第99章百鬼列傳之樹鬼（2）

  推開眼前密密麻麻的玉米杆，撲簌簌的穗須讓瞿陽忍不住鼻子發癢，幾乎就要一個噴嚏打出來，酸、麻、癢瞬間竄進了鼻腔里，難言的感覺搔動著神經深處，用力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他哈地深深長出了一口大氣，這才總算遏制住這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

  「該死的花粉症，嘁！」

  瞿陽低聲嘀咕了一句，又趕緊把嘴捂嚴實了。前面那個老頭子已經開始警惕地轉頭在四處張望，停了好一陣子才繼續往遠處那棵古槐走過去。

  沒敢靠近，只是遠遠不讓這些人離開目光之外，瞿陽蹲著慢慢移動，多年在部隊學成的跟蹤潛伏技巧此刻正是用上的時候，他眯著眼睛，儘量讓步調和風吹秸稈的頻率保持一致，走走停停，儼然是躡影潛蹤的獵人在追捕多疑的狐狸，生怕一個不留神就讓他們這群狡猾的傢伙溜出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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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走到了樹蔭之下，陽光從疏間有致的葉片縫隙里投射在眾人臉上，斑斕的投影讓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很古怪，似乎是終於露出了猙獰的真面目，但事實上所有人都是一副肅穆莊嚴，只不過他們的眼神里還是自然地流露出了那種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情緒，下意識地看向走在中間的那個女孩子。

  看著面前的古樹，那領頭的老者揮了揮手，一眾人立刻七手八腳地撤出了一塊場地，從樹後拉出了一隻巨大樹樁，然後分門別類地將活雞生鵝的籠子排列在兩側，又在地上擺上了香爐元寶蠟燭，而那老頭子也從懷裡摸出了一隻鬼面面具戴在頭上，點點頭表示準備停當。兩個中年婆子立刻各捧著一個小包袱，毫不猶豫地走到了中間那個看起來年紀最小、大約有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身邊，麻利地替她解開外衣，同時打開了兩個包袱。

  看得很清楚，裡面是一套繡著五色織錦的黑色緞面華服，還有不少首飾有全銀的耳墜、手鐲、腳鐲、項圈、還有一大堆閃光的髮飾。

  那個少女面無表情，或者說她根本就是像泥雕木塑，任由別人去一層層扒掉了外衣，甚至幾乎是一絲不掛就那麼站在當地。仿佛已然沒了靈魂，只剩下一副軀殼在原地，眼睛不眨地看著那兩個中年婆子一件件為她脫下，再一件件替她穿戴打扮。

  應該說，女孩這時的裝扮還是很華麗奪目的，青黑色對襟圓領上衣，邊上繡著紅色小花，各種綴以貝殼、銅管、穿珠的銀飾掛在了髮髻、頸前、還有腰間，一條錦緞花巾圍在頭頂，上面也依然綴滿了銀線和顫巍巍的花式，下身是一條漸進色的繡花短筒裙，露出了截白生生的小腿和一對稚嫩的纖足，沒有穿鞋子，就那麼光著腳站在地上。

  這少女長著一張清麗的面容，可以說是一件絕妙的珍品，小巧玲瓏的臉頰似乎是經過了幾百上千次的精心摩挲才精為雕琢而成，流露著難以描繪的風韻。

  彎彎細長的眉毛，純淨得猶如人工畫就的一般，一對大眼睛上蓋著濃密的睫毛，當眼帘低垂時，給瑰色的臉頰投去一抹淡淡的陰影。

  俏皮的小鼻子細巧而挺秀，鼻翼微鼓，一張端正的小嘴輪廓分明，柔唇微啟，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肌膚顏色粉嫩，尚且還帶著一絲紅暈，而黑玉色的頭髮，從鬢角垂下了幾縷，迎著淡淡的陽光，輕輕掃動著那紅潤的耳垂。這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純粹和乾淨，不帶一絲一毫的鉛華，只是她略帶傷感繼而晦暗的表情實在是感覺太過於美中不足，讓人惋惜黯然。

  瞿陽在秸稈叢里看著，也不禁為面前這女孩子所吸引，當然這並不摻雜那些烏七八糟的情緒，只是單純的欣賞和憐惜，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極為憤怒了起來。

  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年從人群里走出，臉上帶著一種瘋狂的意味，他用力推了一把那個剛剛打扮妥當的女孩子，很粗魯地直接把她按倒在那個大樹樁上面，然後把頭扭向了領頭的老者，當看到老者點頭時，他的表情也隨之變得愈加興奮了起來……

  他的臉漲得通紅，激動的每一寸皮膚都在閃動油光，隨著一行人紛紛跪倒在樹前，嗡嗡地念叨著不明覺厲的禱詞，那少年呲啦一下撕破了自己的上衣，從他的腰間赫然拔出一把牛耳尖刀，雙手向天平平托起，一聲巨大的狂吼驟然從舌尖咋響……

  「啊！」

  根本就是毫不猶豫，他一下子握緊了短刀高高向後揚起，而在他面前的目標，竟然就是剛剛那個少女的胸膛！

  「住手！」

  瞿陽此刻再不敢猶豫，無論如何，他不可能看著那些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行兇，幾乎是在對方拔刀的同時大喊了一聲，而右手已經從腋下拔出來了手槍，對著那瘋狂的兇手就是連發兩槍……

  砰、砰！

  噹啷……

  那個高大少年慘叫了起來，他用力抱住了自己的一隻傷臂，手腕處血花飛濺，還是年輕的臉顯出了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而他手裡的短刀也早被打飛，噹啷一聲落到了地上，雪亮的鋒刃猶自嗡嗡顫動著，一顆子彈吧嗒一下從刀嵌頓處掉了下來，冒著淡淡熱氣，壓扁扭曲成了一個怪異的形狀。

  「誰？滾出來……」為首老頭子粗大的眉毛一立，一臉仿佛刀砍斧剁似的皺紋層層堆壘，一對狼一樣的眼珠猛地瞪圓，而周圍那些原本跪著的人也一個個蹭蹭站了起來，紛紛往四方張望。

  並沒有繼續藏匿身形，瞿陽緩緩直起腰來，目光炯炯盯著這群人，一臉的警惕。

  這些人並不是在做什麼簡單的祭奠，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完全是在做那種滅殺人性的血祭，把人像牲畜一樣任意屠殺，這種在蠻荒年代遺留下來的陋俗居然還在有人實行？那簡直是對現代社會文明的一種嘲弄和叛逆，無論是哪一個還有理智的人，都絕不可能容忍這種行為，瞿陽當然也是一樣對眼前所發生一切深惡痛絕。

  他握緊了手裡的槍，滿腔怒火掃視過對面每一個人，幾乎是在那同時，大多數人都目光躲閃著低下了頭，他們原本就是心裡有鬼，自然無法理直氣壯地去面對那種質問的眼神。

  然而在其中居然也有例外，那就是領頭的那個老者，他反而把頭昂得更高了一些，一邊慢慢走近瞿陽，一邊挑釁似的說道:「你有槍有什麼了不起，當我老頭子怕這個嗎？來，你沖我開槍試試？來，朝這兒打……」

  他的手指指點點往胸前比劃著名，一步步靠近瞿陽，眼神也慢慢變得陰狠，凶光四射……

  砰、砰、砰！

  瞿陽左手往腰背後一探，接著閃電般向著那老頭子眼前地上連開三槍，距離他腳下只有寸許的位置，三個並排的黑洞冒著青煙拉成了個一字形，仿佛標識出了一道無形的死亡界限。

  「你再往前，下一槍打得就是你的身上，我的槍法還不錯，會儘量保證不要你的命，但是如果你打算做什麼不好的事情，我也不保證會失手……你放心，我即便是失手開槍打死你，也不過是因為你襲警拒捕，還有單憑你現在所做的，我認定你是這個故意傷害案件的主凶也不為過，當然為了阻止你的行兇，我完全可以使用各種極端手段……」

  瞿陽完全是在用話語拖延時間，他的眼睛餘光一直盯著在遠處的那個女孩子，心理暗暗著急，「怎麼還不起來，還躺上癮了？快起來啊……跑啊？該死的，該不是他們給她吃了什麼迷幻藥了吧？」

  他在這裡著急，而那個躺在樹樁上的女孩卻是一直沒有動靜，就這麼安靜的兩眼望天，眼神里完全失去了對生存的渴望，只有麻木不仁的絕望，一如一具已經無聲無息的屍體，毫無知覺。

  「怎麼想要英雄救美嗎？哼哼哼……小子，你根本搞不清楚什麼事情就出手，不怕惹禍上身嗎？」老頭子轉頭斜眼看了看身後那個女孩，撇著嘴冷笑說道。

  「惹禍上身？你想威脅我……」瞿陽面色一冷，立刻把手裡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對面這個老人，「別招我……我的脾氣並沒有你所想的那麼好，別因為圖幾句嘴上的痛快就送命，奉勸你，這並不值得。」

  「喂！那邊躺著的那個，你是不是傻了，沒看到他們都不敢動了嗎？起來了……躺在那種冷冰冰的木樁上面很舒服嗎？快點……起來！」

  瞿陽索性直接對著那個女孩大叫了起來，既然是被人看破了自己的意圖，藏藏躱躱著已經沒有了必要，還不如把事情都擺在明面上。

  「聽見了沒有，阿雅丫頭，你的救命恩人在叫你呢？還不起來謝謝人家……」老頭子臉色很難看，也跟著叫了起來。不過瞿陽可以聽出來，那老頭子的口氣不善，隱隱約約是帶著譏諷的味道。

  緩緩地坐起了身子，女孩兒木然轉頭看了看瞿陽，「你不需要為我浪費時間，這是我們的家事，和外人根本無關，你走吧。」說話間古井無波，仿佛自己就是個局外人似的。

  ……

  默然，瞿陽愣了好一會兒，突然輕輕笑了起來，「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用這狗屁理由來掩飾罪行的？這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嘛……」

  砰！

  突然一聲槍響，一個沉重的身體仰面跌倒在地——是那個最初舉起刀行兇的高大少年，他的眉心中彈，一個黑黑的洞端端正正鑲嵌在中央，冒著青煙，很詭異地沒有流多少血，只垂下了一縷混雜著不明液體的殷紅色，而他的後腦已經完全炸開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一部分腦組織從缺口裡流了出來，白白的浸泡在血泊里，還夾著一綹的黑色頭髮飄飄蕩蕩的，有些噁心……

  「嘔！嘔……」

  在死屍面前的女孩終於變了臉色，她遏制不住心裡泛起的那種煩躁，趴在樹樁上吐了起來，那種幾乎要翻江倒海般地感覺讓腸胃都要皺到了一起。然而地上並沒有多少嘔吐物，只不過是一些早上喝下去的清水——為了保持「祭品」的純潔，她已經被餓了兩天來排空體內的污穢，直到今天她也不過是匆匆喝了幾杯水，當然不會有東西可吐的。

  但是女孩終歸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什麼死人，更別說這個同族兄弟就打死在了自己面前，被槍打死的模樣絕不會讓人感覺到賞心悅目，只是發自心裡被嚇到了，那是整個人被抽離了身體的感覺，她終於大叫了起來:「不，不……我不想死，我……帶我走！！！」

  看著伏在那裡痛哭的女孩兒，瞿陽竟莫名其妙地欣慰了起來。他不是第一次用槍打死人，雖然那些人都是自有取死之道，但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自己奪走生命還是很不好受，這一點他很清楚，不過應該下手時，他依然不會猶豫。例如剛剛那個少年，他已經注意到他在不死心的用左手拿起了短刀，準備再次行兇，當然不會看著他得逞，開槍打死他也只是為了確保那個女孩子的安全。

  可以讓這個女孩幡然醒悟跟著自己逃離，倒是很讓他意外的收穫，原本他下一步就打算要強行去拉起來她離開，而此刻她肯主動要求自然是求之不得。

  「過來，到我身後邊來……快！」

  女孩兒立刻像是受驚的小鹿一樣跳了起來，飛快越過人群，躲在了瞿陽的身後把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面。

  瞿陽隔著衣服感覺到那雙手在瑟瑟發抖，有些冰冰涼涼的手指掃過他的脖子，他警醒著自己，兩隻手平端著槍慢慢後退，「你們都老老實實呆著，不許動……不然，下一槍就是打在你們的頭上！」

  大概是被嚇到了，這一群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瞿陽他們兩個，包括那個老頭子，也只是在冷笑，卻壓根沒有撲過來的意願。

  「放心！他們不會妄動，即便是你肯放過他們，我也不會同意的……」

  突然一個聲音在瞿陽背後響起，很低沉，但是可以聽出來這說話的人正在壓抑著一腔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