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起點
2024-06-17 18:28:24
作者: 天下無侯
這天一早,陸文通又給曾帆送去了營養早餐。除了早餐,他還抱著個大箱子,裡面裝著新買的咖啡粉、茶葉,還有一套化妝品。
放下箱子,他又從車上搬下一桶未開封的純淨水。他把所有的東西弄進屋,然後把屋裡原來的水桶、咖啡盒、茶葉都收起來,拿到車上。
曾帆無動於衷,慵懶地看著陸文通忙活,好像眼前這個男人做什麼,都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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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裡知道,她房間裡原來的水桶、咖啡、茶葉……陸文通收走的那些東西里都有毒品。現在,陸文通把所有的東西全換了,換上沒有毒品的。
很快,她就要嘗到毒癮發作的滋味了。秦向陽一直在醫院待到第二天下午,他想給秦向華多一點休息時間。
李文璧一天一夜未踏出分局大門,在秦向陽宿舍湊合了一宿。她覺得這麼下去可不行,究竟要躲到什麼時候?也許紙飛機上的警告,只是個惡作劇呢?蘇曼寧也住在警局宿舍。對此,李文璧很奇怪,警花好好的家不住,幹嗎住宿舍呢?她哪知道蘇曼寧正跟丁誠冷戰,已經很多天沒回家了。
秦向陽坐在醫院門前的台階上抽菸。一夜未眠,他額頭的神經突突地跳個不停。他滿腦子全是案子,什麼時候結束?他沒把握。「嘿!秦向陽!」一個甜美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晃了晃頭,定睛一看,認出來了,原來是他那位同學孔雯。孔雯就在醫院的放射科工作,她再次碰上秦向陽,顯得格外熱情。「你母親好些了嗎?」孔雯甩著酒紅色的馬尾來到秦向陽面前,手裡搖著一串鑰匙,活力四射。秦向陽笑著丟掉菸頭,站起來問:「下班了?」
「還沒呢!」孔雯乾脆地說,「去趟幼兒園,替我們魏主任接孩子去!她沒空!」
「魏主任?」
「魏芸麗。」孔雯這一說,秦向陽想起來了。4月4日下午,要不是魏芸麗的孩子晨晨被車門撞倒,被害的可就是鄧利群了。
「你剛來還是……」說著孔雯皺起眉頭,「你這臉色可不咋的!注意休息!」
「沒事,熬個夜而已,我正打算回局裡!」「你車呢?」孔雯扭頭看了看身後。「昨天別人送我來的。」「哦!要不我送你一趟?」秦向陽擺了擺手。
「走吧!客氣什麼!」秦向陽見孔雯很是熱情,便不好意思再推託,跟著孔雯進了地下停車場。他
坐上副駕駛位,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孔雯搖著頭笑了笑,朝幼兒園開去。他睡得正香,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他輕輕嘆了口氣,猛然驚醒。孔雯剛剛發動車子,見他醒來,抱歉道:「這孩子鬧得很!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秦向陽這才意識到此處是幼兒園門口。
他笑了笑,看向后座。
后座的安全座椅上坐著個小男孩,男孩拿著一瓶娃哈哈飲料,正試圖擰開蓋子。
「你叫晨晨?」秦向陽做了個鬼臉。「對呀!你是誰?」
「我是警察!老老實實坐著,不要鬧,不然我會抓你的!」小男孩哼了一聲,皺起鼻子,伸手在秦向陽臉上撓了一把。秦向陽躲開,示意孔雯開車。孔雯說:「你再睡會兒吧!我先送他再送你。」車子剛剛起步,晨晨敲著椅背對孔雯說:「姐姐,你要好好開,我準備喝飲料了!」
孔雯笑道:「姐姐開車跟你喝飲料有什麼關係呢?」晨晨說:「當然有關係!你可不要亂剎車,那會害我把飲料灑掉的!」「不會的,姐姐開車很棒!」「怎麼不會?媽媽開車也很棒。可是有一次,她偏偏使勁剎車,害得我把飲料全灑了,身上和座位上到處都是,還挨了她一頓臭罵!」「真的嗎?」孔雯笑著問。「是啊!所以……唉,我還是不喝了!」「看來你媽媽開車不認真!」聽著孔雯和晨晨的對話,秦向陽突然打了個激靈,頓時睡意全無。
好像有點不對勁!404案偵查階段,他曾格外關注案發前,發生在鄧利群身上的一系列意外。
雖說是意外,但邏輯鏈異常清晰:鄧利群應約去大魏豪庭,結果卻在車庫發生意外,用車門撞倒了晨晨。晨晨母親魏芸麗,之所以把車停到鄧利群車旁,是因為侯三正行入庫,車屁股停歪了,擠壓了她的入口空間,導致她沒信心倒車入位。晨晨之所以被鄧利群的車前門撞倒,是因為那天晨晨喝飲料,把后座弄濕,魏芸麗把他移到了前座。下車後,魏芸麗去前座抱孩子,不小心把一盒跳棋摔到地上,彈珠滾落到了鄧利群的車前門,晨晨跟上去撿,而後被撞。世上所有意外的發生,都是因為巧上加巧的巧勁兒。404案牽涉的一系列意外,最巧的地方是時間點。也就是魏芸麗撒落彈珠,
晨晨蹲下撿取,剛好被車門撞倒。因為都是意外,所以無法質疑。可是,假若它們不是意外呢?秦向陽最初的質疑,再次浮現。
他皺起眉頭,仔細回憶當初對魏芸麗的問訊。魏芸麗當時說:「他喝飲料時,不小心把飲料全灑了,座位濕了一片,我這才把他抱到了副駕駛位。」孩子顯然不可能撒謊,而魏芸麗的急剎車行為,給孩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於他用大人的語氣囑咐孔雯,不要亂剎車。而魏芸麗的陳述中,壓根沒提到她急剎車的細節,只是說孩子「不小心」把飲料灑了。這就是秦向陽覺得不對勁之處。
到底是自己太敏感,還是事情真的另有隱情?他來不及多想,扭頭問晨晨:「你媽媽經常開車不認真嗎?」孩子搖了搖頭,說:「好像只有那一次。」秦向陽本想再問那是什麼時候,聽孩子這麼一說,他斷定晨晨說的,就是本月4日發生的那件事。「你媽媽為什麼急剎車?躲車、躲行人,還是急著接電話?」晨晨噘著嘴再次搖頭,很快把視線移向窗外。秦向陽的表情有點嚴肅,他不想和這位叔叔再交流下去。「你幹嗎呢?」孔雯不解地看了秦向陽一眼。秦向陽並未解釋,但他不想放過這個細節。
車子很快到達目的地,孩子的奶奶早已等在樓下。秦向陽下車謝過孔雯,自己打了輛車直奔分局。
回到辦公室,他很快從電腦里找到了一份視頻存檔。當初針對魏芸麗的陳述,他曾檢查過對方的行車記錄儀,確認魏芸麗的車位,的確被侯三的車屁股擠壓了空間。事情過去若干天,魏芸麗的行車記錄儀早已覆蓋多次,他慶幸自己保存了視頻。
這一次,他把視頻往前拉,尋找魏芸麗急剎車的時間點。很快,他找到了想要的內容。視頻中,車子在最右側的行車道上正常行駛,車速六十。接下來車子毫無徵兆地插進人行道,緊跟著就是一個急停。
「媽媽,你怎麼開車的?我的飲料灑了!」急停後,記錄儀記下了車內的對話。
「啊!沒事!」魏芸麗的聲音有些慌亂。緊接著她下車,從車前方繞到車內側,把孩子抱到了前座。
秦向陽覺得很奇怪。魏芸麗急剎車時,記錄儀所見範圍並無任何異常狀況。那麼她為何急剎車?
難道是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緒失控?猜測無濟於事,但他能驗證另一個細節。他叫來韓楓,讓對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大魏豪庭地下停車場,看看24號車位是不是空著。
韓楓領命而去。他很疑惑,這算什麼任務。很快,韓楓打回電話說那個車位是空的。那個車位以前侯三用。車位是空的,說明侯三搬走以後,房子還未出租。秦向陽又叫韓楓找到侯三的原房東,拿到了車位的地鎖鑰匙。房東很奇怪,警察要地鎖鑰匙幹什麼?他見韓楓一臉嚴肅,索性不再多問。秦向陽顧不上疲憊,到停車場找了一輛未掛警牌的民用車,拿到鑰匙,火急
火燎地開往大魏豪庭。停車場內,25號停車位也空著,魏芸麗還沒下班。24號地鎖打開後,秦向陽正行,將車斜插入24號車位。
停好車,他下來看了看。車頭前壓到23號車位邊線,車屁股壓著25號車位邊線,一切都跟案發前,侯三那輛二手捷達的停車角度別無二致。
他滿意地點點頭,叫韓楓把警車開走,隨後找了個角落,躲在一輛高大的SUV後面,靜待魏芸麗下班。他一邊等一邊自責,恨不得扇自己耳光:當初怎麼就那麼輕信魏芸麗的陳述呢?這個驗證該早點做才是。大約一小時後,魏芸麗的車駛入停車場,秦向陽趕緊舉起手機拍攝。他很是
不安,無法預料接下來的情形。魏芸麗將車停在車位前,她被眼前的場景搞了個措手不及。她呆了片刻,下車,皺起眉頭四處張望,隨後又到秦向陽車前,朝里看了看。車內當然沒有人。
她快步返回車內,熟練地操控方向盤,將車打成側後向,一眨眼便倒進了自己的車位。
看到這個場景,秦向陽呆在原地。他沒有第一時間上前質問魏芸麗,他需要重新整理整件事的過程。
魏芸麗走後,他坐回自己車內,點上煙,心中電閃雷鳴。剛才的場景對旁人來說毫無意義,但對404案來說,帶來的改變,只能用天翻地覆來形容。魏芸麗撒謊了!她為什麼撒謊?這意味著什麼?邏輯運算從零開始。
魏芸麗明明能輕鬆倒車入庫,為何把車開到了鄧利群的車旁邊?又為何事後極力謊稱,無法完成倒車入庫?
這只能說明,案發當天那一連串意外並非意外,而是人為,是魏芸麗自導自演的一場戲!除此之外,秦向陽再也給不出別的解釋。
也就是說,魏芸麗趁孩子喝飲料時,故意急剎車,把座位弄濕,把孩子轉移到前座。她有清晰的目的,她是衝著鄧利群去的。
4月4日下午,魏芸麗比鄧利群早到達車庫,這一點,秦向陽早就比較過他們二人的行車記錄儀,而且曾當面向魏芸麗確認。換句話說,魏芸麗是在自己車位前,等著鄧利群的車。當她看到目標車輛駛入地下車庫,便立即跟上去,並且把車停到鄧利群的車身左側。
這裡有個不容忽視的細節。大魏豪庭的車庫分兩層,魏芸麗的車位在地下二層,這不假,可她又是如何確定,鄧利群一定會到地下二層找車位呢?其實很好解釋。鄧利群說過,秦向陽也實地勘查過,地下一層總共才五個公共車位,二層比一層多。鄧利群到之前,一層的公共車位要麼滿了,要麼沒滿。如果不滿,魏芸麗就找車把它占滿。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但這是過程完美的唯一解釋。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她故意手忙腳亂,撒落跳棋彈珠,甚至她的跳棋也是有意備之。那些彈珠,也許根本不是從盒子裡撒落,而是從她的手裡拋落,直接拋向鄧利群的車前門處,這樣做,更易掌控方向性。她知道晨晨是個好動的孩子,一定會去撿取彈珠。
從邏輯看,這整個過程,有一件事似乎沒有必要。魏芸麗弄出急剎車的細節,把孩子轉移到前座,這其實有些多餘。在她的設想之中,孩子不久之後會被鄧利群的車前門撞倒,那麼提前將孩子轉移到車前座,似乎更為合理。實際上,既然一切早已精心打算,那麼,即使不轉移孩子的座位,也不影響後面的進程。可她為何還是那麼做了?答案或許很簡單。她是孩子母親,她是守法公民,她知道那天下午會發生什麼,她無比忐忑,緊張不安,她想得越來越多,從而緊急剎車,做了那件看似精細無比,實則畫蛇添足的事。「意外」的直接結果是什麼,她的初步目的就是什麼。她成功地給鄧利群制
造了「麻煩」,阻止了鄧利群跟樊琳的約會。可是,她跟鄧利群素不相識,又為何如此精心地製造意外?她是為了鄧利群?
明顯不是。鄧利群無法上樓約會,樊琳這才聯繫她另一個情人,曾緯。既然魏芸麗的戲導致了這個結果,那麼反過來,這個結果就是她的進一步目的。換句話說,曾緯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精心布局的結果。
想到這裡,秦向陽早已滿頭大汗,然而,邏輯運算遠未停止。再回頭看,既然一切意外都非意外,而是演戲,那麼,斜停在24號車位的那輛二手捷達,也就是侯三的車,也只能是侯三有意為之了。
也就是說,在整個事件當中,侯三跟魏芸麗是一夥的。這又是個驚人的推論。有了推論,那麼相應的結果又來了:侯三同樣全程在說謊。然而,侯三的戲分,遠比魏芸麗足。他不但配合魏芸麗,提前把車停歪,還跟林小寶一塊,偷錄了案發現場視頻。
這是不是可以認定,侯三、林小寶、魏芸麗他們,為的就是讓曾緯去死?從結果來看,是這樣。那麼問題又來了:侯三為何要監控現場視頻?如侯三所述,是為了偷拍鄧利群的不雅視頻,以供勒索錢財之用?顯然不是。既然侯三和魏芸麗提前布局,阻止鄧利群跟樊琳約會,那他又如何勒索?現在看來,侯三的供述可笑無比,他沒一句實話。要回答這個問題,還得從結果反推。
侯三和林小寶的視頻,起到的作用只有一個:幫盧占山擺脫了曾扶生的致命脅迫。若不是侯三和林小寶,曾扶生用謝饕饕對盧占山所做的脅迫,早已成定局。
從結果反推,那麼是否可以認定,侯三和林小寶,早就算準了事後曾扶生對盧占山的威脅?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他們至於精心製造巧合、阻止鄧利群進入1102室嗎?至於提前兩個月就到大魏豪庭租房,藉機安裝攝像頭嗎?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侯三等人的行為,將全盤失去意義!既然否定的推論沒有意義,那麼結論只能是肯定的。
也就是說,侯三和林小寶提前兩個月,就積極地為即將到來的殺人事件謀劃、準備。也許當時,他們並不確定事件的具體發生日期,但他們確定一定發生。
他們謀劃,且確定,曾緯會被殺!他們謀劃,且確定,事後曾扶生會對盧占山做出強有力的脅迫!他們謀劃的前提條件,是早就獲知曾扶生的殺人計劃,並且早就知道曾扶生的最終目的是脅迫盧占山。
這怎麼可能?他們怎會知曉曾扶生的所有秘密?誰出賣了曾扶生?
秦向陽頭一個想到了謝饕饕。可是,謝饕饕是曾扶生的棋子。
作為曾扶生雇用的現場目擊者,謝饕饕不可能知道曾扶生的整個殺人計劃,更不可能讓侯三等人提前兩個月布局。
洞悉了侯三和林小寶的所作所為之後,謝饕饕的身上也多了一層迷霧。從個人關係上看,他是侯三的獄友,他們之間頗有淵源,一起吃飯喝酒,關係看起來很鐵。他應該跟侯三、林小寶是一夥才對。怎麼可能出現謝饕饕那邊去做曾扶生的棋子,而侯三和林小寶這邊,卻幫助盧占山對付曾扶生的局面呢?
難道說,謝饕饕不僅僅是曾扶生的棋子?
邏輯鏈出現了疑問,秦向陽暫時想不通。他將謝饕饕丟一邊,思考才得以繼續。
他不停地抽菸,越來越多的驚人推論,讓他幾乎窒息。然而,後續的推論更讓人難以置信。
既然侯三、林小寶等人,提前兩個月精心布局,幫助案發後的盧占山擺脫了曾扶生的脅迫,那麼盧占山同樣必然早就知道,1102室會發生殺人事件。既然他知道這個結果,那麼盧平安為何又在案發前返回家中,從而導致被嫁禍的結果?這不是個悖論嗎?怎會這樣?
邏輯再次中斷,他用力搓著鼻頭:盧占山父子跟侯三等人,一定脫不開關係。曾扶生精心設局,收買樊琳,跟盧平安結婚套取古方奇藥不成,繼而精心布局,請來殺手,為的是嫁禍盧平安,脅迫盧占山。可是,在侯三、林小寶、魏芸麗的共同參與下,不但破局救了鄧利群的命,還將曾緯引進局中致死。曾扶生巧計百出,拿盧平安的安危脅迫盧占山,本是十拿九穩,這時侯三和林小寶適時地跳出來,將曾扶生的努力化為烏有。不對!這裡頭沒有悖論,盧占山的所作所為更像是將計就計。侯三和林小寶的位置,跟謝饕饕的位置對等。你曾扶生在案發現場,設置謝饕饕這一雙眼睛,那我盧占山就將計就計,通過攝像頭,設置兩雙眼睛,如此一來,案發後曾扶生對盧占山的脅迫,豈非必然化為烏有?這是個反布局。真的是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盧占山為何不提前聯繫警方?他何必冒如此大的風險,針對曾扶生反布局,將曾緯設計致死?盧占山父子跟曾扶生到底有何仇怨?
單就已經了解到的情況看,雖說盧占山和曾扶生之間罅隙已久,甚至盧占山的老伴兒因為一場奇怪的綁架,病發死在爛尾樓,但誰也沒有憑據,證明那場綁架跟曾扶生有關。也就是說,表面上那些矛盾,還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更讓人頭疼的是,盧占山又是怎麼跟侯三等人走到了一起?他們為何合起伙來,處心積慮幹這件事?他同樣沒有答案。
404案最初的結論全部推翻,它不是單向的布局謀殺,而是雙向的布局與反布局,謀殺與反謀殺。
真相到底是什麼?秦向陽相信,自己已經掌握了它的大致輪廓,但還遠遠不夠。
大魏豪庭,魏芸麗家,真正的調查從這裡開始。時隔多日,那位難纏的警察又找上門來,魏芸麗很吃驚。不過,她很快坦然下來,自顧自在廚房忙碌,把秦向陽丟在一旁。
魏芸麗跟婆婆同住,老公不在家。秦向陽記得魏芸麗說過,她老公長年出差。
有老人的家庭,一般都有木質相框。秦向陽在客廳的相框前駐足,神態從容。相框上多半是合影。最大的一張合影里,有四位老人,分別是魏芸麗的公婆和父母。秦向陽無從分辨哪位是魏芸麗的公公,他只記得魏芸麗說過,她公公早就去世了。
「一塊吃點?」魏芸麗忙活完了,沒好氣地對秦向陽說。秦向陽擺擺手,去了走廊。魏芸麗一家吃完飯後,晨晨和奶奶出門遛彎,他才重新回到客廳。「說吧,啥事?」魏芸麗靠在沙發上,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秦向陽找出停車場的視頻,把手機遞給對方。
魏芸麗沒看完,雙手就忍不住抖動起來,差點把手機摔了。她應該比誰都清楚,視頻意味著什麼。
「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你憑什麼偷拍我?」魏芸麗皺起眉頭,語氣強硬。秦向陽不理會,繼續說:「你的戲做得太足了,畫蛇添足,你根本沒必要刻意給孩子轉移座位!」魏芸麗語塞,狠狠瞪著對方。
「我只是好奇,你如何把時間掌控得那麼精確?不明白什麼意思?你的戲分里,最關鍵的點就是鄧利群用車門撞倒晨晨,也就是說,你非要給鄧利群製造點麻煩不可。比起孩子被撞倒的方案,也許你還考慮過兩車之間製造點小摩擦。可是鄧利群的車先停正了,你再撞上去,就是你的不對,接下去你就無法拖住鄧利群。總而言之,你選擇了孩子被車門撞倒的戲分。可是,要是你還沒拋落彈珠,他就已經下車了,那你怎麼辦?你是怎麼控制那個時間節點的?」
魏芸麗哼了一聲,她只能聽對方說下去。「我想,當時的情形應該是這樣——你在自己車位前磨蹭了不久,鄧利群的車就進了地下二層車庫。你立即趕上去,將車停靠在他的車左側。停車時你動了心機,你技術很不錯,故意讓兩車之間的距離非常狹窄。那樣一來,鄧利群就無法推開車門。這時候,對方一定會搖下車窗質問你,然後你再重新將車停一次。這是你第一次分散鄧利群的注意力。可是,當你再次把車停好後,鄧利群要是先你一步下車呢?那你又沒的演了!這時候,你第二次分散他的注意力。怎麼分散?你們的車窗應該都開著,你停好車的同時,很可能衝著對方喊了一聲『鄧局長』——你讓對方誤以為你真的認識他,他的注意力再次被分散,思考你是誰,可他根本不認識你——這時候你急忙下車,繼續你的表演,鄧利群還在車上發呆呢!我猜得對嗎?」
魏芸麗緊緊抿著嘴,使勁咽了口吐沫。「你和侯三又是什麼關係?他為何把車停歪配合你?」「誰是侯三?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魏芸麗忍不住了。「你嘴硬不了多久!」秦向陽輕描淡寫地一笑,「最後一個問題,你是如何
掌握鄧利群到達大魏豪庭的時間的?事實證明,你比他早到車庫,那之後不久,他的車就出現了!你同樣把時間掌控得很精確!換句話說,你還有個同夥,牢牢掌握著鄧利群的行蹤,那人是誰?」
魏芸麗猛地站起來,冷冷地笑了:「秦警官,你說了半天,我就一句話:4月4日那天,我就是倒不進車位,我吃了技術不好的虧,讓孩子出了意外!所以現在技術見長,這才有了你手裡的視頻!這樣回答你滿意嗎?」
魏芸麗的話讓秦向陽一時語塞,可他並不氣餒。「下次,我們會換個地方見面的!」他拋下這話,快步離開。他心中有了新的打算,天快黑了,他必須抓緊時間。回到車內,他立即聯繫蘇曼寧,讓她調取魏芸麗4月4日的通話記錄。對蘇曼寧來說,這又是一個她聽不懂的要求。一會兒工夫,她整理完畢,給秦向陽發了過去。一共十幾個號碼,秦向陽逐一審視,根據時間點,很快鎖定了其中一個。蘇曼寧查證後回電說:「那個號碼的機主,叫盧永麟。」盧永麟?盧平安的哥哥?秦向陽非常震驚。盧永麟不認識魏芸麗,給她打電話幹嗎?從通話時間點分析,他們的聯繫只
能跟鄧利群的行蹤有關。也就是說,4月4日下午,盧永麟跟蹤過鄧利群。這就對了!盧占山反制曾扶生的計劃,異常龐大,小兒子既然參與了,大兒子又豈能置身事外?
可是,盧占山為什麼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僅僅是他懷疑自己老伴兒的死,跟曾扶生有關嗎?
所有一切,源於一個懷疑?這恐怕遠遠不夠!要解決這個最關鍵的疑問,除了審訊當事人,也許還有一個方法。
秦向陽發動車子,朝城西開去。他的目的地是盧占山當年的中醫館。跟盧占山閒聊時,他問過地址。那個中醫館在老城區,是一幢沿街的二層小樓,盧占山長期租用,從不拖欠租金,深得房東信任。但是六年前春天的一場大火,把中醫館燒了個精光,害得盧占山損失慘重不說,還賠付了房東一大筆錢。
在秦向陽的認知里,那場火災是盧占山跟曾扶生之間最明顯的疙瘩,也是他能想到的兩人恩怨的起點。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同樣沒深入調查這令他再次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他趕到目的地後傻了眼,當年中醫館所在的城中村已劃入棚改區,整個城中村已經拆成廢墟。他想找房東了解舊事的打算,就此落空。
離開城中村,他還有一個去處。當年那場火,燒死了一個獨居的退伍軍人,叫陶定國,他想對此人做一番了解。畢竟陶定國的死是那場火導致的後果之一。他記得盧占山說過,陶定國當年住在一座陳舊的筒子樓里,可他卻沒問具體地點。
陶定國死了,戶籍早已註銷,住所地址無從查證,這可怎麼辦?他很快想到了辦法。雖說陶定國的戶籍已經註銷,但他參加過越戰,民政局應該對此類退伍軍人做過登記,他希望那些資料還在。他立馬趕到區民政局,查找相關記錄。民政局早下班了,只留有一個老頭在門衛上打更。
事關案情,秦向陽怎會輕易罷休?他再次聯繫蘇曼寧,叫她出面聯繫區民政局領導,說明了相關情況。
一個多小時後,秦向陽見到了小王。此人二十來歲,白白淨淨,應該是剛考進民政局的大學生。見面後,他很熱情地給秦向陽敬煙,並未表現出任何不滿。聽秦向陽說完相關情況,小王咂了咂嘴:「老退伍軍人,去世六年,又無親
人,這種資料就算有,也不會存在電腦里。」說著,他倆一前一後上了三樓。
檔案室里全是紙質文件,大部分久積灰塵,密密麻麻地羅列在文件櫃裡,要從中找取陶定國的資料,不亞於大海撈針。
秦向陽輕嘆一聲。他知道這種活兒,完全取決於工作人員的心情,他生怕小王嫌麻煩,潦草應付,關門走人。
然而事情出乎他的預料。大約半小時,小王把陶定國的資料交給了他。他大喜過望,對方的效率遠超他的想像。他連聲稱謝,把小王的手握得生疼。
他到樓下複印了一份,這才回到車裡。
那份檔案十幾年了,是傷殘軍人撫恤金的登記資料。陶定國父母是濱海原國有鋼廠的職工,十幾年前先後去世,資料上的地址位於老鋼廠生活區,但無法確定它就是陶定國生前的住處。家屬情況顯示,陶定國還有個哥哥,在越戰中犧牲,他算是幸運的,只殘了一條腿。
唉,這是個可憐人。秦向陽看完資料,驅車趕往目的地。等到了那裡他才反應過來,老鋼廠生活區他並不陌生,當年偵辦程功的借刀殺人案時,他曾來過數次。這裡是李闖父子生活的地方。
生活區內有新樓也有老樓。在片警幫助下,他很快找到了原鋼廠的工會主任。
當年,他見過老主任數次,而今,對方已經把他忘了。
在老主任的幫助下,他很快找到了陶定國父母的住處。跟當年進李闖家一樣,他又買了把新鎖換掉舊鎖,把鑰匙交給老主任。
推開門之後,發霉的味道撲面而來。屋內有燈泡,但不亮。秦向陽只好買來燈泡換上,這才重見光明。
屋裡家居用品俱全,所有東西都被厚厚的塵土覆蓋。他轉了一圈,從客廳茶几下找到一沓報紙。
報紙日期是2012年2月14日。這是個好消息,起碼能證明,六年前有人在此生活過。放下報紙後,他忽然呆了片刻。
那個瞬間,他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來找什麼!的確,他就是沒有目標。他只是覺得,應該到陶定國生活的地方看一看。
臥室的桌上有個小相框。塵土拂去後,裡面的黑白照片露了出來。照片上的人穿著軍裝,面帶微笑,眼神堅定有力,應該是年輕時的陶定國。
秦向陽這兒摸摸,那兒看看,很快兩手灰。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但總覺得應該找到點什麼。一小時很快過去,除了衣櫃還沒打開,其他東西都被翻看了一遍。他嘆了口氣,打開衣櫃。衣櫃分兩層。上面擺放著單衣,下面是棉衣。所有衣物井然有序,疊得整整齊齊。他把單衣翻看了一遍,隨後一件一件,把棉衣抱到床上。整理到一大半,他突然摸到一件硬物。什麼東西?他掀掉最後一件棉衣後,下面的東西露了出來。
那是一個鐵盒,四四方方,被一件舊軍裝包裹著,上面嵌著鎖扣,但沒有鎖。
他趕緊掏出鐵盒,打開了蓋子。鐵盒裡面放著三枚獎章,都鏽跡斑斑。獎章旁邊,躺著兩塊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鐵片,鐵片邊緣鋒利,形狀不規則。秦向陽拿起鐵片掂了掂,又放了回去。他判斷,那兩塊鐵片應該是從陶定國身上取出來的彈片。除了這些物件,盒子最下面還壓著一個信封。
秦向陽拿出信封,發現裡面塞著一張發黃的紙,紙上的字跡還算清楚,他從頭看起——
我叫陶定國,今天五十三歲,是一名退伍老兵。今年2月13日,我到醫院做檢查,得知自己患了癌症,晚期,醫生說沒啥希望。
我是個修鞋的窮苦人,但是長久以來,得到了盧占山的關心和照顧,尤其是查出病之後,盧占山還打算把我接到他的中醫館,儘可能地醫治我的病。我沒錢,不想拖累人家,就算有錢,我這病也沒的治。
盧占山有個兒子叫盧平安,他有先天性心臟病。盧占山說,他兒子的病症很特殊,從十歲起,就被醫院判了死刑。這些年全憑盧占山醫術高超,盡力維持才活到今天,但那也不是辦法。盧占山還說,兒子活一天算一天,除了換心臟,根本沒有治好的希望。
換心臟需要很多錢不說,更難的是得有個合適的心臟。心臟是什麼東西?缺了它,人就活不成!這世上,捐這捐那的都有,捐心臟的可不多見。他們在醫院排了很多年的隊,中間倒是碰到過心臟的捐助者,但就是匹配不上。
在醫院查體時,我留了個心眼,叫醫生給我做了個仔細的檢查,然後把一堆結果拿給盧占山看。巧了!我的心臟竟然能和盧平安的配上!這就是天意吧。
我鄭重承諾,在我死後,把心臟無償捐給盧平安。下次見到盧占山,我就把決定告訴他。我活不了多久了,寫這個證明信,就為證明這件事。捐心臟的手續我不懂,或許用得上。
信的正文就是這些,末尾附著姓名以及年月日,名字上按著手印。看完此信,秦向陽久久不能平靜,心中的疑竇也隨之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