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影子
2024-06-17 18:28:16
作者: 天下無侯
李天峰帶著章烈的照片連日走訪,查到了一個洗浴中心,在那裡他終於找到了章烈的蹤跡。
洗浴中心的工作人員小李說,他見過照片上的人。大概十天前,那人渾身濕透,走進了洗浴中心。那天傍晚剛好下雨,也就沒人對此感到意外。
那人身上有兩部手機,都進了水。他把手機和錢包拿到前台,叫人幫他擦乾,再拿到檯燈下烘烤。買單時,他的錢鈔還未烤乾。當時小李正在前台,對此事很有印象。
李天峰查看洗浴中心的監控,證實那人正是在逃的章烈。監控顯示,章烈是半夜離開的,出了洗浴中心後步行,此後又失去了行蹤。收到消息,秦向陽立即前往涉事的洗浴中心。
扶生集團總部。陸文通緊跟著曾扶生上樓,進入密室。
表面上,陸文通是曾扶生的私人秘書。多年來,里里外外,他跟曾扶生幾乎寸步不離。對曾扶生來說,陸文通好比他的影子。
陸文通二十八歲,正是最好的年紀。曾緯死後,他幾乎成為曾扶生最親密的人。他和曾扶生不是父子,卻勝似父子。他是曾扶生收養的。
二十多年前,曾扶生還在鄉下干赤腳醫生。有一天,一個女人抱著個四五歲的孩子到他的小診所看婦科病。曾扶生是個大老爺們,不懂婦科,女人很失望。
女人臨走之前突然肚子疼,苦著臉,說要去附近的小超市買點女性用品,麻煩曾扶生幫忙照看一下孩子。曾扶生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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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那女人竟一去不返。曾扶生很納悶。接下來的幾天,他專門抽出時間,在附近幾個村子打聽,想找到女人的下落,可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苦尋無果後,只好把孩子留了下來。他問孩子叫什麼。
孩子說他叫陸文通。陸文通跟曾緯、曾帆一起長大。曾緯長大後出國留學,他跟曾帆在一起的時間就更長一些。陸文通個頭不高,寸頭,整個人看上去極有精神。他不喜言笑,喜歡跑步,
多年下來,把身體練得像一根鋼條。隨著年紀的增長,曾帆越來越不喜歡陸文通,甚至還非常討厭他。曾帆是那種傲氣十足的女孩,喜歡周圍的人都恭維她,讚美她,捧著她,她才高興。陸文通不會那一套,他成天繃著臉跟在曾扶生身後。
在密室中,曾扶生才能完全放鬆下來。這陣子,他累了,幾乎徹底崩潰。曾緯的死對他的打擊不可想像。
如果曾緯真的只是被他人所害,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位遭逢不幸的父親,也就罷了。
可惜,每一樣都不是。他無比清楚,曾緯是間接地死在他的手裡。
不管直接還是間接,兒子死在父親手裡,這令他難以接受,無法承受。他知道秦向陽盯上他了。
他不為這個擔心。他深信,沒人能證明,他跟試驗場有直接關聯。
可是,這同樣不該發生。如果一切照計劃進行,他不該被警察盯上。那本是個完美的計劃。在那之前,為從盧占山手裡拿到復原的《不言方》殘卷,他已經想了很多法子,可惜沒有一次成功。六年前,也就是2012年春,他讓陸文通僱人燒了盧占山的中醫館。後來,他聽說那場火燒死了一個叫陶定國的肺癌晚期病人。沒辦法,要怪就怪盧占山把病人留在那裡。再說就算沒有那場火,陶定國也活不過多久。就算盧占山手裡有古方奇藥又怎樣?陶定國肺癌晚期,又沒有錢,他不信盧占山能賠本把人給治好。
緊接著,盧占山去別人的醫館坐診,他又讓陸文通找人前去搗亂,直到盧占山辭職回家才罷休。
繼而,2012年冬天,他又鋌而走險,僱人綁架盧占山的老伴兒。為了老伴兒的安危,他不信盧占山還抱著《不言方》不放手。只可惜,那次綁架失敗了。他想不到盧占山的老伴兒過於脆弱,他雇的人還沒來得及聯繫盧占山,那個女人就因驚嚇病發而死。他很無奈,只能叫人清理乾淨綁架現場,中斷行動。
他用盡了法子,就是得不到想要的……他知道盧占山心裡有數,知道是他做的,只是拿不出證據。那就是他要的效果。盧占山虧心!早交出古方奇藥,哪裡還有這麼多事?自小,他就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恨極了盧占山。在背後,他稱呼盧占山為「老東西」。「老東西」永遠不會理解他。
小時候,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哥哥,一家人先後因癌症去世。那是個小概率事件,更是人間悲劇。正因為如此,他才迫不得已,投奔李正途。他母親姊妹七個,李正途的妻子是他大姨,他母親是老么。
作為親戚,李正途臨終時不把復原殘卷交託給他,卻給了盧占山,這是他的心結之一。他的親人先後死於癌症,這是他的心結之二。從中醫角度研究癌症的廣譜療法,惠及天下人,讓他家的悲劇不再重演,這是他畢生的理想,也是他的心結之三。
這三點,「老東西」都不理解。「老東西」眼裡只有錢,不但一直否認古方奇藥的存在,還說他曾扶生為的只是利益。
呸!沒有古方,就自己研究。五年前,他苦心設計了試驗場計劃。他對自己很滿意。在他看來,若非雄圖大志之人,絕難想出那樣的計劃。
試驗場進行了兩年。他博覽群書,不斷修正藥方,歷經了數百例臨床試驗,只發生過兩次奇蹟。奇蹟,自然算不上「廣譜療法」的成功,試驗只能繼續進行。
三年前,濱海中醫界突然傳出消息,說盧占山治好了自己的肝癌。不僅如此,緊接著,他又聽說,盧占山非但治好了自己,還另外醫治了七名癌症患者。
這個鐵的事實,更證明了盧占山手裡掌握著古方奇藥。那一刻,他的憤怒如火山般爆發。他無法接受那個事實,本可以惠及眾生的東西,卻成了盧占山的個人私藏。憤怒之後是冷靜。
於是,雇用樊琳做「婚托」,打入盧家內部獲取古方的計劃就此誕生。只可惜,樊琳也失敗了。
為離婚,樊琳給盧平安戴上了綠帽子,並且越發肆無忌憚,他巧妙利用了這件事。苦心思量之後,真正完美的計劃浮出水面。
他需要兩個人參與計劃,一個殺手,一個小偷。於是,陸文通找來了謝饕饕和謝斌斌,章烈找來了宋猜。正如秦向陽分析的那樣,盧平安出差,樊琳約情人上門之際就是行動之時。
整個計劃,有兩點要準確無誤:一、殺手和小偷都要進入盧平安家,但要安排小偷先到,殺手後到,還要保證小偷既不會被殺手發現,又不會被樊琳和情人發現,這需要一定的運氣。曾扶生拒絕運氣,因為事情不容有任何失誤。章猛解決了他的焦慮。章猛說他了解樊琳,樊琳是個急性子,不管在家中還是在酒店約會,她都習慣第一時間陪情人洗澡,沒那麼多彎彎繞,謝饕饕只要把握住這一點,就沒風險。
二、確保盧平安返回案發現場,以實現栽贓嫁禍。實現這一點很簡單,章猛早通過樊琳問清楚了,盧平安的火車下午五點才發車。陸文通從火車站找到一名混混,讓對方按他要求的時間,把寫有「盧平安,你老婆在家偷情」的信件,塞進盧平安口袋即可。
任何成功都有代價,樊琳及其情人的死,就是這件事的代價。他的計劃成功了,只是他想不到,兒子曾緯居然也是樊琳的情人。
怎會這樣呢?章猛早就獲知,樊琳的約會對象是鄧利群。案發前,陸文通和章烈以鄧利群工作單位為起點,輪流跟蹤,親眼看著鄧利群的車進了小區北門。
當時,謝饕饕在小區外面,謝斌斌在小區自己家中。然後,陸文通叫謝饕饕給謝斌斌發簡訊,叫謝斌斌到1102室外面的樓道等候,只要發現有男人進了樊琳家,便簡訊通知謝饕饕。謝饕饕再以外賣員的身份伺機潛入。這中間要留出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差,以確保房間內的男女已經進入淋浴間。謝饕饕成功躲進房間後,再簡訊通知其弟謝斌斌。那個時間點,謝斌斌已經頂替謝饕饕,以外賣員的身份出了五號樓。謝斌斌收到信息後,去大魏豪庭對面,當面通知陸文通和章烈。接下來,由章烈聯繫宋猜行動。為保證不出意外,陸文通還準備了鄧利群的照片,謝斌斌和宋猜一人一張。整個過程雖然複雜,卻萬無一失,而且能保證事後警方無從查證。因為這個過程中間的信息傳遞,是由謝斌斌完成的。謝饕饕兄弟之間打電話或發簡訊,警方都無從懷疑,更無法查到陸文通和章烈頭上。可是死的人怎麼就成了曾緯?
針對這個疑問,陸文通事後回憶,鄧利群下午兩點進入大魏豪庭後,在外面的謝饕饕就簡訊通知謝斌斌,去1102室外面的樓道守著。可是直到下午三點
四十五分,謝斌斌才簡訊通知謝饕饕,樊琳的情人到了——從兩點到三點四十五分,這段時間太長,陸文通根本不知道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更不可能想到,鄧利群的車,早在當天下午兩點半又離開了小區。
意外就在這個時間點發生。謝斌斌手裡有鄧利群的照片,可他發現,進入1102室的男人不是鄧利群,而是另一個年輕男子。給謝饕饕的簡訊上,謝斌斌如實報告了這個意外。
那令陸文通很納悶,立即把消息通知了老闆曾扶生。曾扶生立刻想到,一定是樊琳的老情人鄧利群遇到了意外,這才又冒出來一
位新情人,上門同樊琳約會。這個新情人是誰?行動繼續還是停止?
曾扶生當機立斷:行動繼續。一切都籌劃已久,怎能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就終止行動?不管進入1102室的約會者是不是鄧利群,都註定是該計劃的一個犧牲品。換句話說,不管樊琳的情人是誰,都無所謂。
當時他絕不會想到,樊琳的新情人偏偏就是他唯一的兒子,曾緯。行動繼續。謝饕饕拿上外賣箱進入五號樓,兄弟倆碰頭後,謝饕饕潛入1102室,謝斌斌
則接替謝饕饕,帶著外賣箱下樓……通過孫登,曾扶生才慢慢了解到案子的詳情,知道了案發前,發生在鄧利群身上的那些意外。意外!天殺的意外!
面對兒子的慘死,他痛徹心扉,有苦說不出。怨誰?
行動前,他已獲知進入1102室的約會者並非鄧利群,如果那時停止行動……可是,誰也沒有前後眼。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就終止蓄謀已久的行動,可能嗎?
誰也怨不得。那個滋味太苦了!那可是他自己親手熬製的黃連湯!即便如此,他還是強打
精神,將計劃進行下去。他約了盧占山,拋出了那個強有力的威脅:現場有一位目擊者叫謝饕饕,能救盧平安的命,盧占山交出《不言方》殘卷,他就把謝饕饕交給警方。
他知道,為了兒子,盧占山別無選擇。可是,盧占山即將就範之時,卻突然又蹦出來兩個目擊者。那樣一來,謝饕
饕就沒有價值了。他恨透了侯三和林小寶。現在是什麼局面?
兒子死了,復原古籍沒到手,試驗場崩塌,忘川公司也毀了。他精疲力竭。他仰在密室的躺椅上,想著事情的前前後後,不知不覺間大汗淋漓。陸文通在一旁站了很久。
待曾扶生睜開眼,他上前一步小聲說:「從看守所打聽到消息,章猛自殺了。」
曾扶生眉心一抖,輕輕點了點頭,再次閉上眼睛,陷入回憶。
六年前冬天的一個晚上,他請一個外地客戶在雲門巷吃飯。飯後,他將客戶送回雲門巷對面的如意酒店,然後回到雲門巷外的停車場,陸文通就等在那裡。
他剛打開車門,還沒坐進去,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嘈雜之聲。他扭頭看去,只見兩個年輕人狂奔而來,在年輕人身後不遠處,有十幾個人
正在追趕。細看之下,追趕的人手裡都拿著棍棒。轉眼間,跑在前面的兩人來到曾扶生身側,他們又向前跑了幾米,突然硬生
生止步,扭頭來到曾扶生剛打開的車門前。其中一人強行把曾扶生推進車內,隨後兩個人都跳上后座,把曾扶生夾在中間,然後威脅陸文通開車快走。
陸文通想發作,卻見后座的年輕人掏出一把水果刀。他顧及老闆的安全,只好點火疾行,把車外面拿著棍棒的十幾個追兵遠遠甩開。
那個過程中,曾扶生被人用水果刀架著脖子,卻無比淡定。相比之下,持刀
之人反倒膽戰心驚。他問那兩位:「你們是被追債,還是跟那群人有仇?」對方憋了半天,說追債。
他又說:「你們上了我的車,得到我的幫助,卻還拿刀逼著我,這樣下去不是給自己招仇怨嗎?」
年輕人中粗壯的一位說:「少廢話!送我們上高速服務區,我們要離開濱海!」
曾扶生叫陸文通按對方說的做。上高速後陸文通將車開到最近的服務區。停車後,那兩個年輕人叫曾扶生把身上的錢拿出來。陸文通惱了。他一邊掏錢,一邊尋找機會,想制伏對方。
讓他沒想到的是,借著服務區的燈光,他突然發現那兩個人之中,有一人的面孔異常熟悉。
他指著粗壯的那位,問:「你是不是叫章猛?」對方一聽頓時愣了。
陸文通一解釋,粗壯的那位想起來了,大半年前,初春的一天,他輸得身無分文,經由一個賭友的介紹,他接了個昧良心的活:幫人放火,燒掉了一個中醫館,賺了一筆快錢。而在一個月前,之前的僱主又聯繫他,請他去綁架一位老婦人。他接了活兒,只可惜他動作太粗暴,致使對方受到驚嚇,病發死在爛尾樓里,導致行動失敗。但僱主還是付了錢,分文未少。
那兩筆錢,就是陸文通付的。陸文通眼前這兩位,粗壯的正是章猛,另一個是章烈。認出曾雇用過自己的陸文通,章猛丟掉水果刀,一時手足無措。章烈比他冷靜,立即道歉,並感謝對方的幫助。這時候,曾扶生表現出了他義氣的一面,詢問對方為何被追債。
「賭債!」章猛無奈述說了實情——他和章烈是堂兄弟。章烈來濱海投奔他,想一起做點小生意,結果跟著他,把錢都輸光了。為翻本,他又把家裡給他
攢的彩禮錢輸沒了,就嘗試借高利貸,想把彩禮錢贏回來。結果卻越輸越多,越借越多,驢打滾,利滾利,以致人家追債追到老家去,害得老父親抑鬱而終,直到今天有家不敢回,在城裡又被人追殺,生逢絕路一團糟。
曾扶生問欠下多少錢。章猛說,八百萬。
那時手機轉帳還不時興,那個服務區也沒有自助取款機。曾扶生叫陸文通開車下高速,從最近的取款機取了一萬塊錢,交給章猛。
章猛千恩萬謝,給曾扶生打了欠條,就此分別。兩個月之後。
那年年尾,為了給保健產品注入新的增長點,曾扶生動了策劃試驗場的偉大念頭。他設想的增長點就是使保健產品兼具防癌、治癌的功效,那需要真正的臨床數據上的支持。
他這個念頭的最初靈感,來自街邊小GG。他在街上看到過很多彩色的貼紙,紙上的內容特別吸引眼球:本醫館誠徵癌
症患者,條件,剛查出癌症不久,未遭受放化療傷害。符合條件,可免費用藥,不影響其他治療。
這種小GG很多,來自不同的中藥店,目的無非就是為藥店推廣宣傳。受小GG啟發,沒過多久,他就有了完整的思路。
他首先意識到,要搞試驗場,必須要有一個福利性質的公司在台前作為支撐,而且這個公司的負責人,不但要具備賭徒心態,更要靠得住。最重要的是,要跟他沒什麼關聯。
他身邊缺少這樣的人。他不能指派陸文通出面,那樣一旦出事,很快就能查到他頭上。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了章猛和章烈。他知道那兩位的難處一定還沒解決,如果他給予對方幫助,能換來什麼呢?他還不知道答案。
他不清楚那兩位的脾氣秉性。
幾經考慮,他叫陸文通設法找到章猛、章烈,把他們約到老地方茶社。那時手機實名制還未普及到位,章猛和章烈四處躲債,怎麼找?這可難住了陸文通。苦苦琢磨後,他想到了高利貸團伙。他知道高利貸那幫人也在找章猛和章烈,他找不到,不代表人家找不到。
陸文通沒費勁,就找到了那個高利貸團伙,花了點錢,跟團伙里一個叫文哥的攀上了交情。
陸文通手裡正好有一張章猛的欠條,不過數額太小。他模仿章猛的筆跡,另外造了一張假欠條,把欠款從一萬改成三十萬。
有了假欠條就好說了。他告訴文哥,章猛也欠他錢,並出示了欠條。他請求文哥找到人後,把消息
告訴他,到時少不了對方的好處。文哥同意了。
一周後文哥傳來消息,說在距濱海一百多公里外的Z市,發現了要找的人。具體位置,是一家叫「馬大哈」的娛樂場所,章猛哥倆在那兒幫人看場子。
陸文通立即駕車前往。他趕到時,又遇到了跟上次相同的一幕。
章猛哥倆在前面狂奔,身後一群人追趕。看那架勢,倆人一旦被逮住,要是拿不出錢,非缺胳膊斷腿不可。
陸文通一眼就看出,跑在前面的章烈身體素質非常好。他知道,換作自己被追債,那種情況同樣不能還手,只能跑。你欠別人錢,要是再把別人打了,那麻煩真就大了。
陸文通來不及多想,他摘掉車牌,發動汽車衝上街頭,把車急停到章猛兄弟身側。對方識趣地跳上車,揚長而去。看到又是陸文通出手相救,那哥倆又驚又喜,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們回到老地方茶社,見到了曾扶生。章猛哥倆不傻,知道別人不會平白無故出手相幫,但又搞不清對方意圖,只能連聲稱謝。
曾扶生擺擺手,遞上名片,開門見山,說要找兩個合適的人,一塊做生意。章猛早看出曾扶生是個大老闆。現在大老闆主動找到自己,說要一塊做生意,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惶恐之餘,章猛說了心裡話:「我們負債纍纍,窮途末路,又沒本事,曾老
板你找錯人了吧?」曾扶生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他要找的是兩個講義氣、重感情的人。章猛哥倆再未插言,靜聽對方說下去。
曾扶生說:「假如我幫你們把債平了,再辦個公司讓你倆負責,公司利潤五五分帳,你倆願意為我做什麼?」
一聽這話,章猛哥倆徹底蒙了。抬頭看時,他們覺得曾扶生身上充滿了光輝,像是濟世救人的菩薩下凡。
過了半晌,章猛小聲反問:「曾老闆,您沒開玩笑?」
曾扶生笑道:「我說了,要找兩位講義氣、重感情的人合作,別的都不是問題!」
章烈一直沒說話,他還是不信有這等好事。只是在章烈心裡,曾扶生已經切切實實救了他兩次。這些年他嘗盡了人情冷暖,對他來說,單就這份恩情,已經無以為報了。想到這兒,章烈突然摸出一把水果刀。他把左手小指墊在刀下,手腕用力,心裡發狠,硬生生把小指切了下來。他的動作連貫、利落,誰也沒來得及阻止。曾扶生靜靜地看著,也許這正是他想要的場景。
章烈用右手捏起斷指,任憑左手鮮血直流,哽聲道:「曾老闆你幫了我兩回!我這人不會說話,更不喜歡欠人情,這根指頭,算是感謝!」
曾扶生沉默了很久,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說:「很好!我就是需要這樣的人!你算一個!」
章烈很驚訝,沒料到自己這番舉動,合了對方心意。陸文通趕緊找來止血紗布,幫章烈裹上。
章猛看了看水果刀,又看了看章烈的斷指,滿眼驚駭,心想:這可怎麼辦?章烈過關了,難道我也得切指頭才行?
他缺乏章烈的果決和勇氣。可是,總不能眼睜睜放棄這個天大的機會吧!那可是八百萬的高利貸,不,估計已漲到一千萬了!曾扶生把章烈的給還上,他的咋辦?還有後續的合作,還有公司,就這麼眼睜睜放棄掉?
想到這兒,章猛眼一閉,心一橫,拿起了水果刀。
曾扶生略帶笑意地盯著章猛,隨後緩緩搖了搖頭,那意思,他不想再見血了。
章猛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但他沒放下刀。他緊握刀把,指天發誓:「我章猛他日要是背叛曾老闆,就斷子絕孫不得好
死!我老婆孩子任憑處置,絕無怨言!」章猛此時還沒有老婆,更沒有孩子。
章烈斜了他一眼,道出了這個事實:「你彩禮都輸了,哪來的老婆孩子?」章猛急道:「總會有的!」曾扶生笑了,點頭說了兩句令章猛膽戰的話:「有這份決心就好,我記下你
的話!當然,我也忘不了你曾綁架過人,還致人死亡!」「啊!她……那個老女人,她是心臟病發……」「我找你幹活時,交代了別弄出人命,對嗎?」陸文通陰著臉,一字一頓地
說,「她就是你殺的!」章猛咽了口唾沫,不再辯解。
他又斜眼瞅了瞅那根血淋淋的斷指,一激動,淚花出來了。
曾扶生臉色凝重地說:「我找你們合作什麼買賣,你倆難道就一點也不在乎?」
章猛拍著胸脯說:「你認定的買賣,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們也幹了!」
章烈沒言語,但他認可章猛的話。他倆算什麼?連一無所有的屌絲都算不上,他們還倒欠一千萬賭債。人生對他們來說,真是到了絕處。要想翻身,談何容易?
他想起來在散打隊的日子,每一拳,每一腳,日復一日的苦練,為的不就是將來有出頭之日?可實際上,沒有努力過的人,永遠體會不到真正的絕望!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既沒有門路,又不善炒作,要想憑特長混出頭,實在太過艱難。他們沉迷賭博,無非就是為發財。現如今發財的機會就擺在眼前,而且合作夥伴是一位頗有實力的大老闆,憑什麼不干?
「你呢?」曾扶生扭臉問章烈。章烈道:「我沒什麼可說的,從今以後,我這條命就是您的了!」曾扶生滿意極了,這才慢慢道出了關於忘川公司的初步構想……章猛一聽新業務竟然跟賭有關,興趣頓時來了。曾扶生用極具誘惑力的語言,闡述了試驗場的非凡意義。他從不同的角度,
賭徒的角度,患者及家屬的角度,以及試驗成功後的經濟和社會角度,逐一解剖,令聽者熱血沸騰,再無疑義。
他支付公司前期所有費用,關於如何開展具體業務,更是娓娓道來。他讓章猛負責招徠賭徒,讓章烈負責招募業務人員,試驗藥物這一塊,由他親自調製配方。至於具體藥品的來源,要章烈自行採購,但有一個要求,採購的藥品質量一定要好。
介紹完業務,他立刻讓陸文通辦理了一千萬的支票,償還賭債。看著那個數字,章猛哥倆頓時淚流滿面。
這時曾扶生提出條件,那一千萬不能白給,以後要從章猛和章烈的效益分成里扣除。
章猛和章烈全盤接受。最後曾扶生重點強調,不管試驗場成敗結果,一旦出事,事情只能著落在章
猛和章烈身上,否則……他沒再說下去,但房間內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他無言的決絕和殺氣。章猛和章烈的人生,就此走出絕境,徹底改變。
後來實際操作時,章烈嚴格遵守曾扶生的要求,打聽到回春藥房的中藥質量有口皆碑,這才找上羅回春談合作,那對後者來說,自然是好事。但是,他哪
想到章烈有自己的小算盤。忘川公司規定,每批中藥的費用會從患者家屬所得收益中扣除。可是,章猛和章烈要先償還曾扶生那一千萬。因為這個原因,章烈跟羅回春合作了三個月之後,便開始故意拖欠貨款,把錢挪用還債。羅回春極度不滿,要求章烈補上欠款,並且往後必須現款現貨,否則終止合作。
對於這些要求,章烈給了羅回春一個滿意的答案——他把羅回春的小指頭給剁了。
好在章烈還完了欠款之後,並沒虧欠羅回春,不但把往後的交易改成了現款現貨,還主動加價百分之五。
羅回春先吃了個大虧,跟著又賺得盆滿缽滿,對章烈反而越發恭敬。小指頭被砍的事,也被他演變成跟人切磋診脈,輸了手藝,憤而斷指為記。
想著這些往事,曾扶生心中充滿難言的苦澀。當初構想的種種利好局面,本來唾手可得,如今不但功敗垂成,毀於一旦,還搭上了唯一的兒子,那可是他將來全盤家底的接班人。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轉頭問陸文通:「章烈呢?」「在醫院地下室。」「他和宋猜聯繫的專用手機,修好了沒有?」「修好了,幸好那部手機有防水功能,他自己那部早廢了!」
曾扶生點點頭,語氣陰沉:「該行動了!讓所有欠債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