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證據
2024-06-17 18:28:10
作者: 天下無侯
案發後,盧平安再沒回過家。再次踏進家門,除了案發時留給他的陰影,他心裡還有一股難言的悲傷。
由於遺物涉及女性物品,秦向陽打電話叫蘇曼寧協助。他們剛進入房間不久,蘇曼寧帶著全套痕檢工具,及時趕到。
盧平安對這項工作不以為然。遺物有什麼好查的?難道能替死者說話?可是面對秦向陽冰冷的眼神,他隻能予以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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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免破壞可能有用的現場遺留痕跡,他們都戴上了手套、鞋套。盧平安站在一旁提示,兩位警官動手把樊琳生前所有的物品整理出來,逐一分類。很快,樊琳的衣物、包、電子用品、化妝品、飾品等,有條理地占滿了客廳。
秦向陽提醒蘇曼寧,叫她重點檢查電子用品,尤其是舊手機和電腦,期待能從中發現異樣信息。他重點檢查包和衣服口袋,不放過任何有字的紙片。
他覺得,盧平安遇到樊琳之前,樊琳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事,否則難以解釋樊琳的行為。他不信發生過的事,留不下任何痕跡。
樊琳,謎一樣的女人。而承載信息的謎底,除了樊琳的大腦,很可能就在這座她生活過的房子裡。找到它,破解它。
可是具體要找什麼?他也不知道。
樊琳的每一樣物品都帶著淡淡的香味。盧平安開了窗,似乎想把那些香味帶給他的痛苦,散發出去。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到了中午。客廳裏的物品從有序到雜亂,再從雜亂到有序,如此反覆。秦向陽蹲在一大堆女性物品當中,心情越來越沉重,他沒找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蘇曼寧表現得極有耐心,她習慣了秦向陽叫她做的種種稀奇古怪的工作。在她的印象裏,逐一檢查這些物品,可比當年辦程功的案子時,從垃圾堆裏尋找程功作案所戴的手套強多了。
秦向陽嘆了口氣,從物品堆裏站起身,檢視房間的其他地方。
他東看看,西摸摸,小聲念叨:一定有什麼東西,怎會找不到?到底在哪兒呢?
這時,蘇曼寧打開一個精緻的盒子,裡面裝的全是唇膏,總共八支。那些唇膏的外殼五顏六色,但全是一個品牌。她饒有興緻地一一擰開蓋子,仔細聞過,再恢復原狀。
不對!不全是同一個牌子!她盯著一支暗紅色外殼的唇膏默念。她注意到,那支唇膏跟其他七支的品牌不同。
那支唇膏的外殼有些舊了,不是時興的款式,夾在其他唇膏中間,不細心,極難分辨出來它的不同。蓋子打開後,膏體露了出來。它看上去極為暗淡,完全不像其他唇膏一樣濕潤、鮮亮,看來它被主人丟棄很久了。
蘇曼寧緊緊抿著嘴唇,慢慢地把唇膏擰到了底。可是她沒想到,膏體就此脫落。
「吧嗒!」隨著膏體的脫落,從外殼裡掉出來一個金屬小物件,有拇指蓋大小。
「咦?這是什麼?」聽到聲音,秦向陽一步跨過去。
「這是個竊聽器!」秦向陽把那玩意兒緊握在手心,眼睛笑開了花。棲鳳分局隊長辦公室裏,那個竊聽器正徐徐播放。因調查需要,秦向陽把盧
平安叫到了播放現場。聲音背景在酒店或其他私人地方,對話的是一男一女。經盧平安和警方分別
確認,女的正是樊琳,男的則是秦向陽一直懷疑的章猛。這證明,章猛和樊琳果然早有來往。
音頻內容如下:男:談正事。我先搜個身,乖。女:搞毛呢!剛才還沒摸夠?
男:別鬧!正經的,這是規矩……這就對了!還有包、手機,都給我看看。接著,竊聽器裏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雜音,應該是樊琳把包裏的東西都倒了出來。
女:你竟然防著我?真沒意思!男:是生意就有規矩。女:無聊。
男:上次談的交易,考慮得怎麼樣?女:不怎麼樣。我沒聽過世上有那種狗屁交易!男:你要覺得不合適,我找別人。女:才那麼點錢,就把我的青春和名聲一塊買了?男:一年五十萬,最多給你三年時間。要是辦成了,另外再給你一百五十萬
獎金!到時候你離婚,還能分他一半財產,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事?女:聽起來還可以!再加五十萬?
男:不可能!女:哎!我這麼年輕,怎麼總覺得有點虧?
男:不想幹直說。但是給我記住,出了這個門要守口如瓶,不準跟任何人透露。不然老闆面前,我保不了你!
女:老闆是誰?乾脆給我介紹一下吧?男:不該問的別問,總之不會虧待你。
女:好吧!我做!可是,怎麼保證盧平安家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沒有怎麼辦?
男:那不是你操心的!你隻要把盧平安搞到手,安心做盧占山的好兒媳婦,把他們爺倆哄開心。盧占山剛剛治好了自己的肝癌,另外還有七個癌症患者,也得到了他的救治。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女:那批古方那麼神奇?男:那得看在誰手裡。總之,你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作為他們最親近的人,
把方子搞到手。然後把複印件或照片交給我,錢就賺到手了!女:不!一百五十萬我現在就要!獎金可以事後算!男:不行!一年五十萬!你要是一年之內就完成任務,我幹嗎多付你兩年的傭金?
女:這麼算起來,那我還是多花點時間才好。男:別拖,能快則快!
女:好吧!我也不想拴在他家太久。不過第一年的五十萬,我現在就要!男:這個可以,一會兒我拿給你,現金。女:給我打卡裏吧!現金多麻煩。
男:我們隻用現金,你自己存。女:愁人。
男:這事就定下了。你再簽個書面協議,省得反悔。女:還簽協議?怎麼跟賣身似的?男:趕緊的。完事哥好好犒勞你!
女:討厭……盧平安臉色發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他想反駁說,這不可能!這是偽造的!可是理智告訴他,這就是事實。這段音頻證實了秦向陽此前的判斷,樊琳是個問題女孩,怎麼會一畢業就結婚呢?什麼偶遇,什麼浪漫,全是假的,全是有預謀的!他徹底明白了,樊琳是受人雇用的「婚托」,隻不過不同於普通意義上的「婚托」。為了錢,她毫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和名譽,製造了一場美麗的邂逅,進而成了盧家的媳婦,為的正是古方奇
藥!起初她做得非常好,孝敬老人,對丈夫百依百順,隻可惜,她料不到盧占山是個老頑固。
盧平安想起,三年前他父親盧占山的肝癌剛剛康復不久,繼而有七個癌症患者經熟人介紹,先後找上門來。盧占山醫者仁心,難以拒絕,隻好出手相救。沒過多久,那些患者的病情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樊琳就是那個時候和他偶遇的。結婚後,他曾對樊琳提過《不言方》的事情,而樊琳也表現出了濃郁的好奇心。當時盧平安告訴樊琳,他也很想早日得到古方奇藥,一探究竟。然而,那是傳家寶,要等到父親百年之後,才能傳到兒子手中。對此,表面上樊琳沒表現出太多失望,隻是,她對大病初癒的盧占山照顧得更為殷勤。
盧占山是個怪老頭。樊琳嫁過去時,那七名患者的病情早已得到了有效控制,後續所做的隻是恢復性治療。可是,盧占山仍然盡心盡力,堅持自己炮製、煎熬藥材。樊琳能參與的工作,僅僅是伺候飲食。即便如此,也令盧占山很是欣慰,認為兒子娶了個好媳婦。看盧占山高興,樊琳曾不止一次提起古方奇藥,直言想一睹為快,盧平安也在旁迎合,可是,盧占山一直諱莫如深。三番五次之後,等到那些患者徹底康復,樊琳慢慢地像是換了個人,對老人再也不管不問了。再往後,她對盧平安的態度也有了根本轉變,並且很快給他戴了綠帽子。
現在回憶過往的情形,他終於明白了樊琳種種變化的根本原因。誰在背後打《不言方》的主意?盧平安不知道音頻中的章猛是誰,但他清楚
盧家跟曾扶生的恩怨,他心裡直接將目標定為曾扶生。對!一定是他!對秦向陽來說,這段音頻帶來的收穫頗為巨大,它解開了諸多疑問。一、樊琳身上的矛盾不見了,樊琳還是以前那個樊琳,她同盧平安結婚為的隻是錢。
二、樊琳和章猛早就認識,兩人很可能是包養關係。四年前,樊琳同學陳思哲看完球後,見到一個男人跟樊琳從皇家酒店出來,那個男人極有可能就是章猛。
三、章猛是兩年前結婚的。婚後,他把妻子邢愛娜,安排進樊琳所在的醫療器械公司,是有意為之。等到邢愛娜跟樊琳成為好友,那麼他也就有了公開跟樊
琳接觸的機會。這似乎有些多此一舉,也許章猛這麼做,隻是不想邢愛娜多心。試想,如果邢愛娜不認識樊琳,卻意外發現章猛跟那麼漂亮的女人接觸,難免給章猛帶來麻煩。章猛考慮得很全面,他一定很愛自己的老婆孩子。
這段音頻,給404案的偵破工作打開了新的視角,它使樊琳的死有了被滅口的味道。
現在看來,對幕後策劃者來說,404案一箭雙鵰。既能藉機除去知曉秘密的樊琳,又能通過嫁禍盧平安,實現對盧占山的脅迫,從而讓後者乖乖地交出《不言方》。隻不過,誰也料不到,現場除了謝饕饕這位幕後策劃者安排的棋子,還意外地多出來兩個偷拍者。侯三和林小寶,這兩個人到了警方手裡,幕後策劃者對盧占山的脅迫便失去了意義。也就是說,意外目睹案發現場的侯三和林小寶,讓幕後策劃者的一切計劃,都付諸東流。
這真是天大的諷刺。秦向陽明白,樊琳當年偷錄這段音頻,一定有她的小算盤,她想給自己留個後招,擔心來日得不到相應的報酬。當時章猛對樊琳搜身是必要的,可惜他想不到,樊琳把竊聽器藏在一管唇膏當中。
遺憾的是,樊琳和章猛當年所簽的書面協議並未找到。也許那隻是一份普通的勞資協議,樊琳早把它弄丟了。她或許明白,那份協議威脅不到任何人。
在秦向陽心裡,幕後策劃者就是曾扶生。除了他,誰會苦心布了一個三年的局,對同門師兄盧占山的古方,如此處心積慮?隻是,即便得到這段音頻,也仍未掌握曾扶生任何犯罪證據!秦向陽第一次意識到,曾扶生遠比他想像的老謀深算。
蘇曼寧也聽了音頻,但她不明白音頻所透露的信息。在秦向陽解釋之下,她才知道,原來除了404案,還有個試驗場案更聳人聽聞,而且這兩個案子之間有緊密的關聯。
盧平安備受打擊,悄無聲息地離開。隨後,秦向陽把韓楓叫到辦公室。他留下音頻原件,叫韓楓把複製文件交給江海潮。
韓楓拿著複製文件的U盤,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去吧!」秦向陽笑著說,「我和他都是警察,不分家。」「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韓楓面露難色。他已經露了底,不知道要不要跟江海潮說實話。
「這是音頻附件,就說是你偷錄的。」秦向陽嘆了口氣,「先別跟他說實話,不然他太沒面子了!」
「可我……實在不想再夾在中間,太受罪!」韓楓滿臉通紅。「這是你的選擇!」秦向陽拍著韓楓的肩膀說,「事情總會過去的。等案子結束了,你再跟他攤牌吧!」韓楓低著頭快步離開,像做錯了事的學生。蘇曼寧聽得雲裡霧裡,再三追問。秦向陽無奈,隻好如實相告。
蘇曼寧聽完,無力地笑了笑,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走了,留下秦向陽納悶了很久。他了解蘇曼寧。她表面高傲冷漠,實際卻熱情似火,疾惡如仇,她應該發火才對,至少應該吐槽,可她卻什麼也沒說。這是怎麼了?
秦向陽不知道的是,這天晚上,蘇曼寧跟丁誠大吵了一架。那是他們結婚三年來最嚴重的一次戰爭。
她嚴詞質問丁誠,為何要秦向陽背鍋?對盧平安搞疲勞審訊的明明是江海潮。
狀況突如其來。丁誠再三解釋,述說自己的難處,還把局長徐戰海搬了出來。
這是真實的生活。蘇曼寧不管那一套。她明白任何位置上的人都有難處,可她就是接受不了,那種下三爛的把戲,竟然發生在警隊裡。「照我看,你隻是接受不了那種事發生在秦向陽身上吧?」激動之下,丁誠說了一句他不該說的話。「是又怎樣!」蘇曼寧針鋒相對道,「他有什麼錯?他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警察!」
「不管他是不是最好的警察,他都需要成長!」丁誠強硬地反駁,「事情過去了,他個人都接受了,你來這裡鬧什麼勁兒?」
蘇曼寧冷笑道:「需要成長的是那位官二代,江海潮!我告訴你,他為了破案,為了證明自己,故意做局,把秦向陽排擠出專案組。出局就出局吧,倒也輕鬆自在,案子不是少了他,就辦不成。可你們倒好,讓他暗地裡繼續查案。而江海潮竟然安排人,把秦向陽查到的線索據為己用,坐收漁翁之利!無恥!」
說完,蘇曼寧狠狠摔門而去,留下丁誠愣在原地。此時的丁誠還料不到,他們夫妻之間,一場漫長的冷戰才剛剛開始。用蘇曼寧的話說,她對他太失望了!秦向陽第三次提審章猛,他合計了很久,想利用感情牌,在這個人身上打開突破口。
章猛看起來瘦了些,表情卻異常坦然,那說明他的心理防線異常牢固。秦向陽發動攻勢,上來就播放了樊琳那段音頻。不出所料,沒等聽完錄音,章猛早已神色劇變,他雙手抱在一塊,抿著上嘴唇,顯得不知所措。秦向陽冷眼旁觀。他知道章猛突逢意外,心理上正在經受一個從愕然到左右搖擺的狀態。他不急,他知道事情正在起變化。
章猛垂著頭,緊張到了極點,嘴裡不停地嘟囔:「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秦向陽適時地走上前,遞給對方一支煙,他想讓對方放鬆下來。章猛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眼神盯著房間角落,不動了。秦向陽突然開口:「想不到吧?樊琳偷錄了交易過程!」章猛還在發呆。
秦向陽提高了音量:「音頻裏提到的老闆是誰?你還替他死扛?他保不了你!」
章猛好像沒聽見,直到煙屁股燒到指尖,才渾身一抖。
秦向陽繼續進攻:「我幫你捋順整件事的過程。五年前,你的老闆搞了一套地下賭局,利誘經濟困難的癌症患者及其家屬,放棄正常治療,以患者的死亡時間開盤盈利!實際上,賭局的真正目的是拿大量癌症患者做臨床試驗。你們謊稱,給患者服用的中藥是安慰劑。實則不然,它是精心配製的試驗藥方,意在獲取癌症廣譜治療的方法!五年來,它一直被修正!三年前,老中醫盧占山治好了自己的肝癌,繼而經親友介紹,另有七名癌症患者找盧占山救治。盧占山妙手回春,很快控制了患者病情。這件事深深刺激了你的老闆!為什麼?因為盧占山手裡有古方奇藥,也就是復原後的《不言方》殘卷!於是,老闆制訂了一個計劃,樊琳,也就是你當時的情人,是計劃當中最關鍵的一環。你們設計安排了樊琳跟盧平安的巧遇,使樊琳順利嫁到了盧家。樊琳犧牲名譽和青春,為的是不菲的傭金。她的任務是獲取盧占山的古方。隻可惜,她失敗了!當她意識到任務無法完成,便從好媳婦變回了野丫頭,肆無忌憚地給盧平安戴綠帽子!她有自己的理由,盧平安身體不好,無法滿足她的欲望。她這麼做,為的就是離婚!」
章猛緊握著拳頭,指甲蓋深深刺進肉裏。
秦向陽知道自己的話刺激到了對方,繼續說:「在樊琳和盧平安離婚的當口,老闆改進了計劃,使之更為瘋狂。他安排了一個殺手,一個小偷。殺手叫宋猜,小偷叫謝饕饕。殺手的任務,是殺掉樊琳和她的情人,並嫁禍盧平安,小偷的任務,是做殺人現場的目擊者。案發後,盧平安作為重大嫌疑人被逮捕,這時,老闆找到盧占山,拋出小偷這枚棋子,脅迫後者交出《不言方》殘卷。為了兒子,盧占山不得不從。可是,老闆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案發現場除了謝饕饕,還有另外兩名目擊者!那是個意外!他們的出現瓦解了老闆對盧占山的威脅。如果我說得沒錯,曾緯就是老闆的兒子吧?他的死也是意外!老闆賠了兒子又折兵!」
「我要見律師!」章猛突然開口,聲音充滿疲憊。「能救你的,隻能是你自己!」秦向陽語重心長地說,「賭局給了你財富,
也給了你災難!你是什麼位置?你隻是個台前的小醜,任人操縱。走到今天,老闆能替你吃一口牢飯?想想老婆孩子吧!你罪不至死,希望你把握機會!」
聽到「老婆孩子」,章猛猛地擡起了頭:「你見過我老婆了?」
秦向陽點頭:「她是個不錯的女人。」章猛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對不起她!」「你還有機會!」秦向陽繼續攻擊對方的心理防線。章猛搖了搖頭,自顧自說起來。「你知道嗎,我老婆和我不一樣,我們是兩種人。她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她
從小知書達理,不像我,是個粗人。」章猛慨然長嘆,「能娶到她,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可惜,太可惜了……」
「既然如此,何必死扛下去!」
「你們放棄吧!」章猛橫下心,說,「我的事,我認!該咋判咋判!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章猛這一句話,把秦向陽踹進了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