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嫌疑人
2024-06-17 18:28:02
作者: 天下無侯
給秦向陽打電話前,盧占山猶豫了很久。
起初,關於那批中藥,當秦向陽問他「有沒有聽過或見過,這樣的人和事」,他堅稱不知道。實際上,他和盧平安第一個就想到了曾扶生。之後他又去老地方茶社試探,那幾乎打消了他對曾扶生的懷疑。可是,誰知道曾扶生有沒有演戲?
因為盧平安的舉報,秦向陽背了個不大不小的黑鍋,盧占山對此心有愧疚。情感上,他想盡己所能,對秦向陽提供幫助。情感深處,則是他和曾扶生由來已久的芥蒂。這些年來,曾扶生帶給他的不愉快實在太多,他完全沒必要顧及所謂的師兄弟情誼去維護對方。
他們約在醫院附近的咖啡館見面。盧占山趕到後,要了一杯水,他喝不慣咖啡。「從哪裡說起呢?」盧占山斟酌片刻,從五十多年前開始把他和曾扶生的往事述說了一遍。秦向陽默默地聽完,把幾個關鍵點牢牢記在腦子裡。
他表面很平靜,心裡卻很驚訝:曾扶生,扶生集團老闆,他不就符合那幾個特徵嗎?有野心、有深厚的經濟基礎、對傳統醫學極為精通。至於他跟章猛兄弟有沒有深厚的關係,這點有待調查。
盧占山講完後,慢慢地把一杯水喝完,等待秦向陽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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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向陽說:「五十多年前,你和曾扶生先後被老中醫李正途收養,學習醫術。後來你們分開,直到2001年春,曾扶生回到濱海做起了保健品生意,你們之間便頻起糾葛。」
他一邊說,一邊梳理思路。事實上,盧占山只是個賦閒在家的中醫,普普通通,曾扶生卻是市重點企業的老闆,這二位竟素有瓜葛,這是秦向陽怎麼也想不到的。本來,他只是因為曾緯的死,才知道曾扶生這個人。現在看來,他不能再簡單地把曾扶生當成受害者家屬了。
「2012年春,醫館先被舉報,而後失火,損失近百萬,還燒死了一個叫陶定國的病人,你懷疑是曾扶生所為?有證據嗎?」
盧占山搖頭,語氣卻很堅定:「當時我找衛生局的朋友打聽舉報者,一無所獲。他有十足的動機,只是吃准了我查不到!」
「為什麼一無所獲?」「衛生局的朋友說是匿名信舉報,而非電話。」
「匿名信?」秦向陽略一沉思,又問,「陶定國臨死前,有沒有說過什麼?」
「我趕過去時,他已經死了!盧平安比我先到,也沒能和他說上話。」盧占山深深地嘆了口氣,「老陶是個可憐人!打仗廢了一條腿,沒享過什麼福,還落得那個下場!我心裡……」
「起火原因呢?有沒有查證?」「又不是刑事案,誰查啊?」盧占山一臉無奈,「倒是有電工說,極可能是線路老化所致。我不信!」秦向陽明白對方的感受,他也嘆了口氣,道:「2012年以前,他就多次找你
討要古方,甚至高價求購,都被你拒絕了。你既然了解他的品行,就該有所防範才對!」
「怎麼防?」盧占山面露委屈,「醫館被燒後,我去其他藥店坐診,照樣有小混混前去搗亂,阻礙患者求醫。報警也沒多大用處!」
秦向陽報以理解的眼神。「再後來,我老伴兒被綁架,因驚嚇致使舊症復發,死在爛尾樓。警方立了案,還不是什麼也查不到?」盧占山長嘆。「那個現場很乾淨?」
盧占山點頭。秦向陽深呼吸。他沒再多問,他了解對方的無奈。在那種情況下,即使盧占山向警方坦誠他對曾扶生的懷疑,也沒任何用處。這不單是沒有證據的問題,還涉及人身誹謗。
「師父臨終給我的那個黃布包,多年來他一直念念不忘,對我百般脅迫。我始終不承認有秘傳古方。他一心沉迷治大病的秘方,又四處求購,妄想添加到他的保健品裡邊,去欺騙世人!唉!可悲!中醫,就是被曾扶生這種人玩壞的!」盧占山握著水杯,手不停地抖動,他真是被氣壞了。
說到那個黃布包,秦向陽也難免好奇:「李正途真的沒復原《不言方》?」盧占山沉默了半天,看起來有些疲憊。秦向陽看出來對方的為難,便道:「不想說就算了。」盧占山站起來,走到窗前凝望遠處,嘴唇翕動,不知在念叨什麼。「別多心,我對那玩意兒不感興趣!」秦向陽笑道。盧占山用力做了個擴胸的動作,像是下了什麼決心,突然轉身對秦向陽道:
「師父復原了《不言方》,但只是殘本,而且的確傳給了我!」「嗯?」
秦向陽對這個話題產生了興趣,剎那間,他有些理解曾扶生了。同為李正途的徒弟,盧占山拿到了殘本《不言方》,而曾扶生什麼也沒得到。
他懂曾扶生的心理——在盧占山手裡,殘本《不言方》沒多大用處,而曾扶生卻截然不同,能把它轉化成巨大的經濟效益。可是曾扶生求又求不到,買也買不來,長此以往,自然就對盧占山心生怨恨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琢磨曾扶生的心理狀態吧?」盧占山肅然道,「實際上,曾扶生2001年做保健品生意之初,就有『將治大病的秘方跟保健品
融合』的想法,也就是生意的最大賣點,為此,他曾多方打聽求購所謂的秘方。我手裡有無古方,跟他那個想法沒任何關係。更重要的是,多年來我一直三緘其口,從未向他承認過我手裡有古方這回事。」
秦向陽笑了笑,說:「這就是人心。你越是不承認,他越是覺得你有。退一萬步,就算你手裡沒那批方子,怕是也改變不了他的看法了!」
盧占山點頭。「殘本所記載的方子,有用嗎?」秦向陽又問。
「那是一批針對厥陰證的偏方,在正經醫書上從未見過。偏方中還提到了三味極稀缺的藥材,記載了對其品質的鑑定及應用之法。此前我一直不以為意,直到三年前,我檢查出肝癌……」
「你患過肝癌?」
盧占山面色紅潤,身體強壯,秦向陽怎麼也無法把眼前這人跟肝癌聯繫到一塊。
盧占山點頭,道:「俗話說醫者不自醫。當時我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找出一個較為適當的古方,對其改良……沒想到,卻治好了我的病!」
「這麼神奇?」秦向陽不懂厥陰證,也不想多問。盧占山搖頭,道:「其實是巧合,如果你想聽真話。」「可是,後來你又治好了另外七名癌症病人,而且,他們都是在市人民醫院
檢查出的病症,不可能存在誤診。」秦向陽逼問道。「只能說,藥方有一定作用。再就是古方記載的那三味藥材……」聽聞盧占山提到藥材,秦向陽既好奇,又頭疼。
「根本上,取決於患者自身的身體素質。那批人之中,最大的不過四十五歲。說起來,我算最大的!」盧占山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也跟他們的病症被發現得及時有莫大關係!當時他們的病症,西醫也能治好!倘若真到了晚期……」盧占山沒再說下去。
這治癌一事,盧占山這裡說得風輕雲淡,而坊間傳聞卻是玄之又玄。
秦向陽知道對方肯定有所保留,便問:「那三味稀缺藥材,又是怎麼
回事?」
盧占山猶豫了很久,面露難色:「若是當著中醫的面,那件事我斷然不講。那幾味藥的可能療效,極易被同行視作笑話!」
「笑話?」秦向陽正色道,「既然提到了,何必藏著掖著?」「話好講,之後你怎麼想,可就很難說了!」盧占山搓著雙手,說,「你知
道嗎?我經手的癌症患者,包括我本人,在治療過程中,也都發過高燒!」「什麼?」秦向陽愣在當場,瞳孔不經意地收縮了一下。
盧占山早料到對方有此反應,補充道:「我手裡的古方是針對厥陰之證的偏方,跟你查獲的藥方,截然不同。其中用藥最多的一個方子,只有區區九味藥材!」
「那為何病人都有發燒症狀?」秦向陽急問。「我也琢磨了很久,一直不明所以!」盧占山緩緩道來,「而且我所說的高
燒,完全在可控範圍。我的患者之中,體表溫度最高的一個僅有39.5℃!」聽盧占山這麼說,秦向陽對盧占山的殘本古方,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畢竟
他母親正在經受癌症折磨。
盧占山迎著秦向陽好奇的眼神,繼續解釋:「我想,事情的關鍵就在那三味極稀缺的藥材上!為什麼?很簡單,醫理上來說,那批古方對應的只是厥陰之證。能治好癌症?連我都不信!但是,包括我在內的八名癌症患者,治療時卻都有過為期不短的發燒症狀,後來又自行退燒!我一度懷疑,真正起作用的還是發燒。」
「可是最高才39.5℃!你上次講了,那個溫度根本不可能殺死癌細胞!」「沒錯,這裡有個矛盾!非要解釋的話,恐怕只有一種可能!」「什麼?」
「癌細胞對古方里提到的那三味稀缺藥材,極其敏感!那三味藥,尤其能大大提高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比如在實驗室環境裡,45℃的高溫,能殺死所有癌細胞。但是那幾味藥材,進一步提高了癌細胞對溫度的感知能力,使其對低溫的感知猶如高溫。如此一來,39℃的環境,便對癌細胞有了殺傷力。」
「這麼精確?」「只是一個比方!」
有這麼奇妙的藥材?能提高癌細胞對溫度的感知力,從而使癌細胞在低溫環境下,仍然遭到殺傷?秦向陽連連驚嘆,心裡卻極為懷疑。
「這像不像一個笑話?」盧占山苦笑。「如果能得到足夠多的臨床證明,那是天大的好事!」秦向陽說了真心話。「難!」盧占山說,「一、那是師父憑記憶復原的內容,誰也無法保證它的
精確程度。二、我說過了,我治好的癌症患者都處於症狀前中期,而且體質相對不錯,那是種種巧合積累的結果。三、現在的醫療環境,怎麼促成足夠多的臨床試驗?我免費把方子交給醫院?那得不到任何重視!收費?會被視為騙子!不交給醫院,交給個人?哪有合適的人選?對方又如何保證拿它治病救人?四、中醫之道,千變萬化,不同的患者症狀不同,不同的醫生手法有異!若是藥方治死了人,那個責任誰來負?找到我頭上來嗎?」
「何不交給政府?」「政府?聽起來靠譜!但我只想遵循師父遺願,潛心研究,把其中合理的內
容確定下來,不用的方子剔除掉,再傳給下一代!至於我百年之後,盧平安哥倆要不要上交,就是他們的事了!」
秦向陽「嘖」了一聲,深覺盧占山所言有理。他想不到,涉及方子和藥材,會牽扯到那麼多是非可能。
不過,他很快掉轉思路,把這件事跟案情聯繫起來。他暗想:試驗場的幕後黑手,會不會是盧占山呢?對方的古方和稀缺藥材,也能致使癌症患者發燒。同時盧占山有提到,現在的醫療環境難以促成足夠多的臨床試驗,而試驗場的存在,恰恰提供了足夠多的免費試驗體。
可是細想之下,他又覺得不可能。盧占山的古方,最多才九味藥,而且致人發燒的是那三味不知名的藥物,高燒範圍也能控制。他何必重起爐灶,弄出一套所謂的大藥方來?
「你是不是在想,我跟你查獲的藥物有所關聯?」盧占山看透了對方的
心思。
秦向陽搖頭。盧占山沒來由地一笑,道:「開始我就挑明了,『話好講,之後你怎麼想,
可就很難說了』!」「我只是好奇那三味藥材!」秦向陽道。
盧占山沉吟片刻,把手一揮,好像下了決心,要撇清自己跟案子的關係。
「我只透露一點,就稀缺度來講,那三味藥當中,稀缺程度最低的是肉靈芝!」
「肉靈芝?」秦向陽半張著嘴,想不起在哪兒聽過這個詞。「就是太歲!」盧占山笑道。「太歲?」秦向陽顧不得驚訝,乾脆點上煙,把半張著的嘴堵住了。「太歲非植物,非動物,非菌類,是進化史上的異類,極其稀有,藥用價值
不可估量。人類對太歲的研究和了解,還非常初級。鑑定起來,其品質也有良莠之分。」
「太歲能改變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秦向陽深覺不可思議。盧占山沒有正面回答,反問道:「正常體細胞何以突變為癌細胞,從身體守
衛軍異變為邪惡的破壞者?人體環境就能導致細胞本質變異,藥物為何不能改變癌細胞的敏感性?」
「這……」秦向陽啞然。
「不管中藥西藥,所有的藥物要起作用,無非是通過藥物最本質的化學成分,與病變細胞的化學成分發生反應,那個過程可能會激活或毀滅某個機制,還可能提高或降低某些特性,如此而已!」
「對!」秦向陽認可盧占山話里的邏輯,眨著眼問,「那另外兩味藥物呢?」
盧占山果斷搖頭,示意不必多問。秦向陽面帶失望之色。
他突然想到了韓茂森所言,心中有所感悟,便道:「你的方子和藥物跟我查
獲的方子和藥物,治病機理初看相似,實則截然相反!」「哦?」
「那個大方子裡有兩劑激素類藥物,被你特意標註出來,還記得嗎?」「是的!我一時沒搞懂它們的用處!」盧占山點頭道。「我找過市中醫院的韓茂森。」「你找他了?」盧占山雙眼登時一亮,忙問,「他怎麼說?」「他說,那是人工合成的新藥,進口貨,價格不菲,除了其本身對應的適應
證,它們還有潛在功效。簡言之,它們能提高體細胞對溫度的耐受力!」「提高體細胞對溫度的耐受力?」盧占山念叨了一遍,即道,「那個大方給
免疫系統集聚能量,引發自然高燒。而激素類藥物提高人體對高溫的耐受性,讓人儘可能地承受高溫,以期殺死癌細胞?」
「正是!而你的方子和藥物則反其道行之,從人體內部提高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從而確保更低的溫度環境下,對癌細胞造成殺傷力!」
「一個是提高體細胞對溫度的耐受性,一個是提高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一正一反,一內一外,有意思!」盧占山微閉雙眼,細細琢磨起來。
「我明白了!」秦向陽思維跳躍著,把話題引向了實質,「你為什麼不跟曾扶生說實話?正因你又治癒了那七名患者,更讓曾扶生堅信,你的古方專治癌症。」
「我不想給他!他的終極目的是……唉!先不說方子和藥材,達不到他所期望的功效!」盧占山的思考被打斷,不得不回應,「他若得到,只會欺世盜名,誇大作用,欺騙廣大消費者!你可曾想過,在我拒不承認有古方的前提下,他背地裡對我做過那麼多試探,乃至傷害,倘若我說了實話,卻不給他,他背地裡又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
細想之下,秦向陽明白了盧占山的苦心。他對曾扶生隱瞞實情,既是保護自己,又不希望曾扶生越滑越遠,做出危害大眾、更為過分之事。
他嘆了口氣,道:「問題是,曾扶生從不曾放棄他的想法!」「是的!他執心太重!」盧占山道,「就在前幾天,他還曾拿謝饕饕再次威
脅我……」說著,他把老地方茶社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曾扶生拿謝饕饕威脅你?」秦向陽渾身一震。謝饕饕被曾扶生私自控制,這事警方都知道。曾扶生給出
的理由是,作為被害人家屬,他急於查實殺害曾緯的兇手,不想再麻煩政法委書記孫登。這個理由雖有些牽強,但說得過去。關鍵是他搬出了孫登作為託詞,讓人無力質疑。
「是的!」盧占山正色道,「曾扶生當時的邏輯是,就算盧平安沒殺人又能怎樣?人證要是失蹤,法庭僅靠物證,儘管不足以判盧平安死刑,但也絕不會輕易判他無罪;就算盧平安殺了人又能怎樣?人證要是失蹤,法庭僅靠物證,同樣不足以判盧平安死刑,當然也絕不會輕易判他無罪——在此基礎上,他拿謝饕饕威脅我,讓我交出古方。要不是殺人現場還有另外兩位目擊者……我恐怕早已……你一定想不到,多年以來,他真正的野心是針對癌症的廣譜療法。」
「什麼?針對癌症的廣譜療法?曾扶生?」起初聽到盧占山說起往事,他只是敏感地意識到,曾扶生身上有那幾個重要特徵。未料想,盧占山此時突然甩給他一個大禮包——曾扶生具備完美的動機。
秦向陽使勁晃頭。此刻他的腦子好比一件化學容器,他得使勁搖晃,才能讓接收的信息完全沉澱。
巨大利益誘惑之下,曾扶生痴迷癌症廣譜療法;盧占山身懷古方奇藥,曾扶生覬覦已久而不得;曾緯和樊琳被殺,盧平安被栽贓;曾扶生拿謝饕饕威脅盧占山交出古方,換取盧平安——這四點,不正是一個邏輯鏈嗎?瞬間,秦向陽腦海里颳起了邏輯風暴。
他心裡跳出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404案的兇手,會不會跟曾扶生有直接關聯?曾扶生有買兇殺人的動機,殺手行兇之後,再嫁禍給盧平安。事後,曾扶生再拋出關鍵證人,脅迫盧占山就範,交出古方奇藥。若不是警方及時抓到了侯三和林小寶,盧占山豈不是非把殘本《不言方》交出去不可?
緊接著,他意識到了極不合理之處。是這個計劃太黑暗,還是自己的想法太黑暗?
實現這個邏輯鏈最為關鍵的一點,是要保證有一位現場目擊者,也就是謝饕饕的存在。若案子真跟曾扶生有關,那麼他該如何保證案發時,恰好有人躲進了現場衣櫃裡?
秦向陽指尖一抖,在指縫中輪轉的打火機掉到了地上。他心中驚道:難道謝饕饕是曾扶生提前布置的一枚棋子?案發當天,謝饕饕
並非誤入案發現場,而是下棋者把那枚棋子放到了那裡?這麼一想,那個邏輯頓時更為順暢。可是,被害人明明包括曾緯,說曾扶生
買兇殺人,邏輯完整,可他怎會殺死自己的兒子呢?這不是天大的矛盾嗎?不!這個矛盾是可以解釋的。
案發當日,樊琳約的是鄧利群,只是因為發生了一連串意外,鄧利群的車門撞倒了魏芸麗的孩子晨晨,導致其未能赴約,隨後樊琳才約曾緯上門。如果曾扶生設計殺人以嫁禍盧平安,那他無論如何,也計算不到那一連串的意外。
可是,還有一處矛盾。如果謝饕饕是曾扶生預設的棋子,那麼當曾扶生拿謝饕饕的證詞脅迫盧占山時,一旦威脅成功,證明盧平安無罪,不就意味著曾扶生出賣了自己所雇用的殺手嗎?如此一來,豈非等於曾扶生出賣了自己?
怎麼會這樣?秦向陽的思路被迫中斷。他按下念頭,問盧占山:「還有誰知道此事?」他指的是曾扶生對癌症廣譜
療法的痴迷。
盧占山搖頭。「他為什麼偏要告訴你呢?」秦向陽自問自答,「他一直為了古方,跟你糾
纏,甚至願出高價。若是不把原因挑明了,似乎說不過去。」「沒錯!就算他不挑明,也瞞不過我!」盧占山道,「因此,上次你問我那
個問題,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他。」「你懷疑曾扶生是試驗場的幕後操縱者?」
秦向陽忍不住對盧占山提及了「試驗場」,並簡要做了解釋,同時心中盤算,以現有的條件推斷,試驗場的組織者,如果是曾扶生,那麼試驗場案跟404
案,就不可避免地聯繫到一起了,儘管其中牽連的邏輯,還有難以解釋的節點。「居然涉及一千多名癌症患者?」盧占山深覺不可思議。他好半天才收斂了心神,說:「是的,我懷疑他!你第一次詢問我時,我顧
念師兄弟情誼,並未言明。事後我找到了他,談起那批藥物,你猜怎麼著?」秦向陽沉默。他不了解曾扶生,難以判斷對方的反應。「他居然毫不隱瞞對它的興趣,叫我複述藥方的成分。」盧占山有些茫然,
「看他當時痴迷的樣子,我實在無法分辨他的真實心態了,這才找到你。」「你提供的情況很有價值!」秦向陽誠懇致謝。盧占山擺擺手,說:「你怎麼看曾扶生?」秦向陽笑笑,說:「我們以證據說話。」盧占山點頭,道:「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們查實他沒有問題,還請頭一
個讓我知道。」秦向陽答應下來。
盧占山走後,秦向陽和韓楓離開咖啡館。來到外面,他們立刻點上了煙。韓楓望著盧占山背影說:「這個老頭,到底什麼意思?」秦向陽把玩著打火機,沒言語。
韓楓忍不住道:「這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我怎麼就覺得,這不是提供線索,更像指向性明確的告發!畢竟,盧占山和曾扶生之間嫌隙由來已久!」
秦向陽沒接話茬,忽然問:「你覺得,盧占山的話有幾成是真的?」「你懷疑盧老頭說謊了?」韓楓很驚訝。「不確定。不管他說了什麼,我們都要分辨。」
韓楓的看法是,至少盧占山個人遭遇部分是真的,不管醫館被舉報還是被燒,抑或是他又到別處坐診,遭到小混混騷擾,以及他的妻子因綁架病發致死,都不難調查。
秦向陽點頭,道:「那黃布包呢?」「黃布包?復原的《不言方》殘本?」韓楓疑惑道,「對盧占山來說,那是
個秘密。否則,他面對曾扶生時,絕不至於矢口否認。我只是覺得奇怪,他為什麼把一個保守了半生的秘密,輕而易舉就告訴我們?」
韓楓這番議論,頗在點上。秦向陽笑了,投給他鼓勵的眼神。
「天知道有沒有那回事!李正途早沒了,上哪兒查去!」韓楓振奮精神,道,「無非就兩個可能嘛。他有,或者沒有。要是後者,那他今天就說謊了。那麼問題來了,他為何說謊呢?」
韓楓卡殼了。那只是個假設。秦向陽暗想,如果盧占山撒謊了,故意拋出不存在的古方,
效果上,也只能是把曾扶生求購古方的行為,襯托得更為合理。不過,這似乎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盧占山成功地把曾扶生丟給了警方。
曾扶生?這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有巨大的財力,還是人大代表。倘若試驗場的組織者真是他,404案也是他設計的,那麼案子將變得非常棘手。若是拿不到鐵證,想動曾扶生,根本不可能。
秦向陽一邊想,一邊蹲了下去。曾扶生有沒有動機?顯然有。
多年來,他致力於癌症的廣譜療法,數次向盧占山討要、收買古方而不得。這次,更是以身犯險,私自扣押謝饕饕這個關鍵證人去威脅盧占山。這個威脅事關盧平安生死,可謂志在必得。畢竟,在警方沒掌握侯三和林小寶這條線之前,謝饕饕是唯一能給盧平安洗脫冤屈的人。
他的思路又跳躍到404案。想到案件被害人,他意識到一個情況:案發到現在,包括江海潮在內,沒有任何人對另一名被害人,也就是樊琳,有足夠的關注,這似乎很不應該……
第二天,他再次審問曹節,試圖了解忘川公司的資金流動情況。如果資金流和曾扶生產生關係,那就很說明問題了。
他本想去找忘川公司的會計徐婕,細想之後他斷定,那個姑娘肯定一無所知。
公司的資金流動詳情,曹節也不清楚。
他早就提供了一個情況:賭局所有投注都是通過章猛的微信群完成。另外他告訴秦向陽,公司所有的財務支出、工作人員工資、補助等,都是現金。
秦向陽從物證室拿到章猛的私人手機,查到了其微信的關聯銀行帳號。經查證,那是章猛的私人帳號,跟公司無關。
五年來,賭池的絕大部分資金都進入了那個帳號。從明細上看,有個規律,每次帳面資金超過一百萬時,章猛就把錢取出來。從時間上看,帳戶上最後一次取錢,就在章猛兄弟逃離前一天。
這就是說,章猛兄弟手裡,積聚著大量現金。問題是,那些現金去哪兒了?搞清楚這件事,這個案子就破了。問題是,秦向陽知道章猛絕不會開口。這
個線索,被迫擱置。接下來,他要當面會一會曾扶生。打草驚蛇。
曾扶生是不是「蛇」,他並不確定。如今的局面,他就是要「打草」,哪怕草叢裡沒有蛇。
他約了曾扶生。對方叫他去老地方茶社。秦向陽到得早,被服務員引進曾老闆的專屬房間。房間陳設古色古香。秦向陽四處看了看,目光定格在那套茶具上。茶具清洗得一塵不染,秦向陽看不出它潛在的價值,但能斷定,那套茶具已
經被用了很久。看來,曾扶生倒是個念舊之人。只是,從某個角度說,念舊也代表執著。
大約二十分鐘後,曾扶生來了。「秦隊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實在不好意思!」曾扶生面上很熱情。送謝
饕饕去市局時,他跟秦向陽打過照面,在經商多年的習慣之下,早把對方的基本信息牢牢記在了心裡。
秦向陽跟對方握了握手,隨後相向而坐。曾扶生熟練地泡好茶,拿出煙敬上。秦向陽擺手推辭。這不是他客氣,而是他不想破壞現場氣氛。他一上來就陪
曾扶生抽菸,這沒有合法問訊的味道,更像朋友之間的閒聊。曾扶生自顧自點上,拿起抹布擦拭茶盤,動作有條不紊,但就是不說話。秦向陽知道對方等他發問,便道:「曾老闆,有人反映,多年來你醉心於癌
症廣譜療法研究?」曾扶生微微一愣,變被動為主動:「誰這麼惦記我?盧占山吧?」「你們是同門?」秦向陽不想隱瞞,用反問的語氣作答。曾扶生點頭,道:「研究談不上,那是中外諸多大機構的業務範圍,我可沒
那個條件,只能說,我對癌症廣譜療法頗感興趣!」秦向陽抱臂前傾,態度謹慎。曾扶生靠向椅背,跟秦向陽拉開距離,嘆道:「我那位師兄,對我素來誤會
頗多!」
「為什麼?」曾扶生起身倒茶,雙手遞給對方,低頭輕輕吹了吹自己的茶杯,笑道:「還
不是怕我惦記師父留下的古方奇藥。」「古方奇藥?」
「我們的師父,也就是我大姨夫,叫李正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醫,臨終留給他一本復原出來的古籍,難道他沒告訴你?」
「你怎麼知道的?」秦向陽不答反問。「三年前,加上他自己的肝癌,他總共治好過八例癌症!」曾扶生毫不掩飾
自己的態度,「除非他拿到了師父的古方,否則他盧占山沒那個本事!他的醫術到什麼水平,沒人比我更清楚!」
「有道理!」秦向陽附和道。
「可他死不承認!呵呵!」曾扶生大發感慨,「其實不承認也沒什麼!可是,他把自己生意、生活上一連串的變故都賴到我身上,就是小人之心了!」
「他死不承認?」此時,秦向陽心念一動,暗想:盧占山面對我和韓楓時,反倒不再保守秘密,坦然承認手裡有古方。為什麼如此痛快?盧占山就不擔心我把秘密告訴曾扶生嗎?莫非,他就是想借警察的口向曾扶生挑明真相以及他的難
處,從而委婉奉勸曾扶生?秦向陽斟酌片刻,突然拿定了主意,隨後緩緩道:「盧占山親口對我承認,
李正途給他留下的的確是復原後的《不言方》殘卷!」「哦?」曾扶生手腕微震,茶水差點灑出來。「他只是擔心,你打著古方名義賣保健品,誇大療效,誤導廣大消費者。他
說,那些方子達不到你期望的作用!」「誇大療效,誤導消費者?」曾扶生重重地放下茶杯,大笑,「我要是那樣
做,扶生集團能有今天?」秦向陽沒回應,取出煙點上。
「罷了!」曾扶生長嘆一聲,連連搖頭,「我這位師兄,騙了我半輩子!沒意思!一點意思也沒有!」
曾扶生說完,又拿起抹布擦拭茶几。他按著茶几的一個部位,不停地擦拭,他很用力,能看出來,他心裡頗不平靜。
秦向陽理解他的心情。盧占山一直對他否認古方的存在,卻隨隨便便就告訴一個外人,還評價他道德低劣,欺騙消費者。
房間裡安靜下來。曾扶生擦了半天,把抹布遠遠丟到一邊,並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曾扶生這些反應,秦向陽覺得很合理。索性,他繼續刺激對方:「你對盧占山醫術水平的定位,還是有道理的!實
際上,三年前他治癒的那八例癌症,包括他自己,的確用到了《不言方》記載的古方奇藥!」
「你怎麼知道?」曾扶生兩眼射出光來。「他親口告訴我的!」「嘿嘿!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可知他所用藥方的治療原理?」秦向陽探問。曾扶生搖著頭,說:「無從判斷!」
「讓癌症患者發燒,從而破壞癌細胞!」面對曾扶生,秦向陽覺得這個話題
很有趣。
「發燒?」曾扶生面露詫異之色,肅然道,「你忘了我也是老中醫?理論上,那的確是治癌的一條途徑,但是存在一個天然的矛盾。」
「你是說,高溫在殺死癌細胞之前,患者本身早已無法承受?」曾扶生重重地點頭。
秦向陽搖著道:「他反其道行之!」「反其道行之?」曾扶生默念了幾遍,一時琢磨不出其中之意。
「古方里記載有幾味奇藥,應用得當,能有效提高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從而使患者體溫在可控範圍內,有效殺傷癌細胞!」說完,秦向陽靜待對方的反應。
「提高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曾扶生倒吸一口涼氣,站起來疾走了幾步,又變成慢步,隨後坐回去,突然驚嘆道,「妙啊!癌細胞對溫度的感知,本就比正常的體細胞敏感,若是再進一步提高,那患者就不必再冒高溫的風險了!」
他連連讚嘆,平時的穩重盡皆丟棄,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秦向陽把一切看在眼裡,對曾扶生的懷疑又加大了幾分。他輕快地吐出一口煙,切入正題:「最近查到了一批中藥,它的使用者都是
放棄治療的癌症患者。它的治療原理,也是讓病人發燒。只不過跟盧占山相反,它是通過某種激素,強行提高患者體細胞對高溫的耐受性!我們懷疑,有人利用病人做試驗,那批藥則是試驗品。目的嘛,自然是試驗癌症的廣譜療法。」
「你懷疑我?」曾扶生拂袖而起,挑破了言語之間的窗戶紙。秦向陽也跟著站起來,並未解釋。
曾扶生大聲說:「這事我知道,是盧占山親自跑來說的!他那分明是試探我!我斷定他不安好心!」
「你有嫌疑。」秦向陽說。「何以見得?」曾扶生抱臂。
秦向陽毫不客氣地說:「做那件事,必備幾個特徵:有野心、有深厚的經濟
基礎、對傳統醫學極為精通。一直以來,你都痴迷於癌症的廣譜療法,並覬覦盧占山的治癌古方!甚至還私自扣留謝饕饕,去威脅盧占山!」
「你……」曾扶生辯解道,「謝饕饕的事,我只是臨時起意,借題發揮!」「希望真是那樣!」秦向陽語帶譏諷。
「呵呵!至於另外幾條特徵,符合的人和機構多了去了!」曾扶生也不客氣了,屈指用力敲著茶几,冷冷說道,「若是繼續誹謗,休怪我曾某人不客氣!」
「嫌疑而已,別激動。」秦向陽說完,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