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推斷

2024-06-17 18:27:58 作者: 天下無侯

  說了半天,盧占山給出個「發燒」的結論,秦向陽大惑不解。

  盧占山解釋道:「中晚期癌症患者,尤其是遭受了放化療的病人,免疫系統遭受極大破壞,再加上癌細胞本身對免疫系統的侵蝕,造成患者體質極其虛弱,免疫力大大降低。這時候的病人,很難主動發燒。如果病人放棄治療,服用這些藥物,那麼,人的免疫系統將得到不同程度的恢復。」說完,盧占山親自給秦向陽倒茶。

  「那又怎樣?」秦向陽聯想到母親正遭受的折磨,對此頗感興趣。「在中醫角度說,如果癌症患者藉助於某些中藥,使免疫系統得到一定程度

  的恢復,那麼,這將引起免疫系統對癌細胞的一次反彈。」「反彈?」

  「對!或者叫,反攻!」「反攻?發燒?」

  「是的!」盧占山肅容道,「由免疫系統主動引發的發燒,就是對癌細胞的反攻!」

  「竟有這回事!」秦向陽忍不住抓了一把藥物,聞了聞又放回去,急道,「如果此藥給一千名患者服用,那麼所有人都會發燒嗎?」

  本書首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盧占山搖著頭說:「那誰也不能保證!具體效果,跟病人的先天體質有關!」

  秦向陽做好記錄,道:「我聽說,有個說法叫腫瘤熱,說的就是癌症患者的發燒狀態。」

  「腫瘤熱?」盧占山笑道,「它和免疫系統主動燒起來,完全兩回事!」秦向陽連連搖頭。這時他注意到韓楓,正傾身托腮,全神貫注地聽盧占山講解,手裡的煙都忘了點燃,像極了課堂上的學生。盧占山找到打火機,給兩位警官點上煙,又道:「通常來說,人們習慣把放射性導致的機體炎症發燒、免疫力下降造成的病原體感染髮燒,以及一些特殊藥物導致的患者發燒狀態,稱為腫瘤熱。當然,普通意義上,人體免疫系統主動燒起來,也可以說成是腫瘤熱。這只是個說法。關鍵在於,免疫系統主動引發,跟外來因素導致的發燒,有本質上的不同!」

  秦向陽長舒一口氣,這次他大體懂了。盧占山越說越精神:「秦警官,你有孩子嗎?」「我還沒結婚。」秦向陽笑道。「那我提前給你個建議!」盧占山說,「小孩子不要穿太多,不要捂得太嚴實。怎麼講?小孩子怕熱不怕冷,若有感冒發燒,少用抗生素。中醫來說,孩子都是純陽之體,兒童的免疫系統比之成年人,就好比野菜比之大棚蔬菜,尚未遭受抗生素以及其他藥物的污染,這跟孩子身體未發育好,完全是兩回事!」

  「這個我都曉得!」韓楓插言了,「戰鬥民族的學前班兒童,冬季都有冰雪洗身的傳統。家長和學前班老師,把孩子脫光放到雪地里玩耍,在我們看來,簡直是虐待!日本人好像也有這個傳統!」

  盧占山點點頭,說:「那樣做,除了地理因素引發的習慣,其實正好順應了孩子的免疫系統。大部分孩子的發燒,都是家長給捂出來的!對西醫來說,發燒是治不好的,全世界都一樣!」

  「那結果呢?癌症患者免疫系統主動燒起來?」秦向陽瞪了韓楓一眼,再次繞回正題。

  「很簡單,所有免疫系統主動引發的發燒,都是身體對病症的抗爭!是身體在嘗試自我修復,同時,它又能提高免疫力。就如同癌症患者總有一段時間厭食一樣,道理相同,那也是身體的抗爭,企圖餓死癌細胞!唉!」盧占山突然嘆了口氣,又道,「但是,對癌症患者來說,這種抗爭和修復多半徒勞無功。或許吧,有奇蹟發生,但終歸是奇蹟!」

  「明白了!」秦向陽狠狠地掐滅菸頭,道,「你是說,給癌症患者服用這個方子,其實是一種治療!」

  「對!這其實是一劑猛藥!」盧占山站起來,猛地把窗簾開到最大,「關鍵是溫度!」

  「溫度?」「沒錯!中西醫早有共識,癌細胞對溫度的敏感性,比正常細胞更高。理論

  上,高溫可殺死癌細胞。只不過,這個高溫具體是多少,誰也不敢下結論。更何況,癌細胞在承受高溫的同時,人體本身也在承受,那就加大了患者的痛苦和死亡風險!」

  原來如此!秦向陽徹底明白了,思維就此發散。

  盧占山聊起醫道,興味正濃,卻沒有停下的意思:「近兩個世紀確切記載的案例中,國內外都有不少癌症患者的自愈病例。其中,最令醫藥研究者感興趣的是癌症患者發燒後的自愈病例。那些患者,通常在持續高燒,或間斷高燒幾周後,癌細胞突然消失不見。

  「有個成熟的實驗:取癌症患者的胸腹水,加適量抗凝藥物,再對癌細胞分離處理後,將癌細胞和正常細胞分置於40℃、41.5℃、42.5℃、44℃的高溫環境做水浴處理,結果顯示,在40℃~42.5℃範圍內,正常細胞形態、質量,無明顯變化,但癌細胞卻隨著溫度的升高,其形態質量呈線性縮小蛻變及溶解性破壞!結論顯而易見,癌細胞對熱殺傷的敏感性,明顯高於正常體細胞!」

  「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比如同樣是42℃,正常體細胞感受到的,就是42℃,而癌細胞感受到的,卻遠高於42℃?」韓楓忍不住再次插言。

  「是的!兩者對溫度的感知,有明顯區別。癌細胞尤為敏感。我們正常的39℃高燒,對癌細胞來說,可能就在40℃以上。」盧占山說。

  「既然這樣,癌細胞豈不是很容易被殺死?」韓楓說。

  盧占山搖頭,道:「目前來說,腫瘤熱療只是輔助手段。如果病人的承受力無限高,那殺死癌細胞自然不是問題。可是……」他沒有再說下去。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這個過程,秦向陽一直在旁抱臂傾聽,時而蹙眉,時而平靜。「謝謝你,老盧!你幫了我大忙!」秦向陽回過神來,說,「你從醫多年,

  見多識廣。有沒有聽過或見過,這樣的人和事?」「你是說用這劑猛藥醫治癌症?」盧占山神色一斂,果斷地說,「沒有!」秦向陽再次謝過對方,拿手機拍下盧平安所列的詳單,叫韓楓收拾東西。這時盧占山突然問:「聽你的意思,此事涉及刑案?」

  秦向陽點頭。「可是在盧某看來,這個藥方雖說過於極端,卻也並非全無好處,尤其對那

  些缺錢少藥放棄治療的家庭來說!」盧占山動了好奇之心,但這番話說得極為得體。「只是那麼簡單就好了!」秦向陽笑了笑,沒過多透露。盧占山頷首,道:「今日盧某所論,實屬一家之言。還請秦隊長廣為查證,不可偏信!」

  秦向陽和韓楓離開之後,盧占山顯得極為不安,背負著雙手不停地走來走去。

  「是他?」盧平安好像讀懂了父親的心思。「不確定!」盧占山說,「沒有證據,不敢斷言。但他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能這麼做的人!」「我覺得就是他!剛才秦警官問起來,為什麼不就此舉報?」盧平安說。

  盧占山面露悲戚之色,長嘆道:「不管怎麼說,我和他一起長大,既是同門,又似兄弟,就算有再多的過節,也是出自我們單方面的疑心,又豈能無憑無據,便無端舉報,陷其於不義?」

  「可是,事情似乎關乎刑案!」盧平安說。盧占山沉吟良久,說:「如果真是那樣,袖手旁觀就是我們不義了!」

  回到辦公室已是中午,秦向陽閉門沉思,韓楓卻提著酒菜闖了進去。正值周末。見到酒菜,秦向陽無奈,卻不好推辭,只好邊吃邊聊。「沒想到,這章猛的聚賭案,竟這麼有意思!」韓楓大致了解了案情,興味盎然。

  秦向陽正要開口,李文璧帶著水果,推門而入。「來也不打招呼!」秦向陽語氣略帶責備。「你弟說得沒錯,你還真把這兒當家了。就要化療了,也不去看看伯母!」

  李文璧有備而來。「真的忙!今晚就去!」秦向陽嘆了口氣。

  「還在忙章猛的案子?」李文璧探問了一句,把臉轉向韓楓,「這位,就是你常說的那個跟屁蟲?」

  韓楓嘿嘿地笑起來。關於章猛的案子,案情的後續發展出乎預料,秦向陽知道李文璧有底線,但

  還是不想對她透露。卻不料他一時沒囑咐,韓楓就說了出來。

  「案子涉及的藥方很有趣,它能讓放棄治療的癌症患者發高燒!」韓楓一句話準確闡明了最新調查結果。

  唉!秦向陽無奈極了。「發燒?」李文璧的眼一下子睜得老大,「為什麼要發燒?跟腫瘤熱療法有關係嗎?」

  聽到李文璧說出「腫瘤熱療法」這個詞,秦向陽很是詫異。韓楓的反應就更強烈:「小姐姐,你怎麼知道?」「不會說中了吧?」李文璧坐到茶几旁,拿起筷子。「有點像!」韓楓說。

  「我亂說的!」李文璧笑嘻嘻道,「我做新聞的,刷的網頁多了去了,什麼時髦玩意兒也一知半見!」

  「後續調查,的確出乎預料!」秦向陽見無法隱瞞,只好承認。

  「你意思是,那些藥其實不是安慰劑,而是用來治病?」李文璧認真起來。「它能極大地提高那些患者的免疫力,讓人憋足了能量,主動發燒!」韓楓

  回應道,「我們請教了著名中醫盧占山,他說的。」「呀!看來沈傲又對了!他一直堅持,那不是安慰劑!」「沈傲?他怎麼說?」秦向陽對那個年輕人印象深刻。「他說,真相往往藏在被忽略的細節之下。還說,他奶奶被害死,他的腳被

  故意弄傷,不把隱情搞清楚,他就不姓沈!」秦向陽蹙眉暗道:沈傲居然這麼執著?沈傲的奶奶參加賭局,那是沈傲父母

  做主的,看來,這個年輕人跟父母的關係並不怎樣。「韓楓說得沒錯!」秦向陽中斷思緒,接過話題,「雖然盧占山自稱那是一

  家之言,但藥物的功效就是修復患者的免疫系統,提供能量,這一點我相信他的判斷。」

  話雖如此,但他心裡已有了主張。針對盧占山的說法,他打算另外多找幾名中醫求證。在那之前,他只能先抓住盧占山的結論,考慮此事背後的玄機。

  「他醫術高明!」李文璧道,「據說三年前,他醫好了自己的肝癌,還另外治好了七個癌症患者!」

  「又是社會閒散消息?」「你可以當面向他求證嘛!」李文璧道。

  「能不能醫好癌症,不影響他名聲在外!」秦向陽說,「據羅回春交代,五年來,藥方所含中藥,大同小異。『小異』是什麼?我想,無非是幾味輔藥而已。但藥方的大方向,應該不會變。如果真是如此,有上千人服用了藥物,那邏輯上能推出什麼結論?」

  「上千人?老天!忘川公司發展了那麼多客戶?」李文璧大驚失色。「這背後一定有人!」韓楓激動地說,「如此一來,賭命賺錢,就成了最表

  面的勾當。其根本目的是什麼?試圖治療,讓那一大批危重患者發燒?」「是的!這是順理成章的推論!」秦向陽一邊說,一邊耍著一根煙,讓它在指縫間繞來繞去。

  「什麼推論?」李文璧雙手緊抱雙肩,她似乎很冷。「如果盧占山所言不虛,那麼推論結果,很像一場秘密的臨床試驗!」秦向

  陽突然把煙折斷,慢慢說道。「試驗?」李文璧蹙眉,不斷重複這幾個字。盧占山失眠了。

  第二天,他收拾妥當,給曾扶生發信息道:有急事找你談,老地方見。老地方茶社。

  還是上次那個房間。盧占山趕到時,曾扶生已經在座了,他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盧占山故作關切道:「你昨晚沒睡好?」「貓哭耗子!」曾扶生突然發作,「別太得意!上次算你兒子運氣好!」盧占山一聽惱了,用力拍著桌子怒道:「曾扶生,你還想怎樣?」

  曾扶生喟然長嘆:「那麼一個殺人現場,除了謝饕饕,竟然還有兩個目擊者!連老天爺都在幫你,我還能怎樣?」

  盧占山冷笑。「唉!我那可憐的兒子!」曾扶生身子晃了晃,悲從中來。「我也替曾緯惋惜!」盧占山也是做父親的人,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少來!有事直說!」曾扶生冷哼道。盧占山猶豫片刻,展開正題:「我聽說了一件事。」

  曾扶生燒開了山泉水,正沏入茶壺,他白了盧占山一眼,動作沒有停頓。

  「警察帶著一個藥方找到我。」盧占山一邊說,一邊盯著曾扶生的手腕,「如果我沒看錯,那個藥方能大幅提高癌症患者的免疫力,最終致人發燒!」

  曾扶生高懸水壺。熱水緩緩流出,清亮剔透。「我懷疑那是個極少見的療法,大膽而瘋狂!有人想通過藥物,用免疫系統

  催動的高燒,去治癒癌症!」茶壺即將沏滿。末端的水流越來越細,弧形美妙,宛如銀鏈。該說的,盧占山幾句話就說完了。

  他一直緊盯著曾扶生,可是對方的動作,未有絲毫遲滯。曾扶生慢慢放下水壺,抬眼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我說藥方有意思!」曾扶生平靜地問,「為什麼專程來跟我說這件事?」「你說呢?」盧占山面露關切之色,「你我誤會再多,也都是師父養大的!

  我擔心你……」「你擔心我?」曾扶生譏笑道,「老盧啊,你越來越虛偽了!」「唉!」盧占山長嘆。

  「我明白了!」曾扶生說,「警察找你請教藥方,你卻懷疑是我在背後搞鬼?又顧及你我的情分,未向警察言明?」

  「正是!」「你他媽怎不懷疑自己?」曾扶生怒了。

  盧占山正色道:「多年來,你一直執著於中醫對癌症的廣譜療法研究。我判斷出藥物的作用後,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這件事非同小可,我是真的為你擔心!」

  「少來!懷疑?嘿嘿!你大可向警方坦白你的懷疑。」盧占山面色輕鬆下來,說:「知道不是你,我就放心了!」「你放心?我看你很失望吧?」曾扶生譏諷道。盧占山搖搖頭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知道什麼,就跟警察說什

  麼,否則良心難安!」曾扶生不理會盧占山,突然轉換了話題:「你對厥陰證有何見解?」「厥陰證?你想問什麼?」盧占山不解。

  曾扶生自顧自道:「厥者,逆也。病若至厥陰,則心包受邪,肝木失調。由是氣機逆亂,升降失常,陰陽之氣不相順接。陽氣衰於下,手足逆冷,則為寒厥;陰氣衰於下,三陽煩熱,則為熱厥。其陰陽乖違,寒熱錯雜,一言難盡。」

  「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聽到你說的藥方,忽然來了興趣!」曾扶生說,「癌症病因、病機,變

  化多端,痰、瘀、熱、毒、虛等狀,混雜為患,其臨床表現各異,但同樣陰陽乖違,寒熱錯雜……」

  「你想說,癌症臨床表現,與厥陰證有不謀而合之處?」曾扶生點頭。

  盧占山略一沉吟,道:「在中醫界,有這種認識的人,多年來絡繹不絕,大有人在。有什麼好談的?」

  「治療手段呢?」曾扶生忽問。「你是說,用治療厥陰證的手段對付癌症?」曾扶生又點頭。

  盧占山正色道:「中醫從症不從相!有些腫瘤的病症,或可用某些古方治好。《金匱要略》有關厥陰病的論述中提到的烏梅丸,近年來就有治癒胰腺癌的例子。然而,癌症病機變化多端,就算相同部位的腫瘤,不同的人或有不同表現。癌症患者多如牛毛,經方治癒者幾何?經方治癌,實在是痴人說夢!」

  「今天不說經方治癌,談談你提的藥方!」「你對它感興趣?」盧占山嘆了口氣。「你說它能極大地增強患者免疫系統,最終致人發燒?」「是的!」「你不覺得,這也是受了厥陰證的啟發嗎?」曾扶生反問。盧占山不明白。

  曾扶生說:「不管什麼腫瘤,癌細胞盡皆由陰催生——從這個角度說,所有的癌症,難道不都是陽氣衰逆之症嗎?」

  「哎呀!」盧占山一拍大腿,驚道,「沒想到,那個藥方的藥理竟暗合對厥陰證的辯證理解!」

  「是的!」曾扶生興致高昂地說,「你看過那個方子,能否詳述?我對它很感興趣!」

  聽到這兒,盧占山知道,曾扶生尋求癌症廣譜療法的老毛病又犯了。同樣因為這,他完全放棄了對曾扶生的懷疑。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