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鍋
2024-06-17 18:27:56
作者: 天下無侯
丁誠好話說盡,打發走了盧占山父子,把江海潮叫到辦公室。嫌疑人圖像還沒出來,江海潮很焦躁,早忘了疲勞逼供那檔子事。
面對丁誠的嚴厲質問,他硬著頭皮承認:「我默許陸濤乾的!」其實,他對盧平安那麼做,不是不顧及後路,而是他認定盧平安就是兇手,根本沒想過盧平安還能出去。「你……」這個意外突如其來,丁誠無語。「我只想提高效率,但沒太過分。」江海潮紅著臉解釋。
「糊塗!人家帶著律師來較真了,怎麼辦?現在什麼時候?全民自媒體時代,人人獵奇!誰敢明目張胆這麼幹?」丁誠背著手,不安地走來走去。
「我錯了,我寫檢討。」江海潮說。「檢討?人家要正式處理意見,按規定來!否則就給爆出去。」「爆出去?」江海潮完全沒想到。「我提醒你,我們有錯在先,萬一爆出去,怎麼找網警和諧?」「按規定處理的話……」江海潮皺起眉頭。
「也沒多大事,無非是局內檢討,當面給當事人道歉,再調離404專案組——這是徐局的要求!」丁誠輕描淡寫地說。
「別的都好說!調離專案組?不行!」江海潮馬上急了。
「你負責404案,緊要關頭,叫我怎麼處理你?」丁誠長嘆。「要不,找個人頂上?」江海潮眼珠一轉,試探道。「頂上?陸濤?」
「陸濤不行,我用著順手!」江海潮急切道,「丁局,我請求你幫我,不是看在我父親的面兒上,而是看在案子的分兒上!」
「案子?」丁誠眉頭緊鎖。「我憑本事,查到了侯三和林小寶,我保證儘快拿下案子,給領導一個滿意的答覆!我需要這個機會!我破案,你也長臉!」「誰破案我都長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別給我丟臉!」「明白!」丁誠又轉悠了半天,駐足嘆道,「你說怎麼頂?」
江海潮飛快地盤算著,小聲道:「要找這麼個人——他得有一籃子功勞,深受領導器重,他頂上後,既能把事平了,還不至於惹得領導太生氣。」
丁誠一邊聽,一邊關上了房門……一小時後,秦向陽被叫到市局。來到副局長辦公室,聽了丁誠的話,他頓時氣炸了。丁誠說:「江海潮默許陸濤給盧平安上了小手段。」「我知道那事。」秦向陽說,「也給謝斌斌上了。」還有謝斌斌?丁誠心中暗道,還好,謝斌斌沒來舉報。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說:「現在,盧平安父子不肯罷休,帶著律師上門舉報。徐局知道了情況,要求我給當事人一個合理的說法!」
秦向陽沒想到,案子還沒破,卻鬧出來這麼個插曲。丁誠一鼓作氣道:「事是陸濤辦的,江海潮授意的,叫我怎麼辦?把他倆調離專案組?還是找下面的人頂上?」「找下面的人頂上?盧占山父子能答應?陸濤可是副支隊長,下面的人能使喚陸濤?」
「事不大,難辦就在這兒!」丁誠說,「處理一下江海潮,也不行!他父親臉上的面子掛不住!」「那咋辦?」秦向陽聞出味了,「這事跟我可沒關係!」「只能讓你頂上!」丁誠狠心道,「你是專案組副組長,能使喚陸濤。」「我?」秦向陽怔住。
「這是我的意思!」丁誠拿出幾條好煙塞給秦向陽,「要不你受點委屈?我會跟徐局言明。他不會生你的氣!」
「要把我調離專案組?」秦向陽機械地問。「表面應付而已!」丁誠把話挑明,長出一口氣。「他媽的!胡鬧!」秦向陽把煙丟到沙發上,摔門而去。丁誠料到秦向陽不願意,但沒想到對方反應如此強烈。他以為經過近幾年的磨鍊,秦向陽的性子沒那麼激烈了。對丁誠來說,這些都是工作日常。他很快找到徐戰海,把事情的前前後後一併言明。
徐戰海聽了沒惱,反倒笑了:「叫秦向陽頂上這個鍋?丁誠啊丁誠,我看你是糊塗了!你這逼鴨子上架,就不擔心他去找老丁告狀?」
丁誠當然知道,省廳廳長丁奉武,是秦向陽的老上司。「我也是沒法子。嚴查,把當事人調離專案組,這個處理意見可是你親口說的——總不能叫我臨陣換帥,把江海潮調離吧?」「將我的軍!」徐戰海苦笑。
「應對而已!又不是真不讓秦向陽查案了!」丁誠反問,「頭疼!你說咋辦……」
秦向陽很快想通了丁誠的做法。在丁誠的角度,讓他背鍋,比處理江海潮更合適。江海潮是丁誠的直屬部下,又是個官二代,處理他,丁誠很為難。
可是,想通了不表示不惱火,他把車開出城,高速狂飆。幾十分鐘後,他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意識到這件事,對自己的影響並不大。這也算委屈?狗屁。他點上煙,嘲笑自己。他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丁誠的老婆蘇曼寧。他知道一旦蘇曼寧知道,一定為他找場子,那除了令丁誠為難,毫無意義。情緒穩定後,他開車返回市局,去了丁誠辦公室。辦公室開著門,丁誠不在,丁誠那幾條香菸,還躺在沙發上。他帶著煙回到車上,給丁誠發了個信息:煙我拿走了。丁誠收到信息,笑了。
發完簡訊,他趕往醫院。「她好不容易才睡著!」秦向華說。
秦向陽點點頭,沒進病房,在門口呆望著母親。病人術後有個短暫的調養期以迎接化療。真正的痛苦,即將到來。
世上為什麼有這種病呢?他跟無數人一樣,想不通。第二天一早,秦向陽接到了徐戰海的電話。「叫你背了個鍋,是不是鬧情緒?」徐戰海的聲音很放鬆。「背著蓋子不鬧情緒,那是王八!」秦向陽沒好氣地說。「你小子!委屈你了!」徐戰海說,「處理意見馬上出來,給盧占山父子一個交代,事就結了。」「怎麼處理?全局檢討?我不做!」
徐戰海沉吟片刻,說:「寫一份給局領導的檢討,送我辦公室。另外,名義上會把你調離404專案組,但是你給我聽好了,那只是名義上!該幹什麼,你得自己有數!」
「名義?檢討我實在不會寫,麻煩領導找個人代筆吧,也是名義。」說完,秦向陽掛了電話。
中午,盧占山接到了市局的處理結果。江海潮很亢奮,秦向陽不但給他背了鍋,還被調出專案組。他迫切需要一次
勝利,讓404案在自己手上了結。侯三等人的證詞給江海潮提供了一個明確的方向。
三人都提到,殺完人後,兇手摘下曾緯的面具確認死者身份這一細節。由此,江海潮不得不重新正視秦向陽的「假設」——如果跟樊琳約會的是鄧利群呢?
可是,鄧利群因諸多意外,沒能赴約。難道,兇手目標真是鄧利群?曾緯是個替死鬼?江海潮的注意力回到了鄧利群身上。他決定重新挖掘鄧利群的社會關係,他
堅信,一定能從中找到疑點。這件事,他曾安排秦向陽調查過。當時秦向陽連調查報告都沒交,說鄧利群問題不大,他當時沒放在心上。
下午,秦向陽叫韓楓把那批中藥搬上車,去找盧占山。途中,韓楓問:「師父,怎麼不查404案,反倒跟這些藥耗上了?」「我對這些藥更感興趣。」他沒提被調離專案組一事,哪怕只是名義上。秦向陽上門,令盧占山很意外。盧平安也在。他家沒法住了,暫時住在父親家。「秦隊登門,有何指示?」
盧占山把秦向陽和韓楓讓進屋,樣子很是恭敬。在他看來,侯三和林小寶就是秦向陽抓的。他很清楚,侯三身上的可疑,是他提供的,這不假,可是如果秦向陽不拿他的情報當回事,那盧平安照樣出不了看守所。
「登門道歉!」秦向陽笑道。「折殺老夫!」盧占山連連擺手。
「事情不是你做的,沒想到連累了你,我該向你道歉!」盧平安語氣溫和,在局子裡的冷硬氣質,消失不見。
「你們這麼快就收到處理意見了?」秦向陽問。
盧平安點頭,道:「本來只想出口氣,沒想到你們領導這麼重視,更沒想到,連累你背了鍋!」
「領導有領導的難處,我無所謂。」秦向陽淡淡地說。「我認識那兩位,是你們支隊的頭頭吧?刑警把我整到桌子上時,他倆就站
在門外。」盧平安指的是江海潮和陸濤。秦向陽點頭。
「唉!」盧占山嘆道,「人活著,什麼行業都有難處!處理意見出來,這就是堵我們的嘴!此事到此為止。只是連累到你,盧某心甚不安!」
「不必!」秦向陽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分外高興。本來,他第一次見盧占山時,就想向對方請教關於那批中藥的疑問,卻擔心自己抓了人家孩子,換不來坦誠相待。這下好了,因為一個不經意的黑鍋,賺到了盧占山的歉意。
「心寬之人!」盧占山笑道,「秦隊此來,應該還有別的事吧?」
「老爺子是明白人。我來請教藥理!」秦向陽叫韓楓下樓,把那批中藥帶上來。
韓楓聽了半天,雙方所言,又是道歉,又是黑鍋,他大體聽明白了。他心裡很氣,卻不知道生誰的氣。
很快,一大堆藥被搬了上來,一共十四包。見到這麼多藥,盧占山不明所以。秦向陽簡單解釋:「這些藥是同一個藥方,十四天的藥量。」「什麼藥方?」
「不知道。」盧占山打開袋子抓出一把藥,在掌心攤開來仔細瞧,又聞了聞,然後放回。這時,盧平安取來一塊透明塑料布。盧占山取了一袋,把藥全倒在塑料布上。隨後蹲下去,一邊查看藥的成色和
種類,一邊探問怎麼回事。「事關一件案子!」秦向陽說,「詳情不便多說。」「給誰用?」
「癌症患者。」「癌症患者?」盧占山深吸了一口氣,問,「什麼癌症?」「不分種類,所有!」「所有?」盧占山皺起眉頭,又問,「你想了解什麼?」秦向陽撓了撓頭,說:「藥的成色、方子、作用,等等。」「一共二十七味藥,包括二十五味中草藥,兩劑激素類藥物。」
眾人談話間,盧平安已分揀完了塑料布上的藥物,他又拿來一個巴掌大的電子秤,給分離出來的每一味藥稱重。這是個細活兒。藥物混雜在一起,分離後稱重,難免存在誤差。即便如此,也要確定每一味要的重量、比例,再羅列出來,以判斷是何藥方。
盧占山點點頭,將所有藥物仔細聞了一遍,隨後道:「每一味藥都是精品,不是普通的加工貨色!」
「精品?」盧平安插言道:「這涉及藥物的來源和加工。現如今,大部分草藥都是規模
化種植,會使用大量農藥、肥料,增加產量,藥物的品質和藥性,就不可避免遭到破壞。其加工過程又涉及諸多門道,比如,有的藥不可冷藏,有的不可接觸生石灰,有的不可過度晾曬……凡此種種,不一而足。但是採購商通常大量採購,為了儲存及長途運輸方便,會要求藥農對許多藥物初加工,做防腐處理,這就又進一步破壞了藥性。可以說,市面上的草藥,其效力遠不及幾十年前的同類藥物,更不可與深山大澤的同類藥物比擬。」
秦向陽簡單記下關鍵詞,問:「那這些藥物的來源呢?」「不好說!」盧平安道,「精品藥物的來源通常是進口和定向採購。」「進口?」「對!」盧平安說,「現在,我們的中藥普遍不合格,而日本的中藥產業鏈
完勝我國。比如麝香,使用得當,會對腦瘤有奇效!但普通消費者難斷真假,從市場上買到的,除了假貨,就是人工合成品。真品麝香貴過黃金,普通人就算學會分辨,也難以獲取!至於定向採購,就是我找到藥農,讓其按我的要求,規範種植某種藥物,我高價收購,從而最大限度地保證藥性。」
「你這些藥從哪兒來的?」盧占山問。秦向陽猶豫了一下,覺得無妨,便道:「羅回春的藥房。」「臥虎區的羅九指?」
「你認識?」「我知道他。他那裡應該有些好藥。此人是個奇葩,切脈斷症堪稱一絕,但
是開方治病不過爾爾。」「哦?怪不得羅回春說,這些藥只是補藥,甚至連個方子都算不上。」秦向陽道。
「補藥倒是沒錯。」盧占山沉吟良久,搖了搖頭。「你有不同意見?」秦向陽深恨自己是個門外漢,心裡急得不行。盧占山起身泡茶。秦向陽明白,對方要等盧平安稱重完,看過詳單,才能下結論。
大半個小時之後,盧平安終於忙完了。他把每一味藥的名稱、重量寫到紙上,交給盧占山。
盧占山一邊喝茶,一邊細細參詳。秦向陽只好耐心等候。又過了半晌,盧占山終於開口說道:「總體上,這二十七味藥,一定是個大
方!通常來說,庸醫愛開大方,既能故弄玄虛,讓患者以為他有門道,又獲利不菲,實則是亂槍打鳥!」
「這個不是亂槍打鳥?」秦向陽很疑惑。
盧占山搖頭,道:「依盧某淺見,這二十七味藥,君臣佐使,初看無跡可尋,只是一堆補藥疊加在一起,實則大有講究。怎麼說?你看,每味藥的分量都很講究,最重的上百克,最輕的僅數克有餘,這個藥量比例,你不覺得奇怪嗎?說它是庸醫隨意疊加,無心為之,斷然沒有道理!依我看,它至少不是現成的經方,而是醫道高手自組的藥方。不過,那兩劑激素類藥物,跟中草藥混雜,顯得不倫不類,似乎跟整個方子有所背離,我從未見過這種組合,也許其另有妙用!」
說完,盧占山拿起筆,在激素類藥物上做了標註。「妙用?」
「也許。我對激素類藥物知之甚少,更沒有臨床實踐拿來參詳,不敢斷言!」
盧占山這個說法,可就長了羅回春的臉。聽到這兒,秦向陽心想:怪不得羅回春交代,藥方是章烈自己帶去的。看來
盧占山所言非虛,羅回春切脈斷症一絕,治病開方爾爾。「藥是羅回春的,方子呢?也是他的?」盧占山問。秦向陽搖頭。「這就對了,他開不出這個方。」盧占山說。
「這些藥,全是癌症患者吃的,作用呢?」秦向陽再次轉入正題。「這就是補藥啊!」盧占山意味深長地說。
「療效呢?」
「沒有療效!」盧占山再次參詳良久,才說,「但是,它能提高病人的免疫力!」
「提高免疫力?」「對!而且是極大的提高!」
秦向陽點上煙,悶頭抽起來,心想:這不對啊!提高免疫力,對病人來說是好事!這跟章猛的賭局原則是相違背的!章猛公然這麼做,那些嗜血賭徒怎會同意呢?
這時,盧占山又問:「這些藥物是配合其他治療使用的嗎?」「不!沒有其他治療!」秦向陽索性說了實話。
「沒有其他治療?」盧占山的眼神順著煙霧飄到遠處,半晌後才收回來。他苦苦思忖,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展眉……完全沉浸其中。
秦向陽在一旁著急萬分,卻不敢出聲,生怕打擾對方。盧占山眼神慢慢放出了光,忽道:「如果沒有其他治療,你可知道,對癌症
患者來說,極大地提高免疫力意味著什麼?」秦向陽苦笑。
盧占山沒抖包袱,徑直說:「如果我判斷沒錯,它應該意味著發燒!」「發燒?」
「是的!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