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螢光
2024-06-17 18:26:34
作者: 天下無侯
晚十九時。
五洲酒店。
離年會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參加年會的人員陸續到來。
酒店門迎及停車場引導員,都有刑警便衣。便衣緊盯著每個到來的客人,跟腦海中李志堂的樣子做著比對。
程功早早趕到了會場。作為工作的准負責人,一會他要做個簡單的發言。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面對這麼多人講話,他既緊張,又興奮。
洪運面上很輕鬆,嘴角的笑容令人溫暖。實際上只有他自己清楚,當他面對程功時,他感覺眼睛裡像是有團霧。
他眼前的程功,皮膚健康,謙遜有禮,渾身充滿力量,曾經是個踏實能幹的小老闆,可誰知道,這個曾經的小老闆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蔣素素也出現在了會場,打扮得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她現在的身份,是程功的助理。李天峰本來一直跟著她,見她進了酒店,只好遠遠地停了車,等在外面。
晚二十時。
酒會按時開始。有幾個遲到的人步履匆匆地進了酒店。
二十時十分。六樓會場。
與會人員簽到表,洪運已經悄悄地看了好幾遍。108個人,竟然都到齊了。這很好理解,年會上有不少抽獎環節,獎品都是大額現金,這種活動沒人願意錯過。
二十時三十分。
坐在外圍指揮車上的丁誠面色還很平靜,但他心裡已經微微泛起漣漪。
反饋給他的消息無一例外,一切正常。
不管是酒店門口,還是酒會走廊,便衣都未發現李志堂的蹤跡。
這太被動了。
還有比今晚更好的機會嗎?要是今晚李志堂不出現,案子怕是只能轉交給公安部了。丟人!丁誠狠狠地咬著牙,可是他想不出任何更好的法子。
他只有等。
酒店外面,秦向陽和孫勁躲在一輛車裡。
孫勁看了看表,忍不住說:「還是沒動靜。不等了,我進去吧!」
「別急。」秦向陽搓著胡茬說,「我們沒按簡訊要求去做,他不可能輕易出現。等。」
「但是兄弟們都在暗處,他李志堂怎會知道有埋伏?」
「這是邏輯混沌。我們和兇手都在演戲。他不確定是否有埋伏,我們也不確定他是否確定有埋伏。他和我們在信息上是對等的,誰都不確定誰。這時候比的就倆字,耐心。」
二十一時三十分。
前期的主題活動已經結束,員工組織的文藝節目登台,中間不時穿插著抽獎,酒會現場漸漸熱鬧起來。洪運一直在偷偷觀察程功,但沒發現對方有什麼不對勁。
時間很快來到二十二時。
又是一輪現金大獎開始了,酒會進入高潮,飲品被大量消耗。大廳內部有兩個洗手間,但完全不夠用。酒會大廳的門早被打開了,人們的進出變得頻繁起來,現場秩序慢慢趨向散亂。走廊上扮成服務人員的刑警,警惕性到了頂點。
丁誠在指揮車外面不停地走來走去。他點了根煙,只抽了一口,隨手就把煙丟到了地上。
「還沒動靜?叫孫勁進去!」丁誠再也忍不住了,拿出通話器給秦向陽下命令。
「再等一會吧?」秦向陽建議道。
「再等就他娘的散場了!」丁誠剛要發火,孫勁那邊的手機響了。
又是一條簡訊:我只說一遍,想玩遊戲,就撤走你們的人。全部。
「有動靜了?」丁誠興奮起來,「叫我們撤人?」
「他是猜測有埋伏,他這麼做是謹慎,也是威脅。」秦向陽在通話器里說。
「我知道!」丁誠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斟酌了一會,說,「可是,撤不撤人,他都不可能知道!我幹嗎聽他的?」
丁誠一邊說,一邊對指揮車裡的技術人員打手勢,叫他們查查最新簡訊的即時位置。
「但是我們自己知道。」秦向陽放慢了語速,說,「我們不把人撤出來,這個信息我們自己清楚。那麼,我們就會擔心兇手因此不出現。」
「這……這太被動了!」
「是的。但是沒有更好的辦法。」
「和他賭一把!」丁誠果決地說,「叫孫勁進會場!我一個人也不撤,李志堂會怎麼想?」
「他怎麼想,都判斷不出我們的決定。最好的法子,是什麼也不想。」
「你說得對!他也在賭,和我們比耐心。」
「是的。」
「叫孫勁進去!」丁誠下了命令。
孫勁看了看表。二十二時十五分。
他什麼也沒說,點了根煙,輕鬆地下了車,往五洲酒店走去。
「小心點,完事回來喝酒。」秦向陽小聲說道。
「行。」孫勁沒有回頭,一邊走,一邊朝身後擺了擺手,消失在夜色中。指揮車裡。
技術人員告訴丁誠,剛才那條簡訊,是從兩條街外的一個通訊基站附近發出的,手機早就關了。
「兩條街外?那範圍大了去了!那就意味著李志堂還在某處觀察,可是孫勁已經進去了,這狗日的到底會不會上鉤?」丁誠走來走去,滿頭大汗。
酒店六樓。
「孫警官?你怎麼來了?」孫勁出現在酒會現場時,正到處敬酒的程功一眼就認出了他。
「有個特殊任務。沒事,你忙你的。」他和秦向陽早商量好了,見到程功時言語之間不用打馬虎眼。既然對方在演戲,那就順著對方的期望去演。
孫勁找了個靠牆的角落坐下,仔細觀察著大廳里的一切。
二十二時四十分。
孫勁進去已經將近二十五分鐘了。酒會接近尾聲,已經有人提前離場,但還是沒發現有任何異常。
「已經有客人離場,未發現異常。」孫勁通過耳朵里的通話器,小聲地把情況通知給了外面。
二十二時四十一分。
丁誠腳下的菸頭早就數不過來了。
「等不及了!」丁誠按著通話器對秦向陽說。
「既然賭了,就賭到底!」秦向陽道。
丁誠緊緊地咬著槽牙,停頓了十秒,吐出一個「好」字。
二十二點五十四分。
酒會現場。
所有演出早都結束了。大部分客人開始收拾東西離場。
孫勁靠在沙發上,盯著每個離開的人,手心裡早已捏出汗來。
「操!」秦向陽盯著腕錶的秒針,扭頭對著通話器說,「丁局?」
「輸了!」丁誠早就忍不住了,他終於意識到小看了對手。這本是一場再公平不過的賭局,雙方誰也不知道對方的決定和意圖。輸贏之間,看的是誰的心更盛。警方設了埋伏,越是想抓住李志堂,就越會擔心對方因此不出現。
「撤!」丁誠幾乎是吼著下了命令。
「都撤嗎?」通話器里有人問。
「一線,二線全撤!撤到三線這邊!」
丁誠坐在指揮車裡,滿頭大汗地盯著監控器。
監控器里顯示的,是酒會現場和地下停車場的畫面。早在酒會開始之前,就有刑警扮成服務人員,秘密安裝了紅外攝像頭。監控畫面很清楚,但糟糕的是,隨著離開酒店距離的不斷增加,警用通話器里孫勁的聲音越來越不清晰。丁誠也不知道要撤出多遠,才能達到李志堂心理上的安全距離。
此刻包圍圈離五洲酒店,足足有十幾分鐘的車程了。丁誠倔強的心被深深地羞辱了,卻又不得不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引出兇手。他遠遠望著酒店頂樓的霓虹燈標牌,臉上泛著激動的紅光。
晚二十三時。酒會結束了,大廳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蔣素素也不知道去哪了。這點秦向陽不擔心,李天峰早就安排了人跟蹤蔣素素。
客人全離開之後,電梯也清閒了,程功和洪運才收拾好東西前往地下停車場。兩個保鏢緊緊跟在洪運身後。
「孫警官,你……」臨走時,程功和孫勁打了個招呼。
「一塊走。」孫勁跟隨程功等人進了電梯。
「你在執行什麼任務?怎麼不見秦隊長?」程功打破了電梯裡的沉默。
「不就為這位洪大少爺的安全?」孫勁沒好氣地說。
這時,丁誠指揮車上的監控畫面突然停了。
「糟糕!定是有人剪了線路!」丁誠猛地站了起來,激動之下,頭頂撞到了車頂。
「那就是有情況了!」秦向陽的聲音從通話器傳了出來。
話音未落,秦向陽招呼李天峰,跳上車就竄了出去。
緊接著,他身後的黑暗裡齊刷刷亮起無數警燈。警車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地朝五洲酒店開去。
五洲酒店。
電梯很快來到負二層貴賓停車場。洪運等人走出電梯時,本應立刻亮起的聲控燈卻沒反應。
走在最前面的洪運「咦」了一聲。
孫勁面上放鬆,神經卻一直繃著。他見燈光未亮,一把掏出槍,快步走到洪運身邊。其他人紛紛掏出手機照亮。
「砰!」黑暗裡突然划過一道亮光,一顆子彈射中洪運。
變故來得毫無徵兆。
「閃!」孫勁撞倒洪運,彎腰把他拖到一根柱子後面。洪運靠在柱子上痛苦地呻吟了幾聲,接著就沒了動靜,不知死活。
「操!」兩個保鏢彎腰向洪運靠攏。
「小心!兄弟你沒事吧?」程功大喊了一聲,貓腰跑向孫勁,接著又半路拐了彎,閃身躲到另一根柱子後面。
「砰!砰!」槍聲又起,兩個保鏢應聲而倒。
「娘的!」孫勁咬著牙靠在洪運身邊,馬上意識到殺手一定戴著紅外夜視鏡。
此時,隨著距離的縮短,秦向陽從通話器里聽到了槍聲。
「什麼情況?」秦向陽大聲問。
「停車場有槍手!洪運中槍!」孫勁急道。
「拖住他!」秦向陽大聲說。
孫勁微微側身向外看去,可是外邊黑漆漆的,除了身邊幾輛汽車,啥也看不到。
找到對方位置要緊。孫勁抓起洪運的手機,調成手電狀態,猛地探身扔了出去。他想用手機吸引對方再次開槍。
「啪!」手機帶著光,遠遠地摔在地上,碎了,四周又歸於黑暗。
孫勁期望的槍聲並未想起。
真狡猾,不會跑了吧?那大夥所有努力就全費了!孫勁又急又恨,果斷地站起來,向前方一根柱子背後衝去。眨眼工夫,他衝到那跟柱子背後,喘了口氣,又繼續跑向前方臨近的另一根柱子。
「砰!」槍響了,一顆子彈從孫勁肩頭掠過。
孫勁冷哼了一聲,全然無懼。這次他沒有停下腳步。他總算看清了子彈射來的大體方向,抬手還擊,連射三槍,同時腳底下又向前沖了十幾米,隨即閃身躲在了一輛車背後。
敵暗我明,這麼幹可不是辦法,再過幾秒,怕是又要重新判斷對方位置。最要命的是,槍戰才一分鐘,大部隊趕到前,對方完全有機會逃走。想到這,孫勁毫不猶豫地再次沖了出去。
「砰!」槍聲還是來自之前的位置。
孫勁暗道一聲「好」,向前方百米衝刺,同時還擊。
「砰!」對方射出第六槍,擊中孫勁右肩。巨大的衝擊力透過防彈衣傳來,差點把孫勁的身子向後扳倒。
孫勁忍著疼痛,立刻俯低身子蛇形前進,腳下未出現任何遲滯。
「砰!」第七槍。
這一槍擊中了孫勁的大腿。他重重摔倒在地。
倒地後,他急忙做了個戰術性翻滾,同時快速擊發完一梭子子彈,躲了起來。
「被咬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換上新彈夾。
「重不重?」秦向陽在耳機里吼道。
「小意思。」
「拖住他!快到了!」
「好!」孫勁說完,猛地又沖了出去。他計算好了,一般手槍的彈夾里都是七顆子彈,要是加上槍膛里的一顆,對方槍里最多還有一發子彈。就算是再被咬一口,他也要找到對方的藏身位置,他不想給對方換子彈的機會。
孫勁繼續向前沖,向虛空處連續射擊,快如猛虎。
「咔嚓!」孫勁的新彈夾又打空了。
這時對方射出了最後一發子彈,再次擊中孫勁。
孫勁捂著小腹朝前一躍,滾到了一輛車旁邊。這次,他終於看清了一個人影。他來不及感慨防彈衣的保護,忍痛急促地調整著呼吸。
「沒子彈了吧?跟個娘們似的!」孫勁終於反應過來,對方一直單發射擊,那是因為子彈有限。他最擔心的,是對方趁機逃脫,於是出言挑釁,吸引對方注意力。
就在孫勁準備再次站起來時,耳旁卻突然傳來一陣勁風。
對方什麼時候繞到了自己身後?他明白晚了,趕緊側身躲避,但還是慢了,頭上硬生生挨了一棍子。他的頭緊跟著一歪,通訊器從耳朵里滑了出來。
這個事實告訴我們,打架時,塞在耳朵里的便攜通訊器很容易掉出來,根本不是電視劇里演的那樣,從頭戴到尾,一邊打一邊耍帥。
同一時間,秦向陽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噪聲。
他暗道一聲不好,知道孫勁怕是遭了暗算,急切中把油門踩到了底。
孫勁突遭暗襲,眼冒金星,抬手護住頭部,急速後退,手裡的槍也跟著甩到了腳下。
黑影顯然很著急,不給人任何喘息的機會,揮舞著短棍沖向孫勁。
這次孫勁看清楚了,對方個子不高,身形瘦削,打扮利索,穿著緊身的皮衣皮褲,頭上是齊肩短髮。
「媽的,還真是個娘們!」孫勁大驚之餘,和對方纏鬥起來。
對方的棍子舞得很花哨,但缺乏力度。
孫勁拳腳威猛,要不是受了傷,早把對方撂倒了。
兩人纏鬥了一會,互有損傷,女人所戴的夜視鏡也被打沒了。漸漸地,孫勁占據了主動,他瞅准機會,打飛鐵棍,把對方重重地踢了出去。
對方摔倒,急速地咳嗽起來,嘴裡吐出了血。
孫勁看不真切,但聽聲音才恍然大悟,對方也受了槍傷。
對方受了槍傷,這讓孫勁找到了一絲平衡感,再怎麼說,他都擊發完兩個彈夾了!
孫勁捂著腿靠到柱子上,一邊調整一邊問:「你是誰?」
對方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道:「你活不過今晚。不怕告訴你,我是你老娘李志堂!」
孫勁聽得真真切切,對方是純正的女人聲音,那是裝不出來的。
「呸!」孫勁啞然失笑,心裡卻猶疑不決,「來的應該是李志堂才對,這怎麼是個女人?」疑惑歸疑惑,這個對話的節奏卻正是孫勁想要的。這麼拖下去,估計幾分鐘後秦向陽就到了。
「你拿手機照照就知道。」那人嘴上這麼說,手底下卻摸起旁邊的鐵棍,再次向孫勁撲去。
與此同時,有人輕輕摸到了孫勁身後。
孫勁察覺到了對面的動靜,正要掙扎著起身,猛然間聽到身後又傳來一陣風聲。
「糟糕!」他這才意識到對面的動作,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讓他對身後失去防備。
被前後夾擊,這可如何是好。急切間,孫勁抓出一大把子彈,扔到身前的空地上,接著疾速轉身,想看清身後的人。
說時遲那時快,此時一塊磚頭已經砸到眼前,硬生生劈到了他的額頭。
恍惚間,他看清了手握磚頭的人:程功。
孫勁倒下去的同時,對面的人踩到了光滑的子彈上,重重地摔倒在地。
「戲演完了,我得趕緊走!」那人傷得不輕,掙扎了一會,慢慢地坐了起來。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你我終於如願以償!」程功一邊說,一邊撿起孫勁的槍,衝著那人扣下扳機。
「咔嚓。」
空槍。
那人靠在柱子上急促地喘息著,對不遠處的一切渾然不覺。
這時,地下室的燈突然亮了起來。
一定是警方通知酒店,去檢查了地下室負一層的開關。
程功意識到時間不多了,急忙去孫勁身上摸出個彈夾,可那個彈夾也是空的。急切中,他抬頭發現地上竟然散落著很多子彈。
他趕緊蹲下,撿起三顆子彈,一顆顆裝進彈夾里。
他裝好彈夾,走到殺手正前方,「砰砰砰」,射了三槍,其間沒有一絲一毫地停頓和猶豫。
「你……」那人只來得及哼出一個字就倒了下去。
程功把槍放回孫勁手裡,又把孫勁扶正,讓他靠在柱子上,然後從殺手身上取出那把打空了的槍。
他如法炮製,從地上撿起兩顆子彈裝填好,站在殺手的位置瞄準孫勁頭部,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再見!」
「砰砰!」孫勁額頭中彈,脖子一歪,靠在了石柱上。
程功轉身,又把這把槍輕輕放進殺手的手裡。
這時,外邊傳來連綿不絕的警笛聲。
程功不慌不忙地跑到停車場出口,從手上摘下一副輕薄的手套。起初他想把手套塞進口袋,聽到警笛聲後,又果斷地把手套扔進了垃圾箱。
做完這一切,他拍了拍手,又重新跑回停車場……
一分鐘後,秦向陽的車像一頭瘋牛一樣衝進停車場。
秦向陽站在停車場中間,見程功扶著洪運慢慢向他走來。
看著眼前駭人的一幕,秦向陽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孫勁和一名黑衣人面對面坐靠在柱子上。在兩人身前的空地上散落著很多子彈。孫勁大腿中彈,防彈衣上有一處彈痕,致命傷在頭部,有兩個彈孔。黑衣人身上有五個彈孔,三槍在胸腹部,兩槍在胳膊上。
李天峰跳下車,只看了孫勁一眼就受不了了,一腳就把車門子踹了個坑。
秦向陽蹲下去探了探孫勁的氣息,接著把孫勁全身檢查了一遍,隨後長長地嘆了口氣,揮手一拳搗在石柱上。
這時吳鵬和蘇曼寧從另一輛車上衝下來。兩人呆立了片刻,立即提取了孫勁和黑衣人的指紋。孫勁犧牲了,他們心裡都很難過,但職責在身,容不得他們過多表露什麼,只能硬著心腸立刻勘查現場。
醫護人員是省附屬醫院的,那個醫院離五洲酒店最近,一早就安排了人隨時待命,所以來得特別快。
初步檢查,洪運和兩個保鏢都是暫時昏迷,沒生命危險,這三位占了三副擔架。說起來,洪運這兩位保鏢的內地之行實在丟人,先是被孫勁狠揍了一頓,這裡又各自挨了一槍,根本沒起到保護主人的作用。洪運雇了這麼兩位人物,上哪說理去。
黑衣人身中五槍,雙目圓睜,脈搏不張。
孫勁額頭中彈,醫生搖著頭,直接給他蓋上了布。
怎麼會這樣!
秦向陽無法接受孫勁被害的事實,眩暈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他攔住第四副擔架,翻著黑衣人的眼睛看了看。黑衣人皮膚很白,面目清秀,畫著口紅、眼影,沒有喉結,分明就是個女人。
不對啊?這人到底是誰?來的應該是李志堂才對!難道一切又錯了不成?憤怒,驚訝,不解,層層疊疊,令秦向陽窒息。他咬著舌尖深吸一口氣,再次仔細凝視擔架上那張蒼白的臉。
不對。女人的上唇怎會有細密的胡茬?視線中,那些胡茬極短,在化妝品掩蓋下本來極難發現,可是經過一番激烈打鬥,毛孔出汗頗多,胡茬因此才顯露出來。看到這,秦向陽抬手捏了捏黑衣人的頭髮,指尖微微用力,一下子把頭髮扯了下來。
竟然是假髮。假髮和髮際線接觸部位,有一層稀薄的膠。這麼一固定,使得假髮在打鬥時也不易掉落。
假髮之下,露出短短的寸頭。秦向陽跟醫生要了塊棉布,把黑衣人臉上的妝簡單地清除了一遍。這時候再仔細端詳,那張蒼白的臉終於跟秦向陽腦海中李志堂的樣貌吻合起來。
這就對了!終於見到了李志堂,只可惜是個奄奄一息的!秦向陽重重地嘆了口氣。對整個案子來說,這很重要,證明之前的推斷無誤。
「全力搶救,記得檢查這個人的聲帶。」
他話音未落,醫護人員已經抬著擔架遠去。
秦向陽喊來李天峰,突然問:「還記得案發最初對李志堂相貌的描述嗎?」
「樣貌描述?」李天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支吾著搖了搖頭。
秦向陽說:「502案發現場,從死者手機里找到一些照片,有自拍照,有全身照。單從照片上看,李志堂樣貌清秀,形體勻稱,跟現場死者體型幾無差別——這是你當時的原話。忘了?」
李天峰「啊」了一聲,想起來了。
「李志堂長得清秀,身高最多170,有男扮女裝的先天條件。他還做了聲帶手術,這就是為啥一直抓不到他的原因。」秦向陽的語氣透著對自己的失望。畢竟,他早就料到李志堂會裝扮潛入,為此,他也想過很多可能,但就是沒想到李志堂男扮女裝得這麼徹底,竟然做了聲帶手術。
這也太絕了吧?李志堂何至於如此折騰自己?秦向陽琢磨著這個問題,向程功走去。
程功眼神渙散,正叼著一根煙發呆,見秦向陽走過來,也不主動言語,神情表現很符合一個無辜者的狀態。
秦向陽捏起程功嘴邊的煙丟到地上,狠狠盯著他。
「秦警官,你們怎麼才來……」程功被盯得發毛,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吐沫,語氣卻顯得很無助。
「描述現場情況。」秦向陽盯著程功說。
「怎麼說……簡直是噩夢……」程功敲著頭緩了半天,才道,「當時我們從電梯下來,這裡的燈沒亮。接著突然就有人開槍。開了好幾槍。洪運走在最前邊,但當時我也不知道打中了誰,慌亂中藏到了一根柱子後邊面。」說著,程功又顫抖著掏出煙,順手分給秦向陽一支。
秦向陽一巴掌,把煙跟煙盒打飛了。
程功半張著嘴愣了幾秒,無奈道:「接著就是孫警官衝上去了,不停地打槍。其實當時又驚又怕,啥也看不見,聽到連續的槍聲,才知道是孫警官,畢竟他有槍嘛。他衝上去後,我就慢慢摸回到了洪運身邊,見他受傷昏迷了,一直給他捂著傷口,直到聽見警車進來,才放了心……」說完,程功亮了亮他手上的血。
「打鬥時,你一直守著洪運?」
「是的!」
秦向陽丟下程功,回頭去看現場。
現場最奇怪的,就是那一堆撒在地上的子彈。
「初步檢驗了指紋,兩支槍的槍把上,只有各自主人的指紋。兩把都是空槍。最奇怪的,是這些子彈。」吳鵬說。
「子彈是孫勁的,任務前他取了一盒。剛才我檢查了,他口袋裡還剩半盒。」秦向陽說著,掏出那半盒子彈。
「孫勁的位置有三枚空彈殼,殺手的位置有兩枚空彈殼。」蘇曼寧說。
「殺手是李志堂!」秦向陽提醒蘇曼寧。
蘇曼寧眉間一皺,小心地撿起幾枚子彈,繼續說下去:「從這幾枚子彈上的痕跡看,它們被人踩踏過,這就不難還原當時的情形。當時一定是有緊急情況,孫勁來不及閃躲,隨手拋出這些子彈,導致李志堂踩踏滑倒。還可以肯定的是,當時這兩把槍的子彈都打空了。李志堂摔倒後,孫勁就地裝彈,同時,李志堂也撿取子彈裝彈。然後兩人幾乎同時開槍……」
「你是說,孫勁這邊之所以有三枚空彈殼,是因為他裝彈快,那個時間,李志堂僅僅裝填了兩發,然後他們同時開槍,雙雙命中?」秦向陽問。
「以我的經驗分析,是這樣!」蘇曼寧果斷地說。
秦向陽看了看遠處的程功,心裡想,要是這樣,豈非沒程功什麼事了?不,這不合理。怎麼說,這都應該是程功最後一場戲。這場戲的目的,就是藉助孫勁之手,殺掉李志堂滅口。可是李志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點孫勁無比清楚,他又怎麼可能殺掉李志堂呢?
這時,他突然想起行動前孫勁說過的那句話:「我再回分局準備一下。記住,萬一我他娘的掛了,我一定會留下你需要的證據。我想這麼做……」
想到這,秦向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涼氣。
他當時止住了那些不吉利的話,沒有任由孫勁說下去。本來,他不讓孫勁說喪氣話是為對方好。現在想來,只能說孫勁對於這次行動十分看重,也十分謹慎,甚至早就做好了犧牲的心理準備。
想到這,秦向陽一陣乾嘔,只差把苦膽也吐了出來。他後悔了,後悔打斷了孫勁,沒讓人把那些該死的不吉利話說完。也許讓人說完,他會有更好的法子去完善孫勁的想法,那麼一來,孫勁或許就不必送命了!
他眼前突然一陣恍惚,好像看到孫勁正叼著煙站在旁邊說:「哥們先走了。別愁沒有程功的證據了。哥們拿命堵了一把,給你留下了證據。誰叫咱是警察呢,是不?」
可是他把孫勁身上摸遍了,除了香菸,就只有那半盒子彈。證據在哪呢?他相信,如果孫勁真留下了證據,就一定在眼皮子底下。自己人沒必要打啞謎。
「秦隊長,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洪運去了哪家醫院?我得趕過去!」程功見秦向陽貌似不忙了,悄悄走過去問。
「你?這回你走不了了。」秦向陽扭頭喊李天峰,「把他給我帶回去!」
李天峰一甩手,把程功銬住了。
「幹什麼你們!我操!」程功勃然大怒,甩著胳膊極力反抗,被李天峰按著脖子摜進了車裡。
同一時間。
正準備休息的李文璧接到了一個電話。
程璇璇?這麼晚怎麼給我打電話?李文璧納著悶接了起來。
「姐姐,你睡了嗎?」程璇璇清脆地問。
「剛要睡。怎麼了小朋友?」
「我不小了好吧?」程璇璇說,「姐姐,有個事,我困惑了很久,實在憋不住了,可又不知道和誰說。想了很久,只有打給你。」
小孩子能有什麼事?李文璧差點憋不住笑出來。她清了清嗓子,才正色道:「說吧,是不是早戀了?」
「才不是!你救過我的命,我才和你講。我信任你,那你也得給我保密!」
「那當然!謝謝你的信任,必須保密!」李文璧心想,這小孩挺精的,啥事也沒說,就先給人帶上個馬嚼子。
「好吧。其實是我爸的事。」
「你爸?他怎麼了?」
「我爸這段時間,常和那個叫蔣素素的在一塊!我很煩!」
「啊。你不喜歡蔣素素?這事我可管不了!」一聽是這種家事,李文璧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看那個女人不順眼!可是再發展下去,她萬一成了我後媽,我不就……」
「這是家事,姐姐不便插手。你可以同你奶奶講。」
「我奶奶?她待我爸,比待我還親,不會幹涉的!」
「那你找我也沒用啊!」
「可我認識的大人里,除了老師,好像就你比較靠譜,我親媽是不會管這種事的。你能不能想個法子,幫我把他倆拆散?」
「這可不行!」李文璧回絕得很乾脆。
程璇璇沉默了一會,嘆道:「哎!真是讓我爸給愁死了!」
小孩說大人話,李文璧一聽又樂了。
「你不知道!我爸多愁人,他有秘密!」
「哦?秘密?」李文璧把電話挪到了另一隻耳朵上。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爸是個標準的直男,可是後來我意外發現他彎了!再之後,他又同這個蔣素素在一起了……我真是搞不懂他了!太不讓人省心了!我真的要被他愁死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李文璧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你不會聽不懂吧?」李文璧的反應令程璇璇很意外。
「直男,彎了,又那啥……你再好好說一遍!」在電話里這麼討論別人的父親,李文璧也難免尷尬。
「哎,你也把我愁死了!」程璇璇嘆了口氣,說,「通俗地說吧,我爸結過兩次婚你曉得吧。嗯,自從那個孫麗萍,也就是王媛她媽跑了路,我爸好像就對女人失望了!這我能理解。我不能理解的是,他竟然和我的美術老師搞到了一起!」
「你的美術老師?」
「李老師,李志堂。」
「你怎麼知道?」李文璧雖然對1210案了解得不夠細,但她知道案子大體經過,還知道李志堂是重大嫌疑人。此刻突然聽程璇璇說起李志堂,立刻警覺起來。
「從手機上看的唄!放學沒事時,李老師常常讓我去他辦公室學畫。有次他臨時有事出去了,手機落在桌上。我無聊,就拿他手機玩。他手機上有圖案鎖,我划來划去,不小心就給劃開了。哎,然後就看到了很多不該看到的照片,他和我爸竟然……嚇得我當時就把手機丟到了地上!」
「天哪!」李文璧考慮到程璇璇的年紀,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和你說實話吧!我那次逃學,然後被人拐賣,根本不是因為李老師沒給我報培訓班而心情不好,而是因為看到了那些照片,那幾天情緒特別低落。」
「這件事你爸知道嗎?」
「不知道!我誰也沒告訴!後來李老師就不來學校了,聽說是犯事了。再後來我發現我爸又有了女人,覺得他又正常了,本來還為他高興。不承想,這個蔣素素很討厭,整天趾高氣揚的,我一點也不喜歡她。她要是當了我後媽,我就慘了!」
「那你繼續保密!不早了,睡覺吧?明天我去找你!」李文璧軟言軟語地說。
「那好吧!你看,都這個點了,我爸還不回來!準是又跟蔣素素在一塊!愁死了!」程璇璇又吐槽了一會,好不容易才掛斷電話。
此時,秦向陽正返回分局,他收集了槍戰現場遺留的所有物件,帶回去做詳細鑑定。他正開著車,李文璧打來了電話。
「正忙!什麼事?」
「就你忙!」李文璧哼道,「得到個意外消息,不知道對你們有沒有用。」
「說!」
「程璇璇剛才給我打電話談心,聊起程功的事。她說李志堂是同性戀,跟程功那個過!」
「什麼!」一聽這話,秦向陽的方向盤差點脫手。
「程璇璇不喜歡蔣素素,說著說著,就扯出來這麼個事。」
「確定?」秦向陽立刻意識到了這條消息的重要性。
「程璇璇從李志堂手機上意外看到的。她說程功經歷過兩次失敗的婚姻,被女人傷透了心。但沒想到程功和李志堂搞到了一塊!可是之後,程功又正常起來,跟蔣素素好上了……」
「李志堂的手機?」秦向陽直接掛斷電話,往分局全速駛去。
「你……」李文璧那邊傳來「滴滴滴」的忙音。
秦向陽等人很快趕回分局。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孫勁犧牲的消息,局裡的氣氛異常緊張。
蘇曼寧和吳鵬帶著物證袋匆匆進了技術科。
秦向陽突然闖進去,說:「502案發現場那個手機,做個技術還原,立刻馬上!」
502案發現場死的人是李闖,但手機是李志堂的。當初李志堂留下那個手機,無非是為進一步誤導警方,把李闖當成李志堂。李志堂要是還活著,恐怕他做夢也想不到,案情發展到現在,警方又想起來那部手機。
這時,秦向陽的電話又響了。
「發現了蔣素素,去了省醫學院附屬醫院。」李天峰在電話里說。
「她去那幹什麼?」
「還不清楚,好像是看洪運。」
「見機行事,把蔣素素控制起來,一定保證她的安全。」
「我知道怎麼做。」
凌晨兩點,蘇曼寧把手機處理完畢,一些早前刪除的照片一幅幅傳到了電腦上。
那些照片只需看一眼就再明白不過,兩個男人在一起親熱,蘇曼寧有點不好意思地退到一邊。
現在又搞清楚了一個疑問,程功如何說服李志堂參與該案件,冒死做了殺手?李志堂還男扮女裝,甚至做了聲帶的變聲手術,他為何這麼做?
利益共享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怕是李志堂動了真心,相信了程功的一些謊言。
女人若遇人不淑,用情太深,往往很容易被不法分子控制,甚至自我毀滅。中國最美女死刑犯陶靜的人生歷程就是如此,先是被毒販男友誘騙吸毒,其後用出賣身體的方式為男友招徠吸毒客人,最後以身犯險藏毒越境,最終落了個悲慘的結局。
那麼男人呢,或者說李志堂這種異性戀呢?為了程功,他的做法豈非同樣極致,同樣投入了感情?從他做聲帶變聲術上,或許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李志堂應該有了變性的想法,很想和程功繼續發展下去。但犯案期間,根本沒有變性的機會。只能在犯案之初先做了變聲手術,一來能為各種行為做更好的掩護,二來等程功有了錢,再逃出濱海做個徹底的手術,讓自己煥然一新,讓李志堂徹底從世上消失。怪不得李志堂不結婚,也沒女友,有人介紹對象也不看,原因都在這裡。
那程功呢?程功肯定不是完美男人,但有不少優點,起碼長相不錯,對母親很孝順,孫麗萍跑路後還主動撫養王媛,事業上也盡心盡力,勇於拼打。無奈兩次婚姻失敗,企業破產,心裡怨念太重。或者說,程功心裡早就隱藏著某種邪性,平常相安無事,遇到重大變故就爆發出來。至於李志堂,對程功來說,一定是感情遭逢打擊後起了玩心。恐怕李志堂到死也想不到,他被程功反覆利用,算計得死死的。
同一時間,省醫學院附屬醫院。
李志堂重傷不治,搶救失敗。經檢查,李志堂此前做了聲帶縮短手術,手術切口在口腔內部,是通過內視鏡做的,外表沒有傷痕。
李天峰趕到醫院後,及時封鎖了這個消息,他想看看蔣素素到底幹什麼。經過搶救,洪運和保鏢早就脫離了危險。為防止意外發生,警方把洪運秘密安排在一間看似普通的病房,把守護人員安排在病房裡面的隔間,從走廊外邊什麼也看不出來。
蔣素素以前在附屬醫院工作過,對環境非常熟,她大模大樣地走進醫院。其實李天峰封鎖消息沒錯,但他還是想多了,蔣素素確實是來看望洪運的。程功親手殺了李志堂,根本沒必要再冒險讓人來打聽什麼消息。
程功一早就在五洲酒店開了房。酒會結束前,他交給蔣素素一個塑膠袋,叫她先回房間。塑膠袋裡有好幾根針管,裡面全是冰毒。程功突然發了財,蔣素素對冰毒劑量的索求更大了。
蔣素素跑回房間,一進門就急不可耐地注射了一針。
這些針劑力道大得前所未有。蔣素素美美地享受了一番,差點昏死過去,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整個人都虛脫了,接著又沉入前所未有的空虛。
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見程功回來,這才發現早在凌晨十二點左右,程功給她發了條簡訊。程功在簡訊里告訴她,洪運出事了,讓她去省醫學院附屬醫院看望洪運,順便等他做完筆錄過去。
蔣素素進了醫院,直接找到重症監護室所在樓層的護士站,打聽洪運的房間。可是護士一問三不知,就是不說洪運在哪裡。
蔣素素被氣得不輕,直接找到重症監護室。見有兩個警察正坐在椅子上打盹,便上前詢問。
刑警一聽蔣素素打聽洪運的房間,趕緊推說不知道。
「都是些什麼人嘛!」蔣素素氣呼呼地下了樓,拐進了洗手間。
李天峰從監護室對面房間出來,得知蔣素素的來意,這才放了心,趕緊帶人去控制蔣素素。誰知李天峰他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人。蔣素素的車還停在樓下,她的人卻突然不見了。
話說蔣素素當時進了洗手間,心裡突然又痒痒起來。索性坐在馬桶上又給自己注射了一支針劑。她猴急得要命,連洗手間的門扣也忘了別上。
這時洗手間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男人闖了進來,拖著蔣素素就往外走。男人力氣極大,蔣素素竟一時無法掙扎。
燈光下,蔣素素總算認出來眼前的男人。
阮明濤。
「是你這軟蛋!」蔣素素也認出了阮明濤,突然笑了,胸間急促地起伏著。
阮明濤自從一個多月前跳樓自殺未遂,受了傷,一直就在省醫學院附屬醫院住院休養。這期間家人也曾來照料,都被他一一攆了回去。
住了這些天的院,阮明濤也慢慢想明白了:這都是命。要怪,就怪自己多管閒事,當初錄下了蔣艷艷出軌的證據,以及開房的房間號,還打電話告訴華春曉。自己要是不那麼做,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悲劇了。最該怪罪的人是蔣素素,就算自己多管閒事,那根子上也是蔣艷艷出軌犯錯在先。想不到因為這麼點事,蔣素素竟至於生出那麼大的惡意!那個該死的女人!阮明濤住院期間,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蔣素素。那可不是「想念」的「想」,而是「想掐死她」的「想」。可事實上,要真有人把蔣素素突然帶到阮明濤眼前來,他還真做不出掐死人的事。哎,這個可憐又有些軟弱的男人。「出了院,一定起訴那個該死的女人!」他只能這麼囑咐自己。
蔣素素進洗手間時,阮明濤剛好從洗手間斜對面的病房出來上廁所。
「蔣素素?!」阮明濤幾乎一眼就認了出來。
壓抑了幾十天的火氣,騰地在阮明濤身上燃燒起來。他衝進洗手間就把蔣素素給揪了出來。
要打她還是咬她?還是掐死她?阮明濤不知道。他滿腦子怒火,唯一的念頭,就是先把蔣素素揪到自己眼前再說。不管做什麼,最起碼,也要讓她在自己憤怒的眼神之下,低頭認個錯!
蔣素素恍惚之間,就被阮明濤拖進了病房。
病房是單間,條件不錯。阮明濤有這個經濟基礎。
「你這賤女人!竟然自己撞到我手裡!」阮明濤掐著蔣素素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
蔣素素眼神漸漸迷離,喘息聲越來越激烈,但頭腦還沒混沌。
「知道自己錯了嗎?你!」阮明濤把蔣素素按在床上,努力壓著嗓子說,「道歉!我要你道歉!」
「道你妹的歉!軟蛋!」
「你……」阮明濤按著蔣素素,大嘴巴子狠狠地扇起來。
興奮勁還沒完全上來的蔣素素,感覺到了疼痛。
「竟然被這軟蛋打了!混蛋!」蔣素素昏沉的頭腦里突然閃出這麼個概念,反射般掙紮起來。她左扭右晃,怎奈力氣小,怎麼也逃不出阮明濤的掌控。蔣素素急了,手到處抓來抓去,一下子摸到了口袋裡的針管。
慌亂中,蔣素素掏出一根針管,用大拇指把注射端往上頂起,瞅准空當,把針管插到了阮明濤脖子上。針劑隨之急速地注入阮明濤體內。
打完針,蔣素素的胳膊很快軟了下去,整個人翻著白眼,陷入了強烈的興奮之中。
「什麼玩意!」阮明濤叫了一聲,趕緊拔出針頭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麼東西,隨後把針管甩到一邊。
「我叫你嘴硬!」阮明濤接著扇耳光。
「來啊!打我啊,軟蛋!」蔣素素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掀翻了阮明濤,爬起來急速地甩脫掉外套和幾件衣物,直到身上只剩下內衣,接著躺在床上呻吟起來。
阮明濤一下子愣住了。
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難道吸食了毒品?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他的眼睛早就通紅了,雙手也跟著顫抖起來。他感覺喉頭髮干發癢,全身火燙,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恍惚。
「來啊,軟蛋!打我啊!有本事干我!」蔣素素突然纏到了阮明濤身上,身體劇烈抖動,口中泛起白沫。
「艾麗?」蔣素素突然變成了艾麗。
阮明濤使勁晃了晃頭,眼前的虛幻又變回赤裸裸的蔣素素。
幾分鐘之後,阮明濤發現自己的衣服被脫光了。
理智就此消失。
阮明濤狠狠地咬了蔣素素一口,然後喘著粗氣,瞪著通紅的眼睛騎到了蔣素素身上,像變了個人似的大吼道:「賤人!偷我精液樣本!不是想給我生孩子嗎?來啊……」
蔣素素極力扭動了一陣,突然不動了。
阮明濤漸漸陷入瘋狂。他注意不到此時的蔣素素已慢慢口吐白沫,渾身抽搐,不省人事。
幾分鐘之後,病房的門被突然打開。
凌晨2點29分。棲鳳分局。
程功在審訊室里枯坐了好幾個小時了,就是不見有人理他。他漸漸變得焦躁不安起來。
技術科里擺放著從現場帶回的種種物證:鐵棒、彈殼、腳印、防彈衣、指紋、手槍、子彈等。蘇曼寧和吳鵬在做最後的鑑定。秦向陽緊張地等在旁邊,寸步不離。他相信孫勁,以命相搏之下,就一定會留下證據,證據一定就在這些東西里。
「這是什麼?」蘇曼寧小心地捏著孫勁那把64手槍,指著扳機部位問吳鵬。
吳鵬透過儀器仔細看了看,吃驚地說:「這是黃色螢光粉。哪來的?」
「不知道。」蘇曼寧搖著頭說,「之前檢查槍把,沒發現。剛才查扳機時才注意到。」
「我看看!」秦向陽趕緊湊過頭去,用儀器看了看,見孫勁手槍的扳機內側,也就是手指扣動扳機的部位,有極少量的黃色螢光粉存留。
秦向陽「咦」了一聲,問:「李志堂那把槍呢?」
「這把也有!相同位置!」吳鵬驚道。
「這是哪來的?」蘇曼寧不解地望著吳鵬說。
「全都查一遍!」不等秦向陽說這句話,蘇曼寧和吳鵬早就開始了進一步檢測。這一看不要緊,他們在所有子彈的彈璧位置,都發現了螢光粉末殘留,粉末有的多、有的少,但都是同一種物質。
彈殼方面,有八個彈殼很乾淨,未見螢光粉。
也就是說,李志堂的子彈很乾淨,而孫勁當晚的所有子彈上,全都有螢光粉。
秦向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伸手關了燈。
房間裡頓時黑下來。過了好幾秒,大家眼前出現了一副奇妙的情景:桌子上整齊擺放的子彈,還有兩把手槍的扳機,在黑暗中微微亮起了黃光。
黃色的螢光。
光線比較微弱,但足以刺破周圍的黑暗。
「知道了!這就是孫勁留下的證據!」秦向陽打開燈,和蘇曼寧同時說道。
有了這些螢光,結論再明顯不過了。孫勁出發前在所有子彈上都抹了一層黃色的螢光粉,這就是他最後那句話里提到的「回分局再做些準備」。
螢光粉在黑暗中不會立刻發出亮光,但只要有人動這些子彈,就一定會沾上痕跡。
現在,孫勁和李志堂兩把槍的扳機位置,都有螢光粉,但是扳機上卻只有各自主人的指紋。怎麼才能造成這種情況?只能是有人戴著手套,分別往兩把槍里裝填了子彈。子彈上的螢光粉沾到了手套上,確切地說,是沾到了手套的食指和拇指上,因為撿子彈和裝填子彈,通常只會用到這兩根手指。之後,戴手套的人又扣動了扳機,分別射殺了孫勁和李志堂。只有這樣,才能同時在兩把槍的扳機上留下螢光粉,而不留下第三者的指紋。
那麼再明顯不過,槍擊現場只有程功能做到這一點。
這就是孫勁在危急之時,用命作代價,留下程功的犯罪證據。
秦向陽終於想通了——如果可以活著,誰也不想死。能活著抓到李志堂,自然是最好的結果。但孫勁還是犧牲了,當時的情況,一定非常緊急,非常無奈。
「手套!」
秦向陽說完這兩個字,閃電般竄了出去。
分局的人全部發動起來,各種車輛閃著警燈,尾隨秦向陽的車向五洲酒店停車場的入口衝去。
秦向陽想得清楚,他是第一個衝進案發現場的,程功的手上當時沒戴手套。程功也一定不會把手套藏在身上,他不敢。
他只能把手套扔進停車場門口的垃圾桶。
秦向陽等人上路時,已經是凌晨2點58分。他們必須儘快趕過去,萬一垃圾車把東西收走了,那就麻煩了。
他一邊開車,一邊急匆匆地打電話到市局指揮中心。
他通過指揮中心打電話到五洲酒店前台,叫前台值班人員去停車場入口,把那裡的垃圾桶統統看住。
前台的人拖拖拉拉地接了電話,收到了這麼一條莫名其妙的要求。
「看垃圾桶?有病!警察了不起?」掛斷電話的前台值班人員伸著懶腰嘟囔了幾句,低頭接著玩手機。
秦向陽又通過指揮中心查找市政信息,得知本市的垃圾車凌晨三點就開工。
「媽的,這麼早!」眼看就三點了,秦向陽萬分無奈。他以前不了解,作為省會城市,人多,垃圾多。垃圾車開工的時間定得很早,以免天亮後影響社會秩序。
秦向陽他們一路狂飆,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就趕到了目的地。
所有警車趕到停車場入口前停泊,人們涌下車向散落在四周的垃圾桶衝去。
「空了!」
只用了幾十秒,警察就把五洲酒店的垃圾桶檢查完畢,所有垃圾桶全空了。
「狗日的把那個前台給我拖過來!」秦向陽沖手下吼了一嗓子,接著又揉著腦門說,「算了。垃圾車跑不遠,追!」
警車瞬間往四面八方開去,尋找垃圾車。
不到十分鐘,有人通知秦向陽找到垃圾車了,就在市政府門口,大夥馬上開車圍了過去。
市政府門口前,一輛大型垃圾車被數十輛警車圍得密不透風。司機和兩個工作人員望著四周密密麻麻的警燈,一臉懵相。
秦向陽下車跟司機說明情況,司機這才緩過勁來,為難地說道:「那怎麼辦嘛?」
「很簡單,就地卸車!」秦向陽乾脆地說。
「卸車?不可能!這裡可是政府門口!」
「少廢話,叫你卸就卸!」
「警官,要是卸了,我的飯碗怕是就丟了!」
「要不,跟丁誠說說?讓他擔著點?」蘇曼寧在旁邊說。
「這麼點破事,還用麻煩局長?」秦向陽也理解司機的難處,路燈下,他瞅了瞅不遠處的政府牌子,又四下里轉了一圈,抬起手指著遠處說,「卸到那總行吧?有問題我給你擔著!」秦向陽所說的,是政府旁邊的一個廣場。
「這……這不合規矩嘛!」司機還在猶豫。
「誰會開垃圾車?」秦向陽不和司機廢話了,扭頭問了手下一句,自己就跳要往車上爬。他心裡著急萬分。要找的手套上,殘留的螢光粉一定很少,要是等到天亮,再想找到就不可能了。那麼一來,孫勁的命就白白浪費了!
「哎,哎!警官,還是我來吧!」司機見人家要來硬的,只好無奈地爬上了車。
很快,大半車垃圾就卸到了政府旁邊的廣場上。
「目標是一副手套,手套右手拇指、食指,有少量螢光粉,當然,也可能是左手。找仔細!」
秦向陽下完命令,所有警員圍攏上去,小心翼翼地尋找起來。
省醫學院附屬醫院。
阮明濤病房的動靜鬧得不小,第一個闖進去的,是查房的護士。
接著,李天峰在護士的指引下,終於找到了蔣素素。
李天峰眼前的場景非常怪異。阮明濤和蔣素素裸身躺在病床上,兩人都是口吐白沫,看起來毫無動靜。
李天峰皺著眉頭,從地上撿起來一枚空針管。把他針管小心地收起來,叫護士趕緊救人。
阮明濤很快就醒了。
蔣素素的狀態很糟糕。醫護人員費了很大力氣才搶救過來。
負責搶救的醫生說:「是冰毒!劑量太大,不是人在醫院,怕就來不及了!」
李天峰馬上問阮明濤怎麼回事。
阮明濤看起來迷迷糊糊,捂著臉不知道說什麼。
「你被注射了冰毒!」李天峰提醒他。
阮明濤想了半天才緩過勁來,他揉著頭懊惱了一陣,斷斷續續地講了事情的經過。
「這麼說,你強姦了蔣素素?」
「我,不是!當時我什麼也不知道!我見她進了洗手間,把她拖進了病房,我只是想出出氣!」
「她用冰毒針劑偷襲了你?」
「是的!」阮明濤一邊說,一邊摸了摸脖子上的針眼。
「這個很簡單,查查注射端的指紋就清楚了!」李天峰道。
「哎!」阮明濤頹然地坐了下去,一臉疲憊和不知所措。
「準備戒毒吧!那玩意不能沾!」李天峰的提醒非常到位。
幸好蔣素素沒事,不然真沒法交代!李天峰捏了一把汗,留下人看護蔣素素和阮明濤。他沒有提取指紋的工具,只好找來一卷透明膠,提取了蔣素素的指紋,帶著針管趕回分局。
回到局裡他才知道,大家都出去找證據了,就留了少數幾個技術人員值班。
李天峰拿出那個空針管叫人化驗。
有一支煙的工夫,化驗結果就出來了,技術人員告訴他,冰毒針劑含量非常高,是普通劑量的五倍有餘!換句話說,蔣素素這是找死!
針管注射端的指紋也和蔣素素的對上了,這能證明阮明濤的確是被強行注射了冰毒。這對阮明濤很重要,將來到法庭上,能證明他的強姦行為並非主觀惡意。
李天峰處理好這些事,打電話問了大隊人馬的地點,立刻趕了過去。
凌晨四點半。市政府門口廣場堆起來一座垃圾小山。
尋找工作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刑警們各自從不同的位置找起,先是一點點仔細翻找眼前的位置,幾乎所有的垃圾都要從手裡過一邊。找完眼前的,再把它們搬運到旁邊,再繼續往垃圾堆內層推進。
風很大,直往人的脖子裡鑽。大夥誰也不吭聲,每個人都是瞪大眼睛默默地翻找,期待那一點螢光在自己視野里亮起。
凌晨五點十五分,天還未亮,但已經能隱隱看到一絲魚肚白。
垃圾堆已經被翻找了一大半,一直跪在地上扒拉垃圾的秦向陽,微微挺了挺身子。他太累了,更多的卻是著急,他隨手擦了擦臉上的汗,回頭朝東方望了望。
這不是搏殺,不是戰鬥,對他來說卻勝過搏殺,勝過戰鬥。
他很緊張,從來沒這麼緊張過。
這證據是戰友拿命換來的,可千萬不能從自己手裡溜走。
那麼一瞬間,他感覺兄弟們不是在翻垃圾找證據,而是在祭奠。
找到那點螢光,就是對犧牲者最好的祭奠。
「加油!」他沉著地喊了一嗓子,打破了「嘩啦嘩啦」的翻找垃圾的聲音。
「手套!你到底在哪呢?」秦向陽小聲念叨著,又爬進了垃圾堆里。
五點二十五分。
「找、找到了!」蘇曼寧的聲音突然從垃圾堆另一頭傳來。她長久沒說話,所說的第一個字竟然卡頓了一下。
所有人緊跟著停止了手裡的動作,好像不相信似的呆了片刻,才站起來向蘇曼寧的方向衝去。
蘇曼寧跪在地上,滿頭大汗。她抬頭沖大夥笑了笑。
大家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發現在她身前的塑料瓶子上丟落著一隻手套。手套的食指和拇指部位,在這黎明前最後的黑暗裡,隱隱發著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