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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全錯了

2024-06-17 18:26:23 作者: 天下無侯

  「難道兇手還有目標?」秦向陽用力甩掉這個可怕的念頭。他意識到擔心毫無益處,從案發到現在,不管是1210案,還是1998年的孫成茂被殺案,不管是線索還是實打實的證據,手裡要什麼有什麼,可還是處處被動。不能再這麼下去了,這次一定要盯緊了監控這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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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定主意,他驅車往市局指揮中心駛去。下面省道的監控早被提取到了指揮中心,在多塊大屏幕上分屏處理,尋找李闖的行車蹤跡,為此,市局所有內勤全靠上去了。

  程功最近有些煩惱。自打上次在超市門口碰上蔣素素,他似乎就被那個女人纏住了。讓他煩惱的,不是這所謂的「纏住」,而是蔣素素的性慾。他也沒想到,蔣素素自打知道程功多次協助警方辦案,從程功嘴裡得知蔣斌殺人取肝的消息,就一再聯繫程功,求他再幫著打聽蔣斌的處境和案情細節。做女兒的擔心父親,這本無可厚非,但公安局也不是程功想進就進的,就算再協助辦案,進去有心打聽,反而會讓人警覺,不如無心聽到的內情多,再加上偵破階段案情對外保密,程功也是有心無力。

  蔣素素多次相求,程功不堪其擾,突然想到了一個人。誰?程璇璇的救命恩人李文璧。李文璧可是秦向陽的女友,有這麼一層關係,那不是想知道什麼就知道什麼。為此,他打著程璇璇的幌子,再次請李文璧來家做客。其間三轉兩繞,話題就到了蔣斌身上。審蔣斌時,李文璧可是在觀察室見證了全過程的。

  李文璧呢,本身雖然八卦,但也知道涉及案情的事不能亂說。可程功是程璇璇父親,她對程功總體印象還不錯,而程功好奇地探問,也沒涉及李闖那樣的核心內容,故此,就把蔣斌給警方提供孫成茂被殺案線索的過程說了。就是說,蔣斌有立功行為,很可能躲過死刑。

  蔣素素從程功嘴裡得知這個消息,真是渾身激動。為表謝意,慷慨地拉著程功開了房。程功自從上個老婆跑路,也是許久未見葷腥,蔣素素呢,為人自有一番火辣豪爽,這倆人當真是乾柴烈火,一點就著。打那以後,這倆人儼然黏糊到了一塊,開房頻率激增。誰知時間一長,程功竟漸漸有些吃不消了,他自認身體素質一向不錯,沒想到蔣素素這個娘們更厲害,由是便煩惱起來。有次事後,他無意中從蔣素素包里翻到一小袋東西,才得知蔣素素竟然吸毒。

  「就是些K粉之類的,沒事。」蔣素素對此不以為然。

  「怪不得你那麼厲害,我都快受不了了!」程功這下釋然了,不過他還是勸蔣素素戒掉的好。

  說完這段插曲,再說回秦向陽,他在市局指揮中心熬了一夜。所有內勤加班,把視頻上的每輛機動車、非機動車都過了一遍,也沒能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按說這不可能啊?難道是視頻的提取時間段錯了?不會。那是怎麼回事?難道兇手來回都是走的鄉道?順著案發現場那條鄉道下去,附近的確有個鄉鎮,可是出了鄉鎮再走,就又繞回了省道。再說,已經派了人手在那附近做了大量走訪,也沒聽說有什麼可疑車輛在鄉鎮和防空洞之間的鄉道上逗留。

  壞了!秦向陽敲著腦門,想,要是兇手用的摩托車呢?摩托車目標小,隨便往防空洞附近一放,就很不引人注意。李闖從黃少飛家逃走時,不正是騎著外賣員的摩托車嗎?要真是摩托車,並且兇手選擇從那個鎮子返回,那就根本沒法判斷它繞回省道的時間。他甚至可以在鎮子上住一晚,他有無數的時間點選擇。而且摩托車輕便靈活,只要提前加足油量,有的是法子躲避交通管制臨檢,它能走小道,甚至能穿行田埂……

  秦向陽不得不承認,這麼一來,從監控上尋找李闖蹤跡的想法又落空了。

  但失望之餘,他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就算李闖用的是摩托車,那麼不管他最終在哪落腳,他殺郝虹前後的行跡怎麼也避免不了,他不可能時時帶著頭盔,他的通緝令滿街都是,總有被相關群眾認出來的可能。可是離郝虹被殺都快過去24小時了,這麼大力度的通緝,還有高額賞金,怎麼一點情況都收不到呢?

  他一邊想一邊開車回了分局。在市局時,丁誠見到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向秦向陽承認自己錯了。

  領導向屬下承認錯誤,那需要相當大的勇氣。

  他知道丁誠肯定也會面臨上級領導的責罰,心情肯定不好,就趕緊告辭離開,繼續一門心思琢磨案情。

  李闖上哪抓呢?這個人來無影去無蹤,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

  天陰沉沉地,好像要下雪了,突然遠處響起一聲悶雷,冬天打雷,也是少見,像是要下雨的節奏。秦向陽回到辦公室緩了緩,又從檔案袋裡找出那張簡易證據圖表,呆呆地看了起來。

  被害人李志堂DNA信息B

  被害人華春曉、高虎、現場無兇手痕跡證據

  被害人黃少飛兇手遺落羽絨服提取到DNA信息B(殘留組織痕跡少)、DNA信息A(殘留組織痕跡多)。

  程功倉庫李闖(呂勝)菸頭上的DNA信息A

  李闖臥室菸頭的DNA信息A

  他皺著眉頭,把1210案前前後後所有場景,每個死者,每個案發現場,每個能想到的細節,挨著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

  每過完一遍,就低頭看看這份圖表,然後再把其他調查資料看一遍。

  菸灰缸里的菸頭慢慢增多,直到煙盒裡就剩一根煙時,他猛地站了起來,把一沓資料拍到了桌子上。

  那是華晨公寓視頻回溯時,對李志堂每天上下班的視頻截圖。

  所有資料包括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截圖在內,他前前後後看了十幾遍,終於發現了一絲不尋常之處,從那幾十張截圖中挑出來四張很有意思的圖片。

  挑完圖片,他打電話把蘇曼寧叫了過來。

  「抽了多少煙?」蘇曼寧一進來就打開了窗戶。

  秦向陽說了聲「抱歉」,接著把一份資料遞給蘇曼寧,說:「這是1210案第一個案發現場的調查情況,你看看有什麼問題。」

  蘇曼寧接過資料,在沙發上看了起來。

  過了一會,秦向陽估計她早就看完了,便說:「以你的經驗,會不會覺得這個現場太乾淨了?」

  「太乾淨?什麼意思?」蘇曼寧反問。

  「不是普通意義那個乾淨,」秦向陽解釋道,「我是說現場生活痕跡的獨立性。你看這句話——」

  他讓蘇曼寧看的,是那份調查報告上的一句話,報告內容是法醫吳鵬在案發後給出的:現場留有死者生活痕跡無數,包括毛髮、牙刷、皮膚碎屑、指紋、菸頭、方便麵盒、馬桶方便痕跡等,對此已經做了全面提取,未發現其他干擾痕跡,就是說,死者單身居住,沒有外人干擾。房內物品擺放很隨意,甚至可以說有些雜亂,但沒有財物丟失。洗臉池、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髒亂不堪,很符合一般單身男人的生活習慣。

  「你想說房內無干擾痕跡吧?這只能說明死者李志堂性格孤僻,獨居。」蘇曼寧指出了問題所在。

  「獨居得這麼徹底?沒有一個朋友?」秦向陽搖著頭說,「常理來說,誰家的沙發上也能提取到干擾痕跡,只要沙發被這家人之外的人坐過。」

  「不是沒有朋友,是獨居,沒有來訪者。數據不會撒謊,吳鵬的工作不是白做的,我了解他!」蘇曼寧堅定地說完,又道,「或者說李志堂愛收拾,即便有朋友去他家,事後也會收拾乾淨。」

  「不可能!你看調查報告上總結的——房內物品擺放很隨意,甚至可以說有些雜亂……物品擺放隨意雜亂,洗臉池、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髒亂不堪,很符合一般單身男人的生活習慣——這像是愛收拾的人?再說,不同的朋友去你家沙發上分別坐幾次,總會留下些汗跡、頭屑之類,你能都收拾乾淨?你看現場照片,沙發上根本沒有沙發套。」

  聽到這些,蘇曼寧皺眉搖了搖頭。

  「再看看這個。」秦向陽說著,把四張截圖遞給蘇曼寧。

  「又是什麼?」

  「視頻回溯時,對李志堂每天上下班的截圖。」

  「這有什麼問題?」蘇曼寧飛快地瀏覽完圖片,不解地問。

  「哦,我錯了,應該一起看。」秦向陽把其他所有截圖都拿了過來,又道,「按時間順序看,都標記好了。」

  蘇曼寧見秦向陽態度很認真,只好把截圖一張一張排列好,仔細看了起來。她連著看了十幾遍,還是兩眼茫然,不明所以。

  「注意衣服!」秦向陽只好提醒她。

  聽到這句話,蘇曼寧突然眼前一亮,從截圖中挑出來四張。這四張,恰恰是剛才秦向陽遞給她的那些。

  「看出來了?」秦向陽平靜地問。

  「是的!你怎麼發現的?」蘇曼寧驚訝地說著,把那四張截圖兩兩分開,擺成兩排。每排的兩張截圖是同一天的,一張是早上,一張是晚上。兩排就表示兩天。她看出來了,第一排那天,李志堂一早一晚的外套不一樣;第二排那天,一早一晚的鞋子不一樣。

  晚上的衣服、鞋子為什麼跟早上的不一樣?很簡單,李志堂在華晨公寓之外的地方換過。那三十天時間,一共換過兩次。

  「可能是他在辦公室換的吧?」蘇曼寧想了想說。

  「不會!案發後吳鵬去過李志堂辦公室,只提取到一些落髮,以及水杯上的有用痕跡,那裡沒有衣物。」

  「那李志堂就還有別的住處,截圖上也能看出來,周末他都夜不歸宿。」蘇曼寧皺著眉道,「可是,你為什麼要注意到這些細節?」

  「不是我要注意,是這些細節本身奇怪。」秦向陽清了清嗓子說,「通緝令發出去好幾天了,郝虹又被殺了,李闖卻像人間蒸發。我不得不回頭從案子本身找原因,看哪裡出了紕漏。結果花了半天時間,才發現了這幾點奇怪之處。」

  「你想怎樣?」

  「再去那個案發現場看看。」

  說完,秦向陽叫來李天峰,讓他去市局查查全市的酒店管理系統,看能否找到李志堂的相關入住記錄,要是沒有,就再查查全市的房屋出租信息統計。

  儘管對這個活兒相當不理解,李天峰還是領命而去。

  其實秦向陽也回答不了李天峰的疑問,他只是覺得既然找到了奇怪之處,就得事無巨細地查一查。李志堂在華晨公寓有房子,為什麼還要在別處換衣服呢?既然在別處換衣服,為什麼還要回華晨公寓住呢?

  這幾個問題看似很簡單,但秦向陽卻實在想不通。

  接著他又叫來吳鵬,和蘇曼寧三人一塊趕往華晨公寓。

  天氣陰沉,華晨公寓502房間更加陰暗,空氣里似乎還有未散盡的血腥味。

  秦向陽安排蘇曼寧和吳鵬,再對房內痕跡做一次全面細緻的提取,尤其要注意沙發、床墊、客廳地毯、窗簾等那些容易保留人體組織痕跡的物品。

  安排好活兒,他到走廊上轉了一圈,又去物業那裡確認了一遍,五樓整個樓層二十幾個房間,房子只賣出去六七套,大部分房間是空著的,否則案發前後,不會連個目擊者都找不到。其他一到四層情況也差不多。這一點案發時已經確認過了,這個酒店式公寓一到五樓的房子賣得不好。

  接著他又回到502房間,戴上手套腳套四處查看起來。

  房間不大,一室一廳,客廳里舖著地毯,看起來裝修得也很普通,廚房和衛生間的牆上,以及邊邊角角都貼著白色瓷磚,陽台窗戶以下牆面也貼著瓷磚,客廳和臥室的牆面上刷了一層白色的漆。他轉了好幾圈,最後在客廳的電視牆部位停了下來。說是電視牆,其實那個部位並未做任何專門的修飾,同樣刷著一層白色的牆漆。地面上放著個長方形的電視櫃,上面放著電視。

  秦向陽站在電視前仔細端詳了一會,然後蹲下去輕輕挪開了電視櫃,側身往電視櫃後邊看。他覺得這種地方比較隱蔽,估計能提取到與之前不一樣的痕跡。

  「那裡早檢查過了!」吳鵬往這邊看了一眼,說道。

  「好吧!」秦向陽拍了拍手上的土,往回挪電視櫃,挪到一半的時候,他忽然發現電視櫃背後的地面上有很多白色的斑點。

  這是什麼?他仔細看了半天才明白過來,那是給牆面刷漆時掉落的漆斑。怎麼這麼多?這活兒有些業餘吧。他想了想,又起身去看其他牆面。他把所有牆面都看了一遍,才注意到幾乎所有牆面下方,都有多多少少的漆斑。其中,客廳和臥室的最少,廚房及一些有遮擋物的牆面下方,斑點就相對多些。他又仔細看了看那些漆斑的乾涸程度,雖然無法判斷具體掉落的時間,但明顯能分辨出痕跡還不算太陳舊。實際上漆斑形成的時間,是可以通過技術精確半判斷的,那首先要確定牆漆具體類型,然後根據其成分的不同氧化時間、凝固後的不同狀態等做進一步分析。這種檢測需要一些更專業的單位來做,秦向陽他們分局做不了。

  從這些痕跡看,這個房間在不久之前做過一次簡單的裝修。這是秦向陽唯一能得出的結論。可是這個細節又能說明什麼呢?

  他正想著,李天峰來電話了。

  「李志堂生前,曾長期在一個叫幸運客棧的旅館包房,幸運客棧就在他工作的學校附近,包房時間大概三個月,直到1210案案發後,自動截止。那個老闆還拿著他五百塊押金。隊長,這活兒也太簡單了。」李天峰在電話里說。

  「他包了三個月的房?為什麼?他在華晨公寓有房子。」秦向陽聽完匯報很是吃驚,他完全沒想到李天峰查出來這麼個結果。

  「這個我想過,說不好。男人,而且是單身男人,包房的原因太多了。」李天峰說。

  「問題是案發前一個月,他除了周末都回家睡覺,幹嗎在外邊包房?」秦向陽問李天峰,也是問自己。

  他沒等李天峰迴答,當機立斷道:「你去幸運客棧,向老闆打聽一下李志堂的情況,再把監控設備的硬碟帶回局裡,準備做數據還原。」

  提取完痕跡,秦向陽等人回到分局時,李天峰已經回來了,需要的硬碟也帶回來了。

  秦向陽叫蘇曼寧立刻去還原數據。

  「他這個硬碟數據幾個月覆蓋一次?」蘇曼寧問李天峰。

  「和華晨公寓的硬碟一樣,都是一個月,這兩家旅館監控器的像素和存儲碼率設置類似。」李天峰說,「李志堂可是包了三個月的房,加上案發後這段時間,數據怎麼也被覆蓋三次了,能處理嗎?」

  蘇曼寧鄭重地想了想,說:「差不多吧。覆蓋次數越多,恢復就越難。到目前為止,世界上最難的恢復記錄是美國人幹的,那塊硬碟數據總共被覆蓋過九次!」

  「我不管你怎麼幹,你得把那三個月的數據都提取出來!」秦向陽提醒蘇曼寧。

  蘇曼寧和吳鵬走後,李天峰對秦向陽述說了幸運客棧的調查情況。

  客棧老闆姓劉,對李志堂很有印象,沒辦法,因為他還拿著李志堂五百塊的押金。據劉老闆回憶,李志堂在那正常住了兩個月,每天正常上下班,正常回旅館,但是從第三個月起,也就是案發前那個月起,他就有點不正常了。

  怎麼不正常呢?那個月李志堂就不怎麼在旅館過夜了,只在周末過去住,每天都是一早回旅館,過一陣子再下來。起初,劉老闆也沒怎麼注意這事,但時間長了就覺得納悶了。他注意到李志堂每天都是一早趕過去,看起來有些疲憊,然後過一會再從樓上下來時,整個人就精神多了。劉老闆觀察了很多天才弄明白,李志堂是一早返回旅館洗漱收拾。

  「包下旅館,卻不住,每天早晨回旅館洗漱收拾停當,然後上班。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劉老闆這麼評價李志堂的行為。

  聽了李天峰的講述,秦向陽半天沒言語,有幾件事他實在想不通。

  李志堂有房子,為啥還要包房三個月?

  他為啥住了兩個月,在第三個月回家住?

  他既然回家住,為啥要每天來旅館洗漱?

  他為啥僅僅周末來旅館住?

  李天峰早打聽過了,包房費用一個月九百塊,華晨公寓那個一室一廳的房子,在濱海市來說,月租金大概在1800~2500元之間。要說李志堂住旅館是為了出租自己的房子,然後賺差價,還算說得過去。這麼一來一去,一個月也能賺點。要是往外出租,那他的房子也只出租了兩個月,因為第三個月他就回家住了。那麼,他把房子出租給了誰呢?或者說根本沒對外出租,一直在那空置?不管怎樣,秦向陽對這些問題越來越感興趣了。而這一切問題的出現,僅僅因為他從幾十張視頻截圖裡,發現有那麼四張不一樣。

  到底是什麼情況?秦向陽琢磨了一會,又想到了一樣東西,他抬頭對李天峰說:「去,把華晨公寓一樓監控的硬碟拿回來,交給蘇曼寧做數據還原,同樣的要求,把最近三個月,不,四個月的數據都提取出來!總之越多越好!」

  「又是拿硬碟。」李天峰轉身去了。

  幾番折騰之下,天很快黑了。秦向陽一直耐心地等在辦公室里,他知道吳鵬和蘇曼寧正在連夜忙碌。

  晚飯後,吳鵬的檢驗結果全部做完了。結論跟第一次一樣,提取到的痕跡全部來自同一個人,沒有干擾痕跡。就是說除了房主,房間沒有進過任何訪客。

  這麼一來,那個同樣的問題又出現了:房間為何如此「乾淨」?

  「乾淨」到只有主人的生活痕跡,這正常嗎?

  秦向陽想了很久,只確定了一件事:如果找不到合理的原因來解釋這個問題,那這個問題就是正常的,一句話,存在即合理。

  可是,真的找不到合理的原因嗎?

  他趴在辦公室桌上,朦朦朧朧等到凌晨四點多,蘇曼寧突然推門進來了。秦向陽聽到動靜,立刻站了起來。

  「這是你要的東西!」說著,蘇曼寧把一堆移動硬碟整齊地放在了辦公桌上。

  那是七塊硬碟,全部是秦向陽他們分局的。其中四塊存著華晨公寓最近四個月的視頻恢復數據,另外三塊存著幸運客棧最近三個月的視頻恢復數據,蘇曼寧按時間順序,細心地對每塊硬碟都做了編號。

  秦向陽知道那是蘇曼寧和技術科全部同志一晚上的辛苦成果,他趕緊倒了一大杯熱水,遞給蘇曼寧,叫她回家歇歇,第二天下午再上班。

  蘇曼寧揉了揉通紅的眼睛,又伸了個懶腰,擺擺手道:「算了,馬上天亮了。我幫你分析視頻吧,剛才做數據恢復的時候,等的時間很長,大體瀏覽過。」

  因為只是了解事情的概況和經過,不需要一幀幀的研究,在蘇曼寧幫助下,秦向陽很快就對這些視頻內容有了大致了解。

  先是幸運客棧那三個月的視頻。

  瀏覽結果跟客棧劉老闆的說法差不多,視頻顯示,李志堂在客棧正常住了兩個月。入住時他的行李不多,只帶了個不大的旅行包,裡面應該是幾件換洗衣服。

  變故出在第三個月,從第三個月第一天起,李志堂離開了客棧,此後每天早晨回去。回去時一臉疲憊,出來時一臉精神,那肯定是在房間進行了梳洗整理。然後每個周末,他會直接回到賓館住宿。

  他為什麼會做出這麼怪異的舉動呢?

  看了這些內容之後不難想到答案:第三個月起,李志堂僅僅是在華晨公寓502過夜,但不在那裡洗漱,最可能的原因,是公寓在那段時間的早晨停水了。

  但這個解釋又似乎不太可能,停水一天兩天都有可能,怎麼會每天早晨停水長達一個月之久呢?那會給住戶帶來太多不便,幾乎是不可能的。

  再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僅僅是李志堂家的供水管道壞掉了。這聽起來比第一個原因合理些,但管道壞了可以修,可是他為什麼遲遲一個月不修?

  更令人吃驚的是華晨公寓之前四個月的視頻。

  這四個月,是從1210案案發時往前算起的。華晨公寓從12月10日開始往前數的第一個月的視頻,警方手裡本來就有,所以,秦向陽他們要看的,是那個月再往前數三個月的視頻。

  從12月10日往前數第一個月,一切正常,正如前面做視頻回溯時了解的,李志堂除了每個周末不回家,每天都是一早六點三十分離開公寓,直到晚上十點左右返回,出入期間,李志堂每次都帶著個單肩帆布挎包,中間有兩天換過衣服。

  再往前瀏覽兩個月視頻,結果也很明顯,畫面上再也沒有李志堂了,顯然,那兩個月,他都正常在幸運客棧住宿。

  但令人意外的是,秦向陽竟然在這兩個月的視頻里發現了李闖!

  他瞬間明白過來:怪不得以前的視頻回溯里,找不到李闖到公寓踩點的畫面,原來對方是在更早的時間就來到公寓了!

  他把視頻前前後後拉了好幾遍,最終確認了一個事實:李闖不是到華晨公寓踩點那麼簡單,而是住在那裡,而且一住就是兩個月。

  從視頻上能清晰地找到李闖第一次入住的時間。

  也能找到李闖拎著個小包搬走的時間。

  看來他在華晨公寓租過房,那麼他住在誰家呢?

  考慮到他和李志堂之前就是老熟人,而李志堂在那兩個月恰恰就住在幸運客棧,那麼完全有理由認為,李闖就住在華晨公寓502房間。事實要真是如此,那就是說李闖租住了李志堂的房子,或者李志堂主動讓出了自己的房子。看來孫成茂的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年,表面看來這兩個人的關係並非水火不容,有仇有怨。

  視頻再往前拉,就到了12月10日之前的第四個月,時間來到9月份中旬,這個月的視頻上就找不到李闖了。而那段時間李志堂一切正常,上下班的時間也特別正常,都是七點半左右出門,下午早早就回家了。

  看到這裡結論就可以肯定了,李闖僅僅在公寓住了兩個月(這段時間大約是9月中旬到11月中旬)。他搬走之後,李志堂就又住回了華晨公寓,只不過每天早出晚歸,除了周末,每天一早都去幸運客棧洗漱,中間還換過兩次衣服,直到12月10日當晚案發。

  從視頻上往回拖,在時間剛剛進入第四個月的幾天裡(也就是9月中旬往前的幾天),視頻上還發現了一件有些特別的事。先是發現李志堂提著幾桶像塗料一樣的東西上樓,然後兩天之後,又有幾名民工打扮的人先後搬運了一些家居用品上樓,那些東西很容易分辨,有沙發和床墊兩個大件。在民工上樓之前,李志堂搬著些小件提早上了樓,小件比較零碎,但也不難分辨,是些床單、枕頭、被褥、窗簾一類的東西。東西搬上樓之後,民工又搬下來一套舊沙發,一個舊床墊,以及一些床上用品。那些床上用品非常散亂地被抱在民工懷裡,不難猜測,都是些替換下來的舊貨。

  李志堂這是在幹什麼?裝修?秦向陽琢磨了一會明白了:李志堂提著塗料,肯定是用來刷房子的。之後他又買來種種新的家居用品,然後把家裡的舊貨順便扔給了民工。他這麼折騰了一通,等於把家裡徹底翻新了一遍。

  他這是幹什麼?對了!這之後沒幾天李闖就搬進了公寓,這些東西,一定都是為李闖準備的!

  他為什麼這麼有心?是為了給當年的自己贖罪嗎?畢竟1998年,把李闖推進火場的事,他李志堂也有參與。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可能?

  秦向陽一邊想,一邊用力揉著太陽穴。

  此時天光已經大亮,事情也大體弄明白了。三個多月前,不知李志堂出於什麼原因,把房子租給或讓給了李闖(這裡秦向陽想起個細節,按程功的說法,李闖是在程功給他母親做完手術後不久辭職的,算起來,大致就是三個月前。看來李闖辭職後,不知怎麼就聯繫上了李志堂)。

  李闖住進去之前,李志堂更換了不少家居用品,還粉刷了牆壁。這時秦向陽又想到了那些502房間那些漆斑,這就對上號了,房子是李志堂親自刷的,幹活兒不專業,留下漆斑在所難免。之後李闖住進去,李志堂則去幸運客棧住了兩個月。

  第三個月李闖從公寓搬走,李志堂從客棧返回公寓,但李志堂每天早晨卻到客棧洗刷,周末則乾脆住到客棧。

  先不考慮李志堂第三個月的怪異行為。事情捋清楚之後,秦向陽馬上又想到了那個細節問題:502案發現場的生活痕跡,為什麼那麼獨立,全都來自死者,再無其他第三者干擾痕跡?

  「這是不可能的!」秦向陽大聲質問了自己一句,眼睛跟著越來越亮,看起來全然不像是通宵未眠之人。

  在邊上打盹的蘇曼寧被他吵醒了,皺眉道:「什麼不可能?」

  「痕跡!之前問你的那個問題!」他一邊說一邊興奮地走來走去,「你想,502房間李闖在那住了兩個月,之後李志堂又回去住了將近一個月,直到12月10日案發。兩個人先後住過的房子……」

  「對啊!」蘇曼寧驚叫了一聲,也反應過來了,「那個房子的生活痕跡,不可能有那麼高的獨立性!怎麼說,都應該隨意提取到兩個人的生活痕跡!」

  「是的!」

  「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想我弄明白了,你得先搞清楚李志堂為什麼把他的家翻新了一遍。」

  「翻新?」蘇曼寧早已睡意全無,苦苦琢磨。

  過了一會,她突然說:「是了!翻新房間,表面看起來是為李闖住得舒服,但同時能消除李志堂自己的生活痕跡!」

  「沒錯!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翻新房間能不能徹底消除自己的生活痕跡,這個我不太肯定。但就事實來看,李志堂做到了這一點!」

  「也就是說李闖入住的,是個生活痕跡全無的房子。接下來他住了兩個月,房子裡就必然都是他的痕跡。接著第三個月李志堂又搬了回去,可房間裡為什麼還是只有一個人的生活痕跡呢?聽起來似乎不可能……」

  「這已經是事實了。唯一的解釋,是李志堂沒有留下生活痕跡。」

  「怎麼會這樣?除非他每天帶著頭套、腳套,手套,而且不能睡到床上。最可行的法子,是在地毯上鋪一層塑料布……那豈不是太痛苦?」

  秦向陽平靜地說:「只是聽起來不可思議。以前看過一部劇,弟弟被通緝,住在哥哥家裡。每天只是戴著手套生活,警察都檢查不到他的生活痕跡……」

  「電視劇都是騙人的!」蘇曼寧沒有再說下去,她眼前浮現出一個畫面:李志堂戴著白色的手套、腳套、頭套,睡在一層白色的塑料布上面。他在房間裡小心翼翼,不敢喝水,不敢上廁所,不敢洗刷,不敢做任何事……只是靜靜地躺在那裡,聽著窗外猛烈的風,像白色的幽靈……

  蘇曼寧打了個冷戰,她不敢再想下去了。接下來她聽到了秦向陽平靜而有力的聲音,那讓她心裡頓時踏實下來。

  「正因如此,所以那段時間,李志堂才每天早出晚歸,儘量減少在家裡的時間。那種日子不好過,待在家的時間越長,留下生活的痕跡的可能性也越大。他在家裡什麼都不能做,每天一早趕回客棧洗漱、上廁所,每逢周末,他乾脆住到客棧去……」

  「已經很明顯了,他這麼做,目的只能是保留李闖那兩個月的生活痕跡。那就是說,502案發現場的死者是……」

  「別急!還有幾個細節需要驗證一下。」

  秦向陽說完,從電腦里找出幾個月前,那幾個民工往樓上搬家居用品的畫面,然後喊來孫勁,叫他把那段視頻拷到手機上,再根據畫面,通過市局的人口檢索系統找到那幾個民工的個人信息。

  「抓緊找到這幾個民工。給他們看視頻,讓他們回憶一下,當時的東西是否搬到了華晨公寓的502房間。」秦向陽說得很具體,孫勁拿著視頻大踏步離開。

  接下來秦向陽開車趕往華晨公寓。蘇曼寧死活不回去休息,秦向陽只好讓她跟著。

  很快,他們趕到了華晨公寓的物業辦公室。秦向陽昨天來過這裡。值班的,還是昨天那兩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亮完證件後,秦向陽鄭重地說:「華晨公寓的水費怎麼操作的?用戶個人繳納還是你們代收?」

  物業人員說:「五樓以上是酒店,他們自己統一繳納。五樓以下住戶本就不多,這塊我們代收,按月上門抄水錶。」

  「抄水錶不嫌麻煩?」

  「不麻煩!應該做的嘛!」物業人員笑了笑。

  「抄水錶可以搞點小貓膩,賺點零花錢是不是?」

  物業一聽警察這麼問,頓時嚇傻了,連忙擺著手道:「沒有沒有……」

  其實秦向陽才不在乎這點小事,他只是有意讓對方緊張一下。人緊張了,回答問題就不敢馬虎、敷衍了。

  「通常都是誰抄水錶?」

  「啊,就我倆。」

  「502房間的住戶認識嗎?」

  「502?」

  「一個美術老師。」

  「哦哦,李老師。記得,他、他不是被殺了嗎?」

  秦向陽沒理他,又問:「502房間前幾個月是不是有過租客?」

  「租客?對對,有那麼兩個月,的確有個陌生人住在那。」

  「你確定?」

  「是啊!本來我們是每個月初抄水錶,收繳上個月的水費。那個人專門來找過我,他好像是9月中旬住進來的,所以叫我去重新抄一下水錶。我一想也就抄了,畢竟人家租房子嘛。」

  秦向陽點點頭,拿出李闖的通緝令照片給物業辨認。

  「是的,就是這個人。」物業肯定地說。

  物業的話,進一步確認了李闖曾入住502房間的事實。

  秦向陽收起照片,叫物業把水費明細找了出來。

  那是個破舊的本子,內容記得很隨意,但好歹能認得出來。

  秦向陽把內容翻了幾遍,找到了想要的內容,水費明細顯示,李闖住的那兩個月,水費用得不多。但是到了第三個月,也就是李闖搬走,李志堂住進去之後,水費竟然是零。

  物業循著秦向陽的目光看到了那個零,趕緊解釋道:「那個租客11月中旬搬走的,當時的水錶就是我抄的。最後那個月沒抄表,那裡死了人……」

  秦向陽一想也是,立刻帶著物業去了502房間。

  抄完數據一比對結果就出來了,案發前那一個月502的水錶基本沒走過字。

  這個鐵一樣的事實,驗證了秦向陽之前的結論,也就是蘇曼寧所描述的那些:李志堂戴著白色的手套、腳套、頭套,睡在一層白色的塑料布上面。他在房間裡小心翼翼,不敢上廁所,不敢洗刷,不敢做任何事……

  「這個房間的水錶壞過嗎?還有上水管道,是不是壞過?」秦向陽做著最後的確認。

  「壞?不可能!都好著呢!這家的上水管道要是壞了,那樓上也上不去水的!要是這家漏水,那樓下也來找我們了!」物業的話很讓人信服。

  秦向陽和蘇曼寧返回分局。不久之後,孫勁也有了消息:那些民工確認三個多月前,把那些家居用品搬到了華晨公寓502房間。

  聽完孫勁的電話,秦向陽深深地嘆了口氣。

  現在可以下結論了。

  1210案第一個案發現場,死者根本不是李志堂,而是李闖。

  對李志堂的視頻截圖共有幾十張,一切轉變的發生,全都始於秦向陽發現了那四張衣物不同的視頻截圖。

  這是個挖空心思的設計。

  早在三個多月前,李闖剛從程功那辭職,李志堂就聯繫上他。

  李志堂先翻新了房子,把自己的生活痕跡清掃一空。接著把房子租住或借住給李闖長達兩個月之久,從而讓房間內處處留下了李闖生活的痕跡。

  之後又讓李闖搬走,自己再住回去。他住了將近一個月時間,直到12月10日案發。這裡,李志堂應該提前了解過華晨公寓的監控,對一個月覆蓋一次的覆蓋頻率是了解的。他知道案發後警方會調監控,但最多能調時長為一個月的監控。到時,他翻新房子和李闖入住的事實,早就被覆蓋掉了。

  他成功地用自己住回去的事實迷惑了警方,案發時死者的DNA痕跡跟現場提取的痕跡完全一致,從而讓警方誤以為死者是李志堂。

  現在很清楚了,案發時502房間內只有李闖的生活痕跡,那麼死者就只能是李闖。那麼,當時從李志堂辦公室提取的所謂痕跡,自然也是李闖的。

  之前的結論全錯了!

  華晨公寓案發現場,是兇手蓄謀已久的結果。

  兇手處心積慮,不但殺了李闖,還讓警方把李闖當成兇手,從而把自己替換出來。

  兇手這個手法非常巧妙,前後花了數月時間,案發前一個月還演了一出苦肉計,幾乎每晚都住回華晨公寓受罪,演繹了一場完美的瞞天過海。

  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李志堂中間換過兩次衣物,那麼微小的細節偏偏被秦向陽找到了。也許他是出於僥倖,也許出於自大。不管怎麼說,如果他那個月內不換衣物,這個陰謀恐怕就極難露出破綻。

  想到這,秦向陽用力捏了捏拳頭,捏得指節咔咔直響。

  有了新的答案,秦向陽再次看那份證據簡圖。

  被害人李志堂DNA信息B

  被害人華春曉、高虎現場無兇手痕跡證據

  被害人黃少飛兇手遺落羽絨服提取到DNA信息B(殘留組織痕跡少)、DNA信息A(殘留組織痕跡多)

  程功倉庫李闖(呂勝)菸頭上的DNA信息A

  李闖臥室菸頭的DNA信息A

  顯然,此圖中的第一個被害人不再是李志堂,而是李闖。

  現在很清楚了——

  DNA信息B當然是李闖的。

  DNA信息A當然是兇手的。

  這份圖中,DNA本身的指向性不可能錯。

  錯的是提取證據者的主觀判斷。

  判斷錯在哪裡?錯在把DNA信息A當成了李闖。

  兇手不但殺死了李闖,還通過一番苦心設計,把李闖包裝成了兇手。

  就是說,程功倉庫李闖的菸灰缸(含菸頭,DNA信息為A),李鐵柱家李闖臥室的菸頭(DNA信息為A),都是兇手提前放置的,就等著警方上門提取,從而讓警方把李闖當成兇手。也就是說,兇手一早不但潛入過程功的倉庫,還潛入過李鐵柱家。

  這個圖中,所有的DNA信息本應都是B——

  被害人李闖,DNA信息B。

  案發當晚,李闖穿著新買的羽絨服被李志堂叫進公寓,羽絨服上的信息為B。

  程功倉庫原有的李闖的菸灰缸(如果本來真有的話),殘留DNA信息自然也是B。

  李鐵柱家如果能提取到李闖信息,DNA信息自然也是B。

  兇手替換了倉庫里的菸灰缸,在李鐵柱家故意留下幾枚菸頭,又繼續穿了李闖的羽絨服作案,通過這麼三個步驟,把本來的三個B,變成了三個A。

  可是,警方卻把被替換後的菸灰缸當成了李闖的,把李鐵柱家故意留有的菸頭也當成了李闖的,同樣,兇手繼續穿李闖的羽絨服並且在上面留下了大量的DNA信息A,也被當成了李闖的。

  就這樣,警方把兇手故布疑陣設置的三個A,當成了李闖的。

  那麼真正的華晨公寓死者李闖,也就只能被當成公寓的主人李志堂了。

  兇手利用的,是警方的思維慣性。

  很明顯,羽絨服是李闖本人的,兇手在華晨公寓殺死李闖後,故意穿了李闖的羽絨服繼續作案,從而達成替換的目的。

  那麼黃少飛被殺現場,兇手把羽絨服留在那裡,很可能是有意為之。他不留下羽絨服,怎麼能進一步誤導警方,完成這齣狸貓換太子的好戲呢?

  真是十足的陰險狡詐!

  秦向陽憤怒了!

  但他同時不得不承認,兇手的手法非常巧妙,很容易讓警方誤入歧途,可以說,警方之前完全在按照兇手設置的步驟前行。他從頭到尾,都在玩替換。

  他最先殺掉李闖,然後通過一系列替換,把李闖包裝成兇手,躲在李闖的身份下殺人,而他始終是安全的,或者說是隱形的。

  之前做了那麼多,一直在抓一個隱形的兇手!秦向陽不禁苦笑連連,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他終於明白了:怪不得全城通緝以來,收到的關於李闖的舉報信息,都是華晨公寓案發之前的。因為那之後李闖被殺了,又怎可能再發現他的信息?怪不得長久以來,所有的監控都形同虛設。因為警方查監控的時候,所有注意力都在李闖身上,而李闖早就不存在了。

  真正的死亡名單,是李闖、華春曉、高虎、黃少飛、郝虹這五個人。李志堂通過一系列替換,給自己製造了死亡假象,把自己隱藏起來。

  儘管是秦向陽從那幾個微小的細節識破了這個陰謀,但他還是覺得前所未有的窩囊。對李闖的通緝令,是按他的提議發的。現在才搞清楚,李闖不是兇手,是被害人。通緝一個被害人,傳出去豈不叫人笑掉大牙?

  他意識到了錯誤的嚴重性,衝出辦公室上車向市局開去,他要找丁誠取消李闖的通緝令。

  「什麼?你說李闖不是兇手,是被害人?」秦向陽不敲門就衝進辦公室,丁誠心裡本就非常鬱悶,一聽秦向陽說出這個結論,他腦袋整個大了一圈,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狠狠盯著秦向陽。

  秦向陽稍稍緩了口氣,才一五一十把自己怎麼一遍遍捋案件過程,怎麼找到了案件漏洞說了一遍。

  丁誠聽完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沉默良久,半天才徐徐說道:「秦向陽啊秦向陽,我真是丟不起這個人啊!」

  「丟就丟吧!算我的。得趕緊取消對李闖的通緝令!」

  「算你的?說得輕巧!你丟人頂多丟到我這,我呢,我丟人丟到哪去了?」

  「那也得趕緊取消。」

  「用你說?」丁誠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番爭吵過後,兩人各自默默地抽了根煙。

  抽完煙,丁誠才問:「那兇手呢?就只能是李志堂了,他用李闖把自己替換出來了。」

  秦向陽沉默了一會,說:「現在看來,只能是他。」

  丁誠聽出來了,秦向陽的表達有些模糊,看來,經過這一系列的事,他連說話都謹慎了許多。想到這,丁誠不由得笑了笑,他這一笑,屋裡的氣氛也跟著變了。

  「笑什麼?」秦向陽道,「我意思是,還沒有李志堂殺人的直接證據。」

  「但是他通過李闖住進華晨公寓這事,苦心策劃了三個月之久,把自己替換出來了。死的明明是李闖,我們硬是被他誤導為李志堂!這還不夠明顯?我們手裡那三份DNA信息,你簡易圖表里的三個A,只能是兇手的。」

  「是的,但還是間接證據。」秦向陽點點頭,道,「那只是三份DNA信息,不是兇手名字。抓到李志堂,做過DNA比對,才是直接證據。」

  丁誠搖了搖頭,道:「你這次過于謹慎了,一定是李志堂,你數數他一共玩了幾次替換?先是翻新清理自己的房間,然後讓李闖住進去兩個月,還要清理自己的辦公室,還要用李闖的頭髮、指紋之類的東西,在他的辦公室做局。這也就是你們最初那個三方鑑定一致的原因,他都提前布置好了。你想想,能隨意進出、清理李志堂辦公室的,除了李志堂本人還能有誰?」

  「是的!我同意這個結論。」

  丁誠擺擺手,又道:「再就是程功倉庫那個菸灰缸。李志堂是程璇璇的老師,一早就和程功相識,他完全有機會把黏著菸頭的菸灰缸放進倉庫的窗台。」

  「是的!我都同意,翻新清理房間,替換痕跡,只有李志堂做得出,並且有恢復的監控數據為證,但替換不等於殺人,我們缺少實證。」

  「廢話!概率上什麼都有可能。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秦向陽咳嗽了一聲,直接轉換了話題:「想通了前面那些,另一個困擾很久問題也就明白了。實際上,兇手的殺人手法也是在玩替換,從而進一步誤導我們把死者當成李志堂,把兇手當成李闖。」

  「你說。」丁誠不是沒自己的想法,但他更願意聽聽屬下的說法。

  「他每次殺完人,都砍下頭顱和手腳並帶走,儼然成了此案的規律,或者說我們把它當成了兇手的習慣,卻一直搞不明白那麼做的原因。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這個手法,只有第一次有意義,其他四次都是無意義的重複。」

  丁誠緊緊地皺起了眉頭,靜待下文。

  秦向陽說著,從包里拿出來一沓資料,又道:「你看,這是不是有些巧,李闖的身高體重,跟李志堂的差別很小,兩人身高都是170,體重呢,都在65公斤上下,只差幾斤,這是兇手能完成一系列替換的基本條件。要是這倆人體型差距太大,他怎麼清理房間替換痕跡都沒意義。他砍頭砍手腳,都是個障眼法。按說,他已經完成了案發現場和李志堂辦公室的痕跡替換,那隻要砍下李闖的頭帶走,就已經達成了誤導我們的目的,何必連手腳一塊砍去呢?因為李志堂是美術老師,常年用畫筆,手上某個指節就一定有相應的職業痕跡,而李闖常年勞動,手部指節跟李志堂大為不同,所以一定要把手砍下帶走。可是只帶走頭和手,光留下腳,就顯得很突兀了,所以又把腳也一塊砍下帶走!這麼一來,既達成了誤導我們的目的,又能給自己製造個標誌性的殺人手法,把我們帶溝里去。同樣道理,既然殺第一個人時他這麼做了,後面再行兇時就只能重複,否則第一個現場就同樣突兀了。總的來說,這一連串謀殺,最關鍵的就是第一個!那讓兇手和被害人之間完成了身份的替換,從而讓兇手達成了隱身的目的!」

  「沒錯。李志堂才是兇手!」丁誠咬著牙說。

  秦向陽沉默了一會,說:「我認為在抓到李志堂之前,把他確定為重大嫌疑人更準確些。」

  「有什麼不同?」丁誠有些惱火了。

  「你畢竟是領導,對兇手的定性應該慎重些。」

  「這個不用你操心!還有什麼?」

  「動機!」秦向陽立刻說,「此前我們一直當李闖是兇手,而李闖的殺人動機恰恰很充分。正因如此,兇手才很巧妙地借用了這一點,所以他的替換很成功。可李志堂呢,他的殺人動機是什麼?」

  秦向陽說的這一點,丁誠的確想不通。

  他背著手來回走了幾圈,用決斷的語氣結束了這場討論:「我去撤銷通緝令,你們負責查案。我不管他李志堂什麼動機,我只要結果!」

  在離開丁誠辦公室之前,秦向陽還有個想法:也許不急著撤銷李闖的通緝令效果反而更好。因為一旦撤銷,兇手也會跟著明白自己的套路被識破了。通緝令就那麼放著,那麼不管兇手是不是李志堂,他都可能麻痹大意,從而暴露行蹤。但他沒提這個想法,他知道丁誠也有難處,通緝令搞錯了,涉及程序上的原則問題,不能由著他秦向陽的性子胡來。

  回到分局,秦向陽立刻召集孫勁、李天峰、蘇曼寧、吳鵬等人,開了個小型案情討論會。

  除了蘇曼寧,分局眾人聽完最新結論,無不驚詫。

  尤其是孫勁。

  兇手的結論是李闖時,他的心情頗為複雜:李闖參與謀害過孫成茂,可是又救過他的命,在本案中又連殺五人,一定程度上也是為孫成茂報仇,這讓他的位置往哪擺?

  現在好了,李闖不但不是兇手,還成了第一個被害者!那麼接下來在孫勁的角度,抓兇手這件事就又多了一層情感意義:義不容辭,為恩人李闖報仇,一碼歸一碼,哪怕他是謀害孫成茂的參與者之一。

  接下來眾人的討論很激烈,也很具體。

  作為隊長,秦向陽這次學乖了,他對兇手的定性有些謹慎:李志堂有重大殺人嫌疑。當然,他這麼說也不完全出于謹慎,分局跟丁誠的辦公室不一樣,他更希望通過層層具體詳盡的討論,給出更確切的結論。

  大家討論了半天,孫勁、李天峰、蘇曼寧三人,一致認為兇手就是李志堂。比起丁誠那領導式的簡單分析,他們的分析非常充分。

  華晨公寓案發當晚,李志堂回了公寓,此後監控里根本找不到他離開的畫面。這在以前的認知里非常合理,因為以前大家都以為李志堂被殺了。現在看來,通過安全通道離開的就只能是他。

  這一點能不能確認?

  能。

  否則,除非李志堂會瞬移。

  確認了這一點,再看DNA。

  DNA痕跡不會騙人。既然確定了從安全通道離開華晨公寓的人只能是李志堂,而且他穿著那件羽絨服,那就好辦了,因為去殺黃少飛的傢伙,也穿了那件羽絨服。

  而羽絨服上只有兩種DNA信息,B信息是李闖的,那麼A信息只能是李志堂的。

  他之所以一直穿那件衣服,還把衣服留在現場,本意是誤導警察,實際上他成功了。但現在警方找到了漏洞,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合情合理!」秦向陽考慮來考慮去,又道,「如果華晨公寓的羽絨服,跟黃少飛家那件羽絨服,不是同一件呢?」

  他一句話說出來,房間裡又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孫勁說:「即使不是同一件,那李志堂也是謀殺李闖的兇手。因為12月10日案發後,除了走安全通道的李志堂,其他所有離開公寓的人都調查過了,要麼不具備作案時間,要麼有不在場證明,都沒有問題。」

  「我同意孫勁的結論。」蘇曼寧接著道,「如果不是同一件衣服,那就多出來一個兇手,或者說李志堂多出來一個同夥,但無法排除李志堂殺過人。總之,只要抓到李志堂,一切就水落石出。」

  「可是黃少飛家那件羽絨服上,有李闖的DNA信息,萬一是兩件衣服,那是怎麼做到的?」

  「想做到很簡單,別忘了李闖的頭和四肢都在兇手手裡。」蘇曼寧說。

  這時,一直沉默的吳鵬突然道:「不會是兩件衣服。」

  大家一聽這話,立馬齊刷刷地看向了他。

  吳鵬挺了挺腰板,說:「黃少飛家那件羽絨服,我鑑定過多次。從其領口邊緣的摩擦處提到了DNA信息B,也就是李闖的DNA痕跡。那是後腦勺跟衣服多次自然摩擦,才能造成的痕跡,很順滑。另外,衣服兩個口袋底部的痕跡也是同樣道理。儘管李闖的頭和雙手都被兇手帶走,我也敢肯定,那種自然擦痕想造也造不出來。那跟把辦公室打掃乾淨,再偽造一些假的辦公痕跡完全不同。我的意見是,秦隊的假設不成立,只有一件衣服。」

  這下好了,正所謂「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吳鵬的話一下子讓案件走向清晰起來。少了兩件羽絨服的假設,方向就變成了唯一。

  秦向陽慎重地再三思慮,接受了眾人的討論結果,以隊長的身份做出結論:李志堂是1210連環兇手案兇手。

  接下來的行動目標很明確:抓捕李志堂。

  順理成章地,討論的焦點馬上回到李志堂的殺人動機上。

  李志堂為什麼殺人?他和五個被殺者都參與了綁架謀殺孫成茂,還把李闖推進火場,按理說應該復仇的人是李闖,怎麼也輪不到他去殺死曾經的同夥。

  這一點實在讓人頭疼,跟在市局一樣,大家討論了半天也沒個所以然。

  至此,1210連環殺人案才算真正有了突破,回到了正確的方向。但同時在接下來的偵破環節上也陷入了瓶頸。

  為什麼這麼說呢?還是因為動機。

  對一個閱案無數的讀者來說,花樣繁多的殺人手法,血腥恐怖的殺人現場,這些能帶來一時刺激的場面,永遠也比不上那些林林總總的殺人動機所能給人帶來的震撼。

  它可能源於一次肩與肩的無意碰撞,可能源於誰多看了誰一眼,可能源於一次失敗的約會,可能源於麻將桌上的小小分歧,可能源於隱藏了幾十年的仇恨,可能源於重男輕女的老思想,可能根本沒有原因……

  殺人動機,是人性之惡的最直接反映。

  如果你了解一千個兇殺案的殺人動機,那麼很可能你只有一個感慨: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對警察來說,動機則是破案最關鍵的鑰匙。從偵查角度說,搞清楚兇手的動機,一個案子也就破了一大半了。比如尋常的兇殺案,有的為情,有的圖財,有的見色起意,等等,不管哪種情況,只要有了動機,就等於在警方和兇手之間有了一條看不見的線,順著線找過去,總不難抓到兇手。而1210連環殺人案發展到現在,經過諸多波折,才把對兇手的確認從李闖調整為李志堂,但這麼一來,兇手的動機也隨之成謎。要說兇手是李闖,動機方面合情合理,可李闖是第一個被害者,他李志堂到底為了什麼連殺五人呢?想不通這一點,接下來的偵破就等於霧裡看花。

  秦向陽他們分析完案情時,丁誠給他打來電話,告訴他,錯誤的通緝令已經撤銷了,換上了李志堂的通緝令。實際的巡邏和交通臨檢照常,檢查對象也都換成了李志堂的照片。

  除了丁誠說的臨檢,常規偵破手段中,最有意義的還是捋監控,尤其是郝虹被殺前後的省道監控,當然,監控的搜索對象也換成了李志堂。可是除了這些常規手段,秦向陽想不出任何其他搜捕李志堂的方法。

  第二天一早,秦向陽就去找程功,畢竟李闖的菸灰缸是在他倉庫的窗台上發現的。從偵破角度說,雖然殺人兇手被認定為李志堂,但程功也有嫌疑。這讓秦向陽心裡也犯嘀咕,案子之前雖說方向錯誤,但也跟程功有過牽扯,怎麼現在回到了正路,又牽扯到了程功身上?怎麼哪哪都有他呢?

  秦向陽不知道的是,程功現在很忙,在忙一件天大的好事。事情要從昨天晚上說起。

  昨晚,程功和蔣素素雲雨完畢正躺著打盹,被蔣素素一聲驚呼驚擾了睡意。蔣素素當時正在看一條轉發的朋友圈新聞,讓她震驚的,是新聞的內容。

  「澳門富商洪福之子洪運,於近日往內地尋親,明日抵達目的地濱海市。洪運母親於幾個月前去世,臨終前最大願望是落葉歸根,期望見到其遺落在內地的孩子最後一面。可惜事與願違,斯人已逝,孩子也沒能見到。洪運此行,即為完成母親臨終願望,尋找其同母異父的異姓兄弟。據消息人士及洪運本人微博透露,其母臨終前曾給其內地遺孤留下遺產一千萬美元……」

  新聞下面還附著圖片,是洪運的微博截圖。

  「天哪!一千萬!美元!要是我的就好了!」蔣素素一邊驚呼,一邊找到了洪運的微博。

  洪運的那條微博比較簡單:終於有時間了!內地,我來了!兄弟,你在哪?

  另外一條與此有關的第一條微博,則是洪運好幾個月前發的:才知道自己在內地有個同母異父的兄弟,很期待見面。兄弟,母親留了遺產給你。

  微博下面附著好幾張圖片,有洪運本人的,有洪運和母親的合影,合影背景一看就是家中別墅,洪運母親靠在床頭,胸前戴著個古樸的魚形掛飾,洪運在一旁站立。床頭櫃很大,上面放著很多名貴的補品,補品旁邊立著個相框,裡面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裡的洪運母親很年輕,胸前戴著個魚形掛飾,懷裡抱著個嬰兒,嬰兒胸前也帶著個魚形掛飾。

  「看,這是有錢人家的臥室!看這床,肯定鑲金的!」蔣素素咋咋呼呼,越看越精神。

  「有什麼好看的。」程功不滿地翻了個身。

  「看看嘛!」蔣素素推了程功一把。

  程功嘆了口氣,不耐煩地接過手機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程功不耐煩的表情不見了,他緊緊地蹙著眉頭,把微博上的照片放大,仔細地看著什麼。

  看了一會,程功猛地翻身坐起,倒吸了口涼氣說:「這……不會吧?」

  「怎麼了?」

  「我從小就戴著一枚這樣的掛飾,我家裡也有一張這樣的黑白老照片。」程功指著微博上的照片,在蔣素素麵前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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