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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失落的片段

2024-06-17 18:26:19 作者: 天下無侯

  天亮後,李文璧獨自去了公墓,到李文志和趙楚的墓前拜祭了一番。她還沉浸在李文志被害的情緒里,好在蔣斌已經落網。這一回,她徹底原諒了趙楚,畢竟之前,她和很多人一樣,都認為李文志是被趙楚的摩托車撞死的。

  離開公墓後,她本想再和周小娟見一面,畢竟周小娟身上的肝臟是哥哥的,那讓她和周小娟之間多了份親切感。可周小娟一早就返回了雞冠山,李文璧只好改變想法,決定去看看她救的那個孩子,程璇璇。

  

  程功在分局協助畫李闖的像,忙了一夜,李文璧找來的時候,他才到家不久。得知李文璧是程璇璇的救命恩人,程功連連表示感謝。程璇璇見到李文璧更是分外高興,不時地和李文璧小聲說著什麼。程功對此很驚訝,但也很理解。他告訴李文璧,程璇璇的狀態比王媛的好,回家恢復的這幾天,已經想著要上學了,但就是不怎麼搭理人,唯獨李文璧例外。

  從程功的話里,李文璧得知他兩個女兒居然都失蹤過,心裡不由得感嘆,眼前這個男人實在太不幸了。

  程功執意挽留李文璧在家吃飯,聊表謝意,李文璧再三推脫不過就答應了。李文璧留下來,程璇璇自是分外高興。程功跟李文璧打了個招呼,出門買菜。

  很快,程功買好東西走出超市。這時,迎面來了個步履匆匆的女人,差點跟他撞到一塊。

  程功趕緊停住腳步看了看對方。

  咦,他覺得對方有些眼熟,想了想,問:「你是叫蔣素素對吧?」

  來人正是蔣素素。

  蔣素素不認識程功,把程功上下打量了一遍,見這男人長得還可以,起碼看起來挺爺們,就問:「你是?」

  程功笑道:「我叫程功,沒猜錯的話,你這才從拘留所出來?」

  「胡說什麼呢!你誰呀?」

  「我在公安局見過你。」

  「公安局?他們那叫非法拘禁,扣留了姑奶奶四十八小時!」

  程功點點頭,笑道:「我叫程功,最近三天兩頭往分局跑,在那見過你。我就說不會認錯人。我這人吧,記性不好,唯獨對一種女人例外。」

  「哪種女人?美女嗎?」蔣素素笑道,「你這人還挺會說話。」

  程功乾笑了兩聲。

  「對了,你三天兩頭跑分局幹什麼?」

  「協助警方辦案啊。」

  「就你?」蔣素素捂著嘴笑了。

  「哎!」程功無奈道,「我也是沒辦法,倒霉,被他們當成了嫌疑人。」

  「哦?是嗎?怎麼回事?」蔣素素一下子來了興趣。

  「那說來話長了。實際上,我對你的事也知道一些。」

  「我?你知道我什麼?又是聽那幫警察說的?」

  程功笑著點點頭,說:「是啊!我聽說你這女人可不好惹!」

  蔣素素哼了一聲,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程功一聽這話,很是尷尬。

  「不是說你,說那幫警察!」蔣素素解釋道。

  「他們其實很辛苦的,整晚加班!」程功笑了笑,又道,「我對你父親的事,也聽說了些,哎,話說回來,我倒是挺佩服他的,殺人取肝,竟然全是為了你母親,夠爺們!」

  「什麼?你說我父親殺過人?」

  程功鄭重地點了點頭,他沒想到蔣素素對蔣斌的事一無所知。

  「到底怎麼回事?你還知道些什麼?」蔣素素抓住程功的袖子,問。

  「你母親當年得了嚴重的肝硬化,你總知道吧,你父親殺了人,給她換了肝。」

  「不可能!你騙我!」

  「騙你幹什麼?你是家屬,案情方面,警方早晚通知你。好像是個叫劉秀貞的,把你父親出賣了!」

  「劉秀貞?她能有證據?」

  「具體我也不清楚,昨晚我在局裡幫警察畫像,閒聊聽了那麼幾句。」

  「這麼說,我父親這次豈不是……」

  「不知道。」程功搖搖頭,說,「警察手裡有重案,偵察階段,口風都緊得很。」

  程功沒想到,他那些話一下子拉近了和蔣素素的距離。蔣素素再次把程功上下打量了一遍,隨後幽幽嘆道:「劉秀貞,那個該死的老女人!虧我父親當年待她那麼好。可惡!我真恨不得掐死她!」

  「這麼想,你就錯了。萬事皆因果!」程功正色道,「最重要是學會放下。」

  「放下?別站著說話不腰疼!」

  「呵呵。我的經歷說起來,估計你連一半也承受不住。」程功平靜地說完,突然笑道,「你看,現在我倆這才叫站著說話,腰疼,要不,找地方坐下聊會?」

  「行。」蔣素素說著,當先走了出去,她身材也頗為曼妙,走起路來很是搖曳多姿。

  程功趕緊跟了上去。自從上次在分局見過蔣素素,他這是第二次從後面看蔣素素走路,心神頓時變得恍惚起來。

  兩個人很快走遠了,依稀還能聽到程功說:「你的事怎麼樣了?」

  蔣素素回答:「我被醫院開除了!你是說阮明濤那個軟蛋嗎?他還躺在醫院呢!現在沒空起訴我!」

  「阮明濤是怎麼回事?」

  「別問了,我煩死了!我爸該怎麼辦……」

  棲鳳區公安分局。

  全面通緝的大網已經拉開,但秦向陽並沒有閒下來。

  他先是安排李天峰去接觸蔣斌提到的唐教授。

  關於唐教授,蔣斌提供的信息並不具體:唐大成,京都市京都醫學院心腦外科教授,早年是蔣斌的老師。蔣斌說,自從當年那筆生意完成,他們就彼此默契地,徹底斷了聯繫。

  李天峰很快聯繫上京都的刑警,請他們幫忙提供些資料。京都刑警很快找到了唐大成的家,但結果很意外,唐大成早在十五年前就因意外去世了。說起來,唐大成死得有些離奇,釣魚的時候,一頭栽了下去溺水而亡。用唐大成朋友的話說,則是非常可惜。唐大成死的時候五十出頭,學術上有拿得出手的成績,生活也富足安逸,正是人生最輝煌的時候。

  據唐大成家人回憶,那幾年唐大成老是疑神疑鬼,動不動就說有人要害他,長此以往,精神越來越恍惚,直到有次外出釣魚時出了事。當時,警方曾找到了兩個目擊者,證實那的確是一場意外。

  李天峰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其中的隱情。實際上,唐大成的心病完全來自於做賊心虛。孫成茂的心臟交易,他是中間人,一定從中得了非常多的好處。交易完成後,拿了贓錢,便不由自主地擔心,會不會被那個神秘的澳門商人殺人滅口。這麼一來,精神狀態自然糟糕異常,早晚會出問題。某種程度上,完全可以說唐大成是自己殺了自己。

  李天峰把唐大成涉嫌從事器官交易的案情資料,交給了京都警方。唐大成的死證明了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他的意外死亡也帶走了自己的罪惡和秘密。可他一定想不到,他死後十多年,他曾經參與的罪惡交易還是被曝光於天下了。

  唐大成這一死,線索也就斷了,要想還原案子的更多細節,只好另想辦法。

  秦向陽立刻想到了目前唯一的倖存者郝虹,但距黃少飛遇害已經好幾天了,這個女人還是沒有回來。她該不會是故意躲避吧?

  想到這,他叫人再聯繫郝虹,以處理黃少飛遺體為由,催她儘快回來。

  處理完這些,他又拿起一份化驗單看了看。那是孫勁母親的DNA報告,剛剛送過來。程功母親的染色體D基因為Dd陽性。秦向陽已經弄懂了,由此並不能判斷孫成茂的D基因的表現形式就一定是dd,它還可能是Dd。

  「這有什麼用!」秦向陽隨手把化驗單摔到了一邊。

  接下來,他甩掉這個不愉快的念頭,叫上蘇曼寧一塊趕往醫院,帶孫勁去看心理醫生。蘇曼寧已經提前聯繫好了,對方是警官大學的一名心理學教授,叫楊夢洲。

  接上孫勁,三個人很快趕到了楊夢洲的工作室。

  孫勁的頭不疼了,但精神狀態很差,一路上一言不發,也不知在想什麼。

  秦向陽提醒他,他身體的異常狀況很可能跟當年那場火災有關,同時孫成茂就是那之後失蹤遇害的,所以務必要好好配合楊醫生。

  到了工作室,寒暄過後,楊夢洲簡單了解了孫勁的情況,又仔細看了看孫勁的腦部CT照片,給出的結論跟醫院一樣,其腦部不存在任何物理性創傷。

  秦向陽和蘇曼寧很知趣,留下孫勁就離開了。

  楊夢洲叫孫勁在一張很舒服的躺椅上坐下,自己坐到孫勁對面,兩人之間留足了安全距離。

  孫勁反應很快,立刻有些無奈地笑道:「不用坐得那麼遠,我沒有人際交往障礙。」

  「這是我的習慣。」楊夢洲笑了笑,問,「你知道催眠吧?」

  孫勁點點頭,問:「我一直很好奇,催眠真能控制人的思想和行為?」

  楊夢洲說:「我們也算同行,你可以把這當成同行間的交流。在我看來,理論上,催眠能控制所有人的思想和行為,或者說,理論上,任何人的思想和行為都控制不了。」

  「哦?你這什麼意思?自相矛盾嘛。」孫勁不解地問。

  楊夢洲笑道:「請注意,我說的是理論上。催眠能否成功,最主要取決於什麼?催眠師的手段?花樣百出的控制指令?逼真的環境設定?都不是。最主要取決於被控制者的精神狀態,或者說精神意志。」

  「這個我懂。不就是主動和被動嗎?」孫勁說。

  「意思是對,實際上沒那麼簡單。」楊夢洲說,「一個人主動要求被催眠,當然比被動催眠容易,但實際上就算主動要求,催眠效果也是因人而異的。根本上,對真正的催眠師來說,主動和被動其實區別不大。有的人具有很強烈的潛意識自主性,這種情況下就算他主動要求,催眠效果也不會太好。」

  「可是催眠本身,不就為了讓被催眠者放鬆自我潛意識的自主性嗎?」

  「你說得很對!催眠師有很多手段,能讓對象放鬆潛意識自主性。但本質上,不管什麼手段都是外來手段。相比之下,對象的自我潛意識控制力,才是催眠能否成功的最關鍵所在。」

  說著,楊夢洲站起來走了兩圈,又停下道:「打個比方吧,就像彈簧。每個人的潛意識控制力都不同,可以理解成每個人都有個彈性係數,有了彈性係數也就有了範圍。我們先假定所有的催眠師都達到了催眠境界的天花板,那麼,界定一個係數A,凡是等於或小於A的對象都能被催眠,那麼,就必然存在大於A的對象。」

  「是的,凡事總有例外。」孫勁點點頭。

  「很好!」楊夢洲贊道,「那麼我為什麼跟你說這些呢?」

  「呵呵,你無非是在暗示我放鬆。」

  楊夢洲搖了搖頭,笑道:「我說了,催眠師有很多讓對方放鬆的手段。實際上,我想告訴你,不要迷信催眠,它被影視劇過度神話了,同時也不要拒絕催眠,它有被神話的道理。既然你來到這裡,那麼就是我倆共同配合,玩一場遊戲。能達到什麼效果,主要看你自己,我,只不過是個輔助者,用DotA里的話說,我就是個四號位的奶媽。」

  孫勁一聽這話笑了:「以前,我只玩一號位。」

  孫勁並沒注意到,他此時的狀態已經比剛進屋時放鬆多了。

  「能抽根煙嗎?」孫勁忽然問。

  「隨便。」楊夢洲抬手示意。

  很快,孫勁抽完了一支煙,順勢往椅子上一靠,找了個很舒服的姿勢,然後說:「準備好了!來吧,四號位。」

  楊夢洲又笑著緩緩說道:「我和醫院的看法一樣,你腦部沒什麼損傷。但是你腦子遇到某些情況會疼,通俗地說,我想你這是應激性斷片。就是說當你遇到某些情況時,大腦會本能啟動一個保護程序,而這個保護程序,跟你的自主程序相反,所以你會頭疼。哦,這種斷片當然不同於酒後斷片!酒後斷片,你的腦子是麻木狀態,就沒存進去多少東西。當然,到底是不是我說的這個情況,咱們試試就知道了!你不要單純地把催眠理解成睡覺,或者控制。它更多的是精神狀態的恢復、修復,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磁碟扇區修復。現在,你只要閉上眼睛就行。我不要求你什麼也不想,有要求就必然有抗拒。你現在天大地大,隨心所欲,愛想不想,和我無關。我只知道你曾在一個很熱的下午,遇到過一場可怕的火,之後你的父親就不見了。現在來到了冬天,那場火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篝火,很溫暖,你身邊臥著一條可愛的大金毛,你和你父親久別重逢,圍著它聊天,取暖,那一定是個很溫馨的夜晚……」

  楊夢洲的暗示不著痕跡。

  孫勁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他夢到跟孫成茂圍坐在篝火旁,孫成茂三十多歲,和失蹤時的樣子一模一樣,他二十多歲,是現在的樣子。他問孫成茂去哪了,為什麼這些年不和家裡聯繫。還沒等孫成茂說什麼,這時徐徐燃著的火苗忽然越燒越大,很快就把孫成茂吞沒了。孫成茂坐在火中,突然拉開衣服,露出胸膛前的一個大洞,他指著胸口的洞說,我在一個廢棄的礦坑裡,很深,後來礦坑坍塌,出不去了。

  「不!」孫勁猛地醒了過來,滿臉是汗。

  「我睡了多久?」孫勁緩了一陣,擦著汗問。

  「十分鐘。」

  孫勁呆坐了一會,一臉疲憊地說:「感覺睡了很久。」

  「夢到了什麼?」楊夢洲問。

  「夢到篝火,後來火越燒越大,還夢到我父親,很慘……」

  「你很想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的!」

  「那就走進火里!你太恐懼,那封閉了你的記憶,你是選擇性遺忘。現在的你,一旦遇到某個場景,潛意識就像個九歲的孩子,對,就是你遇到那場火時的年紀,同時,你的理智跟潛意識對抗,不承認它,所以你才頭疼。現在,我要求你慢慢地越過篝火,走進那場火里,對,走進去,不用怕,去面對真實的自己……」

  在楊夢洲的暗示下,孫勁再次睡去,過了一會,他開始不安地說著什麼,同時,頭上有汗水流了下來。

  「我就在你身後!別怕!告訴我,看到了什麼?」楊夢洲語氣平靜,一邊說一邊打開空調,把模式調成制熱,房間裡本來就有暖氣,現在更熱了。他知道孫勁可能會再次醒來。具體的結果,取決於孫勁本身的意志力,他能否克服恐懼,楊夢洲左右不了。

  「我很熱!」孫勁搖著頭說,「這裡著火了!人們撞來撞去,有的摔倒了,有的互相拉扯,有人在喊,有人在哭,到處都是煙,什麼也看不到!」

  「別怕。繼續往前走,很快就能看到。」楊夢洲聲音平靜。

  「我在走,不,我被東西絆倒了,在使勁往前爬。」

  「很好。別停。」

  「我的頭好像撞到了門上,疼得要命!我想我要暈了!」

  「要清醒。那道門就是出口,打開它。」

  「我在開,開不了,好像卡住了!」

  「什麼樣的門?」

  「下拉門,門很燙,我在使勁往上抬,抬不動。」

  「別慌,你能行。」

  「啊,它開了!」

  「我說過你能行。」

  「它被抬起來了,有人在外面。」

  「誰在外面?」

  「不知道。」

  「你出去。」

  「出不去,有人進來了。不對,他是被推進來的,我把他絆倒了。」

  「有人被推進來?」

  「是的,現在外面有人說話。」

  「說什麼?」

  「『竟然想救他的孩子?去死吧,二貨!去死!一塊去死!』」

  「誰在說話?」

  「不知道。聲音有男的有女的,他們又從外面把門拉上了。」

  「他們推進來一個人,又把門拉上了?」

  「是的。」

  「被推進來的人呢?」

  「他在喊『孫勁』,他在喊我,我回答了,他摸到我了。」

  「很好,他在救你。」

  「他在開門,我的頭很疼,要嗆死了,什麼也看不見。」

  「堅持。」

  「門被他抬起來一些,我倆爬出去了!」

  「你得救了!看看他是誰?」

  「不知道,眼睛很難受,睜不開。」

  「他呢?」

  「我聽到他跑下樓的腳步聲。我慢慢下到一樓,來到了外面的台階上。」

  「好了!台階上很舒服,你安全了,回來吧。」楊夢洲說著,抬手「啪」的一聲,關掉了空調。

  孫勁在這個聲音的暗示下再次醒了過來,渾身汗淋淋的,像剛剛洗過澡。

  孫勁機械地從楊夢洲手裡接過紙巾擦了擦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慢慢道:「我……說什麼了嗎?我是不是記起來了?」

  「是的,恭喜,你都記起來了。」楊夢洲拿給他一杯水,又道,「什麼也不用想,先休息一會,你現在很累。」

  「真的?」孫勁語氣里透著不可思議。

  楊夢洲肯定地點點頭。

  孫勁閉眼緩了好一會,突然睜開眼道:「我知道了!當年那場火災,我不是自己弄開門出去的,根本不是什麼狗屁運氣,是有人救了我!」

  「我都錄下來了。」楊夢洲點點頭,按下了一個播放器的開關,讓孫勁聽錄音,然後打電話叫秦向陽過來。

  秦向陽來得很快,他走在前面,門也不敲就沖了進來,蘇曼寧跟在後面。

  「真神啊,有結果了?」他興沖沖地問。

  楊夢洲平靜地點點頭,叫他們聽錄音。

  孫勁站起來,激動地說:「我都想起來了,不用聽錄音。」

  秦向陽抬手示意他安靜,仔細地來回聽了兩遍。

  錄音的內容很詳細,也很明顯。孫勁所述,就是他九歲那年夏天的火災現場,他之前的記憶,到他撞到下拉門上為止。現在記起來的部分,完整地還原了當時的內容。當時火場空氣膨脹,下拉門膨脹變形,勢必卡住,有人從外面強行抬起下拉門,把一個男人推進了火場,然後又把門拉死。顯然,外面的人目的很明確,想把那個男人燒死。而那個男人被推進門之後就喊孫勁的名字,說明他本身就是來救孫勁的。這就有了一個小小的矛盾。

  從聲音上看,外面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會是誰呢?

  秦向陽第一個想到了郝虹。邏輯上這很有依據,既然孫成茂就是那個下午不見的,那麼,目前看來,跟孫成茂父子有關係的,只能是華春曉、李闖、郝虹等六個人。

  「記住,孫勁在那個診所打針時,孫成茂只是有事暫時離開,他本就應該回去接孫勁。那麼,當時的情景是不是可以這麼設想?」秦向陽整理著思路,越說越快,「起火時,孫成茂恰恰趕到了現場附近。而同時,華春曉等人正在跟蹤孫成茂,也趕到了現場附近。華春曉等人有代步工具,蔣斌曾借給他三萬塊錢,還給他買了輛二手麵包車。當時是8月份的午後,天氣非常炎熱,剛起火時,街上根本沒什麼人,華春曉等人藉機綁了孫成茂,但他們並不知道此時孫成茂的孩子正在診所打針,並且被困在了火場。孫成茂被控制的同時,肯定說過話,求華春曉等人幫他救出孩子。而李闖呢,雖然也參與了該事件,但他心裡應該是矛盾的,畢竟孫成茂之前曾多次對他提供幫助。這麼一來,面對孫成茂的懇求,李闖勢必心軟,提出救人。但是我們要考慮華春曉等人的心態,他們跟孫成茂毫無瓜葛,孫成茂對他們來說,除了意味著一大筆財富,什麼也不是,憑什麼去救他的孩子?更主要的是,把孫成茂的孩子救出來,不等於給自己留下禍根嗎?萬一孩子日後長大復仇怎麼辦?這麼一來,其他五人就跟李闖起了矛盾,從而起了殺心!他們很默契地跟李闖一塊趕到火災現場,其間應該會留個人看住孫成茂。到了現場,他們一定發現門被卡住了,之後合力打開下拉門,再出其不意把李闖打暈,把他推進火場。這樣,才有了孫勁當時聽到的那些聲音——『竟然想救他的孩子?去死吧,二貨!去死!一塊去死』——李闖被推進去之前,一定遭受過重擊。這一招不可謂不狠,既借著一場大火除去了孫成茂的孩子,免除後患,又除去了心生二意想救人的李闖,少一個人分錢,對華春曉他們來說何樂而不為?只是所有人都沒料到,李闖被打後並未就此暈倒。而本來膨脹卡住的下拉門,經過那麼一次折騰,也鬆動了許多,又被李闖從裡面打開了,不用完全打開,有個差不多的縫就夠了,他們這才逃出生天。李闖逃出去後,肯定不想被孫勁認出,所以迅速逃離了現場,但是那次火災也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大家清楚了吧,他左臉上為什麼有那麼多疙瘩,另外,他的手上可能也有傷,因為當時那個下拉門很燙。這就是當天不為人知的一切,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解釋。」

  這個推演非常精彩,得到大家一致認可。基於孫勁回憶起的片段,它邏輯上合理,相關人物各自的言行、立場,契合他們各自的角度。而且能解釋華春曉等五人彼此之間,為什麼從那之後基本沒什麼聯繫。因為彼此不聯繫,是對所有人最大的保護,能最大限度掩蓋他們當年的惡行。

  這件事,孫勁是當事人沒錯,可惜他當時只是個九歲的孩子。在沒有其他當事人的情形下,也許再也無從得知事實真相。這個推演也無法還原相關細節,但它一定非常接近事實真相。其實,這也是所有刑偵人員的無奈,總有一些案情是無法還原的,它不可避免,只能接受,通過輔助證據無限接近事實。

  秦向陽說完後,情緒波動最大的還是孫勁。

  對他來說,這意味著李闖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同時,李闖正在為他父親報仇,已經殺了四個了,還剩最後一個。

  為什麼是他?報仇的應該是我才對!為什麼是他救了我?而我接下來卻要抓他!孫勁無法接受這些事實,翻來覆去地想,直到胃裡一陣噁心,差點吐出來。

  此刻,秦向陽心裡想的跟孫勁完全不同:看來,之前對李闖的認知還是片面,這個人,說他仁義吧,他為了錢還是夥同華春曉等人害了孫成茂;說他不仁義吧,關鍵時候他還是堅持救孫成茂的孩子,從而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人性複雜,從來都不是非彼即此。

  同時,秦向陽想到,之前對李闖犯罪動機的分析也很片面,怪不得當時有那麼多沒法解釋的問號,現在基本都能解釋了。尤其是第四個問號:僅憑孫成茂對李闖當年的那些幫助,值得李闖連殺四人嗎?答案很明顯,與其說李闖在為孫成茂復仇,不如說他在為自己復仇,那些把他推到火場裡的人都要統統殺掉,現在只剩一個了。可是,他為什麼要在忍了這麼多年後才動手呢?這些年來他隱姓埋名,低調工作,按說仇恨應該慢慢被時間淡化才對。

  秦向陽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唯一的解釋是,李闖從程功嘴裡得知了程功那些不幸遭遇,感同身受,激活了那份埋藏日久的仇恨,重啟了殺心。程功那些遭遇,或者說與程功有過矛盾、被程功深深記恨的人,華春曉、李志堂、高虎、黃少飛、郝虹,恰恰跟李闖的仇人完美重合了。這聽起來有些巧,但很難質疑。

  不管怎麼說,這次找楊夢洲是找對了,既找回了孫勁失落的記憶片段,又解決了諸多疑問,把案情狠狠地朝前推進了一步。眾人再三謝過楊夢洲,才離開回到局裡。

  接下來最大的問題就是抓捕李闖,但抓捕總得有個線索。時間很快過去了五天,這五天裡,全市各分局,各派出所收到群眾舉報若干,群眾提供的信息,都是關於李闖的,顯然,通緝令上的賞金數字大大提高了群眾的積極性。每收到一條舉報信息,秦向陽就激動一次,最後直到麻木。三天時間,積累下來線索太多,有模稜兩可的,有具體的,也有相當精確的,其中一人提供了一段小視頻,內容是一群大媽在一個小廣場上跳舞,在視頻中居然找到了李闖。

  可令人沮喪的是,所有信息匯總梳理起來,都是些過期信息。就是說,時間上,所有信息都是1210案案發之前的。更具體地說,所有信息都是李闖進入華晨公寓之前的,在那之後的信息,一條也沒有,李闖就像人間蒸發了。這也太絕了。

  畢竟在警方認知里,通緝範圍越廣,難度越大,而這種大規模的全城通緝,多城通緝,區域相對集中,群眾提供線索信息實屬再正常不過,除非罪犯早就遠遠逃到了通緝範圍之外。但李闖很特殊,他還有個目標未完成,郝虹還活著,所以絕不會躲得太遠。那麼,只要他在通緝範圍之內,就一定會露出蛛絲馬跡。但結果卻完全相反。

  到底躲在哪呢?難道李闖真的在通緝範圍之外?秦向陽覺得這不可能。現在濱海及鄰近各城市,所有交通要道全面臨檢,他要是跑遠了,再回來的時候絕對進不了城,進不了城怎麼殺郝虹?除非他決定放棄最後一個目標。前面他費盡心思已經幹掉了四個,這時候放棄,可能嗎?

  難道偵察方向有漏洞?那更不可能。證據鏈的每一條,都是鐵鐵的DNA信息反饋,他把那些信息畫成簡易圖表,不停地翻看琢磨著——

  被害人李志堂DNA信息B

  被害人華春曉、高虎現場無兇手痕跡證據

  被害人黃少飛兇手遺落羽絨服提取到DNA信息B(殘留組織痕跡少)、DNA信息A(殘留組織痕跡多)

  程功倉庫李闖(呂勝)菸頭上的DNA信息A

  李鐵柱家李闖臥室菸頭的DNA信息A

  偵察手段沒有漏洞,他越看越糟心,眼看著離年底越來越近,他有些沉不住氣了。這時李天峰跑進辦公室,來到秦向陽面前急道:「有消息了。郝虹今晚下半夜乘國際航班直達北京,然後坐高鐵回濱海!」

  秦向陽聞言大喜,說:「終於回來了。這麼一來,李闖總該露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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