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死亡筆記
2024-06-17 18:26:15
作者: 天下無侯
「看輪廓很像呂勝,可這個太年輕了,這是多少年前的檔案?」程功說著摸了摸下頜,皺著眉道,「最重要是呂勝有個很明顯的特徵,他左臉上有很多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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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疙瘩?麻子?痣?」
「都不是。就是坑坑窪窪的,反正不好看。我問過他,他說天生的,就那樣。但我看著不像。」說完,他掏出呂勝的身份證複印件交給秦向陽。
秦向陽仔細比對了一番,沒下結論,忽然抬頭問程功:「你倉庫那個房間還有呂勝的東西嗎?」
程功想了想,說:「難說,他搬走後我徹底打掃了一遍,我有潔癖。」
「潔癖?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叫人過去搜搜,碰碰運氣!」秦向陽說完轉身回了會議室。
「這大半夜的你叫我回去……」秦向陽身後傳來程功的抱怨。
天一亮,秦向陽立刻做了工作分工。
孫勁和李天峰分別去控制蔣斌和劉秀貞,把人帶回局裡。
法醫吳鵬帶人去程功的倉庫,找呂勝可能遺留的痕跡。
他親自去找郝紅的母親劉蘭珠。
劉蘭珠六十多歲,住在棲鳳區一家養老院裡。秦向陽一早就找了過去。
見有警察上門,劉蘭珠熱情的眼神里多了幾分謹慎。另外在她看來,這個警察有些不修邊幅,她上上下下打量了秦向陽好幾遍,才有些緊張地問:「你來,是打聽我閨女?她出了什麼事?」
「她沒出事,我打聽點別的事。」秦向陽斟酌著說。
「哦!那就好!」
「您怎麼住在這裡?」秦向陽看了看牆上的相框,客氣地問。
「圖個熱鬧唄!我女兒要到郊區給我買個小院,我沒讓。」
「郝虹對你不錯。」
「這你可說著了!我這個閨女可沒白養!」
「你老伴郝志剛以前是濱海國有鋼廠的工人?」
「是的。」
「當年鋼廠子弟小學,有個孩子叫李闖,您認識嗎?」
「李闖?」劉蘭珠想了半天,說,「你是說柱子家的孩子吧?」
「李鐵柱。」
「對,對。那孩子是個孤兒。」
「您記性不錯。」
「哎,也不是。當年,那孩子和我家虹從小學到初中,都是一個班,李闖性格有些孤僻,但跟我家虹很能聊到一塊,倆孩子常來常往,處得不錯。柱子家那孩子,說起來也挺懂事,腿腳也勤快,可惜後來失蹤了,柱子攢了半輩子錢,苦等了他那麼多年,也沒能給孩子娶個媳婦。你說,那麼大個孩子,咋就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那您現在要是再見到他,還能認出來嗎?」
「這可難說,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咋的,你們有他消息了?」
「有點線索,來了解了解情況。」
對秦向陽來說,這次不算白跑,雖然沒了解到李闖更多的情況,但起碼對郝虹多了些了解,知道她對李闖相當熟悉,他甚至懷疑,這郝虹有可能跟李闖好過。不管怎樣,既然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郝虹,那她一定是解開謎團的關鍵。那麼等郝虹回來後,她的安全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黃少飛遇害當晚,他就叫人聯繫上郝虹,把黃少飛的死訊通知了她,但沒在電話里透露具體案情。郝虹那邊正在訂機票,具體回來的時間,秦向陽尤為關注。局裡當時有人提出,要不要向上級申請,通過電信運營商監聽郝虹的手機。秦向陽否定了這個建議,理由很簡單,目前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郝虹有過重大犯罪行為,根本不可能對她實施通話監控,這是法律程序問題,沒有變通的餘地。
秦向陽回到局裡時,吳鵬等人已經回來了。很幸運,他們在程功倉庫那間臥室外的窗台上,找到了呂勝的菸灰缸,菸灰缸的底部,黏著幾枚菸頭,菸頭都來自同一個牌子的香菸,十塊錢一包。
「怎麼確定是呂勝的菸灰缸?」秦向陽問。
「程功說不是他的,他有潔癖,不習慣用別人用過的東西。菸灰缸就那麼丟在外面的窗台上,他沒注意過。那裡就他和呂勝住過,不是他的,當然是呂勝丟的。」吳鵬肯定地說。
菸灰缸的外表有些髒,吳鵬從中提取出那幾枚菸頭。處理完這些,他又交給秦向陽一張單子,那是兇手遺留在黃少飛案發現場羽絨服的相關檢驗結果。
這份檢驗結果有些奇怪。確切地說,它上面留有兩個人的痕跡。
其中絕大部分的痕跡來自於一個人,吳鵬把它標註為A。
另有少量痕跡是另一個人的,把它標註為B。
也就是說,這件衣服被兩個人穿過。
針對這兩份DNA檢驗報告,吳鵬從資料庫里做了大量的對比,結果一個也沒對上。除了資料庫,他手裡還有1210案四名死者的DNA信息。他不甘心,就跟死者的DNA信息做了個對比,令他想不到的是,這次居然有結果了。
「秦隊你看,這份DNA信息跟李志堂的一模一樣。」
「A還是B?」秦向陽摸著鼻頭問。
「B。痕跡較少的那一份。」
「哦?那就是說,這件衣服李志堂穿過?」
「是的!」吳鵬點點頭說,「這不奇怪,兇手是在李志堂家動的手。你也說了,他們都是熟人。看來動手之前,李志堂一定出於什麼原因,穿過兇手的衣服,比如臨時外出。」
秦向陽點點頭,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還記得華晨公寓樓的監控視頻嗎?以前那些視頻用處不大,現在有了這件衣服,就好辦了。」
吳鵬一聽明白了,說:「確認一下兇手走安全通道離開時是不是穿了這件衣服,如果是,就有了參照物,就一幀一幀往前捋,總能找到兇手進入華晨公寓的畫面,而且是正面的,對嗎?」
「嗯,是這個意思。」秦向陽說著,立刻安排視頻確認。
第一個確認很快出來了:兇手殺黃少飛時穿的這件衣服,最初離開華晨公寓現場時,也是穿了這件衣服,款式、大小、顏色都一模一樣。這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秦向陽立刻組織人手對視頻一幀一幀進行確認。他發動了局裡二十四名後勤人員,分成兩組,十二個人一組,再把每天的監控視頻按小時截成二十四段,每人負責一段。這是個很考驗人耐心的活,眼睛要一刻不停地盯著電腦。華晨公寓樓民商兩用,每天進出的人非常多,而且二十四小時幾乎不間斷。兇手要是案發當天進入的公寓,那甄別的工作量還不是很大,可要是兇手提前兩天,甚至三天,甚至更早就潛伏進公寓呢?按兇手跟李志堂的關係來說,是完全有這種可能的。那樣一來,工作量就太大了。
接下來很快,要找的第一個畫面出來了:案發當晚10點鐘,李闖穿著那件羽絨服進了華晨公寓,手裡提著個黑色袋子,看不出裡面是什麼東西。
秦向陽立刻叫人查找當晚10點以後的監控畫面,再沒發現李闖的畫面,直到案發後那個身影又從安全通道離開。
按理說,有了李闖進入華晨公寓的正面圖像,已經可算作有利的證據,但秦向陽還不甘心。從案發到現在,兇手的行為明顯是有預謀的行動,就是說第一個案子的發生不可能那麼草率。兇手當晚10點進入目標房間,直到深夜1點左右殺完人離開,在做這一切之前,怎麼說兇手都需要踩點,要提前進入華晨公寓,了解一下樓層結構,以及大廳的攝像頭位置,這都是最基本的準備工作。案發當晚,兇手選擇從安全通道二樓窗口丟下那一大包東西,然後離開一樓大廳時故意側身躲避監控的行為,都證明兇手對華晨公寓有基本了解。換句話說,兇手一定踩過點。
「接著往前找!找到李闖踩點的監控畫面!」秦向陽給視頻回溯小組安排了新的任務。
安排完工作,他回辦公室給蘇曼寧打了個電話,得知她們一切順利,正帶著劉小娟往回走,這才放了心。
他剛想休息會,捋捋思路,吳鵬突然推門沖了進來。
吳鵬一邊跑一邊興奮地說:「結果出來了!對上了!」
「什麼情況?」秦向陽猛地站了起來。
「菸頭的檢測結果出來了,跟羽絨服上的痕跡對上了!」
「A?」
「是的!菸灰缸內菸頭上的DNA信息,跟羽絨服上殘留組織痕跡相當多的那份DNA信息,一模一樣!也就是說,羽絨服是呂勝的!兇手就是呂勝!」
兇手就是呂勝。這個結論來得有些突然。
秦向陽重重地拍了拍吳鵬的肩膀,跟著他興奮了幾秒,臉色就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對這個結論,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說它來得快吧,肯定不是,實際上已經死了四個人了;說它來得容易,當然更不是,要不是他為了驗證死者都跟程功有過矛盾衝突的邏輯,從程功嘴裡掏出黃少飛和郝虹的事,然後賭博式地安排人對黃少飛監控,兇手絕不會迫於無奈,在現場留下自己的羽絨服。
他一邊想,一邊把黃少飛的通話記錄找了出來。通話記錄顯示,訂外賣的時間是19:12,而黃少飛是19:05到的家。那就是說,在這七分鐘之內,黃少飛至少已經被兇手控制住了。孫勁、李天峰等人把黃少飛送到別墅門口,而後開始布置監控,這一定出乎兇手的預料,為求脫身,兇手才想到了訂外賣,進而跟外賣員換裝的主意,這一切都在兇手計劃之外。
想著想著,他知道自己那奇怪的感覺是什麼了。兇手在殺前三個人的時候,沒有給警方留下任何實質性蹤跡。兇手謹慎,大膽,反偵察能力極強。那麼在兇手的認知範圍內,一定能想到把羽絨服留在現場對自己極為不利,但當時他根本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脫身。在為求脫身不得已留下痕跡和被捕之間,兇手選擇了前者。
鐵證無聲,卻勝過任何推測。從目前的證據看,兇手就是呂勝。同時,正在進行的華晨公寓視頻回溯,已經鎖定了呂勝進入華晨公寓的畫面,只要在找到他提前踩點的畫面,那麼,這個結論就更加確鑿無疑了。
那麼呂勝到底是不是李闖呢?單憑呂勝那張造假的身份證複印件,跟李闖檔案上多年前的照片比對,得出的結論相當不嚴謹。這時,他想起了一件事,郝紅養母劉蘭珠說,李闖失蹤後,李鐵柱苦等了那麼多年,攢了半輩子錢,也沒等到李闖回來給他娶個媳婦。李鐵柱單身一輩子,既然這麼在意李闖,哪怕僅僅為了個念想,也很可能一直保留著李闖的私人物品。李鐵柱是病逝了,但他的房子還在。
想到這,秦向陽立刻帶著吳鵬趕往老國有鋼廠的公寓樓。鋼廠早就改制了,但鋼廠的老公寓樓還在,裡面住的,大部分是改制後下崗的老職工。在片警的幫助下,秦向陽找到了原鋼廠的工會主任。
工會主任六十多歲,一聽警察找李鐵柱,立刻說:「莫不是柱子的孩子有消息了?」
「有點線索。」秦向陽如實相告。
「那太好了!」老主任有點激動地說,「你們找我可是找對人了!前幾年柱子臨走,給了我一本存摺,說是留給孩子的遺產,叫我替他保存,一旦孩子回來了就交給孩子,要是以後我也走了孩子還回不來,就把它捐了。這些年那孩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每年去一趟派出所,也沒個消息。」
老主任一邊說一邊帶路,找到了李鐵柱的家,然後去買了把新鎖,把早就生鏽的舊鎖換了下來。秦向陽面色看起來很平靜,能找到李鐵柱家自然是好消息,可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線索,那就只能看運氣了。
房子裡很暗,到處都是灰塵,好在有幾面玻璃破了,常年通風,屋裡還算乾燥。這是個好消息,乾燥的環境更利於相關痕跡的保存和提取。客廳的牆上掛著好幾個舊相框,相框裡有不少合影。李鐵柱和少年李闖的合影一眼就能認出來。
李闖身邊那個姑娘又是誰呢?哦,是少年時代的郝虹。秦向陽想起來了,他看過郝虹早年的檔案。
秦向陽把所有照片仔細看了一遍,其中,有一張相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李闖跟一個男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李闖十歲出頭的樣子,那個男人也很年輕,估計二十多歲。照片中的男人彎著腰,跟李闖勾肩搭背,樣子有些滑稽,但能看出來兩人的關係挺親近。
秦向陽又把所有照片瀏覽了一遍,發現只此一張,別的照片裡都沒有那個男人。他戴上手套,卸開相框,把那張照片取了出來。
他把照片拿在手裡看了看,又把照片翻了過來,見照片背後寫著一行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李闖。
「咦?」秦向陽望著這行字發了一會呆,想起孫勁所言,心裡想,難道這個男人是孫勁的父親孫成茂?
這時,到處提取痕跡的吳鵬有了發現,把秦向陽喊了過去。吳鵬打開的是一間臥室。裡面的擺設很簡單,但也很有時代特色:屋裡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幾個柜子;書桌上整齊地擺著一沓書,大部分是武俠小說,書旁邊有一台布滿灰塵的單放機,20世紀放磁帶的那種;牆上貼著劉德華、古天樂和李若彤以及古惑仔的海報畫,海報畫旁邊畫著個帆布包。很明顯,這是李闖的臥室,被李鐵柱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房間現在看來到處蒙塵,但李鐵柱既然有心保留這個房間,那麼活著時肯定時常打掃。
秦向陽輕嘆道:「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只怕李鐵柱打掃得太乾淨,沒有保留下相應的生活痕跡。」
吳鵬點點頭,瞪大了眼睛,開始四下搜索。房間內雖然到處蒙塵,但物品的擺放卻很整齊。吳鵬對書桌、抽屜、柜子、床鋪做了仔細的搜索,結果都沒提取到有價值的痕跡。
他不甘心,又耐心地找了幾圈,突然對秦向陽說:「菸頭!」
「菸頭?什麼菸頭?」秦向陽立刻反問,同時抬眼望去,見靠近窗戶的那張書桌腳下,的確有幾個菸頭。
這時吳鵬已經把菸頭收了起來。
「我也正奇怪。這菸頭一看就很新,最多不超過兩個月。」吳鵬想了一會,打了個響指說,「想起來了!你看,這些菸頭跟程功倉庫菸灰缸里那幾個菸頭是一個牌子。」
「這是怎麼回事?」秦向陽狐疑地盯著房間看了一圈。
「只能是近期有人來過!會不會是李闖?」吳鵬一邊說一邊走了兩步。
「別動!」秦向陽盯著吳鵬腳下,彎腰看過去,見吳鵬腳旁邊的浮土上,有兩枚輕淺的腳印。
「沒錯,近期有人來過。」秦向陽去客廳和另外一個臥室看了一遍,又回到吳鵬所在的房間,說,「在客廳里又找到幾枚腳印,粗看之下,這些腳印都是相同的。這房子空了好幾年,留有腳印的地方,浮土都比較多。」
吳鵬趕緊取出強光相機,把浮土上的腳印進行了拍照提取。
吳鵬工作的空隙,秦向陽心想,不管菸頭是誰的,都要拿回去跟呂勝的菸頭做DNA比對鑑定。如果對上了,就可以間接證明呂勝就是李闖,那麼,房子內的腳印和其他痕跡也就是李闖留下的。那就是說李闖在一兩個月之前回過一次家。他離家多年,為什麼回來?想家了嗎?秦向陽想不明白。
提取完痕跡,秦向陽謝過工會老主任,立刻回到局裡。這時孫勁和李天峰都回來了,把蔣斌和劉秀貞分別關進了審訊室。
秦向陽取出李闖家那張照片遞給孫勁。
一看照片,孫勁吃驚地說:「這是我父親!他旁邊這個是……李闖?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是的!看來你父親和李闖處得不錯!」
「鑑定結果我看了,兇手是李闖?」
「兇手是呂勝!呂勝是不是李闖,新的鑑定結果出來才能知道。」
「如果呂勝就是李闖,那他是在給我父親報仇?」
「結合簡訊內容,以及他和你父親的關係,只能那麼理解。」
「那就是說,死亡名單上的五個人,害死了我父親?」
「還不能下結論,先幹完手頭的活,審完蔣斌再看吧。」說完,他向劉秀貞的審訊室走去。
秦向陽的意思是,被害的這些人若當年真有過非法勾當,蔣斌作為華春曉的岳父,也是養父,或許可能知道些情況。除了華春曉,其他的死者在1998年,根本沒有相關家屬。
孫勁愣在原地,半天才從震驚中走出來。他的心情很糟糕。他接受不了剛才自己的推斷,如果呂勝就是李闖,如果父親真是被李志堂、華春曉等五人所害,李闖又是在為孫成茂復仇,那他這個孫成茂的親兒子該當如何自處?論起為父報仇,怎麼輪也輪不到李闖吧?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到目前為止自己什麼也沒做,孫勁頓覺心中一陣苦澀,好像被李闖知恩圖報的「俠義」深深地羞辱了,雖然目前那還只是推斷。
劉秀貞在一號審訊室,見有人進來,她立刻緊張地站了起來。據孫勁描述,劉秀貞一路上都表現得很是慌張,對自己被捕的事實難以接受,跟蔣斌一言不發的冷靜大為不同。
這次,秦向陽一改往日審訊時較為平和的態度,審訊程序開場白一過,就嚴肅地說:「劉秀貞,長期以來,你非法出賣大量受體信息給黃少飛,證人口供完整,事實清楚。今天抓你來,不是想聽你說什麼,只是履行法定逮捕程序,接下來就把你移交看守所,等待檢察機關公訴。關於你的犯罪事實,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他故意一上來就給劉秀貞施加了巨大心理壓力,那些話的潛台詞在劉秀貞看來,就是連審訊口供都不需要了,不需要你再說什麼,這就是個程序上的過場,通知你等著法院判刑吧。實際上審訊和犯罪當事人口供一個都不能少,但劉秀貞和黑子不一樣,黑子自認是社會底層,十年也掙不了兩百萬元,劉秀貞卻收入富足,生活美滿,面對即將到來的牢獄之災,她徹底慌了。
「警官,我、我上次對你們孫警官撒謊了,我錯了。我確實提供,哦,出賣了很多信息,但我最初並非自願,而是迫於蔣斌的壓力……」
「蔣斌?他能給你什麼壓力?」
「大學時,他是我老師,學業和工作上都對我幫助很大。他叫我收集受體信息,我要是張口拒絕,就顯得太不近人情了,慢慢地就……」
「工作上蔣斌對你有過哪些幫助?」
「主要是臨床手術實習機會。要知道,這一行,臨床經驗最重要。」
「都有過哪些實習機會?說具體些。」
「那怎麼說?這麼說吧,從1998年大四實習,到之後的2000年,我都跟著蔣斌實習,做他的手術助手。」
「手術助手?就你自己?」
「除了醫院安排的助手,還有華春曉,他比我小一屆,但他是蔣斌的乾兒子,優勢比我大。」
「這麼說那幾年蔣斌的手術你都有參與?」
「怎麼可能?他安排的,才能參與。」
「看來蔣斌很信任你,或者說你比較聽話。」
「呃,算是吧。」
秦向陽琢磨了一會,又問:「那對於蔣斌1998年的手術,你記得多少?」
「這,警官,你不是難為我嗎?」
秦向陽知道這個問題確實有些難為人,於是想了想,又換了個說法:「在你印象中,蔣斌有過反常行為嗎?尤其是做各種手術期間。」
劉秀貞有些好奇地望著秦向陽,她聽出來了,對方似乎不關心她的犯罪事實,一直圍繞蔣斌向她提問。
秦向陽接著說:「如果你的配合能給我們帶來幫助,算是立功行為。」
一聽這話,劉秀貞立刻說:「我當然想立功了!可我根本不明白你想問什麼。我陪蔣斌做過那麼多手術,又都過去那麼久,你的問題根本沒法回答。」
秦向陽咳嗽了一下,心中頗為無奈,他當然知道問得越具體,對方越沒法回答,1998年的事,就算劉秀貞參與的種種手術,怕是也很難想起什麼。可籠統地問,對方也提供不了什麼情況,看來劉秀貞這裡也很難挖到有價值的信息,只能從別的渠道另想辦法。
可是別的渠道還有誰呢?華春曉肯定更了解蔣斌,但已經遇害了。秦向陽輕輕搖著頭,心裡一時有些煩躁,索性直接問道:「1998年8月17日凌晨,你有跟蔣斌做手術嗎?」
「實在記不起來。」劉秀貞果斷地搖了搖頭,皺著眉想了一會,突然又說,「不過我有個日記本,對實習期間的一部分手術做了記錄。」
「哦?日記本?」秦向陽頓時坐直了身子問,「一部分手術是什麼意思?」
「就是失敗的手術,哦,也不是,準確地說,是醫治無效、病人死亡的手術。你可以把那理解成死亡筆記。」
「為什麼記這種筆記?」秦向陽像被人揍了一拳,頓時精神起來,興趣滿滿地問。
「學習。就好比中學時代的錯題集,越是失敗的,或者醫治無效的手術,越能學到東西。我很清楚,當年我並不算多麼優秀,所以對所有的實習機會特別珍惜,我只能靠自己。那種心態,你能明白嗎?」
「明白。那麼,筆記呢?」
劉秀貞想也不想就說:「跟結婚時的影集一塊,都在床底下塞著。」大部分結婚影集時間久了都是這種待遇,難怪她記得這麼清楚。
「你先休息一會。」秦向陽興奮地站起來,叫人立刻去劉秀貞家取筆記本。
很快,東西取回來了。
那是個黑色塑料封面的日記本,由於擱置時間太久,紙頁早已發黃。筆記是以日記形式寫的,劉秀貞字如其名,字跡娟秀,寫得非常認真。秦向陽迫不及待地翻開看了起來。
筆記本的第一頁是1998年3月27日,內容如下:
今天,是跟蔣教授實習以來的第一個手術,這很難得,我一定好好表現,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今天也是第一次切身參與外科臨床實戰,我要冷靜,冷靜,再冷靜……
病人是一位七十多歲的爺爺,看起來好可憐。蔣教授說,病人年紀太大,體質太弱,這次手術風險很大。病人是轉院來到這裡,膽道感染性休克。術前,教授對病人做了全面檢查,找到了膽道發炎原因:病人此前動過膽管結石手術,但結石並未取淨,引發了術後感染,導致休克。之前是誰做的手術?太不負責了!蔣教授很激動,強烈建議病人家屬找到原手術醫院討個說法。蔣教授不但醫術精湛,醫德也好,讓人敬佩。
手術過程果然如蔣教授所述,老人家身體狀況太糟糕,承受不住短期內二次開刀,手術剛開始就出現了心肌缺血心絞痛症狀,心率、血壓、氧飽和度都低得不能再糟,最終搶救無效過世。
真的沒想到第一次實戰,手術就失敗了,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手術刀下終結,心裡很不是滋味。
我決定把這些都記錄下來,記下所有失敗的、搶救無效的手術,一為警醒,二為吸取經驗教訓。
收穫體會:每一次手術,每一刀,每個細節,都要謹慎再謹慎。拿今天的病人來說,如果第一次手術中,醫生把所有膽結石取乾淨,又怎會導致病人術後感染休克呢?手術刀能給病人帶來生的希望,也能把病人送進地獄。
手術刀是明亮的,但如果握著它的人心黑了,它也會變成黑色。黑刃。
黑刃?這個說法很形象,可惜你劉秀貞也走了岔道!秦向陽一邊想,一邊仔細地看完第一頁,接著翻到第二頁,1998年4月2日。他接著往下翻……8月11日……8月17日。
停!有了!真沒想到!
秦向陽的手有點抖,他趕緊點了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來抑制內心的激動。
劉秀貞坐在下面,好奇地看著秦向陽,實在搞不懂他為啥對個舊筆記本如此感興趣。
1998年8月17日,晴。
昨晚值夜班,凌晨時分,蔣教授通知我跟他搶救一位病人。
病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長得很精神,是車禍被撞,全是外傷,看起來很痛苦。從他身上找到了身份證,叫李文志,名字很好聽,醫院保衛科拿去身份證聯繫他的家人,也不知聯繫到沒有,或許會找派出所吧。
蔣教授替小伙子墊付了醫藥費,及時地對患者止血搶救,讓人欽佩。小伙子身體素質不錯,心率很快恢復了,雖然有些高,但看起來狀態還行。當時蔣教授說這種被撞的患者最怕的是內出血,還需觀察治療,一旦內出血要及時手術。實際上蔣醫生說得沒錯,後來這個小伙子還是因為內出血死在了手術台上,真的非常可惜。
這件事說起來有些彆扭。一、蔣教授後來搶救小伙子時我沒能在場,而是在休息室打瞌睡,很不應該。二、天亮前去藥房退藥時,跟值班護士李琳起了爭執。那個該死的丫頭,硬是說進了手術室的藥品就不給退,但費用都是蔣教授墊付的,憑什麼不給退?除了麻醉劑,腎上腺激素,還餘下那麼多藥品沒用,不都是錢嗎?三、蔣教授叫我拿著患者血液樣本去做全面化驗,我不小心摔倒了,害蔣教授又重新取了樣本,真是不應有的失誤。
收穫體會:對待外傷病人,不可麻痹大意。就算只有表面的外傷,也應做充分的內出血檢查,並提前備齊血液,把能做的做到最好。
真是李文志!秦向陽異常震驚,拿著筆記本的手又抖了好幾下,他沒想到劉秀貞竟然記下了這個名字。他儘量讓自己平靜,把這篇內容連著看了三遍,想了一會,又把筆記交給劉秀貞,說:「你看看這篇,仔細回憶一下。」
過了一會,估摸著對方看得差不多了,他問:「在你印象中,8月17日凌晨直到天亮,蔣斌是否就做了這一台手術?」
劉秀貞放下筆記本,皺眉道:「這個真不清楚,那晚後半夜我在休息室睡著了。」
「詳細說說蔣斌對李文志的搶救過程。」
「過程?」劉秀貞想了一會,又看了看筆記本,才說,「患者一到就被送進了手術室急救,處理外傷後,傷者情況還算穩定,之後把傷者送到了監護室,當時我都在場。後來就像筆記里寫的,蔣斌叫我給傷者做個全面的血液化驗,再後來我就在休息室睡著了。」
「你睡著期間,傷者內出血,蔣斌對傷者做了手術急救?」
「是的!但他沒有叫我。」
「你所說的血液全面檢查又是什麼?跟血常規檢查區別在哪裡?」
「血液全面檢查的話當然複雜一些,除了常規檢查數據,還包括群體反應性抗體實驗,白細胞抗原系統實驗……」
「這麼說吧,器官移植前怎麼配型?」秦向陽打斷了劉秀貞的話。
「組織配型啊。」
「什麼意思?」
「常用的組織配型有四項,通俗地說,對血液做個全面檢查就都包括了。」劉秀貞一邊說,一邊納悶地望著秦向陽,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向她了解這些。
「就是說,移植器官前,必須做血液全面檢查?」
「是的。」
秦向陽抱臂想了一會,叫人帶劉秀貞下去。
筆記本上的內容就是這些,看來李文璧的猜測竟有幾分靠譜,至少目前看來,這個蔣斌果然跟李文志的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可具體情況又是怎樣的呢?能不能撬開蔣斌的嘴呢?他反覆琢磨起來。
他正琢磨著,外面傳來一陣短促的喧譁。他打開門一看,見蘇曼寧和李文璧回來了,有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走在她們身後,應該就是蔣斌的老婆周小娟了。
蘇曼寧叫人把周小娟送去休息室,然後對秦向陽說:「周小娟情緒有些低落,但對我們的陳述事實並不意外,她主動提出願意提取肝細胞,跟文璧父親做DNA鑑定。」
「那有什麼用?我哥也活不過來了!蔣斌!蔣斌呢?」李文璧的情緒還是很激動。
「冷靜!」秦向陽對李文璧說,「蔣斌已經被控制起來了,目前剛剛掌握到一些新情況,還沒審。這樣,讓蘇曼寧送你回去休息,回頭我通知你事情進展。」
「不!我要親眼看你審蔣斌!」李文璧大聲說。
秦向陽理解李文璧的心情,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那也得按程序,等我給周小娟做完筆錄!」
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法醫吳鵬一路小跑,來到秦向陽近前,激動地說:「鑑定結果出來了!李闖家裡採集到的菸頭,跟呂勝菸頭上的DNA信息完全相同,兇手就是呂勝,呂勝就是李闖!另外,李闖家提取的腳印,也跟黃少飛案發現場的血腳印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