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朋友們
2024-06-17 18:26:13
作者: 天下無侯
李文志都死去多年了,還是被老班長趙楚意外撞死,怎麼又成了他殺?秦向陽震驚之餘,把李文璧上下仔細打量了好幾遍,然後拉著她坐下。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當我發神經?」李文璧慢慢止住哭腔,認真地說,「事發突然,本來我也不信,但我有證據,是這麼回事。」接下來,她把雞冠山前前後後的事講了一遍。
聽到周小娟和無字靈位那一段,秦向陽的臉色瞬間變了,等李文璧一說完,他猛地站了起來,用力攥著李文璧地手說:「真的?」
「一個字不假!我為什麼要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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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秦向陽雙手抱拳慢慢地擦著鼻頭,又坐回沙發上,嘴裡小聲嘟囔著,「要真是那樣,趙楚當年豈不是……」
「不用想了!我希望你立即調查蔣斌!」李文璧一字一頓地說。
她知道秦向陽在替趙楚惋惜,她不想再重複那個話題。
「冷靜。證據呢?」
「你還當那只是個巧合?」
「不是。邏輯上你是對的。李文志在1998年8月16日晚被趙楚撞了,17日凌晨他被好心人發現,被送往醫學院附屬醫院門口,之後好心人離開。蔣斌主動墊付費用,搶救李文志。17日上午你父親到醫院,得到李文志死訊。17日上午,周小娟被蔣斌帶到所謂的私人診所,做了換肝手術。單是分析這個過程,我也認同周小娟的肝是李文志的。但這個過程太粗略了,還需要細節。最重要的是,李文志當時是死是活,是被活體取肝,還是死後摘取,這些都沒法判斷。另外,8月17日凌晨,除了李文志,如果蔣斌還做過別的搶救手術,那結論更要兩說了!」
「所以才要你調查蔣斌!你干坐著就能得出結論?」李文璧猛地推開窗戶,深吸了口寒氣,轉身瞪著秦向陽說,「要證據是吧?好,我有辦法!我就拿周小娟的肝,跟我父親做個DNA鑑定!」
「瘋了!」秦向陽拍著桌子,叫道,「敢亂來?這就把你扔進拘留室!」他狠狠地回瞪了李文璧一眼,見對方不吭聲了,接著說,「就算做DNA鑑定,就算證明那是李文志的肝,那也證明不了李文志是他殺,是被活體取肝!」
李文璧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沉默了半天,才悠悠說道:「那怎麼辦?」
秦向陽又沉默了一會,站起來說:「叫蘇曼寧陪你去趟雞冠山,把周小娟帶回局裡來,我要向她了解一些細節。你們有一說一,事實都跟她說明白,照你所描述的周小娟來看,我想,她會配合的。」
他給李文璧倒了杯熱水,又道:「事實上,周小娟的女兒和老公,對我來說也都算熟人。你還不知道,周小娟的女婿,也就是蔣艷艷的老公,是一個連環殺人案的被害人,她二女兒蔣素素更不是個善茬,為人極其歹毒冷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沒想到你就出趟差,竟能陰差陽錯結識蔣素素的母親,還扯出來1998年的一段公案!這真是,除了周小娟所說的『緣分』,我也想不到更合適的詞了!」
李文璧呆呆地坐在那裡,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水,也不知道有沒有聽秦向陽說話。
秦向陽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一陣不忍,說:「出去一趟很累,回家歇歇吧,明天我叫蘇曼寧去接你。」
「不!」李文璧放下水杯,站起來說,「這就去雞冠山,麻煩你跟蘇曼寧打個招呼。」
秦向陽見她語氣堅決,不再囉唆,找到蘇曼寧簡述了事情經過。蘇曼寧也是驚詫不已,二話不說,拉上李文璧連夜出發。
李文璧帶來的消息太震撼了。蘇李二人走後,秦向陽洗了把冷水臉。一天之內紛至沓來的各種信息有好有壞,實在不少,根本來不及好好梳理。即便如此,當務之急還是提審黑子,他想通過黑子進一步了解黃少飛。如果信息是作·料,他感覺這些作料快融到一塊了,也許只差那麼一點點。
黑子待在看守所這幾天,似乎沒什麼變化,見秦向陽來提審,像是見到了老熟人,第一時間蹭了根煙。
「秦隊長,這才幾天不見,頭髮整得跟個鳥窩似的?」黑子一邊抽菸,一邊撓了撓新剃的板寸。
「別扯沒用的。」
「找我啥事?儘管問,但凡知道,都不是問題。」黑子抽著煙,語氣很是痛快。
秦向陽從一進來就緊緊地盯著黑子。他對眼前這個黑不溜秋的小個子起了好奇心:表面看,黑子精神狀態不錯,這種情況很少見。這人在看守所待得安之若素,似乎不太在乎自己的境遇。看來為了錢,人的精神境界真能變化,起碼對黑子來說,安之若素的心態更容易適應將來枯燥漫長的牢獄生活。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難說。
「秦隊長,咋不說話?不會就為了給我送根煙吧?」秦向陽不吭聲,黑子反倒有些急了。
秦向陽笑了笑,突然繃住了臉,說:「張小白,你的帳怎麼算的?對你來說,200萬元和蹲十年八年大牢,哪個值?前者?」
黑子捏著煙的指頭微微一抖,有些不解地望著秦向陽。
「咱倆都是痛快人,那就說痛快話,你老婆收了黃少飛200萬的事,露了。」
「什麼!」黑子的手用力一抖,菸頭掉在了地上。
「上次審你時我就一直納悶,你咋就那麼痛快。敢情是為了這200萬元,值嗎?」
黑子沉默了,臉色蒼白,一句話不說。
秦向陽不擔心他不說話,陪著一塊沉默。
過了有一根煙的工夫,黑子長長地嘆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再給我根煙吧。」
點上煙,黑子默默地抽了幾口,問:「咋查到的?」
「黃少飛考慮得很周全,給了劉瀅220台電腦,省得劉瀅再想法洗錢。但你老婆把電腦賤賣了,露了。」
「賤賣?我的天!這糟心的娘們!」黑子一邊說,一邊用力拍著腦門。
「既然黃少飛露了,那就來個真痛快?上次你是假痛快。」
黑子仰天長嘆道:「那我老婆她?」
「她的事你操心也沒用,算她主動坦白,我只能幫她到這,事應該不大。」
「錢呢?」
「錢作為贓款沒收。其實,你老婆那麼做,反倒是幫了你!主犯和從犯的區別,不用我提醒吧?」
「那黃少飛就是主犯了?」
「你說呢?」
「哎!事已至此……」
說著,他又要了根煙,點上一口氣抽了一半,才慢慢說道:「最開始,我也是財迷心竅,那時我還沒結婚,缺錢。實話說,我最初從網上聯繫到黃少飛,是想賣腎,但沒配上型,沒掙到錢,咋辦?我就又找到黃少飛,看能不能給他當個馬仔。他當時也確實缺人手,看我腦子也活泛,就同意了。最開始我幹啥呢?我們從網上把人招過來,集中到一塊,我就負責那些人的吃住日常管理。有活了,就帶上幾個供體去配型,完了把配上型的送進手術室,完活。開始的時候,錢不過我手,都是黃少飛管著。慢慢時間長了,套路我都摸清了,就有了自己乾的心思,可我沒本錢。啥,需要啥本錢?你得租好地方,負責幾十個甚至更多供體的日常吃穿用度。要知道,有時候你招一批人來,幾十個供體,倒霉起來,可能就三五個人能用上,但你的費用可不少花。這一行,跑外地出遠門是常事,受體在哪就去哪,天南海北沒少跑,那都是費用。後來為了省事,省成本,黃少飛自己進了手術設備,雇上醫生,自己就能摘器官了,摘下來送過去就行,就不用帶著供體到處跑了!我有單幹想法時,黃少飛看出來了,很坦白地說我沒錢,最主要是沒信息源,幹不了。
「那時候,黃少飛對網絡產業很感興趣,說要趕上網際網路發展大潮,就慢慢地把器官生意交給了我。但是提了個條件,除了每年給我分成,一旦事情敗露被查,責任我全擔著,判了刑,他一次性給我200萬元。我琢磨了很久,同意了。為什麼?不怕你笑話,我這種人,一沒手藝,二沒文化,老老實實就是干十年,也攢不下多少錢。對我來說,那些錢,值!心裡話!」說完這些,黑子深深地吸了口氣。
「黃少飛的受體信息源呢?別再拿到處發名片糊弄我了。」秦向陽問。
「呵呵,那是。」黑子自嘲地笑了笑,說,「主要是個副院長,蔣斌,別的還有些散戶,此外還有沒有別的,那就不知道了。蔣斌呢,以前當過醫學院的老師,學生里干醫生的多,他收集受體信息就方便。他的學生里,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華春曉,另一個叫劉秀貞,一般都是他倆聯繫我。」
「劉秀貞?」
「就是艾麗的肝臟嘛,就是給了她。」
「哦,是她!」秦向陽想起來了,孫勁最早對艾麗的調查報告裡提過這個事。
「華春曉是蔣斌的女婿,也算乾兒子,還是蔣斌當年得意的學生之一,你們知道吧?」
「知道。」
「劉秀貞也是當年蔣斌很得意的學生。得意的意思,就是聽話,聽話就能有更多實習的機會,多參與手術。艾麗的腎臟合同有漏洞,華春曉黑了我一手,呵呵,現在想想都無所謂了。其實劉秀貞也很貪,你們查過她嗎?」
「針對艾麗的肝臟初步調查過,後來一直沒顧上深入,她說就幹過那一次。」
「她撒謊了。」
秦向陽點點頭,心裡有些自責,畢竟孫勁之前對劉秀貞的調查太過草率了,話說回來,也不能怪孫勁,這段時間實在太忙,哪裡顧得上劉秀貞。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繞了這一大圈,劉秀貞最後還是栽到了黑子手裡,也可以說是栽到了艾麗手裡。不過黑子的話還是提醒了他:孫勁的調查報告上說過,劉秀貞四十來歲,算起來1998年才二十出頭,既然她是蔣斌學生的得意,那麼應該有機會任蔣斌的手術助手。現在華春曉死了,要調查蔣斌,劉秀貞就是個很好的切入點。
對黑子的第二次審訊,除了又查出個劉秀貞,最大的收穫是蔣斌。這就叫冥冥中皆有定數,李文璧雞冠山之行,剛剛牽扯出蔣斌跟李文志之死有莫大關聯,這裡黑子就把蔣斌供出來了。當然,李文璧的發現有意外成分,但秦向陽這邊從艾麗的案子一出來,就決定了今天的結果,揪出蔣斌,那是必然的。
秦向陽想,1210連環殺人案的三名死者,既然都跟孫成茂有牽連,那麼三名死者之間必然是熟悉的。已證實李志堂和高虎都來自崇光孤兒院,華春曉也曾孤身流落,那麼,華春曉很可能在流落期間結識了李志堂和高虎,而華春曉又算是蔣斌的乾兒子,這麼說來,包括蔣斌在內,這些人極有可能早在多年前就交往頻繁。現已證實黃少飛跟蔣斌有很深的交往,那麼他最早是怎麼結識蔣斌的呢?會不會就是通過華春曉?要真是這樣,黃少飛會不會也是孤兒?更甚至,他會不會一早就跟李志堂和高虎是一起的?基於一個基本的邏輯,他的思維越來越發散。
離開看守所,秦向陽一邊想一邊開車,想到這,他急忙把車停在了路邊,從包里翻找崇光孤兒院那個退休老院長的聯繫方式。
老院長的電話很快接通,有了前邊警員對李志堂和高虎的調查,老院長沒有質疑秦向陽的身份。
他有些好奇地問:「那幾個孩子怎麼了?怎麼一直在查他們?」
「沒啥大事,不過案情暫時保密。」秦向陽沒透露他們的死訊,怕影響對方的情緒,接著,他問,「你那裡以前有沒有個叫黃少飛的?」
「黃少飛?」老院長在電話里停頓了片刻,才笑著說,「有啊,有個黃少飛。」
接著,電話里傳來翻東西的聲音,片刻後,老院長又說:「那張合影你們不是有拷貝嘛,你看看,高虎和李志堂中間那個就是黃少飛,也是個命苦的娃。」
「哦?」秦向陽精神為之一振,立刻從包里找出張拷貝的合影,又從手機里找到黃少飛現在的照片,仔細對比起來。合影上的黃少飛只有十幾歲,現在的黃少飛則胖了很多,但仔細看還是不難得出結論,兩者是一個人,不是重名者。
這真是個好消息。秦向陽謝過老院長剛準備掛電話,腦子裡突然閃過兩個名字,他來不及細想,試探地問:「那郝虹呢?有沒有這個人?」
老院長想了想,說:「沒有!孩子們的名字我記得很清。合影上也有女孩子,你可以對比一下。」
秦向陽一想也是,又搜到郝虹的照片跟合影對比起來。實際上這次的對比跟以前的比起來要困難些,因為女孩成年後的變化,往往比男孩大很多。秦向陽找到的照片裡,郝虹面容姣好,打扮時髦,又化著妝。他比對了半天,最後搖了搖頭,又問,「那呂勝呢?」
「呂勝?也沒有,我肯定。」
秦向陽再次道謝,才掛了電話。實際上,他提到郝虹和呂勝,完全是一時的念頭。老院長的回答也證實了他這個念頭毫無根據。但他又不得不想到郝虹,她和黃少飛的名字是連在一起的。他們,畢竟同時被程功所遷怒過。
那麼呂勝呢?想到呂勝,他敲了敲腦袋自語道:「呂勝的身份證複印件也該取回來了吧?」
他發動了車剛要走,電話響了,是局裡技偵人員打來的。
「已查實,呂勝的身份證信息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技偵人員在電話里說。
「什麼?假的?」秦向陽大驚,忙問,「程功人呢?」
「在你辦公室等著呢,他說你不回來,他不敢走。」「讓他等等吧,回去我還有話問他。」
呂勝為什麼要用假證件呢?秦向陽心裡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不僅如此,他還對程功的經歷了如指掌。這個傢伙,打工不計較付出,不計較報酬,不多言多語,自從程功破產後離開,程功再給他打電話也找不到人,處處透著神秘。呂勝,你到底是什麼人呢?秦向陽一邊想,一邊往黃少飛家開去。
黃少飛住在棲鳳區的傲世別墅群。別墅群分散在一道泉眼四周,臨山而建,當真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其內部攝像頭林立,各種配套設施完善,是濱海有名的富人區。
孫勁和李天峰接到黃少飛後,把他送回了別墅。不管是1210連環殺人案,還是黑子的組織販賣人體器官案,對於案情,他們沒向黃少飛透露任何消息,只說有一宗連環殺人案,就目前的情況看,黃少飛有潛在危險。
「潛在危險?」黃少飛回到家中,任憑警察在別墅外面監控布置,他覺得這很可笑。
19:30,孫勁和李天峰蹲在黃少飛別墅外邊的陰影里正吃著快餐,有個人影騎著摩托車在別墅門口停了下來。
「幹什麼的?」孫勁警覺地放下飯盒,從陰影里走了出去。
「送外賣!」那人停好摩托車,連簡易頭盔也來不及摘,拿起外賣箱就往裡走,動作很是麻利。
「等等!」李天峰也跑了上來,掏出證件亮了亮,然後跟孫勁一塊,把外賣員渾身上下仔細檢查了一遍。搜完身,兩人又打開外賣箱看了一眼,裡邊放著好幾盒打包的食物,沒毛病。全部檢查完,孫勁又用手機向黃少飛確認了一下,才示意外賣員進去。
「我日!我這趕時間!」外賣員不明就裡,提著外賣箱進了別墅。
過了幾分鐘,外賣員提著箱子快步出來,急匆匆發動摩托車走了。
「住大別墅,吃外賣,有錢人真有意思!」李天峰吃完了盒飯,抽著煙吐槽了一句。
孫勁跟著笑了笑,也點上根煙抽起來。
一根煙沒抽菸完,孫勁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問李天峰:「那個外賣員剛才進去的時候有戴帽子嗎?」
「帽子?戴了個簡易頭盔吧?」李天峰又想了一下,隨即說,「咋了?」
「可剛才他走的時候,頭盔下邊明明戴著個帽子……」
「你咋不早說?」李天峰叼著煙怔了幾秒,猛地丟掉菸頭向別墅跑去。
「他一出來我就覺得哪不對勁,這抽了半根煙才想起來!」孫勁說著也竄了出去。
孫勁才跑出去兩步,手機振動起來。
他一打開手機,就跳出一條簡訊:還記得你父親嗎?傲世別墅群你眼前的別墅,謎底四揭曉,不見不散。
「操!」孫勁跟著李天峰衝進了別墅。
別墅里亮著燈,拉著窗簾,一進門是個大大的客廳。兩人迅速在一樓找了一圈,在客廳通往門口中間,發現了一排血跡較淺的鞋印,他們接著衝上二樓。樓梯上也有血腳印,痕跡比一樓的深。
兩人避開腳印,剛衝進二樓客廳,迎面看見有個人躺在地上。
地上那人穿著毛衣線褲,外套不見了,身下也沒有血跡,離他不遠處的地上,丟著件長款羽絨服。
孫勁衝過去一看,懊惱地說:「媽的被耍了,這才是那個外賣員!外套、褲子被扒了,頭盔、外賣箱也不見了!」
說完他蹲下看了看那件長款羽絨服,皺眉道:「這衣服又是誰的?」
李天峰沒說話,快步向里走去。
客廳里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客廳另一頭地板上躺著一具裸體男屍,死者的衣服被隨便丟在一邊,屍體的頭和雙手雙腳都被砍掉了。屍體下面墊著被子,被面上繡著絢麗的牡丹,經過血液的浸透渲染,那花看起來分外熱烈、嬌艷。不用說,死者一定是別墅主人黃少飛。黃少飛又胖又白,肢體被砍後,顯得整個人短了一大截,剩下那麼白花花的一塊,大老遠看去,像一隻剛被宰殺的成年豬。這次兇手沒穿腳套,地板上留有很多血腳印,畢竟外面有警察,穿腳套出門很容易引起懷疑。
孫勁立刻用對講機通知別墅群大門外的便衣,開車去追剛離開不久的那輛摩托車。但他知道怕是已經晚了,別墅群本身就在郊外,道路空曠,摩托車能提起速來,且依山傍水,周邊又有很多小路,這會工夫足夠隱匿蹤跡了。
兇手這次的簡訊,還是用死者手機定時功能發的,但內容不同以往。很明顯,兇手對別墅外部情況一清二楚,知道孫勁在暗處監控設伏。
「你倆乾脆滾蛋吧!」秦向陽趕到後,劈頭蓋臉給了孫勁和李天峰這麼一句。他實在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兇手竟然在警察眼皮子底下幹掉了黃少飛。案發現場聚集了大批警員,他難以壓制心中的怒氣,但發作起來難免會影響全隊的士氣,只好咬牙忍住。
勘察完現場之後,這次的案情分析會也不同以往,整個會議室里靜悄悄的,氣氛很是壓抑。丁誠聽說1210連環殺人案又死了人,再次來到分局。
丁誠臉色凝重,大發雷霆:「又死了一個?這都四個了!你們是不是覺得,連環案就是環越多越好?」
他一邊說一邊掃視著眾人,最後把目光定格在秦向陽身上:「這都四環了!難道非要湊個『五環之歌』?馬上就年底了,就是這麼辦案的?他黃少飛就算有罪,也不該死在兇犯手裡!真行啊,諸位,兇手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殺人?丟人!丟的只是你們的臉?這根本就是打我的臉!打濱海市整個公安系統的臉!」
丁誠是對著所有人說的這番話,但在秦向陽聽來,卻像是對他自己說的。他坐在最前面,那聲音聽起來也就格外刺耳,瞬間,他感覺臉和耳垂都熱了起來。
丁誠越說,火氣越大:「秦向陽,我聽說你提前料到了兇手的意圖,才去布置監控?提前料到都弄出這麼大婁子,真給我長臉!你負領導責任,就地免職,向全局做書面檢討!」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孫勁和李天峰麻痹大意,負直接責任,扣發年度獎金,暫時留隊,以觀後效!」
丁誠這番話對眾人來說,可謂五雷轟頂,誰也沒想到丁局長會發這麼大的火,做出這麼狠的懲罰措施,孫勁和李天峰還好,就是扣個獎金,可秦向陽直接被免職了,這怎麼行。當然,大家也都清楚,棲鳳區出了這麼大的案子,作為市局主抓刑偵的副局長,丁誠包袱肯定不小,也一定承受著不少來自上級的壓力。不管案子進展到什麼程度,後面方方面面肯定是靠他撐著。大家理解丁誠的難處,但不理解他這個處理方式,臨陣換將,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大忌。
會議室里靜悄悄的,這時秦向陽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丁誠背著手走了兩圈,扭頭看了看秦向陽:「有話說?」
秦向陽早就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說道:「我的責任我認,接受處分,檢討,撤職,都行。但我要求留隊繼續破案。」
「呵,還想留隊?」丁誠板著臉反問。
「是的,案子犯在我手裡,就一定讓它結在我手裡,不然……」
「不然什麼?」丁誠打斷秦向陽,道,「我看你就是太順了,越來越麻痹,浮躁!」
「我麻痹浮躁?」秦向陽這次控制不住他的直性子了,他呵呵笑了笑,然後大聲說,「這次的事的確怪我,沒事先安排檢查黃少飛的家。我們是警察,職業聽起來高大上,但我們也都是普通人,誰也不是神探,能未卜先知,能步步走到兇手前頭。我對手下的兄弟常說一句話,每發一樁案子,兇手玩的是命,我們盡的是責,不管對手強弱,案子難易,上級限期還是不限期,我都從未對身上這份責任有過一絲一毫輕視!我對你的決定保留意見,我這個分局大隊長,也是組織部門正式任命的,有手續,不是一句話說撤就撤!總之,我要留隊破案!」
「你……」丁誠拿指頭指著秦向陽,被他氣得滿臉通紅。
這時蘇曼寧早看不下去了,作為丁誠的老婆,她不能當著這些人的面直接拆丁誠的台,但她有自己的法子。
就在丁誠還想說什麼的時候,蘇曼寧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時,她故意咳嗽了一聲,同時回頭瞪了丁誠一眼。
丁誠知道蘇曼寧這是有話和他說,抬手又點了點秦向陽,跟著蘇曼寧去了走廊。
蘇曼寧甩著臉對丁誠說了幾句話,意思是他今天有些過分了。
丁誠笑道:「我有數。秦向陽是塊好料,但好料也得磨!我這就是有意叫他記個教訓,我能真撤他?別人看不出來你也看不出?」
「這……你……我……」蘇曼寧沒料到丁誠是這番苦心,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了。
「你這倒好,直接把我弄來外面,一會叫我怎麼下台?和當面給我拆台有啥區別?」丁誠一攤雙手,無奈道。
「行了!」丁誠知道蘇曼寧的心思,一揮手道,「誰叫我這個局長也得歸你管呢!」說完轉身大踏步進了會議室。
丁誠一回來,屋裡馬上安靜了。
他走到秦向陽面前,直接說:「蘇主任給你求情了,大隊長職務撤銷,暫時留任代理大隊長,繼續破1210案,破案期限不變!」話音未落,丁誠氣呼呼地走了。蘇曼寧好心辦壞事,拆了他的台,本來計劃好的處理方式,反倒成就了蘇曼寧的面子,他不好意思多待下去了。
眾人這才長舒一口氣,大部分人也馬上明白過來,丁誠根本就是早想好了這個處理方式,代理不代理的,其實無所謂,算是面兒上的事,關鍵是隊長還在,大家團結一心,丟了的面子裡子,總有機會找回來。
丁誠走後,秦向陽也意識到自己的話太直接了,不免有些尷尬,索性強行翻篇,直接進入主題,討論起案情。
他立刻把前面掌握的相關情況跟大家做了共享,接著在案情分析板上畫了好幾個圈,又在圈裡畫了好幾個問號。
第一個問題,兇手是怎麼進入黃少飛別墅的。很顯然,兇手只能提前進入別墅。但黃少飛回來時,別墅門鎖完好無損,黃少飛進入別墅後,外面的人也沒聽到任何異動。要麼,兇手配有別墅鑰匙,要麼兇手跟黃少飛熟悉,本來就有別墅鑰匙。針對這一點,外圍警員連夜調查,從黃少飛秘書那了解到一個重要情況。黃少飛院子裡有條大金毛,出差前,他留給秘書一把備用鑰匙,叫秘書每天幫著餵一次狗,餵完順便溜一圈。秘書說,昨天傍晚遛狗時,接到黃少飛電話,叫她遛完狗離開時不用鎖門,說有朋友來找他,在那住一天等他回來。也就是說,兇手提前一天就進了別墅。
第二個問題是兇手的蹤跡。別墅群里到處是攝像頭,清晰地拍下了兇手夜間進入別墅的影像,此後再也沒有進出,直到案發後離開。兇手的打扮跟華晨公寓監控到的影像基本一致,穿著厚厚的長款羽絨服,完全看不出胖瘦,頭部蒙著羽絨服的帽子,長相根本認不出來。但兇手殺完人離開時,打昏了外賣員,換上了外賣員的衣服,迫不得已地把那件長款羽絨服留在了案發現場。也就是說,外賣箱裡裝著黃少飛的頭顱和手腳,再也裝不下羽絨服了。有了兇手的羽絨服,就一定能提取到相應的皮膚組織碎屑,甚至毛髮。這是目前本案最大的收穫。提取到的組織碎屑正在做相關鑑定,至於鑑定完後,能不能從警方資料庫里找到比對對象,現在還很難說。
再就是兇手離開的影像里顯示,兇手戴了頂帽子,帽子上罩著簡易頭盔,穿著外賣服,身材勻稱,能熟練駕駛摩托車,帽子應該是臨時從房間裡找到的。另外案發現場留有大量兇手的血腳印,能比較精確地測算出兇手身高、體重,開會時已經有了初步分析數據,案犯身高170左右,體重65公斤左右。兇手騎摩托車離開別墅群後,在路面監控里行駛了一段時間,最後拐入一條小路不知去向。
第三個問題是兇手的聲音、相貌。在外賣員進別墅前,孫勁曾打電話跟黃少飛確認過。顯然,當時接電話的就是兇手本人。就是說孫勁跟兇手直接對了話。但兇手在電話里只說了兩個字「是的」,過於簡短,騙過了打電話的孫勁,可用作語音軟體處理的信息量太少,無法判斷口音特徵。外賣員醒來後也接受了問詢,他的傷口在頭部,像是被錘子敲的,輕微腦震盪,問題不大。他說自己剛上二樓,就被稀里糊塗打暈了,連地板另一頭黃少飛的屍體都沒看到,更甭說兇手的長相了。
第四個問題是作案工具。黃少飛19:05回到家,外賣員19:30趕到別墅,這中間的25分鐘就是黃少飛的遇害時間。外賣是兇手用黃少飛的手機軟體點的。別墅里沒有發現兇器。那麼,兇器要麼被藏在外賣箱裡,要麼被兇手藏在身上。黃少飛家裡也沒找到斧子一類的利器,看來兇手還是自備工具。也就是說,兇手把能帶走的全帶走了,留下羽絨服,實在迫於無奈。
第五個問題是兇手的身份。兇手在案發前一天下午聯繫了黃少飛,黃少飛的電話里能找到那個電話號碼,來自一張不記名電話黑卡。兇手打個電話,黃少飛竟答應對方住到他家等他,這說明他們之間相當熟悉。說到這裡時,秦向陽在分析板上又做了幾個標註:李志堂,崇光孤兒院;高虎,崇光孤兒院;黃少飛,崇光孤兒院;華春曉,孤兒,離開其寄養家庭獨自流落,後被蔣斌和周小娟收養。根據兇手和黃少飛的關係,以及這些標註,結論就更明顯了,死者之間都很熟悉,兇手和所有死者也都很熟悉。更重要的是,黃少飛的死,驗證了秦向陽之前的那個邏輯:所有的死者都曾跟程功有過衝突。而這一點,在黃少飛被害前是不能完全確定的,因為程功跟黃少飛、郝虹並無直接衝突,只是在心裡遷怒。但是兩個人有衝突,不一定非見過不可,羅斯福就從沒見過希特勒。
「也就是說,直到黃少飛被殺,我們才能百分百確定一張死亡名單。」秦向陽說著,又往分析板上寫了個名字——郝虹,然後在郝虹的名字上畫了個大大的圈兒。
「可以確定,李志堂,高虎,華春曉,黃少飛,郝虹,這才是1210連環殺人案完整的死亡名單。現在兇手還剩下一個目標,郝虹。郝虹人呢,還在巴黎買衣服!」說著,秦向陽又分別從這五個名字上引出一個箭頭,他把五個箭頭匯集到一個點,然後在點上又畫了個圈兒,在圈裡寫了兩個字:兇手。
然後他敲著寫字板說:「與其說這是份死亡名單,不如說這是份朋友名單。很明顯,兇手和死者以及和還活著的郝虹,這群人是好朋友,兇手和他的五個朋友之間,一定有過什麼矛盾,這個矛盾,就是殺人動機!同時,這個矛盾牽扯到孫勁父親孫成茂。我還可以肯定地告訴大家,郝虹一定也是孤兒。」
郝虹的個人資料很快被調了出來。可是結果卻和秦向陽說的不一樣,郝虹的親屬欄並非空白:父親,郝志剛;母親,劉蘭珠。
「這……」秦向陽皺著眉頭,略覺尷尬,急忙叫人調出郝志剛和劉蘭珠的資料。
存檔資料顯示,郝志剛已病亡好幾年了,戶籍已註銷,劉蘭珠還健在。郝志剛和劉蘭珠都是原濱海國有鋼廠的職工,早年鋼廠改制後,都退休在家。
「國有鋼廠?」孫勁有些詫異地說,「我父親當年就是國有鋼廠的!」接著,他把白天回家調查的情況詳細述說了一遍。
「母親說,我父親很喜歡孩子。20世紀80年代末,我還很小,那時我父親還是濱海國有鋼廠的職工。他們鋼廠有個子弟小學,我父親上下班都會路過,有事沒事就去那裡看望一個小男孩。父親每次去,都會帶些吃的穿的,或者書本、學習用品之類,還有零用錢。這個狀況持續了好幾年,直到那個孩子上了初中。孩子的名字?父親跟母親說起過,她早忘了,只記得父親有個工友,叫李鐵柱,是個光棍,那孩子就是李鐵柱收養的。」
立刻,李鐵柱的存檔資料跟著被調了出來。
資料顯示,李鐵柱已病故,親屬欄寫著「李闖(養子)」。
「李闖?」秦向陽念叨了幾遍,立刻叫人找李闖的戶籍檔案。
李闖的檔案也很快找到了,但不同的是,這份檔案在資料庫里的歸類條目是「失蹤」,家屬報案時間,1998年10月14日。這裡要說明一下,檔案里對失蹤的界定有兩種情況,一是當事人家屬報案,二是當事人長期不處理身份證換代、超期更新或信息變更情況。李闖的失蹤情況屬於前者。
秦向陽捏著這份檔案看了一會,突然開門走了出去,然後一路小跑回到辦公室。
一進門,他把正睡在沙發上的程功拉了起來,將手裡的檔案遞給程功,指著檔案上李闖的黑白照片說:「認不認識這個人?」
「怎麼才回來?你不回來我都不敢離開!」程功說著甩了甩頭,拿著檔案仔細看了起來。
他看了一會,有些疑惑不定地說:「這不是呂勝嗎?」
「看仔細!真是呂勝?」秦向陽著急地反問,心想,看來自己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