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行斬
2024-06-17 18:26:01
作者: 天下無侯
一個人呈「大」字形躺下後,把頭、雙手、雙腳所在的點連起來,就是個不太規則的五角星。中醫上,常用五角星來表示五行,在五角星的五個點上,分別標上金、木、土、水、火,然後再標上相對應的肺、肝、脾、腎、心,要麼再添上相對應的五官,一幅簡易的中醫五行圖也就出來了。今夜孫勁眼前這具破碎的屍體,也是被擺成「大」字形,像極了一個不太規則的五角星,只是那頭部、雙手、雙腳,五角星的那五個角被斬去了,若是非要用個名字來形容這等手法,「五行斬」這個名字就再恰當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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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勁當然注意到了這點。
難不成這裡頭有什麼含義?他無心琢磨太多,看了看房內再無別的異常,立即報警。報完警,又打給秦向陽。秦隊長立刻趕往案發地。
打完電話,孫勁才發現那血泊早就滲進地毯,瀰漫到了自己腳下,他不想破壞現場,挪動著帶血的腳印回到走廊。
分局骨幹除了蘇曼寧沒得到通知,基本都到了案發現場。秦向陽趕到時,孫勁越琢磨越覺得奇怪:到底是誰發的簡訊呢?這約見的地方,竟是案發現場!難道發簡訊的,是這被殺之人?如果是,兇手又是誰?為什麼殺人?死者跟父親,到底什麼關係?這一大串的問題實在讓人頭疼,可今晚的經歷,又確實詭異……
法醫吳鵬和痕檢人員到達後,忙著處理現場。
二中隊隊長叫李天峰,帶人維持秩序,封鎖了酒店的出入口和停車場。可能是酒店式公寓的緣故,這裡的房子賣得一般,五樓住戶很少,502房的鄰居還是空的,想找個鄰居了解相關情況都不能。
見到孫勁,秦隊長第一句話就是:「你報的警?你怎會出現在這裡?」
孫勁嘴唇翕動,猶豫了一會,才把手機掏了出來。
看完簡訊,沉默了一會,秦隊長說:「怪不得從未聽你談過你父親。」
孫勁點點頭,簡單地把往事說了一遍。
秦向陽回味了一會,又看了一遍簡訊,才道:「看看現場勘查情況吧,這事兒太怪。當前最重要的,是先確認死者身份。」
他一邊說,一邊記下簡訊的手機號,交給技偵人員。
「手機號我打過了,關機。」孫勁想了想,又說,「確實怪!兇手為什麼把屍體搞成那個樣子?」
秦向陽點點頭,說:「這事很不簡單。不過僅就眼前的情況,我實在想不出你父親和這事有什麼關係。照理說,這麼些年過去,你父親該當早就……」
「但是我父親的失蹤本就是個謎。」
「那咱就一起解謎!」秦向陽說完到現場轉了一圈,急匆匆走出來對孫勁說:「你幾點到的?」
孫勁說:「到樓下時我看了表,一點差五分。」
秦向陽說:「我問了吳鵬,死者死亡時間在凌晨十二點半左右,前後誤差不大。那就是說,你到之前,兇手只有大約半小時自由時間。可是屍體的雙手、雙腳、頭部都不見了,加上作案工具,那可是一大堆東西,兇手怎麼帶著它們離開的呢?」
孫勁想了想,說:「也許他人離開了,東西還留在這座樓里。」
秦向陽點頭道:「理論上,也可能他人和東西都還在樓里。」
「對啊!」孫勁急道,「不管哪種可能,咱得搜啊。」
秦向陽丟給孫勁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說:「兇手的身份,有幾種可能?」
孫勁沒領會對方的意思,一時無法回答。
秦向陽自顧自說道:「一到五樓的住戶,五樓以上的酒店顧客,外來臨時潛入者,酒店工作人員,只有這四種可能。不管哪種可能,如果我是兇手,那麼,我絕不會冒險,讓自己在時間和空間上被動。兇手不傻,我們是拿工資的,人家可是拿命在玩,怎可能被堵在樓里,等著我們上門搜呢?」
「那也得搜吧,我們就是幹這個的!」孫勁的話里透著失落。
這時,幾個負責外圍搜索的警員趕來匯報,在安全通道一樓窗口的外牆上發現血跡,秦向陽立刻帶人趕了過去。
華晨公寓畢竟有酒店業務,設計上考慮也算周全。安全通道一樓的窗戶是從裡面封死的,外面還加了一層金屬護欄,防止外人翻窗進入一樓安全通道。警員發現的血跡,就噴濺在窗外靠近地面的牆體上,此外,地面上也有少量血跡殘留。順著再往外找,就不見血跡了。
法醫助手取出工具,立刻投入工作。這些血跡是不是來自死者的,檢驗一下很快就有結果。如果是,那結論就很明顯了,血跡只能來自死者被砍下的身體部位,它們被兇手從窗口扔出,然後帶走。當然,肯定不是從五樓窗口直接扔下來,那樣動靜太大。
窗口外的護欄沒有被破壞的痕跡。秦向陽很清楚,這種護欄多半是鋁合金材質,其實很不牢靠,從窗戶裡邊用力一腳就能踹開。但兇手並沒那麼做,顯然是考慮到動靜太大。
他琢磨了一會,轉身從安全通道上了二樓。
來到二樓窗口一看,全明白了:二樓及以上樓層窗口都沒裝護欄,但比起來,二樓離地面最近,肯定是最佳選擇。兇手一定是將砍下的肢體和兇器用編織袋或塑膠袋層層裹住,然後從二樓窗口扔了下去。而扔下去的位置,正好是樓的背面。之後兇手再迅速從安全通道離開,也可能選擇電梯,出去後再繞到樓背面撿起包裹離開。有血跡的地面再往外找,之所以不見血跡,顯然是兇手對他的「包裹」進行了重新包裝,此人膽大心細。
「這哪裡是安全通道!以後改叫犯罪通道算了!」孫勁也看明白了怎麼回事,無奈地吐槽著。
秦向陽叫人在二樓窗口及附近仔細檢查,隨後離開安全通道,來到一樓大廳,叫工作人員調出監控仔細看了起來。
午夜前後進出的人不多,大都是酒店的顧客。秦向陽慢慢拖動播放條,當監控時間來到午夜12∶36,畫面上的安全通道里出來一個人。那人目測一米七左右,穿著厚厚的長款羽絨服,頭部蒙著羽絨服的帽子,別說長相,連胖瘦都看不出來。他雙手插在上衣兜里,腳步輕快,側身三五步就跨出了監控畫面,不見蹤影。
秦向陽反覆看了幾遍,直起上身呼了口氣。監控畫面很清楚,零點到一點之間,出酒店的一共六個人,進來了二十三個,包括孫勁在內。出去的六人,只有那一個傢伙走了安全通道,其餘五個走電梯,而且那人的裝扮、行蹤明顯是在躲避監控。
秦向陽對孫勁說:「天亮後,你安排人逐一核對,把昨晚這個時段出去的人都給我找出來!要是坐電梯的那五個人能對上號,那麼,兇手八成就是這傢伙了!」
孫勁想了想,說:「要是兇手恰恰反其道行之,坐了電梯呢?」
秦向陽道:「華晨公寓電梯裡雖然沒裝監控,但那五個人來到一樓監控的畫面里很容易分辨,其中有三個人是一起的,彼此有說有笑,另外兩個是單獨的。單獨的兩個都是女孩,十七八歲的樣子,她們要是兇手,那滿大街都是兇手了……」
說完秦向陽又補充道:「另外,你叫人把視頻拷回局裡,把視頻往前多擼幾遍,找找這個走安全通道的傢伙啥時候進酒店的,也許能拍到正臉!查仔細!」
孫勁一一安排完畢,問:「那酒店我們還搜嗎?」
「搜!該乾的活兒,哪怕是無用功也得干!叫李天峰的人繼續封鎖酒店,天亮後弄來搜查令再慢慢搜!」秦向陽沒好氣地說。
這天凌晨天才蒙蒙亮,棲鳳分局就召開了案情分析會。這天是2016年12月10日,距離iPhone7Plus上市,也就是王媛說過的「覓覓」蘋果之夜,剛好過去3個月多一點的時間,這個案子自然就被稱為1210案。
法醫吳鵬在投影儀前一邊展示現場照片一邊說:「死者男性,死亡時間進一步確定為凌晨深夜零點半左右,頭部被砍,雙手從齊腕部被砍去,雙腳從腳踝以下被砍去,死者衣物被丟棄到一邊。現場留有大量血跡,地毯上留有利刃砍屍體的痕跡,能確定華晨賓館502就是第一現場。從屍體斷口痕跡上判斷,斷口相對整齊,兇手用的,應該是斧子之類的工具,如果用刀具,就應該是切割斷口。現場沒發現被砍去的身體部位。痕檢方面,現場收集到多枚帶血腳印,現在我們知道,那是孫中隊長留下的。此外未發現其他痕跡,也就是說,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現場留有死者生活痕跡無數,包括毛髮、牙刷、皮膚碎屑、指紋、菸頭、方便麵盒、馬桶方便痕跡等,對此已經做了全面提取,未發現其他干擾痕跡,就是說,死者單身居住,沒有外人干擾。房內物品擺放很隨意,甚至可以說有些雜亂,但沒有財物丟失,洗臉池、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髒亂不堪,很符合一般單身男人的生活習慣。現場留有華為手機一部,初步檢驗,為死者所留,初步結論可斷定,死者身份為502的住戶。」
法醫吳鵬的話,讓大家的心思沉重起來。殺人,碎屍,帶走砍下的人體部位,沒留下任何痕跡,充分說明兇手心思縝密,計劃充分,行動利落乾脆,這種對手可不簡單。
不等秦向陽發問,二中隊長李天峰頂替了吳鵬的位置,說:「502戶主身份已查明,是育才中學的一名美術老師,叫李志堂,34歲,未婚,家庭情況一欄,寫著孤兒,沒家屬可通知。育才中學是一到九年級直升制,暫時沒有專業的美術老師,李志堂是學校外聘的,輔導五到六年級的美術課。」
「除了現場的生活痕跡,還有別的能確定死者身份的方式嗎?秦向陽琢磨了一會才問。當然,他這個問題,既是問別人,也是問自己。
孫勁想了想,說:「有。比如對他身體熟悉的人,比如女友。」
孫勁此前已經看過了死者手機通信錄,裡面的聯繫人大部分是學生家長,其餘的聯繫人有男有女,但人數很少。看來死者的性格相對孤僻。
「還有嗎?」秦向陽又問。
中隊長李天峰說:「我從死者手機里找到一些照片,有自拍照,有全身照。」說著,李天峰把照片也連到投影儀上,指著一張全身照說,「單從照片上看,李志堂樣貌清秀,形體勻稱,跟現場死者體型幾無差別。」
孫勁說:「那可是穿著衣服的照片,你能看出來他體型啥樣?」孫勁這一說,大家都笑了。
李天峰無所謂地咳嗽了一聲,說:「我是說胖瘦相當,這總看得出來吧?當然,照片也可能不是最近拍的,還得找跟死者相熟的同事幫著再辨認。另外我想說的是身高!剛才我請吳鵬估算過了,死者雖然被砍了頭砍了腳,但就死者體型也能大致估計個身高,估算起來,死者身高絕對有170,李志堂資料上的身高就是170。」
「你這估算也太不靠譜了!」孫勁插了一句。
李天峰說:「哎,你靠譜。秦隊說了,各抒己見,廣開思路!你趕緊去把李志堂女朋友找來認人,我可提醒你,萬一他沒女友呢?」
秦向陽也不說話,一邊習慣性用拳頭擦著鼻頭思考,一邊聽兩個手下拌嘴。
這時李天峰又說:「秦頭兒,既然現場留有大量生活痕跡,咱跟死者做個DNA比對不就啥都出來了嗎?你剛才的問題,會不會有些多此一舉呢?」
大家一聽這話,也都紛紛點頭稱是。
秦向陽等現場安靜了,才說:「李隊長說得對,做完DNA比對就啥都出來了,可現在比對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再說,就算比對結果出來了,DNA可不會告訴你死者的名字。大家都清楚,無頭屍的案子,最重要就是確定死者身份,不然就無從下手。這個案子,兇犯手法相當殘忍!現在,我們還不能因為屍體出現在華晨公寓502,就斷定死者是李志堂,那叫先入為主。剛才也就那麼隨口一問,給大家開開思路,大家接著討論吧。」
大家聽完秦向陽的話,也都連連點頭。
這時孫勁說:「監控視頻都帶回來了,人家可是嚴格遵守相關規定,三個月內的視頻都保存著,我只拷了最近一個月的回來,琢磨著應該夠用。不過誰知道那戴帽子的傢伙哪天進公寓的?這活可費時間,一秒一秒挨著擼,結果一時半會出不來。」
秦向陽點點頭,叫孫勁增加人手,越快越好。
李天峰又回到投影儀前,接著說:「給孫勁發簡訊的號碼查到了,是被害人的,就出自現場那部華為手機,簡訊還在信息。」說著,他把那部裝在物證袋裡的手機連到了投影儀上。
「是他?一個美術老師和我父親有什麼關係?」孫勁深感意外,皺起了眉頭。
這就有意思了!秦向陽想,簡訊發自李志堂的手機,那麼接下來有兩種可能:一、簡訊是李志堂本人發的,而後很可能因此被滅口,那麼,兇手就跟孫勁的父親孫成茂失蹤有直接關聯;二、簡訊是兇手借用李志堂手機發的,可是兇手為什麼這樣做呢?結合那條簡訊內容——「還記得你父親嗎?凌晨一點,華晨公寓502,謎底揭曉,不見不散」——秦向陽琢磨來琢磨去,覺得簡訊的語氣,似乎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難道兇手所謂的「謎底揭曉」,就是想讓孫勁看到被肢解的李志堂,從而告訴孫勁,李志堂跟孫成茂當年失蹤有關?若如此,兇手為什麼這麼做呢?替天行道嗎?秦向陽越想,越覺得自己進了死胡同。
他把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兩種可能,讓大家分析簡訊的語氣更傾向於哪一種。
會場上一時七嘴八舌,熱鬧非凡。其實從辦案角度來說,這種分析沒有太多實際意義,辦案更講究捋線索,無線索可捋就找線索。可是秦向陽又不得不這麼想,這是他多年一線刑警生涯養成的習慣,如今當了大隊長,把這個習慣放大到了討論會上。
眾人討論了半天,自然沒什麼結果。接下來的討論,來到兇手的動機上。現場無任何財物丟失,那麼拋開那條簡訊的話,仇殺和情殺就都有可能。現在多了那麼一條簡訊,再加上兇手的殺人方式,幾乎可以排除情殺的可能,但兇手的動機卻似乎更撲朔迷離了。
最後,大家的討論又集中到了殺人方式上。兇手為什麼要砍去死者的頭、手、腳?是有其用意,還是出於泄憤、率性而為?這個問題大家的觀點基本一致,單單殺人,何必那麼費勁?弄得跟中醫五行圖似的,五行殺?兇手一定有其意圖。是出於模仿嗎?模仿歷史上著名的「五芒星」殺手,綽號「惡魔的門徒」,理察·雷瓦·拉米雷斯?可是理察·雷瓦·拉米雷斯只是習慣在殺人現場留下個倒置的五芒星標誌,以此把他的案子跟別人區分開來,其殺人方式根本沒有規律。
心理上,秦向陽更希望兇手是出於模仿。
在他看來,模仿,是最無意義的炫耀。試想,一個兇手要是連一點原創精神也沒有,那他能高明到哪裡去?警方頭疼的,從來都不是模仿,而是原創,那令警方在得到突破性線索之前,極難掌握兇手的犯罪動機。
討論會開了半天,說來說去難有結果,當前最重要的是落實死者身份。會議結尾,秦向陽申請了搜查令,安排二中隊長李天峰帶人去華晨公寓樓做進一步的詳細搜查。雖然已經確認了兇手和被砍肢體都已不在現場,秦向陽也清楚這種搜查很可能無實質性意義,但對警察來說,這種搜查也是必要的。警察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它的工作方式,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寧願麻煩做了無用功,也不放過絲毫的可能性。
隨後,他又安排法醫吳鵬去育才中學,聯繫跟李志堂相熟的人員,順便仔細檢查李志堂的辦公室,取回相應的痕跡,用來做辦公室痕跡、現場生活痕跡及屍體的三方檢驗,這三塊的檢驗結果要是能合到一起,那麼無頭屍的身份也就確定無疑了。
「哎!干隊長和干隊員就是不一樣!」安排好一切,秦隊長覺得頭腦鼓脹。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狀態,他使勁甩了甩頭,生怕忽略掉什麼。
想到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秦向陽頓覺身上的擔子重起來。從那具屍體,他忽然又想到艾麗那具妖嬈完美的模型,黑子還沒抓,艾麗的案子看似簡單,也還沒線索。想到這,他把孫勁叫來,安排他先跟進艾麗的案子,務必儘快抓到黑子,把案子結了。
這一來孫勁可不幹了。分局的人誰都知道,艾麗那個案子,頂多就牽扯到人體器官的非法組織、販賣,跟剛發生的1210案比起來,缺乏挑戰性,是個警察都想跟大案,跟搞業務的都想跟大客戶一模一樣。何況,1210案背後還跟孫勁的父親有關聯。
秦向陽當然清楚孫勁的心理,笑著說:「別激動!這個案子背後跟你父親有關,我這麼安排,絕不是讓你避嫌。我有我的想法:一、艾麗的案子,之前你已經做了不少工作,熟悉情況,跟進起來駕輕就熟。其實那個案子也很有意思,難道你不想知道艾麗為什麼讓德洛克把她搞成那個姿勢嗎?二、今天這個案子你也看到了,處處用人,我現在缺人手。艾麗的案子又不能不管,讓別人去,肯定不如你辦得快。這樣吧,艾麗的案子你負責,儘快處理好,同時呢,給我查查兇手出了華晨公寓樓之後的行蹤,他拎著那麼多東西,有沒有交通工具,之後去了哪裡?能者多勞嘛!」
「這還差不多!」孫勁說,「不過,我覺得艾麗的案子,蘇曼寧蘇主任去辦最合適!女人的案子女人辦嘛!再說她似乎更喜歡跟屍體打交道,而且她還研究心理學。」
「用不著你提醒,我自有安排!」秦向陽打發走孫勁,隨手翻閱起孫勁留下的艾麗案件調查整理資料。這時蘇曼寧推門走了進來。
「聽說有案子?怎麼不通知我?」蘇曼寧語氣裡帶著不滿。
秦向陽放下手裡的資料,笑著說:「說曹操,曹操就到!案子呢,天天有。不是不通知你,是不想打擾丁局長休息。」
「少來!我也沒閒著。」蘇曼寧說著,把手裡的一沓資料遞給秦向陽,說,「這是艾麗的一些資料,我還聯繫了歸零公司的歐佩里·德洛克,了解到一些情況,艾麗的案子,很可能牽扯人體器官組織販賣。於是我又查了查三個月前本市醫院的器官移植手術,還真找到了。查到了兩個醫生,一個叫華春曉,一個叫劉秀貞,劉秀貞沒啥背景,華春曉呢,岳父叫蔣斌,是其所在醫院副院長。華春曉一個人就跨科室操作了艾麗的腎臟和心臟手術,可見其背景。劉秀貞操作了艾麗的肝臟手術。器官移植對象分別是孫桂珍、王大力、王文吉。孫桂珍本人什麼也不清楚,她兒子叫程功,一手操辦的。」
蘇曼寧這番調查,令秦向陽很是意外。他連連感謝,說了幾句恭維的話。
其實蘇曼寧也是臨時起意,之前見秦向陽問她看到艾麗那張照片的第一感覺,完事後就用自己的渠道查了查。這麼一來,蘇曼寧正好補足了孫勁的調查內容。
蘇曼寧的調查結果顯示,艾麗,31歲,單身多年,未婚,本市人,某化妝品品牌銷售經理,省醫學院畢業,經濟條件不錯,名下房產兩處,聰明能幹,追求者眾,無宗教信仰。
「這個條件會單身多年?」
「別急,往後看。」蘇曼寧一邊說,一邊翻看孫勁那份資料。
秦向陽繼續看後邊的內容。原來,艾麗之所以單身多年,是因為有個出國的男友,叫阮明濤。阮明濤,33歲,是艾麗醫學院的師兄,長得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跟《倩女幽魂》中寧采臣的氣質很相似,家是本省農村的,家裡兄弟姐妹好幾個,經濟條件很差,一心苦讀求學,以期改變現狀。艾麗與之交好後,尤其喜歡他那份才氣,以及城市青年身上少有的書生氣,這可能跟艾麗父親的知識分子出身有關。由是,艾麗對阮明濤可謂是照顧有加,付出良多,讀本科時候就兼職多份工作,憑一己之力,出錢供阮明濤上了研究生。本科畢業參加工作後,艾麗更是包攬著阮明濤研究生求學期間學習和生活的所有費用。這阮明濤也是爭氣,後來又被醫學院推薦到法國,攻讀生物醫學的博士學位,其間不少花銷也是艾麗主動提供。
秦向陽看到這裡連連感嘆,「我怎麼就沒有這麼懂事、多情、能幹、肯為我花錢的女朋友。」一番感慨後,才又蹙眉往後看。阮明濤在國外多年,和女友聚少離多,直到兩年前才學成回國。一回來就被醫院院聘為副教授,還兼任一個很有名的生物醫藥公司的顧問,終於苦盡甘來,功成名就,前途一片光明,沒辜負艾麗多年來的付出。他知道,最難得的是對方那份堅守。這阮明濤也是感恩的人,對他來說,艾麗豈止是愛人,那份恩情簡直勝過再生父母。他用最短的時間,購置了兩處房產,全都歸在艾麗名下,每天更是晚出早歸,對那個女人百般疼愛。艾麗自是幸福莫名,直到兩人婚期臨近,艾麗體檢得知自己得了子宮癌,一切美好瞬間化為鏡花水月。
「那她也不至於把自己做成人體標本吧?」秦向陽放下資料,疑惑地說。
「我也想不通。」
「你和孫勁的資料都提到,艾麗的模型是非賣品,只能用作展覽,這是她的要求。難不成是她通過這種方式,留下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好讓阮明濤有所寄託,有個念想?別忘了阮明濤是搞生物醫學的,這種展覽一定會關注,說不定還很有興趣。天下有這麼偉大的女人?」秦向陽用拳頭擦著鼻頭饒有興致地說。
「她偉不偉大,我不知道。反正女人本就比男人偉大!」
蘇曼寧說完咳嗽了一聲,意識到自己跑題了,接著說:「她完全沒那個必要,生老病死,誰都得面對,誰不想有念想?可日子還得照過,她何必用那麼具體的方式去攪擾生者呢?再說了,就算她是你說的那樣,那她應該把自己的模型送給阮明濤啊,幹嗎弄成非賣品呢?」
秦向陽呵呵一笑,說:「你認真了,我也是隨口一說。對了,阮明濤感情生活上有沒有別的女人,尤其是艾麗生病之後?」這次,秦向陽的語氣認真起來。
蘇曼寧想了想說:「確定的信息都在資料里,阮明濤在得知艾麗生病之前,肯定專一無二,其他情況就都是道聽途說了。不過艾麗生病之後,也沒聽說他有別的女人。」
「那別的男人呢?」
「你……你還有個刑警大隊長的樣子嗎?」
秦向陽趕緊賠笑道:「你看你,又認真了,我這是發散思維慣了。很多情況,它們可以沒發生,但我得儘量都想到。這樣吧,有時間你就見見那個阮明濤,也許從他身上有意外收穫。」
蘇曼寧點點頭,又拿起孫勁的資料說:「這個華春曉倒很有意思,先是『兩頭吃』,完事又把非法所得交給了醫院。他的這個具體情況我倒不清楚,我沒和他們這些當事人談過。他這何必呢?完全多此一舉!」
秦向陽說:「你那資料里不是很清楚嗎?他岳父叫蔣斌,是那個醫院副院長。他說早把錢給了蔣斌你就信啊?孫勁調查他時,他完全可以臨時撒謊,事後再把錢給蔣斌,到時候只要讓蔣斌也撒個謊,說華春曉確實一早就把錢上交給他就是了。」
「這麼說就合理了,華春曉肯定在撒謊!」蘇曼寧憤憤地說。
「但我們暫時拿他沒辦法,蔣斌主管業務,的確能代表醫院。再說,華春曉也的確有可能提前把錢上交給他。」
「有可能提前上交?不可能!我說了,那純屬多此一舉!你剛才也說了,他完全可以讓蔣斌撒謊!必須想法治華春曉的罪!」
「錯了,」秦向陽說,「要是華春曉只做了艾麗的腎移植,那他的確不可能把黑錢給蔣斌,但他又做了艾麗的心臟移植。那時,只要他夠精明,就應該想到腎臟和心臟這兩個臟器,竟都來自艾麗這同一個女人,那麼這個女人肯定死了,那麼他會認為黑子有可能涉嫌刑事犯罪。不管事實上黑子有無犯罪,他都沒必要因為那兩筆錢蹚黑子的渾水。想明白這一層,把錢上交才是最明智的!」
蘇曼寧聽完吸了口涼氣,喃喃自語:「看來真是治不了華春曉的罪,可華春曉真有秦向陽說得這麼善於從細節中權衡利弊嗎?」同時她心想,華春曉這件事對刑警來說的確不算大事,換別的同樣位置的刑警,甚至可能無心關注,可秦向陽這番分析實在過於細緻,對事情細節的掌控以及人的心理把握,簡直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至少她之前認為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關注細節,但剛才秦向陽那番分析,她的確沒想到。這令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似乎比之前更強大了。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我們先按下秦向陽、蘇曼寧、李天峰等人不表,單說孫勁去抓黑子。知道黑子的真名和聯繫方式,人也就不難找了。黑子本名張小白,36歲,名義上是個建築包工頭,幹了有十來年了。黑子的媳婦開了個戴爾電腦專賣店,順便開著淘寶網店,小日子應該過得不錯。孫勁帶人很快找到黑子位於棲鳳區某小區的家,然後叫居委會的人上門打探情況。居委會的人很快出來說,家裡沒人。孫勁趕緊聯繫局裡,叫人定位到了黑子的手機位置,帶人趕了過去。
定位位置在郊區。那是片連成排的鄉間三層小樓,其中有座樓前停著輛車,後備廂開著,有兩個人正從車裡往外搬東西,另外有個人站在一旁抽菸。樓里不時有青壯年男人進出,看打扮,那些人不像是正常上班族,但也絕不像干建築的農民工。
孫勁等人把車停在附近,跟相關資料比對後確定,那個站在車旁抽菸的人正是黑子。
孫勁走了過去,開口叫道:「張小白!」
平時這麼稱呼黑子的人可真不多,他先是愣了一下,扭頭見幾個陌生人直愣愣地快步走來,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叫人關上後備廂,發動汽車就衝著孫勁撞了過去。孫勁側身閃過,掏出槍喊了兩聲,取車就追。
黑子的車像發了瘋,不管方向,見路就跑,速度一直保持在時速120公里左右,鬧得路上雞飛狗跳,驚險連連。
孫勁一看對方這架勢,擔心交通安全,便不敢追得太緊,只是遠遠地咬住。黑子的車開得像瘋牛,腦子卻很清醒,他知道不能往市區跑,不然很快就被警車截停,於是專挑小路,往鄉鎮奔去。
眼看著追趕他的車被拉得越來越遠,黑子不禁喜上眉梢,這時車的正前方陡然出現了一條橫亘小路的凸起。凸起是用土培起來的,土下面有一條塑料管道,管道里淌著水。很明顯,那是農民臨時跨路澆地的管道。黑子腎上腺素急升,車正飆得帶勁,根本沒注意那條凸起的管道,等到反應過來,剎車早已來不及。剎那間,黑子的車騰空飛起,伴隨著車內同伴的驚叫,重重地摔落在地,斜著往路邊樹上撞去。儘管這個過程中黑子早就踩了剎車,一車三人還是撞了個口吐白沫,人仰馬翻。
孫勁遠遠地看到黑子的車飛了起來,頓時樂了。趕過去一看,還好,車裡三人均無生命危險,只是些不同程度的擦傷。除了黑子,車裡另外兩個,一個叫強子,一個叫駱駝。孫勁把他們控制住,帶上車找了個診所簡單處理了傷口,帶回局裡分別審訊。
黑子人如其外號,長得確實黑,但樣子並不猥瑣,坐在審訊室里,哼哼唧唧,唉聲嘆氣了半天,想必是很懊惱剛才的車技,要是發揮正常,現在就沒警察什麼事了。
審訊的開頭,還是姓名、年齡等這些開場白,孫勁坐在主審位置,秦向陽陪審,另外有個警員負責記錄。
「張小白,艾麗的死,你該很清楚吧?」孫勁單刀直入。
黑子悶頭沉默了一會,說:「給我根煙。」
秦向陽遞給去一支煙,幫他點上。
黑子抽了幾口,說:「她是自殺的!和我無關!我就圖點錢,算我倒霉,我認了!」
秦向陽和孫勁都不說話,靜靜地看著黑子。
「我是痛快人!」沉默了一會,黑子接著說,「你們能來找我,我是幹啥的,估計你們也很清楚了。沒辦法,流年不利,敗在了那個小娘們身上!」
黑子說的沒錯,他進審訊室之前,秦向陽就把該查的都查清楚了,黑子在郊外租的那兩棟小樓,是給器官移植供體準備的。供體絕大多數是年輕力壯的青壯年,大多數從網上招募,來自全國各地,黑子統一提供食宿。表面上,黑子的確是個建築包工頭,他對外聲稱,那些住在郊外的年輕人,都是他包工隊上的人。那些人平時進進出出,好吃好喝,常常逛郊區的KTV,要麼就到網吧包夜,唯獨不幹活,這早就引起了當地居民的注意。起初有人懷疑那些人是干傳銷的,後來又看著不像,干傳銷哪有這麼安逸。
黑子定時會過去送吃的,他為人確實很痛快,每次去,總是捎帶著給那附近的鄰居分些菸酒。三番兩次下來,跟那一帶的居民就處好了,同時住在那的年輕人,也沒給當地治安帶來什麼麻煩,慢慢地就有了個平衡和諧的局面。多年下來,竟沒有一個人就這麼個不正常狀況去舉報。
有活兒的時候,黑子就帶著提前選好的供體,去醫院做器官配型檢查,誰能和受體配上,就移植誰的器官。完事後黑子從受體那拿到錢,按事先說好的給供體一份,餘下的歸自己。供體自願賣,受體自願買。有這麼兩個自願做保證,只要做人再講究點,該給供體的錢給足,不拖欠;該收受體的錢收公道,不漫天要價,那麼這個本來利潤高、風險大的活,反而成了個很保險的活。這一行,能做長久的不多,黑子就是其中一個。出事的,多半是器官供體被惡意盤剝,拿到的錢太少,心理失衡舉報了老闆。
黑子又要了根煙,點上火嘆了口氣,說:「那個小娘們,哦,對,艾麗,子宮癌,活不長了,她找到我,讓我在她死後,把她的器官賣掉,再把她的屍體送到那個歸零人體塑化有限公司。這要求也忒怪了不是?但是她說賣器官的錢全給我,她一分也不要。看在錢的份兒上,我心動了。當時,我也對那個歸零公司做過了解,知道屍體在那要扒皮抽筋,不管怎麼著,反正最後做出來的模型,她親娘老子也甭想認出來,我覺得這事沒什麼風險,至少不會牽連到我的主營業務……沒承想,後來她的模型出來是那麼個屌樣子,對,那個展覽我關注過!當時,我就知道可能要壞事!要是早知道她做那麼個模型,是絕不會接這個活的!從頭說?好吧!這事說來話長。」
接下來,黑子從艾麗最初找到他時講起。此時,已是夜裡十一點多了,孫勁一邊聽,一邊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悄悄把設置成振動的手機掏了出來。昨晚,他的手機就是這個點收到的那條奇怪簡訊,他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這事遠沒有結束。
今晚,會不會再次收到類似的簡訊呢?收到,就意味著更多線索,同時又意味著有命案了;收不到,意味著父親的失蹤之謎依然難解,同時意味著沒人再因此而死。他時不時看手機,心情緊張,複雜,矛盾。
突然,他的手機振動起來,同時響起刺耳的提示音:您有新的短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