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亡者雕塑
2024-06-17 18:25:59
作者: 天下無侯
時間很快過去了三個月,外地警方在一次掃黃行動中,接到群眾舉報,從一個偏僻的鄉鎮找到一個秘密窩點,解救了四個女孩。其中有個女孩叫王媛,在警方的失蹤人員登記名單里。外地警方迅速聯繫濱海警方,通知程功去領人。
據王媛講述,她是在半年前的「覓覓」蘋果之夜,被一個男會員騙到了外地,連同其他幾個女孩,被關在地下室,成了那個男人的「後宮團」。那個男人每隔幾天會送食物過去,再把垃圾收走,女孩們吃喝拉撒全在那麼一間地下室里。裡面有台老舊的DVD播放機,連著電視,看連續劇是女孩們僅有的娛樂生活,男人去的時候,電視劇會被換成黃碟。
最初,女孩們以不同方式進行了反抗,絕食,打鬧,拒絕和那男人上床。反抗持續的時間很短,當她們發現反抗徒勞無功,沒有希望,而不反抗或少反抗的女孩總能得到更好的食物,更好的待遇,反抗變成了順從,後來又發展成爭風吃醋,一個比一個獻殷勤……
那是一段極其悲慘的經歷,王媛回來後,見到陌生人就瑟瑟發抖,只能待在屋裡,拉上窗簾,不見陽光。
程璇璇還沒有確切下落,好消息是警方在一次聯合打拐行動中,從一名被抓獲的人販子口中,得知有個疑似程璇璇的女孩被同行賣到了外地,警方仍在全力追查。
兩個孩子,時隔三個月,終於安全回來一個。程功看起來卻波瀾不驚,不欣喜,也不難過。誰也不知道這些天以來,他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是在煎熬中麻木?還是麻木中隱藏著更深的憤怒?沒人知道。
也就是王媛被找到的這一天,濱海市棲鳳區公安分局接到了一個奇怪的報案。在多米諾骨牌案中,秦向陽因為立了大功,登上了公安部最高榮譽舞台,得到大力表彰,升任棲鳳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長,時至今日,他在這個位置上也快兩年了,其間,他還把老戰友孫勁從清河縣公安分局調到了自己手下,任中隊長。
孫勁接待了報案人,秦向陽路過接待室,靜坐一旁傾聽。報案的是個男人,五十多歲,叫艾文章。
艾文章有些語無倫次,他說自己的女兒被做成了乾屍雕塑。
「乾屍雕塑?」孫勁精神一下子上來了,他調過來有段時間了,還沒碰到過大案子。艾文章看起來很激動,說的話沒頭沒尾。
孫勁連連安撫,叫他把話說清楚。艾文章連說帶比畫了一陣,大家才聽明白。
前幾天市里有個很特殊的展覽,叫「不朽」。那是個人體展覽,通俗地說,可以把它理解成乾屍展覽,但跟通俗意義的乾屍、古屍又完全不同。
《不朽》展覽的人體,全部是新鮮的真人屍體,經過特殊工藝塑化而成,可以永久保存。屍體先用福馬林浸泡,固定,消毒,然後被解剖,肢解,將屍體肌肉組織中易腐爛的脂肪全部剔除,只剩下骨骼、肌肉和一些神經系統,然後再脫水,冷凍,切片,根據需要定型,做成各種各樣的造型和姿勢。展覽的那些屍體塑化模型,有的在踢球,有的在打牌,有的在托腮沉思,有的在奔跑,有的擺出武松打虎的造型……一個個造型生動,生龍活虎,無比震撼。經塑化的屍體能永久保存,也就有了市場,可以購買收藏,價格相當高。單是經過塑化造型的人體零件,比如一條腿,或者頭部,就起碼好幾萬人民幣,整個人體塑化模型的價格,則最少在七八十萬左右,普通人難以企及。
說起《不朽》這個展覽,秦向陽和孫勁都知道。這種展覽在本市尚屬首次,新奇,驚險,刺激,大膽,上了當天報紙的頭版,網上的消息更是鋪天蓋地。對此,人們的分歧也很大,有的強烈反對,有的支持,鬧得動靜不小,但實地參觀的人數並不多。一來票價不低;二來,儘管做了種種處理,但要零距離面對那種屍體,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的。
實際上,生物塑化技術有其實際意義,它始於塑化屍體,卻被廣泛應用於解剖學、胚胎學、生物學、法醫學等多種學科和領域,觀眾通過參觀了解人體結構,能喚起人們對衛生健康的重視,從而逐步提高整個社會的健康水平。
《不朽》展覽了很多塑化屍體模型,其中有一具模型最為引人注目,也最為特殊。那是一個女人的身體,或者說屍體。模型的身體修長,經過了完整的塑化處理,摘掉了內臟、大腦等,整個模型呈跪姿,雙臂前撐,臀部後翹,臉部微微抬起,身體呈完美的流線型,渾身上下,透著最原始的狂野。準確地說,那應該是一個女人最誘惑的動作,讓人一下就聯想到美女在床上的撩人姿勢。
此外,那個模型與其他模型最不同的是,其他模型身體的肌肉、骨骼、甚至血管都清晰可見,那個模型卻被精心包裹了一層材料,使她跟正常人一樣,全身上下每個部位,都擁有完整的皮膚,儘可能還原了她本來的面目。那層材料應該非常特殊,看起來尤其白皙、光滑、細膩,尤其是模型的胸部,顯得異常飽滿、圓潤。另外,模型的頭上還帶著假髮,面部畫著精緻的妝。換句話說,那個模型,要麼,會被參觀者當成真人模特;要麼,會被誤認為是個塑料模特。而實際上,那的確是一具真人屍體的塑化模型。
這個模型理所當然成了展覽的焦點,網絡和新聞上出現的頻率也最高。正因如此,艾文章從新聞展示的圖片上一眼就認出了它,那是他的女兒,艾麗。
這怎麼可能?從疑惑、震驚和恐懼中緩過來之後,艾文章起初以為那只是個塑料模型,只是恰好跟他女兒長得像,後來他從新聞中得知,主辦方曾多次強調,展覽的所有模型,全部是真人屍體塑化模型。
全部的意思,當然就包括那具最特殊的模型。
這簡直是個晴天霹靂,艾文章的老伴當場昏了過去。
「女兒這是被害了啊!」艾文章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首先想到的是找主辦方的負責人問個清楚,看到底怎麼回事,女兒怎麼就死了?叫他怎麼活!還被做成了模型?還弄成那麼個樣子?叫他老臉往哪放!但是展覽在濱海搞了三天,就移師到別的城市,艾文章找不到對方的聯絡方式,只是從網上找到了主辦方所在的企業,歸零人體塑料有限公司。
這個企業名字很有中國特色,法人卻是個法國人,叫歐佩里·德洛克,在國外也算是個有名的生物學家。這個企業就在濱海棲鳳區,是個外資企業,也算是市里招商引資的成績之一。艾文章一看這還牽扯到個外國人,這才慢慢恢復理智,跑來報警。
「警察同志,我女兒,太慘了!你們可得給我女兒申冤啊!」艾文章越說越激動。
好不容易送走艾文章後,秦向陽沒有急於立案,就目前的情況,也肯定沒法立案,一切都有待進一步調查。在刑偵大隊長的位置上,經過將近兩年的鍛鍊,秦向陽變得更加沉穩,只是性格上一點沒變,辦案執著、縝密、靈活,可為人處世上,不到非需要不可的地方,就不太講究城府。他這兩方面的巨大反差,卻頗受手下擁戴。
由於還不能立案,秦向陽只把孫勁叫到了辦公室,當了隊長就得有隊長的樣,你得先聽聽手下的想法,手下有好表現,成長了,有成績,就等於自己有成績。
孫勁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說了三點:
1.得先搞清楚歸零人體塑料有限公司的基本情況,這個企業從事的業務太特殊了。
2.這事背後可能涉及兇殺,但僅就展覽來講,卻有個邏輯悖論。正是因為這個企業的特殊,他們應該比誰都明白,也比誰都希望他們的展覽能有更多曝光率和社會認知度。那麼,他們為什麼搞出那麼一具特殊的塑化模型?他們難道不清楚那樣一來,艾麗的家屬,完全有可能看到展覽的新聞,從而認出那個模型,從而報警?他們難道不怕死者家屬報警?為什麼不怕?如果艾麗的死,和這個企業有關,他們這不是不打自招嗎?他們完全可以不搞特殊化,把那個艾麗的模型搞得跟其他模型一樣,誰也甭想認出來那是誰。
3.模型為什麼是那麼個姿勢,而不是其他姿勢?因為她長得漂亮?漂亮就得搞成那個姿勢?僅僅為了吸引眼球,增加展覽效果嗎?
孫勁說到這裡,幾乎跟秦向陽同時打開了手機,手機頁面上正是艾麗那個極盡誘惑的模型圖片。艾麗的身後,還有好幾個模型,一個個筋骨外露,張牙舞爪,牙齒森白,肌肉像風乾的臘肉,跟艾麗的模型,形成了強烈反差,這種反差加上艾麗本身的姿態,讓人看一眼就血脈僨張,久久難以忘懷。
秦向陽先關掉了手機,習慣性用拳頭擦了擦鼻頭,說:「我同意你的分析。這樣,你帶兩個人去趟歸零公司,跟那個歐佩里·德洛克接觸一下。他要是不在,你就不用回來匯報了,直接跟去展覽會,算是給你個機會,跟艾麗近距離接觸。我想,你的大部分疑問,那個德洛克都能給你解決。但是一定要注意工作方法,那是個外資企業,很可能是市里某個領導的工作政績,千萬別給我惹事!」
孫勁嬉皮笑臉地說:「秦頭,你還怕惹事?你後台多硬啊,丁副局長和丁廳長可都拿你當寶貝呢!」
秦向陽說:「少扯!寶貝都是用來賣的!」
孫勁走後,市局的原法醫副主任、現法醫主任蘇曼寧來到了秦向陽辦公室。這個警花自從兩年前,跟秦向陽密切配合,幫著秦向陽破了趙楚策劃的多米諾骨牌連環案,也升了職,早就成了秦向陽的老熟人。
因多米諾骨牌案,原市局局長丁奉武升到了省廳,鄭毅被判刑處理。市局局長和刑偵支隊長的位子,就都空了出來。上級部門空降了一個鄧局長,一個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兼支隊長,叫丁誠。
丁誠三十來歲,年輕有為,聽說很有背景,最重要的是單身,而且跟丁奉武是本家。後來在丁奉武大力撮合下,丁誠跟蘇曼寧走到了一起,最終步入婚姻殿堂。
自從結了婚,蘇曼寧看起來更是秀麗動人,搖曳多姿。
秦向陽就任棲鳳區刑偵大隊長後,想方設法把蘇曼寧從市局「借」到了分局。這種借法有些不靠譜,分局比市局低一級,蘇曼寧一個市局法醫主任,到分局上班,怎麼說都不合適。
但秦向陽也有自己的理由,他說多米諾骨牌案,虧了蘇曼寧能力出眾,跟自己配合默契,才僥倖破案。然後他突然從一個刑警隊的兵升到了刑偵大隊長,這是上級領導的安排,違逆不得,但自己實在是能力不足,怕在那個位置上干不好,到時候丟領導的臉。秦向陽把蘇曼寧臨時調來分局工作一段時間,既是幫助,也是監督,可以更方便他跟市局丁誠匯報自己的工作狀況,有助於進步。
市局副局長丁誠也被他這番說辭弄得實在沒辦法,同時丁誠也確實愛才心切,還深知,新任廳長丁奉武對秦向陽很是欣賞有加,加上這也就是個內部的臨時借調,也不怕別的系統有什麼說法,就勉為其難同意了。可是他也沒想到,秦向陽這一「借」就是兩年,也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丁誠為官多年,哪會不明白秦向陽那是藉故搶人才,又是調孫勁,又是借蘇曼寧,無非也是為了工作上大展拳腳。丁誠考慮到秦向陽一線經驗有餘,領導經驗不足,也就聽之任之,沒往回要蘇曼寧。
蘇曼寧級別高,一般的活,下面的法醫、痕檢人員就辦了,這兩年裡倒也還算清閒,加上最近正在備孕,倒也樂得清閒,也不再提回市局的事。
秦向陽見是蘇曼寧,站起來笑道:「也就是你,進我辦公室直來直去,不敲門不關門!」
蘇曼寧揶揄道:「秦大隊長可真是越來越有官樣了!」
秦向陽嘿嘿一笑,說:「專門來找我的?」
「想得美!順路來你辦公室瞅瞅。」
「順路就算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辦公室它不長腿,你慢慢瞅吧,替我問候丁局長。」秦向陽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你這傢伙!從老丁那給你順了條煙,扔這了!」蘇曼寧扔下煙也抬腳往外走。這時,走在她前頭的秦向陽突然停步轉身,差點跟她撞個滿懷。
蘇曼寧無語,退了兩步,道:「聽到煙就來勁了。還這麼毛躁。」
秦向陽沒接她的話,掏出手機打開個頁面,遞給她,說:「幫我看看這個圖片,然後說說你想到了什麼?第一感覺。」
蘇曼寧明白過來,剛才秦向陽急停、轉身是因為想到了案子,表情很是欣慰,接過手機的同時,嘴上卻說:「我在備孕,不無償給你打工!」
秦向陽也不說話,走到門口點了根煙,想起蘇曼寧在備孕,又把煙扔了,等著蘇曼寧的反應。
他叫蘇曼寧看的,正是艾麗那張模型圖片,圖片下面配著展覽的一些相關說明。蘇曼寧畢竟「久經屍場」,進入工作狀態,向來是面無表情。秦向陽見對方面無表情,只顧細看,也不發問,就把艾麗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
蘇曼寧聽完,想了一會,說:「單就這個模型,第一反應,男人。」
秦向陽不插話,蘇曼寧接著說:「這個模型效果,是個男人,都能留下深刻印象。」
「沒了?」
「沒了!那就是第一感覺。」
「再說點別的。」
「別的?這種展覽,對它感興趣的,我想大多數都是男人吧。很少有女人對屍體感興趣。這個模型,能大大增加它的受眾眼球。」
秦向陽一邊聽一邊想,沒有說話。
「行了!它裡頭要真牽扯案子,等你們立了案,有需要我的地方,你說就是了!我還有事,先回了!」蘇曼寧說完逕自離去。
歸零人體塑化有限公司設在郊區,孫勁帶著兩個刑警在中午之前才趕到那裡。想像中,那應該是個陰森恐怖的地方,實際上它更像是醫院解剖室跟塑料手工業作坊的混合體。公司辦公樓倒是窗明几淨,孫勁等人亮明身份後,有人接待了他們。
孫勁說明來意,要了解一些情況,結果歐佩里·德洛克不在,去了外地的展覽會。孫勁按捺不住心裡的好奇,想參觀工作車間,好說歹說人家才同意。
換上防菌服後,穿過一扇厚重的大門,孫俊終於得以窺見這個神秘工廠的全貌。
車間很大,充滿刺鼻的福馬林的味道,四周全是透明玻璃,車間內光線很足,或者說陽氣很足。車間最外面有個巨大的水池,一格一格的,被分成許多小格。格子裡充滿了不知名的黑色液體,裡面泡著各種各樣的屍體,有的安詳,有的恐怖,有的是車禍死亡,有的是難產而死,有的自然死亡……死者的臉上,凝固著他們對生命最後一刻的感知。車間再往裡,像課桌一樣,擺著一排排整齊的工作檯。工作檯旁邊放著停屍車,工人們把纏著塑料布的屍體從停屍車上搬下來,放到工作檯上,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工人們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像庖丁解牛一樣,分解屍體,取出該取出的,留下該留下的。該切片的切片,該切條的切條,一具屍體經過千刀萬剮,才能成就一具完美的模型。再往裡,有很多固定的鐵架子,一些半成品被固定在架子上進行後續工作。另外,還有很多獨立單間,孫勁也不知道那裡面在搗鼓些什麼。
孫勁看了幾眼就待不下去了,倒不是因為怕,而是活人待在那裡,有種嚴重的不適感。畢竟在普通人的印象里,人即使死了,也不應該像動物一樣被加工。待在這裡,孫勁覺得死亡的莊嚴感和神聖感被徹底剝奪了。
走出車間後,孫勁問公司的陪同人員,製造一個完整的塑化模型用多長時間。
陪同人員說:「簡單說吧,按一天八個工時算,一個完整模型最起碼得消耗一千六百個工時,再算上局部切片模型,那就更多了。」
「這麼麻煩!」孫勁又問,「那你們的屍體來源是?」
「哦,全部是進口,全部是外國人生前自願無償捐獻或有償捐獻。這麼說吧,以前我們的展覽會都在國外搞,每次展覽完都有人留言捐獻。屍體經過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和地方檢驗檢疫局重重檢驗後,才能入關。」
從工廠離開後的第一頓飯,誰也沒什麼興趣,一行人迅速趕往展覽會所在城市,終於在一個酒店的房間裡見到了歐佩里·德洛克。
德洛克大概六十多歲,中文講得不錯,見警察上門,略有驚訝,知道對方來意後,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點上雪茄,德洛克用厚重的聲音說:「那是艾麗小姐,那確實是我一生當中,最為特殊的作品。屍體本身沒有科學性,經過複雜、科學處理的屍體,就具有了價值,具有了科學性,她是女神,具有了另一種生命!」
孫勁打斷德洛克:「德洛克先生?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些!」
「不!孫警官!」德洛克說,「艾麗是我的作品,是女神,剛才是我對她的敬意!我沒有謀殺她,她是自己找上門的!」
孫勁認真做著筆錄,示意對方說下去。
德洛克說:「嚴格來說,她的做法不符合我們企業的規定,我們一直用進口屍體,因為在中國,還沒有人願意死後讓我加工,重塑價值,我尊重你們的文化!艾麗小姐是第一個找上門的!這件事,好像要到有關部門備案,畢竟,我乾的這一行太特殊了。為此,我都準備好了,我們的合同,艾麗小姐的自願捐助書,還有她的一份視頻說明。我最近太忙了,這件事,我還沒有處理。」
「那些文件呢?有沒有帶在身上?」
「怎麼可能?都在公司。」
「能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嗎?」
「詳細說說?哦!大概三個月前的一天,有個漂亮的小姐找到我,你知道,那是艾麗,她說願意無償向我捐獻遺體。」
「等等!第一,據我了解,一個完整的人體塑形,至少需要一千六百個工時,一天工作八小時的話,就得兩百天。你確定是三個月前?第二,她為什麼向你捐獻遺體?她怎麼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第三,她的模型為什麼是那個奇怪的姿勢?」孫勁又打斷德洛克,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德洛克吸了口煙,才緩緩說道:「小伙子,你的問題可真多!你知道嗎?在我們法國,打斷人講話,是對人極大的不尊重!哪怕你是警察,我都沒法立刻原諒你!」
德洛克慢慢說完,見這次沒被打斷,才接著說:「看來你對我的工作做過最簡單的了解,這很好,不過你了解得很不全面。我進口的屍體,在進廠上工作檯之前,在國外就得提前浸泡福馬林四個月左右。為什麼提前泡那麼久?為了消毒,防腐,固定。不然,屍體漂洋過海,在路上會壞掉的!你以為屍體塑化,是很簡單的工作嗎?我希望你更多了解我的工作,到我的工廠去,那麼不久以後,你一定也會喜歡上人體塑化。好吧,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來回答你的問題,第一,你說的沒錯,一天工作八小時,的確最少要用兩百天,可我讓工人三班倒,就只需要六十多天,再加上我親自上陣,那就更快了!上帝啊!那是我遇到的最完美的人體標本,我必須親自上陣!第二,她得了重病,是子宮癌。她說她死後,會有人把她的屍體送過來。第三,那個奇怪的姿勢,以及她身體外面包裹的特殊塑料,儘量去恢復她的真容,都是她的要求,那是遺囑,我必須尊重並履行!那加大了我不少工作量,改變了我的作品風格,不過不可否認,那是件完美的作品,與眾不同,充滿創意,我的辛苦是值得的!」
孫勁見德洛克說完了,才問:「屍體是誰送去的?」
德洛克搖搖頭說:「不知道,有天早晨,我的工人在工廠門口附近發現了屍體,包裹得很好,沒有腐爛。我認出來那是艾麗,就接收了。」
孫勁皺著眉記好筆錄,又問:「她為什麼那樣做?那個奇怪的姿勢……你不覺得她的要求很奇怪嗎?」
「奇怪?我不覺得,那是她的事。每個人都有留下遺囑的權利,我見過比她更加奇怪的遺囑。另外,她的模型是非賣品,只能用作展覽。這也是她的要求。」
「非賣品?只能展覽?」這條要求同樣奇怪,孫勁認真在筆錄上記好。
「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她的屍體送來的時候,五臟已經被掏空了。」
「五臟被掏空?」
「是的,心肝脾胃腎,都被摘除了,而且,手法看起來很專業。」
「為什麼?」
「我哪知道,我知道的就是這些。用你們中國的話說,我這個砂鍋,已經被你們打破問到底了!」
「你為什麼按她的要求做?你考慮過她家人的感受嗎?」
「天哪!孫先生!每個人都首先屬於他自己!她有她的要求,那是她的權利!我只是忠於她的要求!我實在不明白,孫先生你這麼年輕,卻這麼保守!你的問題太愚蠢了!請原諒我這麼直接。」
孫勁不想和他抬槓,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好在了解到不少有價值的情況,至少,他那個邏輯悖論得到了完美的解釋。就目前的情形看,德洛克的確跟艾麗的死沒有直接關係,只好告辭回濱海。
臨出門前,德洛克叫住孫勁,說:「小伙子,有時間常去我的企業參觀,我相信,你會成為我的粉絲的!」
孫勁一路無語,回到濱海,第一時間把相關情況向秦向陽做了匯報。簡單地說,有兩個關鍵點:一、艾麗的屍體是誰送過去的,或者說,五臟是被誰掏空的?二、她為什麼留下那麼奇怪的遺囑?
對於孫勁了解到的情況,秦向陽並未表現過多驚訝。他斟酌著,要查清楚這兩點不難,既然五臟被掏空,那極大概率牽扯到臟器移植,那麼,只要查查本市三個月前,各大醫院的臟器移植手術記錄,多半會有收穫。至於艾麗為什麼留下那麼奇怪的遺囑,得首先摸清她的人際關係和生活狀況,也就是說,得先弄清楚,那個艾麗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包括學歷、性格、情感、收入來源、愛好、宗教信仰,甚至價值觀等,事無巨細,了解得越多越好。
秦向陽說完自己的想法後,孫勁提了自己的疑問:「要是涉及艾麗的臟器手術不是在本市醫院做的,那排查起來難度就大了,這事還沒立案,程序上沒法請外地警方協查。」
秦向陽笑笑說:「一般來說,臟器移植是就近原則,畢竟臟器是越新鮮越好,再說臟器本身要保持活性也是有時間限制的,就先從本市查。」
「那怎麼去確定查到的臟器來源就是艾麗呢?」
「你傻了?器官移植,必須得近親屬關係,得公證。非法臟器移植,那個近親屬關係能造假,但是器官供體和受體的本人身份信息,誰也不敢,也沒法造假,醫院跟公證處登記的信息是一致的。」
「嘿嘿,我沒碰過這方面的案子,以為給了錢怎麼都行。」
孫勁一溜煙出了辦公室。他自己清楚,主要是查的這件事還沒法立案,他的心態有些隨意。但他深知一點,不管立不立案,作為警察,都有義務弄清事情真相。
實際上,孫勁的辦事效率很高,他立即再次聯繫德洛克,進一步確認了艾麗三個月前找到德洛克的時間,以及德洛克接收艾麗屍體的時間,這樣就確定了一個有效的時間段。此後他又用了一天半時間,就把濱海市大大小小的醫院在那個時間段內所做的臟器移植手術摸了個門清。嚴格地說,當他查到華春曉所在的省醫學院附屬醫院時,就已經找到了有價值的情報。
調查結果很清楚,艾麗的腎、心臟,在華春曉所在醫院做了器官移植,主刀醫生都是華春曉,腎臟移植給了叫孫桂珍的病人,也就是程功的母親,心臟移植給了一個叫王大力的人;肝臟在另一個醫院做了移植,主刀醫生叫劉秀貞,移植對象叫王文吉。艾麗的脾和胃沒有移植記錄,不知道原因,有可能是配型不成功,也可能是沒找到相應的移植病人,還可能被送到了外地。不管怎麼說,這裡面顯然牽扯非法人體器官交易。秦向陽正式立案,接下來的調查,也就理直氣壯了。
出於案情需要,秦向陽沒把這些情況通知艾文章,只告訴對方立了案,正在全力調查,會還死者一個公道。他派人分別對孫桂珍、王大力、王文吉展開問訊。孫桂珍對相關情況一無所知,孫桂珍的兒子程功出面接受了警方的調查,王大力和王文吉對相關情況倒是很清楚。
面對警方的調查,這三個人都很配合,如實述說了當時的情況,三名患者都是因病情需要,迫於無奈,主動求醫生幫忙聯繫器官,同時,他們都提到了一個叫黑子的人,醫生算是他們和黑子的中間介紹人。三名患者,分別向黑子支付了三十五萬、五十五萬、二十五萬。說到這一點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程功略過了一個細節:華春曉曾以腎源供體加價的名義,訛了他十萬塊。也許是他明白一個事實:他是偷聽才得知真相,如今時過境遷,他手裡既無錄音,也沒證據,說出來也不一定有用。
對醫生華春曉和劉秀貞的初步問詢,都是在醫院辦公室里進行的。孫勁先找的劉秀貞,他的問詢很有技巧:「劉醫生,你認得黑子吧?你是現在和我談,還是等見到他,再和我談?」
劉秀貞四十來歲,看起來挺沉穩,但一聽這句話立馬慌了,在她聽來,孫勁的意思分明是黑子已經在警方手裡了。
她臉色發白地說:「我不認識他,他以前來找過我,叫我提供器官移植病患者信息,我一時財迷心竅,從他那聯繫了一個肝臟,收了他五萬元提成。」
「不止五萬元吧?」
一聽這話,劉秀貞像吃了秤砣,果斷、堅硬地說:「就五萬元!三個月前有個病患叫王文吉,苦苦央求我幫他找個肝臟,我一時心軟,就幫他介紹了黑子,完事他給了我五萬塊錢,就這。警察同志,我、我這不犯法吧?頂多算個不當交易,跟收紅包的醫生性質一個樣吧?」
「你這是參與非法組織販賣人體器官!黑子叫什麼名字?」
「叫……好像是張小白,對,張小白。」說完,劉秀貞找到張小白的聯繫方式給了孫勁。
「今天在這找你談這事,算是客氣了,好好配合,等候處理吧。」孫勁甩下一句話,帶人去找華春曉。
孫勁想,華春曉做了腎臟和心臟兩個手術,牽涉數額較大,按道理能拿不少提成,肯定是塊硬骨頭,不會輕易承認。沒承想,他見到華春曉剛亮出身份,對方交代得比劉秀貞更快。
「黑子私下裡找過我多次,都沒搭理他,犯法的事,咱肯定不干!後來,經不住那兩個病患的苦苦哀求,心一軟,就幫忙聯繫了黑子。」
「完事收了提成?」
「對!腎十五萬元,心臟十五萬元,一共提成三十萬元。」
「你能做兩個臟器手術?」
華春曉沒理會孫勁的話,繼續道:「那個腎臟,本來定的是二十五萬,後來我跟程功多要了十萬元。」
「為什麼?」
「因為當時黑子擬的那份合同有漏洞,他忘了註明一個腎二十五萬元,還是一對腎二十五萬元。」
「這個空子你怎麼鑽?」
「我給程功的母親換了一對腎。當時取來的腎就是一對,既然合同有漏洞,為什麼不換?」
「你意思是說,手術當天,運來的是器官,而不是供體本人?」
「是的。」
「程功母親一個腎尿毒症,你他媽換兩個?」
華春曉笑了笑:「你以為她另一個腎就很好?」
「這麼說你還做了好事?」
「對!」
「那你為什麼不好事做到底,不多收那十萬元?」
「警官,你這就不懂了。合同雖然確實有漏洞,但你敢拿那種合同打官司嗎?萬一事後黑子覺得吃了虧,來找我麻煩,我還能再去人家身上把腎掏出來還他?所以,我就提前跟程功多要了十萬,防備黑子以後找麻煩時用。」
「你這是典型的『兩頭吃』!」
「話可不能這麼說!」
「程功知道他母親換了兩個腎嗎?」
「我不說他就不知道。」
「那他知道你訛了他十萬元的事嗎?」
「孫警官,請注意用詞,我話還沒說完,那不叫訛。至於程功,我想,他應該是知道了。」
「你怎麼知道他知道了?」
「手術當天,我在辦公室跟朋友說起過這件事,他在門口應該聽到了。當時有個同事恰好看到他在門口偷聽,後來跟我說了。」
「你為什麼不跟程功解釋?」
「公道自在人心。」
「華春曉,你倒是很坦白。不過,你已經犯法了。」
「犯法?我早把錢交給醫院了,讓醫院幫我處理。這事,從頭到尾,我壓根就沒想過收黑錢,我這麼做,既幫患者解決了生死攸關的問題,又把錢上交,成全了自己。我說過,公道自在人心。」
華春曉一上來知無不言,孫勁頗覺輕鬆,但他實在沒想到,華春曉最後來了這麼一出,說把收的黑錢上交給了醫院。
「錢具體交給了誰?」
「主管業務的副院長蔣斌。」
話說到這個份上,華春曉的氣質形象只剩「偉光正」了,自無必要繼續問詢,孫勁只能起身告辭。
華春曉忙說:「孫警官,你們要是還沒抓到黑子,我也可以幫你們出頭聯繫他。警民共建和諧社會嘛,我也儘儘義務。」
華春曉當真是口若懸河,自始至終笑容沉靜,面不改色。
孫勁離開後,一邊走一邊想,也不能光聽華春曉一面之詞,除了要找那個副院長蔣斌核對情況,最關鍵的是立刻回局裡申請拘留證,抓到黑子,免得夜長夢多。
此時天色已黑,再去申請拘留證也來不及了,他找地方吃了晚飯,回家整理好調查材料,又上了會兒網,正打算洗刷休息時,收到一條簡訊。
「還記得你父親嗎?凌晨一點,華晨公寓502,謎底揭曉,不見不散。」
看完簡訊,孫勁心裡頓時波瀾驟起,兩眼一黑,手機摔落在地。
他使勁甩了甩頭,找到煙點上深吸幾口,猛地站起來走了兩步,又轉身坐下。來回坐立不安反覆幾次,才又撿起手機,把簡訊重新看了一遍。
看完簡訊,他轉身推開窗戶,深吸了幾口吹進來的冷風,頭腦這才逐漸清晰起來。
誰發的簡訊?
他怎麼知道我父親的事?
到華晨公寓幹什麼?
孫勁眉頭緊皺,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段痛苦的記憶就此揭開。記憶是痛苦的,但事情說來卻也簡單。
1998年,那時孫勁才九歲。那年夏天我國南部發了大洪水,北方更是酷暑難當,得熱感冒的特別多。孫勁那天感冒發燒,被父親孫成茂送到郊區一家社區私人診所打針。然後父親有事離開,完事再來接孫勁回家。
診所在二樓,有個掛式空調,這在當時,算是稀罕物。夏天,周邊居民有個頭疼腦熱,都愛去那掛吊瓶,不為別的,就為吹空調。診所有個下拉門,吹空調時就把門拉下來。怎料那天診所突然起了火,火急勢大,下拉門被火勢和熱氣沖得驟然膨脹彎曲,從裡面一時打不開。診所還有兩個窗戶,有老式插銷開關的那種,當時都關得緊緊的。起火後,診所里很快就黑煙瀰漫,一屋子人,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很快,連熏帶烤,十幾個人只活了兩個。一個男人憋著最後一口氣,好不容易摸到窗戶插銷,渾身帶著火跳了下去,另一個活下來的,就是幼年的孫勁。
現在的孫勁記憶里只剩下一片通紅,根本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出去的,只記得當時呼吸困難,兩眼一抹黑地往前沖,後來「當」的一聲,不知道撞到了哪裡,頭上劇痛,然後就不記得怎麼回事了。
醒來後,人們告訴他,他肯定是狠狠撞到了門上,慌亂掙扎中稀里糊塗,借著頭部的撞擊力,把門拉起來一小段,鑽了出去。當時年幼的孫勁無心感嘆命大,孤零零坐在台階上,眼裡看著趕來救火的人狼狽逃命,心裡盼著父親趕緊來接他回家,他好告訴父親:以後再也不掛吊瓶了!不,以後掛吊瓶,再也不吵著要吹空調了!
可是,孫勁怎麼也料不到,父親自從那個中午跟他在診所分別,從此就人間蒸發,杳無蹤跡。此後孫勁在母親拉扯下慢慢長大,直到後來參軍。
至於診所起火的原因,是源於診所正下方一樓的爆炸。當時,診所下方一樓是個便民煤氣罐加氣站。說是加氣站,其實很小,主要做存儲用,平時那個小老闆把加氣設備裝上三輪車,到處上門給人加氣。那天午後,小老闆夫婦都在店裡睡午覺,沒人知道什麼原因導致了煤氣罐爆炸,小老闆夫婦當場殞命。
同樣是那個夏天的濱海,還發生了一件事。多米諾骨牌案的策劃者,趙楚剛滿十八歲。那年夏天他考取了大學,到娛樂場所玩樂,認識了個漂亮的女孩,叫張素娟,後來關係深入,導致張素娟懷上了孩子。之後一天晚上,趙楚跟張素娟小聚,酒後騎摩托車回家,路上出了車禍,撞死了行人李文志。李文志的妹妹叫李文璧,是秦向陽的女友。這才有後來,趙楚撞死李文志後車禍逃逸,為脫罪入伍十年,退伍後認了李文璧做乾妹妹,一心幫助李家,為自己贖罪。趙楚入伍後,張素娟因吸毒被關進戒毒所,加上值班實習警員金一鳴的失誤,導致孩子沒吃沒喝慘死家中——一切皆有因果。退伍後的趙楚,由此夥同張素娟,策劃了完美驚天的多米諾骨牌案,這才有了那一系列的故事,此處不再贅述。孫勁參軍後,新兵連三個月的帶隊班長就是趙楚。趙楚看孫勁小伙不錯,私下裡在擒拿格鬥和射擊方面,給了孫勁很大幫助。孫勁和趙楚的師徒之誼,就是那時確立的。
孫勁突然收到這樣一條簡訊,自是激動萬分,同時又疑惑重重。十八年了,在他的意識里,父親早就死了。這世上,每一位父親,只要活著,不管經歷怎樣的磨難,都會回到孩子和妻子身邊,除非他已不在人世。
父親的離奇失蹤,困惑了孫勁多年。憑藉職業上的方便,他也曾苦苦打探,到處尋找。每一輪努力,都是希望燃起,再心灰意冷,不停重複。現在,不說他早就徹底心灰意冷,至少來說,他已從心裡接受了父親不在人世的事實。
「父親肯定不在了。」他喃喃自語,「可這簡訊……難道真能一解多年的困惑,揭開謎團?」
孫勁拿著手機,手指微顫,猛然按下了呼叫鍵,他呼叫的,自然是那個簡訊號碼。
手機提示對方已關機。
孫勁茫然地搖了搖頭。其實這早該在他的意料之中,對方如果有意和他通話,又何必神秘兮兮地發那樣一條簡訊呢?激動導致他的頭腦遠無平日清醒。
「玩哪門子捉迷藏?」孫勁一邊想,一邊把自己渾身上下收拾妥當。
很簡單,不管誰發的簡訊,不管動機何在,按時赴約,到那地方看看就知道了,他很快做了決定,這令他渾身興奮。
華晨公寓是一座酒店式單身公寓,一到五層作為單身公寓出租,五層以上是酒店房間。公寓一樓大廳是酒店前台,凌晨一點差五分,孫勁趕到時,兩個工作人員正趴在前台玩手機。
孫勁看了看表,逕自走向電梯間。電梯一共兩部,有一部剛好停在一樓,孫勁走進電梯,按下數字「5」,心臟撲通撲通急速跳動。很快,隨著「叮咚」一聲提醒,電梯平穩地停了下來。他下意識按了按腰間的槍,調整著呼吸,快步走出電梯。
走廊很長,黑漆漆的,好在有聲控燈。
孫勁把燈踏亮,看了看門牌號的順序,很快找到了502房間。
來到502門前,他的呼吸又急促起來,慢慢抬起的手似乎格外沉重。
所謂近鄉情更怯,而這,只不過是來赴個約!他調整好情緒,不再遲疑,果斷有力地敲響了房門。
房門後會是誰呢?會不會是那闊別多年的父親?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孫勁敲了幾遍房門,裡面似乎沒有任何動靜。
這是怎麼回事?來早了?
他剛「咦」了一聲,門無聲地開了,門軸轉動,發出輕微嘶啞的聲音。孫勁渾身驟然警覺起來。
敲擊的慣性,使得房門開到一半便停下了。裡邊黑洞洞的,聽不到任何聲音。孫勁拔槍在手,一手單握,另一隻手輕輕探到裡邊,想摸摸牆上的卡槽里有沒有房卡。
「哦!有房卡,懸插在卡槽里!」孫勁想起來,房卡插入後,屋裡頓時亮堂起來。
他舉起槍,慢慢往裡走。地上鋪著地毯,輕踏上去,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先小心地移步到衛生間,往裡看了看,沒人。
房間是一室一廳戶型。再往前兩步,轉過牆角,就是客廳。走到這,孫勁才察覺到濃烈的血腥味道,味道瀰漫了整個客廳。實際上,剛才開門時就該有所察覺了,他暗自責怪,是自己太緊張了。
「不好!有情況!」聞到血腥味,他迅速舉槍轉過牆角衝進客廳,四處看了一遍,隨後衝進臥室。
接下來映入眼前的一幕,令他大驚失色。就在他眼前不遠處有張床,床前的空地上,仰面躺著一具男性裸屍。屍體雙臂伸直,雙腿分開,呈完美的大字形。屍體泡在一大攤血里,雙手、雙腳、頭部,都被砍掉了,傷口部位仍不時有血滴落,血肉模糊,甚是悽慘。
凌晨一點,華晨公寓502,等待孫勁的,就是這具無頭、無手、無腳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