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追殺
2024-06-17 18:25:46
作者: 天下無侯
天亮之後,孫勁下夜班回來了。老規矩,秦向陽叫他先把自己送到化工廠後邊,才放他回去休息。
孫勁走後,他套上外賣服,騎上摩托車直奔大王鎮。
他不放心,先到埋屍骨的地方看了看。他去得很早,挖掘機還沒開工。還好,骨架還好好地埋在坑裡。
大王鎮經濟條件不錯。秦向陽很快來到大王鎮上,找到鎮政府,徑直騎了進去。他剛進門,傳達室里出來個老頭把他叫住了。
「小伙子,大清早就來送餐啊?」老頭攔住他問。
秦向陽的目光掠過老頭,往傳達室里瞅了瞅,見裡面還有倆老頭正在下棋,
就把摩托推到一邊,給老頭髮了根煙,說:「不送餐,來打聽個人。」
「打聽人?誰?」老頭點上煙問。
秦向陽故意撓了撓頭,說:「這話說起來,怕是有點長,大爺,能進屋說不?」
老頭也很客氣,抬手一讓,一老一少進了屋。
其實,秦向陽的目標就是這鎮政府的傳達室。他聽蘇曼寧說,那個失蹤的王萬友不是鎮兩委班子成員,卻是個黨員,當年在這鎮上又是個仗義人,有威望,自然和鎮委的人少打不了交道。進鎮委就得進過傳達室。政府傳達室的人,一般都很負責,雖然只是看個門送個信,卻往往把自己當成半個政府人員,人來人往,誰也別想從他們眼裡逃掉。打聽王萬友這種人,來鎮政府傳達室准沒錯。他也很想直接去王萬友家裡,但考慮到自己什麼情況也不清楚,就決定還是先打聽點情況為好。
此時鄭毅那邊,對那四宗案子相關家屬的監視工作做得確實很到位,包括1123案被害人王浩浩的家。但鄭毅根本不知道1123案還牽扯到王萬友,所以,此時秦向陽去王萬友家是很安全的。
秦向陽進了傳達室,下棋的老人連眼都沒抬。
他殷勤遞完煙,才對第一個老頭說:「大爺您在這兒干多長時間了?」
老頭用漏風的牙咂著煙說:「多久?有十來年了。」
「十來年?」秦向陽心說有門,接著問,「跟你打聽個人,這人叫王萬友,就是咱鎮子上的,有印象嗎?」
「王萬友?」老頭眯著眼嘟囔著。
這時,下棋的一個老頭突然回頭說:「王閻王?」
第一個老頭一聽,趕緊說:「對,對。王閻王,看我這記性。你打聽他幹啥?」
秦向陽皺著眉說:「我是他親戚,外省的,多少年沒聯繫了,也沒他的電話。今年來咱這打工,家裡老人就囑咐我聯繫聯繫王叔。對了,你們說什麼王閻王?」
第一個老頭說:「外號嘛。王萬友,哎喲,這人不見了多少年了這都。」說著他問那個下棋的老人,「多少年不見王萬友了?」
下棋的老頭舉著棋子搖搖頭:「記不清了。」
第一個老頭點點頭,說:「你看,都記不清了。那人啊,失蹤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你們認得他?」秦向陽明知故問,繼續套話。
老頭說:「你看!鎮上誰不認得他?上到鎮長,下到我這看門老頭。當年他常來鎮委,是個能人!我記得,他還送給我幾瓶酒,嗯,仗義人。」
「能講講他的事嗎?為啥叫他王閻王?」秦向陽說著又發了一圈煙。
下棋的老頭接過煙,說:「王萬友是個黨員,早年做過生意,也算個有錢人。好替人出頭,左鄰右舍,誰家有個過不去的坎,找到他,准能拿到千兒八百。那些年可不比現在,千兒八百的就是大錢。這麼著,時間長了,王萬友就成了咱大王鎮上的晁保正。他辦事也公道,嗓門還特別大,鄰里街道糾紛,左鄰右舍嘰嘰歪歪,主持事也都找他,他沖誰吼一嗓子,都得服。」
第一個老頭這時接著話茬說:「那叫心裡天生有桿秤的主!別說鄰里街道,連鎮上有啥事,也找他商量商量。」
下棋老者點點頭說:「對,鎮上當年的煤礦要不是他攔著,早叫人包走了。」
「什麼煤礦?」秦向陽趕緊問。
第一個老頭又截住話說:「你小娃不懂,咱大王鎮就是煤多、礦多,這鎮上,以前有個集體礦,那在鎮上是頭一號大礦。集體你小娃知道吧,老百姓投了錢,鎮委出頭經營,過年分紅。後來,鎮上搞煤礦的老闆王大拿,看好了那個集體礦,就天天來鎮委找領導。凡是來,我就沒見他空過手,又是請客又是送禮,非要承包那個礦。得虧王萬友攔著,不然早就包出去了。」
「王大拿?」
「王鋒!有錢!都叫他王大拿。」
「那現在呢?那個集體礦?」
「嗯?哦!早成王大拿的了。」
秦向陽琢磨出味道來了,按老頭說的這些看,這個王鋒和王萬友,肯定有過節。一個處心積慮想承包集體礦,一個橫豎攔著不讓包,這矛盾不是明擺著?
他想,要是能查到煤礦被王鋒包到手的具體時間就好了,如果承包時間在王萬友失蹤之後,那這個王鋒就非得查查不行。
但他知道,這種年代久遠的承包合同,在鄉鎮單位,不可能有電腦存檔,就是找蘇曼寧,也查不到什麼,除非親自找鎮委書記。可就算找到鎮委書記,估計這麼些年下來,也是換了屆的。看起來,這個事是不好查了。
秦向陽向老頭道了謝,打聽了王萬友家的地址,這才離開鎮政府傳達室。
王萬友父親前幾年過世了,家裡還有個老娘。王萬友媳婦這些年也沒改嫁,孩子大學畢業在外工作,家裡全靠她照顧著年邁多病的婆婆。
秦向陽脫了外賣服,露出孫勁那套警服,以警察的身份見到了王萬友的家人。
王萬友媳婦對秦向陽的到來非常吃驚,態度里卻又帶著冷淡。
秦向陽知道,派出所登記了失蹤人口,這些年下來人沒找到,家屬見到警察不可能給個笑臉。
秦向陽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就是想打聽打聽王萬友當年的事。
王萬友媳婦說:「哎,還打聽個啥,這些年也不見人,我知道,他是肯定出事了。不然他那麼大個人,還能不回家?」
秦向陽帶著歉意說:「我們工作也沒做好,是死是活,這些年過去,也沒給你們個說法。」
王萬友媳婦抬頭看了看對方,嘆著氣說:「你這話中聽。其實也不能怪你們,他自己出了事,你們警察也不是萬能的。」
「那你覺得他能出什麼事?」
「什麼事?」萬友媳婦沒好氣地說,「肯定和那個王大拿有關!」
「你咋知道?」
「我咋知道?我是他老婆!萬友失蹤前就常說,那個王大拿怕是會對付他。我就說他,別管鎮委那檔子閒事了。他不聽,非要管。你看,管著管著人沒了。」
「這些情況,你就沒給派出所反映反映?」
「咋沒反映?人家派出所說要講證據。我個大老娘兒們,我今年都五十多了,我上哪兒找王大拿的證據去?王大拿本就不是個乾淨人,鎮上誰不知道?可派出所不也沒法兒嗎?還叫我拿證據?」
秦向陽無言地點點頭,想了想又問:「能看看他的照片嗎?」
萬友媳婦指著裡屋的大相框說:「那上頭有,自己看去。」
相框早就很陳舊了,裡面有王萬友家人的合影,沒見王萬友的單人照,估計家人給收起來了。王萬友看起來身材很魁梧,很結實。
秦向陽轉身問:「他多高?」
萬友媳婦說:「能有一米八出頭。問這幹啥?」
秦向陽說:「萬一我們找到屍骨,總得有個特徵。哎,我說萬一,你別不愛聽。」
「這些年了,我早有心理準備了。」萬友媳婦平靜地說。
秦向陽點點頭,問:「那家裡還有他用過的東西嗎?最好是梳子、頭髮之類的,找點能做檢驗比對的東西。」
「早都扔了!上哪兒找去。」萬友媳婦嘆著氣,指著裡屋一個木箱子說,「那裡頭,還有些破書爛帳本子,都是他的。」
秦向陽趕緊把箱子搬到外邊,想看看裡頭還有什麼東西。帳本之類的早都發霉了,他把它們放到一邊,繼續找。找來找去,箱子見底了。他從箱底翻出個黑色的類似工筆刀之類的東西,刀刃很厚。
他看了看,疑惑地問:「這是什麼?」
萬友媳婦看了看,說:「哦,萬友戧腳指甲的刀子,也是,你年輕沒使過這玩意兒。」
秦向陽仔細瞅了瞅,見那個黑色的刀頭上,竟然還沾著些指甲碎屑,就問:「這刀誰還用?」
「就萬友使,別人誰用那東西,就連老人的指甲也是我剪,我不用戧刀。」
「這麼說,這上邊的指甲碎屑是他的?」
秦向陽心中一喜,見萬友媳婦不想說話了,就趕緊找了個塑膠袋,小心地把戧刀包起來放進兜里。
離開王萬友家,秦向陽剛掏出電話,就見蘇曼寧站在路邊沖自己招手。
他趕緊過去把戧腳刀遞給她,說:「有收穫,這戧刀,是王萬友的!」
說完,他又問蘇曼寧:「你不是在清河等著嗎?咋跑來這兒了?」
蘇曼寧打開塑膠袋看了看,然後把刀子收好,說:「知道你來大王鎮,一早我就過來了,省得你再跑一趟,得了,我撤了。」
秦向陽趕緊問:「這個鑑定啥時候出來?」
蘇曼寧說:「最快中午。」
蘇曼寧走後,秦向陽用手機上網查了查王鋒的個人資料,可惜沒找到王鋒的照片。王鋒的煤炭公司地址卻很好找,巧了,就在清河西關化工廠附近。
秦向陽又套上外賣服,按照地址,很快來到煤炭公司門口,他把摩托停在路邊,脫下外賣服,穿著警服走了進去。
門衛見來了個警察,很客氣地打著招呼,知道秦向陽的來意後,抱歉地說王總的車出去了。
秦向陽問王鋒去了哪兒。
門衛說不清楚,叫他去問問辦公室秘書。秦向陽又上樓找到秘書,秘書說王總和客戶去礦上了,在大王鎮。
鎮上的煤礦很多,秦向陽問哪個礦。
秘書說最大的那個,一打聽都知道。
秦向陽跟秘書要來王鋒的電話,出了門換過衣服,又返回大王鎮。
這就叫折騰。有時候不折騰不行。
再次回到鎮上,秦向陽一路打聽,找到了秘書所說的那個最大的煤礦,此時已接近中午。
那個礦區確實不小,到處是排號拉貨的荷載四十噸外地大車,看規模,這個礦很可能就是當年鎮上那個集體礦。
礦上很嘈雜,到處是人,地盤又大,上哪兒找王鋒去?
秦向陽稍一琢磨,人不好找,車可好找。他四處看了看,見不遠處空地上停著幾輛轎車,其中一輛奧迪掛著本地牌照。
他把外賣服脫下放好,走到奧迪邊上,剛想趴窗戶往裡看看,沒承想玻璃唰地一下拉開了。
車裡那人按下車玻璃沒好氣地說:「瞅啥呢?」
秦向陽笑著探問:「沒事,這是王總的車?」
那人估計是個司機,見來人是個警察,就不咋呼了,淡淡地問了句:「找王總?」
秦向陽點點頭,確定自己找對了。
那人說:「王總一會兒陪幾個大客戶吃飯。」
秦向陽可不管王鋒有沒有時間,離給丁奉武的承諾越來越近,他沒時間了。他今天非找王鋒「談談」不可,一切以自己的方式。
過了大概一根煙的工夫,七八個人出了礦區,朝著停車的地方走來,其中一個人一邊走,一邊揮手指著一排排拉煤的貨車說著什麼。
秦向陽毫不猶豫地朝那群人走去。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蘇曼寧在電話里說:「已確認,頭骨就是王萬友的。」
「果然是王萬友!」秦向陽掛斷電話,心想,「電話來得可真是時候。」
「哪位是王鋒?」他來到那群人面前問。那些人互相看了看,中間一個挺胖的人走出來,笑呵呵地說:「呵,這位警官有事?」
「你是王鋒?」秦向陽問。
「我就是,這位警官貴姓?」王鋒挺了挺肚子說。
「姓秦,」秦向陽上前一步說,「找你調查點事。」
王鋒略一遲疑,問:「什麼事?」
秦向陽說:「到地方就知道了。」
王鋒以為對方要帶他回警局問詢,臉上帶著笑,伸手拍著秦向陽的肩膀,面有難色地說:「秦警官,今天我沒時間,你看,」他指了指身後,繼續說,「來了幾個大客戶,招待招待。改天吧!但凡我王鋒知道的,您隨便問,絕對配合,怎麼樣?」
秦向陽笑了笑,說:「王總的意思,就是今天不配合了?」
這時王鋒身後走上來兩個人,一臉怒氣地說:「調查什麼?證件呢?懂不懂規矩?」
秦向陽能有啥證啊,他自知理虧,站著沒動,心裡琢磨,怕是捂不住了。
王鋒見秦向陽的神色,就猜出來對方沒帶證件。
作為當地的買賣人,他可不想讓官面上的人難堪,趕緊沖那幾個人擺擺手,對秦向陽說:「這麼著,秦警官,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中午一塊兒吧!坐下來吃頓飯,認識認識。回頭你拿來證件,我還是那句話,絕對配合,你看,這麼一來,你的活兒也不耽誤,我的事也不耽誤。」
按理說,王鋒這話說得里外得體,也給足了秦向陽面子。但他哪知道眼前這位正被通緝,一沒手續,二沒證件,連警服都是借的。
秦向陽心裡也打著小算盤,他知道就算自己還是警察,就算今天有手續,也甭想從王鋒嘴裡掏出啥有價值的情況,更何況自己現在這身份。來幾趟,結果都一個熊樣。這事,文的肯定不行,也別裝了,只能來武的。
想到這裡,秦向陽上前一步攬住王鋒的脖子,讓別人以為他想跟王鋒說什麼悄悄話。
可是誰也沒料到,秦向陽攬著王鋒慢慢走到奧迪邊上,突然發力,將王鋒的頭狠狠地往門框上撞去。
撞擊突然而又沉重。
王鋒兩眼一黑,額頭瞬間起了個大包,身子一軟摔了下去。邊上的人此時都沒反應過來。
秦向陽抬腳踹飛站在車前門的司機,隨手拉開車後門把王鋒推進了車裡。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窩蜂向秦向陽衝去。
「警察打人了!」
「王八蓋子的!」
「什麼警察?假的吧!」
「保護王總!」
「上!」
「砍他!」
……司機一馬當先,找來一把鐵鍬,掄圓了,帶著風聲砸向秦向陽。
這時秦向陽想鑽進駕駛室已經來不及了,趕緊彎腰閃開當頭一擊。
「當!」鐵鍬狠狠地砸到車門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
秦向陽順勢退後一步,抬手抓住鐵鍬柄,同時抬腳高踢。這一腳正中司機喉骨。司機慘叫一聲鬆開鐵鍬捂著脖子滾了出去。鐵鍬一轉眼到了秦向陽手裡。
沖在前邊的幾個人手裡沒傢伙,見對方搶到了鐵鍬,心裡就有點發毛,但腳底下卻剎不住車了,仗著人多撲向秦向陽。
秦向陽拿起鐵鍬,猛地向前直直捅出去。
陽光下,鐵鍬頭一閃,架住了一個人的脖子。緊接著他轉動木柄,啪啪啪用鐵鍬面拍翻了幾個人。
這時後面的人都找來了稱手的傢伙,見前面的一眨眼都被搞翻了,「嗷」的一聲,揮著傢伙,向秦向陽圍過來。
鐵鍬頭是利器,秦向陽不想傷人,那幫人下手卻沒個輕重。
他只好一邊打一邊跑,縮小敵人的攻擊面,保證每次出手,眼前都只有一個對手,並且一擊即中。
轉眼工夫,七八個人都被搞翻在地。
秦向陽丟掉鐵鍬就往奧迪那邊跑,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片震天的喊殺聲。
他抬頭一看,見遠處浩浩蕩蕩衝過來少說上百人,沖在最前邊的,是幾個掄著棍子的工頭,後面清一色煤礦工人,戴著安全帽,掄著鐵鍬。
「沖啊!操!」
「王總被人綁架了!」
「救王總!」
「日他娘!」
「砍死他!」
……
秦向陽一看這麼個情況,跑得比兔子還快,摩托車也不管了,鑽進車去回頭看了看,見王鋒還好好地趴在后座上,趕緊打著火,踩下油門躥了出去。
奧迪車轉眼來到大路,飛奔起來。
跑出去一段,秦向陽剛想出口氣,他從後視鏡一看,好傢夥,後邊遠遠地來了黑壓壓一群,轎車、SUV、卡車以及一大群煤礦工人的摩托車。
追兵上來了。
這他媽還死纏爛打,不算完了。秦向陽擦著汗加大了油門。
秦向陽開著奧迪,很快到了1123案那個大土坡。一輛挖掘機正在不遠處作業。
他把車停好,拎著王鋒就走。
他回頭看了看,後邊老遠也沒見那些車跟上來。
不會這麼輕易被甩掉吧?或者對方放棄了?他不確定,剛才一路上只顧著猛踩油門。
王鋒已經醒了,嘴裡罵罵咧咧,礙於脖子被人家狠狠地掐著,疼得鑽心,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只好挨著疼跟著往前挪。但他之前昏迷了,還不知道自己礦區的人剛才所做出的急速反應,要是知道,此時心氣肯定就足了,說不定原地就跟秦向陽槓上了。
到了那個埋屍骨的土坑前,秦向陽把王鋒狠狠摔在地上。
王鋒哼哼了一會兒,眯著眼,衝著秦向陽狠狠地吐出幾個字:「大爺的!不管你是誰,你他媽攤上事了!」
秦向陽也不理他,回頭踹了王鋒兩腳。
王鋒吃痛,一邊大聲叫嚷,一邊疑惑地盯著秦向陽,只見對方俯下身去,很快扒開來一片土層。土層下面,竟然露出來一副完整的骨架,骨架白森森的很是駭人,只是沒有頭骨。
王鋒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止住了叫聲,使勁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秦向陽起身拍了拍土,用力把王鋒拖到坑邊,狠狠地說:「來!認認!」
王鋒有點失神,猛地晃了晃腦袋,任由秦向陽把他拖到了坑邊。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白森森的人骨頭架子,頓時驚呆在原地。
他使勁咽了口唾沫,不斷往後挪動身子,想離骨架遠一點。
秦向陽仔細看了看王鋒,又把他拖回去,對王鋒耳語道:「提醒你一句,2008年11月23日,王萬友!」
王鋒沉默片刻,呸了一口土星子,嘟囔道:「什麼王萬友?不認得!」
「你他媽再說不認得!」秦向陽抬腳就把王鋒揣進了坑裡。
其實,秦向陽此時也是騎虎難下。他根本不確定王鋒跟王萬友的死有沒有關係,但既然老天爺讓他挖到了王萬友的屍骨,那麼根據前面調查到的信息,以及自己此時的處境,他只能跟王鋒來硬的。
對警察來說,這叫刑訊逼供,但對此時的他來說,這叫摸石頭過河,走一步算一步。
王鋒摔進坑裡,猝不及防,一把抱住了骨頭架子。他驚叫一聲,爬起來想跑。
秦向陽上前死死掐著他的脖子,把他的頭硬懟在屍骨上:「說!認不認得!」
王鋒疼得嗷嗷直叫,但就是啥也不說。
這時,附近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有人在不遠處喊:「你媽的!放開王總!」
秦向陽扭頭一看,暗道不好,那些人真的追來了。
他不是心存僥倖,認為對方追不上來,而是對方怎麼樣,他根本沒法兒控制,只能被動接受。他也清楚,對方領頭的知道他穿著警服,把他當成真警察了,可警察又怎麼樣?人家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你警察不帶證件,還無故綁人?人家不殺上來才怪。
隨著剛才那一聲大喊,眨眼間,整個山坡被黑壓壓的人群圍了起來。
王鋒猛地抬頭,見是救兵殺到,一下子精神頭上來了,突然掙脫開秦向陽,轉身就跑,沒跑兩步,咣當,又被踹翻了。
抄著傢伙的人群一見王鋒被打了,嗷嗷叫著圍了上去,一排排的鐵鍬、榔頭,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包圍圈越來越小。
王鋒見秦向陽成了瓮中鱉,氣勢瞬間大盛,坐著哈哈大笑起來:「姓秦的是吧?你狠是吧?攤上這事,怪你家祖墳上輩子不冒煙兒!」說著,他又狠狠吐了口吐沫,止住笑聲,陰森森地說,「告訴你,今天你還就死這了!這麼多人,叫你死無全屍!」
說到這兒,王鋒轉過頭對圍上來的人群大喊起來:「弄死他!法不責眾!」
秦向陽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知道王鋒的話沒錯,上百個人,上百把鐵鍬,別說用鐵鍬,就是這些人衝上來一人一拳,也能把他秦向陽揍得爹媽不認。
周圍的人,大部分是樸實的煤礦工人,一個個咬著牙,瞪著眼。此時,他們心意相通了,以為眼前這個穿警服的傢伙,是個會欺負老百姓的公家人,還打人,還綁架了老闆,好警察有這麼辦事的?他們一個個心裡想著,沒錯,人多無罪,揍死眼前這傢伙也沒啥事,把老闆救出來,說不定還有獎金。
這個處境,這個氣氛,就好比個炸藥包,很可能接下來王鋒再說一句話,就被點燃了。
秦向陽怒視前方,百感交集:這麼多天的努力,背著通緝的身份,千難萬難,一個個案子查下來,竟然白忙了!什麼214案,什麼冤假錯案,全去球了,沒希望了,也甭想翻身了!群情激憤之下,今天死定了!臨死,還背著個通緝犯的罪名!這些情緒,瞬間充斥了他的腦海。
他拼命咬著牙,想鎮靜下來,誰知突然兩眼一黑,差點摔倒在地。
他趕緊穩住身子,暗道:完了!
他不甘心。
事情不該是這個結局。剛才,他以為王鋒若真是殺死王萬友的兇手,那麼只要見到死者骨架,心理必然相當緊張,情緒就極有可能失控,那麼,他就能撬開王鋒的嘴。可誰知,王鋒愣是咬牙啥也不說,其他的人又追來得太快,使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再試探下去。哎!他長長地呼出口氣,緊緊盯了王鋒一眼,握緊拳頭想拼命衝出去。
他抬了抬腿,發現腳底下根本使不出勁。
一個人希望沒了,力量當然也就沒了。
此時包圍圈離秦向陽只有兩米遠了。
王鋒見自己的人上來了,反倒不急著爬起來了,他穩穩地坐在地上,大聲說:「兄弟們!這就是條不知哪兒來的瘋狗!他沒證件!還綁架!搞死這狗日的!人多無罪!回頭髮獎金!」
說完,他又肆意狂笑起來。
中午的陽光直直地射過來,灑在王鋒胖胖的臉上,這使他覺得暖洋洋的,全身頓時充滿了生機。
秦向陽的腦袋卻一片混沌。他緊緊握著口袋裡的電話,想給孫勁打過去。可就算打通又怎樣?孫勁根本來不及趕過來。
他又把手從開口袋裡拿出來,再次攥起拳頭,眯著眼睛,緊張地盯著圍上來的人群,心裡不住地盤算著可能存在的一線生機。
這時,恍惚中,他突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從眼前閃過。
那是一道光。
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
「咦!咋回事?」
他搖了搖頭,猛地回過神來,警覺地看向四周。
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閃光處來自王鋒的嘴巴。
不,閃光來自王鋒的牙齒!
王鋒仍然大張著嘴巴,得意地笑個不停。
此時任誰站在王鋒前邊,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門牙右邊第三顆牙齒,在陽光照射下,閃著金色的光。
一瞬間,秦向陽感覺腦子裡的混沌被這金光擊穿了。
牙齒!
王鋒鑲了一顆金牙。
不對!不對!
他猛地慌了慌腦袋,想抓住腦子裡那道金光。
他立刻想起來王萬友胃裡那七顆牙齒。
剛拿到王萬友的頭骨時,他當時就有些納悶。
雖說那七顆牙,剛好能對上頭骨里的七個牙齒凹槽,可是,那些凹槽卻是分成兩部分的,一部分在上顎,六個凹槽連在一起,一部分孤零零地在最裡邊,是一顆槽牙。
如果說那七顆牙都是王萬友的,被兇手砸了下來,那麼,六顆上顎部分的牙被砸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怎麼會連最裡邊的槽牙,也給砸下來呢?槽牙孤零零地在最裡邊,距離上顎那六顆牙有段距離。從受力角度來說,這事就很奇怪。難不成砸了多次,先砸下來上顎的六顆牙,之後又砸掉了裡邊的一顆槽牙?
挖到那些牙的時候,他就覺得很奇怪,但是又想不明白怎麼回事,就把事情放在了心裡。此時,突然看到王鋒上顎鑲著顆金牙,他之前心裡那個奇怪的感覺頓時明朗起來。
那些牙一定有問題。
他猛然明白了問題出在哪兒,邏輯一下子清晰了。
沒錯,那七顆牙里,肯定有一顆牙是王鋒的。
王萬友的槽牙應該早就掉了,那裡面只有六顆是王萬友的。
當時的情況,一定是王萬友面臨死亡威脅,拼命掙扎中,用頭撞掉了王鋒的一顆牙。這引來了王鋒的報復,他砸掉了王萬友的六顆牙,並且讓王萬友把所有的牙都吞了下去,一共七顆。
這才是死者胃裡為什麼有牙最合理的解釋。
要是那七顆牙全是王萬友的,那麼兇手殺人之前,給人敲掉牙齒再讓人吞下去,這純屬多此一舉。也只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之前的疑問,槽牙和上顎的牙,離得有些遠,根本就不是一起被砸下來的。
一定是這樣!
想到這裡,持械被通緝了這麼久的秦向陽,沒有一絲猶豫,終於拔出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