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官
2024-05-02 04:19:44
作者: 破金
「這怎麼能行!」
「這絕對不行!!」
「我不同意!」
「許爺絕對不能離開佤邦!」
果敢,老街。
不,現在用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佤邦,老街。
老街醫院的長廊內人滿為患,這些人還全都是佤邦麾下各方勢力的大佬,但,這些人卻沒有資格靠近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他們甚至連去病房門口聽門縫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站在此處守候著。而我,則在病房裡和佤邦最核心的這些人,開起了小會。
我看著眼前的布熱阿、央榮、半布拉、哈伊卡、安妮、老煙槍、面癱、民生等人,恍如隔世,曾經發生過的一幕幕似乎都能從他們的臉上閃現入我的腦海,我們的相識、勾心鬥角、相互理解、團結一心,都那麼清晰的在我腦海內展現,這一切,都因為今天早晨,最先趕到的安妮對我說了一句:「爺,上面已經決定要將您撤回去了。」
安妮還跟我說,他們安排了另外一個人來接替我,只要我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離開。
「怎麼離開?」
這是我問安妮的話,我的意思是,找一個對佤邦一點都不熟悉的人,怎麼可能說接替我就接替我?
安妮搖了搖頭,回應道:「上面沒說。」
這不還是將難題交給我了麼?
可此刻的我,再也不會懼怕難題了,更不會在難題面前瑟瑟發抖後、去和最親近的人抱怨世道不公,因為我知道,這所有的問題都得依靠你自己解決。
「讓所有人來!」
安妮愣了,不理解的問:「這件事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麼?」
「這還瞞得住?」我看了安妮一眼說道:「和所有人實話實說就是最好的方法!」
當然,我的『實話』是帶引號的。
於是,安妮習慣性的聽從了我的吩咐,將已經趕到老街的和沒出發的各方大佬都叫來了這裡,那些比較遠的,還動用了直升機去接,這才有了所有人齊聚一堂的這一幕,就是,地點稍微晦氣點。
醫院病房裡,當我再次看見了眼前的這些人,露出了一絲微笑……
我知道,他們所有人都拿我當主心骨;我也知道,這些人都指望著我儘快回去主持大局。
我故意問了一句:「想我了嗎?」
半布拉是最先笑的,很不好意思的再笑:「爺,我想您了。」
他當然想我,在半布拉眼裡,我就是一個工作狂,幾乎睜開眼睛就去邦康市政府工作,一直到精疲力盡了才走,有時候,乾脆就睡在辦公室。有我在,他們開個小差、將問題留到明天處理都不叫事……
可這老小子從沒想過,我那是讓人天天追命追出來的勤奮,曾經在勐能時,只要少看一眼都會死的環境,愣給我養出了這麼一個臨淵履薄的性格。
我不敢停啊!
我又看向了哈伊卡,這小子低下了頭。
他肯定不想我,我不在起碼沒人罵他了,他還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佤族頭人。
不過這件事也有意思,自打他跟著我,好像把自己越混越矮了,還矮的心服口服……說實話,看見哈伊卡的時候,我有點想笑。
民生主動站出來說道:「爺,我想您了。」
他是得想我,他所盼望的世界眼看著就要成為現實了,他所期盼的,正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央榮還是那麼沉默的望著我,什麼話都沒說。
可我卻明白,這屋子裡所有人,都未必趕得上他一個人真。
「我也想你們了。」
我沉吟了一聲,拉著長音看向了窗外。
「但,咱們得分開一段日子了。」
我給了安妮一個眼神,安妮站出來說道:「從東邊過來的醫生說,許爺的精神狀態,已經不適合繼續從事強壓工作了,否則,整個人都會壓垮,就像前段日子一樣。」
「大夫還說,這是許爺在長期緊繃下,突然鬆弛了腦子裡的那根弦所造成的……意思就是許爺不光需要系統的治療,還需要更完備的醫療器械進行精神檢測,而這些,我們佤邦、乃至整個緬甸都做不到,只能去東邊。」
嗡!
安妮這句話說出,整件病房徹底亂成了一團,屋子裡就沒有一個人同意我離開的。
「安靜~」
「都他媽閉嘴!」
他們吵的我連說話都聽不見自己聲音時,被我一句叫罵全都給罵老實了。
「我去東邊治個病,你們叨叨什麼?」
「盼我不死啊!」
半布拉見沒人說話,率先開口說道:「爺,我們沒這個意思,只是眼下果敢剛剛入手、東撣邦還沒有被完全控制住,佤邦看著是繁榮昌盛了,但處處都是問題,您這時候怎麼能去東邊呢……要不咱們和東邊將治病的儀器借過來呢?」
布熱阿立馬點頭道:「這個主意好!」
「你們是誰爹啊?」
「還真以為,我在佤邦說話好使,去了東邊也一樣好使呢?」
「人不借你,你能怎麼著?這不是主動把臉伸過去,還放在一個根本級別不對等的醫院院長手裡,讓人家抽麼?」
沒人再出聲了,他們好像都已經養尊處優習慣了,以為這佤邦就是整個天下。
我見沒人再開口,這才舒緩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為了不讓南北撣邦、克欽邦、緬軍有所懷疑,我找了一個替身。」
這句話說出口,屋子裡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可能這個替身不太像,但是,你們都給我記住了,他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
「央榮!」
央榮站了出來:「哥。」
我指著面前這些人說道:「這幫人,一個個都長著八百個心眼子,我離開的這段日子,他們的生殺予奪,你掌控。」
「無論是誰,在沒有我的命令之下,敢胡來,殺!」
嗚~
一股風順著病房的窗口刮入,我能從眼前的表情中看見自己的冰冷。
原來我還能說出這麼無情的話,還具備震懾所有人的能力。
只是,這些,卻怎麼也無法再對我造成任何吸引了。
就像是將一個酷愛甜食的胖子塞進了糖果屋,拿槍逼著他不停的吃糖,他肯定會因為生理反應而產生排斥一樣。
我夠了,夠夠的了。
「讓他進來。」
我對安妮說完這句話之後,安妮拿出了手機,那個至今我還沒見過的人,被一通電話召喚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裡。
當、噹噹。
他還敲門……
良好的個人素養,和安妮說了那聲『進』之後,他所表現出的拘謹,讓屋子裡所有人都開始不滿意了……
「爺!」
「這不像啊……」
「閉嘴,關門。」
等房門被關上,屋子裡的人又炸了。
「爺,這可跟您一點也不一樣啊……」
「這哪有咱爺半點氣度啊,我瞧著就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這小子恐怕連血都沒怎麼見過吧?」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全是真的。
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剛從家裡走向社會的自己,見著誰都想點頭哈腰,生怕因為自己的不禮貌而引起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現在?
我慣你那個包呢,你不在老子面前站直了,都有人替我給你大嘴巴子。
「所以我得把你們都叫來,你們得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內,幫著他,瞞住所有人!」
「所有的大事小情,依然向我匯報,但是就別打電話了,在東邊,我嘴裡要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也容易讓人盯上。」
「發消息吧,發消息穩妥一點。」
「可是你們往邦康辦公室跑的頻率,得更勤,免得讓人察覺出什麼。」
「放心,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回來……安妮,大夫說大概多長時間來著?」
安妮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勉強的應對了一聲:「啊,說最多四五個月。」
我立即再次看向了所有人:「咱們付出了那麼多條人命才打下來的天下,你們願意就因為我出去治個病,就土崩瓦解了麼?」
「咱們好不容易整頓的吏治、好不容易和東邊搭上關係創造出的經濟環境、好不容給周邊的所有勢力都嚇唬住了,就因為這麼點時間,就成一盤散沙了?」
「我不願意,我還得回來帶著你們繼續幹掉南北撣邦,和緬甸劃江而治,最後帶著你們去內比都呢!」
我這句話說完,半布拉、哈伊卡一個個全都瞪大了雙眼!
「我要封你們個王侯將相,我要你們和我一起在這片土地上,成為銘記在歷史的篇章……這才是個開始啊。」
「就這麼四五個月,就挺不住了麼?」
半布拉再次開口說道:「爺,我們不是挺不住,是怕哪做錯了,給您惹麻煩。」
「艹!」
我笑罵道:「你們給我惹的麻煩還少啊?」
「市政府郵箱裡,被你甩了那個女的,聲淚俱下發來的實名舉報,要不是讓我壓下了,你還能站在這兒說這句話?」
哈哈哈哈哈……
眾人的鬨笑中,半布拉鬧了一個大紅臉。
「爺,那我們等您回來。」
「爺,我們等您回來……」
「爺……」
在一聲聲表明忠心之中,安妮疑惑的看著我,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些在外人眼中都長四個腦袋八張嘴、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怎麼就讓我擺弄的這麼順從。
「都去外邊等我吧,我和他再交代兩句。」
我指了指旁邊的那個怯懦男人。
「爺,您好好養身體啊……」
所有人都離開了病房。
我這才說了一句:「四眼吧?」
四眼立即看向了我:「這你也認得出來?」他指那張整過容之後,和我極度相似的臉。
我笑了:「你那雙眼睛我認識。」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被老喬認出來的情況,再次笑出了聲。
「你不是不來麼?」
四眼低下了頭,只說了三個字:「他走了。」
他說的是他父親,那個始終被他報復著的人,那個男人的離開,像是切斷了四眼和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聯繫,讓他再也想不到強忍著痛苦活下去的理由。
偏偏,他從車禍中醒了過來,還被包著臉。
然後魏組長給了他一次換個活法的機會。
四眼沖我張開了嘴,我卻擺了擺手,沒讓他往下說,而是和顏悅色的說道:「把頭抬起來。」
四眼剛抬起頭,耳邊就傳來了我的聲音:「記著,人可以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要是在心裡把頭低下了,這輩子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我沒在多說,也沒多問,安安靜靜的等著天黑……
……
夜幕降臨,老街口岸處,十幾台豪車同時亮著燈光照了過去。
我脫下了病號服,穿著西裝,在夜風裡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一眼這片土地。
我好像聽見了一首老歌:「風中風中,心裡冷風,吹失了夢……」
那時,我身後的車燈處,央榮、布熱阿、安妮、半布拉、哈伊卡、民生、白狼、老林、萊登、劉文正、曾陽、陸明山等人齊聚,在我的回身間,宛如一場盛大的謝幕典禮,用目光注視著我。
我卻獨自一人邁步衝著口岸走去,直到佤邦軍沖我敬禮,高喊:「許爺!」的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那時,我一個人走過了口岸,沒有身份、沒拿護照,卻在咱們的口岸邊緣看見了背手等待的魏組長。在這個過程中,我低著頭掏出了手機,給阮嬌發了一個字——殺!
「許啊,真捨得麼?」
「現在還有機會回去。」
這兩句話就像是剜動我心中最無法隱忍的地方似的,將這幾年的一幕幕都給刺激了出來。
我轉過身,站在邊境線上衝著閃亮的燈光再看過去的時,我發現我什麼都看不清了,只看見拉我來的那輛車的車牌變成了『0726』。
不對,我怎麼會在這麼多強光的遮蓋下唯獨看見那塊車牌?
我明白了,這是我的決心!
我堅定的搖了搖頭。
魏組長摟著我的肩膀走了過回去,在那台孤零零的奧迪A6車上打開了後排車門,從裡面拿出一身衣服:「周愛國!」
我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喊了聲:「到!」
「國家鑑於周愛國同志對於邊疆的貢獻,特徵兆你入伍!」
我看了一眼軍裝,上面的兩槓一星的軍銜我還是認識的……我知道,這身衣服就是我回國之後的保障、同樣也是我的緊箍咒,一旦我穿上了這身衣服,日後的生活就完全不用操心了,同樣,也絕不可能和西面有任何聯繫!
我看著這聲軍裝,將兜里的手機遞了過去,像是交出去了通天的權柄,而這個動作在我看來,卻沒有半分不舍。
在魏組長接過手機之後,我扔下句:「叔,等我一下。」
於是,我將雙手放在嘴邊攏音,衝著對岸高喊:「寧做我!豈其卿!」
「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風中風中,心裡冷風,吹失了夢……事未過去,就已失蹤,此刻有種種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