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冰天雪地
2024-06-17 09:51:27
作者: 白衣不渡
就好似切膚之痛一般,就連裴瑜年幼時聽從母妃的教導事事避開太子裴燁的鋒芒、次次親眼看著裴燁奪走他的心頭好時,都未有過這般鑽心蝕骨的疼痛。
裴燁是東宮太子、皇后是一國之母,這樣的母子才是後宮的主人、才能繼承東璃的大統,裴瑜卻只是一個只能對太子馬首是瞻、以風流紈絝偽裝自己以求自保的四皇子,論長幼尊卑、母族家世,他都不算是最拔尖、最出眾的那個。
所以裴瑜總是眼睜睜看著裴燁輕而易舉就能擁有他拼命都夠不著的東西、也習慣了總是裝作無謂地撿著裴燁挑剩下的東西、還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
不過這樣的刻意避讓、有意迎合,就算是反反覆覆做了千百次,熟稔到閉著眼睛都能輕車熟路地做得不露破綻,但他越是這般得心應手,心中的痛楚也就越是鑽心刺骨,只是因為他沒有好命地托生在正宮的腹中、就因為他沒有早出生半步,所以他只能別無選擇地對同是姓「裴」的太子裴燁俯首帖耳,就連被裴燁搶了心愛之物、被他欺壓得無法動彈,裴瑜也從未說過一個「不」字、不留絲毫破綻。
而最痛的一次莫過於裴瑜十四歲那年的生辰,那時的裴瑜正頂著風流不羈的名號當著一個閒散皇子,昭惠帝初定於次年放他出宮建府,到了這個年紀的皇子多半是要陸續擇妃、身邊也免不了要增添幾個通房丫頭,只是裴瑜尚未冊封、又無府邸,昭惠帝便令其先擇一位側妃。
裴燁對裴瑜的防備並沒有因為他多年的恭敬順從而有所鬆懈,是以身邊親信稍加遊說,裴燁便決定要試試裴瑜到底有幾分深淺、驗驗他到底是否真正紈絝不羈,又是否真正唯太子裴燁馬首是瞻,而驗證的法子便是拿他選側妃坐餌。
歷朝歷代以來,皇子選妃多是將家世門第排在首位,為的就是鞏固權勢、豐滿羽翼,裴瑜也想到了這點,是以不敢表露出絲毫野心與謀算,便只依照一個閒散風流的做派選了個家世平平的美貌女子。
賢妃也贊他目光長遠、懂得取捨,卻不料裴燁那頭還是起了風波,被裴瑜相中的女子原來早已被裴燁看中,只是因為惇孝皇后看不上她的家世才生生被耽擱下來,就在裴瑜選了那名女子時、惇孝皇后也沒有拗得過太子裴燁,最終頷首同意。
裴瑜不過是個庶出的四皇子,挑的本就是裴燁看剩下的閨閣女子,既是太子早就相中的女子,裴瑜自然沒有一爭之力,況且他也並不是真正看上了這個女子,不過是做了一個逍遙王子該做的事罷了。
可裴燁看中這名女子也非是出自真心,不過是要看看裴瑜真正的面目是否如平日那般閒散自在、不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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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瑜若是不爭,那便不是一個紈絝風流王爺該有的模樣、看似玩世不恭的表皮下其實幫著一顆臥薪嘗膽的狼子野心,裴燁定然容不下他。可裴瑜若是爭,必然要頂撞昭惠帝與東宮那位,不僅要與聖上心生嫌隙,還要落個不睦兄弟、沉迷女色的惡名,那便是失了日後爭儲的先機。
步步皆是進退維谷、暗藏殺機。
裴瑜不想因此失了聖心、亦不想讓裴瑜看出端倪,翻來覆去著思量許久,才想出了一個化解的法子。
那日他不爭不搶、亦不吵不鬧,只是騎馬去了京郊的一間酒肆,靜默飲酒直至月上中天、醉意朦朧。而後風流不羈的四皇子便失足落了水,好在那時恰好有人經過才堪堪撿回了一條命。
那時正值隆冬,冰天雪地、寒風刺骨,裴瑜就這麼別無選擇地墜入了那條已經結了薄冰的護城河中。
時隔多年,裴瑜仍舊清晰地記得那夜的冰寒刺骨,像是要刺穿他的皮囊、撕碎他的心臟一般,凜冽得幾乎窒息。
這次落水讓裴瑜病了半月有餘,右手更是險些握不住兵刃,好在險險躲過了裴燁的這次試探,之後昭惠帝雖是厲聲呵斥了裴燁,也給予了裴瑜好些封賞,就連始作俑者裴燁也親自登門謝罪、又是一番噓寒問暖,但裴瑜卻再也忘不掉落水時那種鑽心蝕骨、撕心裂肺的痛楚,更遑論坊間的種種傳言令他一介皇子淪為笑柄。
裴瑜以為,他這一生最痛也不過如此了,卻不料無數個夜裡被一個反反覆覆的夢境糾纏得摧心剖肝一般痛楚難當,那雙嵌在一張傷痕密布的臉上的桃花眼,宛如最尖銳的利刃般直直刺進心窩。
那雙桃花眼中刻滿了悽厲與絕望,眼尾的硃砂痣宛若血淚一般。
而夢境的末尾總是有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火舌所過之處皆是熱浪沖天,裴瑜被那場大火灼得遍體鱗傷、痛楚難當,也在漫天的火光之中看見了一張曾經傾國傾城、最後卻猙獰可怖的面孔,了無生機地被烈火吞噬、燃燒,最後再無蹤跡。
裴瑜每次都會從那場大火中痛至清醒,然後揪著胸前的衣襟大口喘息,仿佛確是親身經歷了那場大火一樣。
這樣近乎悽厲的夢境,裴瑜不曾與人提過,這樣的痛楚也不曾與人說起,只是尋了個由頭將蘇鸞引到了辰王府中,想借著這個契機問個清楚,看看這個東璃第一美人是否與他經歷過相同的夢境。
可惜蘇鸞說她的每個夢裡都有葉天凌,而他的夢裡卻未曾有過。
留在他眼中、烙他心口的不過是一雙宛若璧人的背影,直到胸口那抹如同針扎般細密的痛楚逐漸演變成夢境中的滔天巨浪,裴瑜才驚覺他當時在大殿上捨棄的好似不僅僅是一個東璃第一美人、一個任憑滿園奼紫嫣紅都無法取代的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