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痛不癢
2024-06-17 09:51:02
作者: 白衣不渡
不待蘇豫說話,周元珊便睼了蘇綰一眼,不咸不淡道:「五小姐今日怎麼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獨自回府了?姑爺可知道你回娘家來了?」
「相公與婆母怕我在府中無趣、時常叮囑我多回娘家看看,今日出府自然是婆母點過頭的。」蘇綰強忍著心頭的涼意,冷冷覷著周元珊道,「難不成嫁出去的女兒就算不得是蘇家的人了?回趟娘家還得先遞拜帖?」
周元珊被堵了個結結實實,憋著一口悶氣道:「五小姐就是嫁得再遠那也是蘇家的女兒,自然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誰還攔得住你不成?」
蘇柔向來跟蘇綰八字不合,自周元珊掌家以來亦是地位扶搖直上,哪裡能看得下蘇綰給周元珊添堵?當下便冷笑連連道:「五姐這樣子哪像是回家探親?怕不是又要拿著大哥與二姐的事來給父親添堵吧?」
添堵……
蘇綰想了想,上次在蘇府提及了蘇闕一事之後,她與蘇豫好似確是不歡而散、蘇豫陰沉著臉色離開偏廳時,也只留給她一句「耐心等待」。
蘇綰的神色收斂了幾分,目光也從蘇柔身上轉到蘇豫面上:「大哥跟二姐與咱們同樣姓『蘇』,自家人有難怎能算得上是『添堵』?」
蘇豫被那雙杏眼瞧得眉頭深皺,以手握拳抵著鼻尖輕咳了一聲,道:「為父不是跟你說過了麼?讓你安心在謝家等著消息就是!這風寒刺骨的天氣也不知道安生一點。」
「父親,正是因為此時已然入冬、恰逢寒意料峭,女兒才愈發坐立不安。」蘇綰抬眼去看蘇豫的神色,「坊間皆言大理寺刑法嚴苛、陰冷潮濕,大哥已經進去好些日子,想來也是日夜不得安寢、備受折磨,咱們能等得起、可大哥的身子卻等不起,如今二姐又被禁足於宣平侯府之中,我們再不想想法子……大哥就……」
「五妹妹怕是多心了。」坐在最旁邊、緘默多時的蘇阮忽而打斷了蘇綰的話,一雙眼裡淬滿了惡毒與怨恨,唇角的笑意詭異而又森寒,「葉家世子對二姐的情意整個東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早前時二姐還隨葉家世子升官而被抬為了一品誥命夫人,這般貴不可言的身份又怎麼會保不住大哥?若真是連二姐都護不住大哥,父親又哪裡能護得大哥周全?宣平侯府都避之不及的渾水,你卻硬拉著父親去蹚,這不是添堵又是什麼?」
「二姐的身份再貴重也不過是一介女眷,哪能替宣平侯府拿主意?」蘇綰瞪大眼睛緊緊盯著蘇阮,「侯府與大哥不過是姻親關係,他們願意伸手那是情意、不願沾染也是本分,可咱們與大哥同是姓『蘇』、同住一個屋檐,亦是血濃於水的家人,豈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置之不理?」周元珊怪聲怪氣地冷笑了一聲,「五小姐說這話也不怕寒了老爺的心!早在大少爺出事那日,老爺就不管不顧地求到辰王府去了,就連辰王殿下也是愛莫能助的事,你讓老爺如何想法子?」
「辰王」二字忽然闖進耳中,宛如一道驚雷在蘇綰耳邊炸開,原本已經漸漸平息的東山道之事又如兇猛湍急的滔天巨浪般衝進蘇綰腦中,一個為求自保而說出秘密的丫鬟與她口中的數十條人名在蘇綰胸口猛烈撞擊、發出沉悶卻無法被他人聽見的聲響,驚得她有些站立不穩地往後倒退了半步,連眼神都有些倉皇無措。
蘇豫以為她是懊惱自己「錯怪」了他這個生父,於是將兩手背在身後、靜靜瞧著蘇綰沒有說話。
蘇柔見狀便幸災樂禍地奚落道:「虧得父親對你百般寵愛、把好的都留給你,還指望著你能多體恤體恤父親的用心良苦,卻不想是個沒心沒肺的,當真是辜負了父親的一番心意。」
蘇綰只是筆直地站著,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指尖嵌入皮肉的刺痛都驅不散心口的木然。
早年前蘇豫為求官途順遂而明知李氏有心加害、卻仍舊毅然決然去往北山秋獮圍獵的那一幕又如浮光掠影般漸漸籠上蘇綰心頭,原本被她刻意遺忘的光怪陸離的片段也隨著她心頭愈來愈涼而變得愈發清晰,映月寺中雞鳴狗盜的僧侶、盤月潭裡細如絲線的怪魚、廂房中殺機重重的埋伏,以及她在一片焦黑廢墟之中背起死氣沉沉的蘇鸞、步履瞞珊地走向丁點亮光時的場景,在這一刻忽然變得無比清晰,清晰得仿佛觸手可及。
隨之而來的又是蘇豫為巴結李氏一族、明知山有虎還仍舊在蘇鸞離京之後毅然離京一幕,在那段渾渾噩噩的記憶之中,她與沈凝之、還有蘇墨,皆是九死一生。
再往後的那些細枝末節蘇綰本不願多想,可她被蘇阮陷害得名聲盡毀、只能以最卑微的姿態嫁進謝家為妾時,蘇豫一言不發地默許了這樁婚事、最後也只息事寧人地罰了蘇阮一頓家法之事,終究還是在她心頭紮下了一根尖刺,不碰不動時尚且不痛不癢,可一旦遇見風吹草動便疼痛難忍,以至於後來蘇綰孤身三朝回門時,對蘇豫視若不見的態度一直耿耿於懷,就算她因為謝意的疏忽而傷了手臂、落了傷疤、處境艱難,蘇豫這個父親也沒捨得與謝家有所爭執,甚至連一句或關懷或譴責的話都沒有。
蘇綰的心思確實不如蘇鸞那般晶瑩剔透,但也不至於愚若朽木,說起來應該是備受蘇豫寵愛的五房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蘇闕?蘇豫找上辰王,又怎會是為了替蘇闕求情?
蘇綰捏緊拳頭,重新抬起下頜望進了蘇豫眼中,小心翼翼的姿態好似懷揣著一個頃刻間便能支離破碎的美夢般,她顫聲問道:「父親,所以連你也救不了大哥是不是?」
為了保全權勢富貴、為了日後官途順遂,所以可以犧牲嫡長子、卻不能蹚這攤渾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