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妄自菲薄
2024-06-17 09:49:57
作者: 白衣不渡
姜氏早年間就壞了身子、落了寒症,這一生怕是求子無望了,一株壞了根本、結不出果的花苗,便是精心培育、仔細看顧,終究也只是徒勞無功,又怎能忍受其他奼紫嫣紅極盡顏色?自然是連種子都不願埋下。
「這幾日相公雖也常來清韻軒小坐,但我總覺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姜氏輕輕挑起柳兒的下巴,拉長了聲線冷冷道,「你說,是不是相公知道了些什麼?」
柳兒心頭一冷,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少夫人明鑑,奴婢對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鑑,奴婢這張嘴什麼都沒說過、這雙手也沒做過!」
姜氏盯著柳兒看了半響,那陰鬱的目光就像吐著杏子的毒蛇一般,在柳兒耳邊「嘶嘶」作響,驚得她汗毛倒豎、手腳都有些發軟。
姜氏忽而笑出了聲,冰涼的雙手緩緩托起了柳兒的身子:「我不過是隨口一問,你嚇成這樣作甚?」
柳兒咽了口唾沫,膽戰心驚道:「少夫人,奴婢對您……」
「你的心、我知道的。」姜氏整了整衣擺,道,「去前廳吧,別讓世子夫人久等了。」
柳兒連忙低眉順眼地跟在了姜氏後頭,心下明白自己躲過了一劫。
主僕二人剛行至長廊的轉角處,便見一頂軟轎停在了門口,謝意弓著身子將行動不便的蘇綰抱上了台階。
蘇綰羞得面紅耳赤,姜氏藏在衣袖裡的雙手卻死死握成了拳頭。
只是蘇綰卻無暇顧及許多,興高采烈朝蘇鸞喚了一聲:「二姐!」
蘇鸞正與季氏說著話,臉上的笑容濃淡適宜、恰到好處,聞言便轉頭望向了門口,笑道:「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少些折騰才是。」
「我的傷不打緊,你腹中那個才是金疙瘩,可別累著才好。」蘇綰看著蘇鸞帶來得東西大大小小地鋪了一桌,不由嗔怪道,「二姐,你來便來了,帶這麼些東西是作甚?」
蘇鸞笑著覷她:「你這丫頭便是嫁了人也是孩子心性,上門拜會哪有兩手空空的道理?更何況你還承了公婆與夫君的照看,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得要略表心意。」
這番話聽得季氏甚是汗顏,蘇綰在她眼皮底下傷了手臂,蘇鸞非但沒跟謝家要個說法,如今還帶著謝禮上門探望,讓她這個做長輩的如何不羞愧、不內疚?
但是蘇綰沒有多想這些彎彎繞繞,伸手招了綺玉將她親手縫製的小衣衫拿來過來,獻寶似的遞到了蘇鸞手裡:「二姐,你瞧!這些都是我替小外甥縫製的衣衫!零零總總地做了好些,總有一件能用得上。」
蘇鸞摸上那上好的綢緞,仔細著讓挽琴盡數收好:「以前沈姨娘拘著你在院裡做女紅時,你總是想方設法地躲懶,如今傷了手臂了,又挑著這些不該乾的活干,動得多了傷口就好得慢,也虧得現在已經入了秋,若是放在夏天,你這傷口怕是難得好全。」
蘇綰討好一笑,岔了話題道:「今日二姐夫怎麼沒陪你一道過來?」
蘇鸞順著她道:「近日朝中事忙,他常是早出晚歸。」
蘇綰不懂朝事,但也知道今年秋評將近,緊接著便是秋獮圍獵,葉天凌又掌事吏部,想來也該是繁忙。
幾人正說笑間,姜氏也帶著柳兒進了前廳,身姿盈盈地朝季氏與蘇鸞行了禮:「妾身問母親安、世子夫人安。」
蘇綰起身不便,只得頷首道:「問少夫人安。」
蘇鸞抬了抬手,笑道:「你來得正好,阮姐兒托我帶了好些東西給你,你若不來,我還得差人給你送去,如今剛剛,也替我省了些事。」
姜氏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不料蘇鸞只是與她打了個照面,便當著眾人的面直接說起了蘇阮。
姜氏與蘇阮不過因利而識,短短交集便各自東西,哪裡交好到彼此互相贈禮?姜氏可不是蘇綰,總不至於單純到看不出蘇鸞的用意,她不過是要當著謝意與季氏的面、逼她承認她與蘇阮相識的事實。
而姜氏與蘇阮,一個固守謝家後院、一個待字蘇家閨中,本是不該相交相識、有所交集。
姜氏抬頭望向蘇鸞幽深的眼眸,她與蘇阮做下的勾當,蘇鸞果然是盡數知曉,如今還要讓謝府人盡皆知。
蘇鸞的視線正對上姜氏陰蟄的眼睛,耳邊卻聽蘇綰詫異道:「二姐,你是說三姐識得少夫人?」
蘇鸞只是淡淡一笑:「你三姐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麼?若只是相識,哪裡能捎來這麼些東西。」
蘇綰愈發不解了,蘇阮怎會與姜氏交好?她可是半點都不知情。
姜氏也沉得住氣,同樣笑道:「妾身與蘇三小姐不過一面之緣,只是頗為投緣、多聊了幾句罷了,著實是擔不起這些厚禮。」
「既是投機、那便是有緣,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二妹既是送了這些禮來,自然也是將你視作了閨中密友。」蘇鸞淡笑著捋了捋手中的錦帕,「二妹知道我要來謝府拜會,便遣了個腿腳麻利的小廝來侯府送了口信,說是要與我一道過府拜見,再好生與你說說話,就連登門造訪時的物件都一併送到了宣平侯府,生怕我不肯攜她一道過來。只是我自從有了身子之後,記性就差了許多,耽擱了幾日之後就硬生生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直到今日出門,東市有人生了爭端、我的馬車被堵在市集進退兩難,便恰好瞧見了那日前來侯府送口信的小廝,他膚色黝黑、人又乾瘦,眉間還生了一塊指甲大小的黑斑,只一眼我就認出了他,這才想起了先前與二妹的約定。只是那時時辰已經不早,再去蘇府接二妹又得耽誤許多功夫,便只讓人去侯府取了拜禮。說來也是可惜得很,二妹存了滿腹的貼心話想說給你聽,我卻將她忘在了蘇府里,好在三家隔得也不算遠、來去也很是方便,下次我再帶她一道過府拜會。」
蘇鸞話音一落,蘇綰、謝意與姜氏一齊變了臉色,蘇鸞口中那個面色黝黑、身形高瘦,眉間還生了一塊黑斑的小廝正是那日在古月軒中撞破蘇綰與謝意私會的蘇家小廝。
話說到這裡,便是蘇綰再笨也知道那日布在古月軒的局,並非是出自蘇阮一人的手筆,姜氏也參與其中。
謝意看著姜氏微微凝滯的臉色,忽而間想起蘇鸞與他博弈時說過的一席話,若是不出意外、按照沈凝之與蘇綰的打算走,蘇綰本不該屈身為妾。而蘇家的五個姊妹之中,其餘三個都不希望蘇綰過得太好,蘇阮便是其中一個。蘇鸞也曾說過,蘇綰一直都是那個在古月軒一邊洗著棋子、一邊腹誹他難伺候的單純女子,她從頭至尾都沒變過,不過是他被遮住了雙眼、將蘇綰誤會得徹底。
事已至此,姜氏也沒有再過多辯解,蘇鸞找到了那個先是替她們奔走、後又拿了銀子遠走高飛的小廝,又能借著蘇家嫡女、世子夫人的身份將蘇阮壓來謝家對質,已然是木已成舟的事,她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姜氏輕輕側目去看謝意,卻見他俊秀的面上好似籠著一層薄紗,霧蒙蒙地瞧不真切,仿佛忽隱忽現。
這樣的情景讓姜氏想起了嫁入謝家的那日,她隔著鳳冠上的一層珠簾悄悄打量著謝意的模樣,那日也是如此時一般,隱隱綽綽地看不透徹。
姜氏自嘲一笑,目光又望向了高坐上那個過於美貌的年輕女子,出清韻軒之前,她還取笑柳兒的腦瓜子猜不到蘇鸞的想法,何曾想她自己也是這般捉摸不透眼前這個女子。
她苦心布下的局,或許在蘇鸞眼裡只算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把戲,遲遲沒有拆穿不是因為無計可施,只是因為不到時候,如今蘇鸞將那個跑腿的小廝往跟前一擺,她便只能乖乖束手就擒,連半點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這便是蛇打七寸罷,一擊即中。
姜氏忽然有些羨慕起「世子夫人」這個名頭,若非是葉天凌願意出手,蘇鸞這個內宅女子該去哪找那個溜之大吉的小廝?無異於是海底撈針。可葉天凌偏生願意為了蘇鸞而插手於這些後院中的紛紛擾擾。
蘇鸞見狀便也不再多留,廳中幾人面色各異,蘇綰又有傷在身、無法走動,也就只有季氏起身將蘇鸞送到了門口。
季氏看著蘇鸞的馬車走得遠了,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心裡卻是暗暗讚嘆蘇鸞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