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微不足道
2024-06-17 09:49:54
作者: 白衣不渡
卻不料蘇綰病得迷迷糊糊,一番嘔吐之後想去桌上倒水,但冬日多備熱水,蘇綰又難受得厲害,不僅打翻了茶壺還割傷了手腕。
這於謝意而言,不過是小傷。
那小廝又道:「傷口從手腕蜿蜒至手肘,深可見骨,只怕是要做縫合,二小姐醫術不夠,已經遣了人去太醫院請老爺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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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意冰涼的臉上終於裂開了一道縫隙,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大。
等他到如意苑時,院子外頭已經亂成一鍋粥,丫鬟婆子正忙著擦拭地上的穢物與血漬。蘇綰躺在床上,因為劇痛,意識也醒了一些,雪白的胳膊上儘是鮮紅,濡濕了捲起的衣袖和榻上的錦被。
季氏坐在床邊,滿是責備的眼神夾了刀子一般直直射向謝意:「我把人托給你,你就是這樣替我照料的?入門為妾就該這樣被你糟踐?」
謝意靜靜聽著,默不作聲,眉頭緊得解不開一般。
「你做的那些混帳事我等會再跟你算。」季氏恨聲,「我也是糊塗了,才會把人交到你手上。」
蘇綰的手上撒了金瘡藥也做了簡單的止血,可是傷口又深又長,不消片刻,殷紅又浸濕了紗布。
季氏也顧不上謝意了,只是急聲道:「老爺現如今到哪了?廚房熬個參湯怎麼要這麼久?」
蘇綰雙唇已經有些發白,卻還是在笑:「娘,不過是割傷了手,喝參湯倒是浪費得很。」
李氏心尖一抽:「浪費什麼,謝家雖不比侯府富庶,但一碗參湯還是熬得起的。」
蘇綰笑:「那我倒是嫁得好。」
姜氏語塞,又催著謝文靜給蘇綰換了次藥之後,謝明立也終於到了。
謝明立年約五十,眉目和善,想來是走得急了,身上沾了些風塵,粗粗查看了蘇綰的傷口之後便緊緊皺起了眉頭:「怎的好端端一個人能在府上傷成這樣?這傷口深可見骨,便是好全了也是得要留疤的!」
蘇綰正是最好的年紀,雖然預料到了這道猙獰的傷口免不了要留些痕跡,可是話從謝明立嘴裡說出來時,蘇綰心裡還是悶悶地痛了一下。
反倒是綺玉驚得雙目圓睜,屈膝便跪到了謝明立腳邊,哭得撕心裂肺道:「老爺,不行呀,我家小姐的身子可不能留疤,不能呀!」
如今與蘇綰誤會重重的謝意本就對她多有疏離,若是再添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蘇綰就更受謝意嫌棄。
屋裡的氣氛又冷了下來。
謝明立聞言也為難地看了季氏一眼,後者卻只輕輕搖頭。
滿室寂靜之中,蘇綰努力睜大了眼睛才沒讓凝在眼中的淚水衝出眼眶,她沉聲道:「那就施針罷。」
謝明立用火摺子燒了縫合用的鉤針,用往上頭淬了好些燒刀子又道:「不如讓意兒過來扶著你,一會吃痛亂動我就沒把握縫得好看了。」
謝意聞言往前邁了半步,蘇綰卻輕輕搖頭,接過下人遞來的手帕咬在嘴裡,悶聲道:「我不動就是。」
有那麼一剎那,蘇綰忽而間想起了臨出閣前,沈凝之曾同她說過,一但她邁進了謝家的大門,能讓她過得安心順遂的人就只有她自己,再無其他人可以代替,便是枕邊人也一樣。
蘇綰如今倒是有些懂了。
謝明立還是不大放心,又反覆問道:「還是讓意兒扶……」
「我來扶罷。」一道淬了寒意的聲音自門口輕輕飄入眾人耳里,蘇鸞籠著寒霜的面容也隨之闖入眾人眼中,門外還有一個身形筆挺的男子,為了避嫌刻意背過了身子。
蘇綰心頭一酸,喃喃喚了一聲:「二姐!」
眼中的淚意卻是再也止不住了,滾燙的淚珠順著眼尾濡濕了她鬢角的碎發、浸濕了頸下的枕頭。
謝家人見著蘇鸞也吃了一驚,她來得實在是太快了些。
蘇鸞冰涼的眸光輕輕掃過蘇綰臂上的傷口,隨後挪步走到了床邊,伸手扶住了蘇綰的肩膀,淡聲道:「有什麼話一會再說,眼下還是請謝院判先做縫合罷。」
謝明立聞言點了點頭,蘇綰的傷口太深,實在不能再耽擱了。
蘇鸞用錦帕輕輕蓋住了蘇綰的眼睛,隨後才朝謝明立點了點頭,於是一屋子人就那麼看著蘇綰血肉模糊的傷口被一針一線地慢慢縫合。
蘇綰僅剩的幾分昏沉早就在錐心刺骨的疼痛中揮發殆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針線穿過皮肉的拉扯,一針疼過一針……
她的牙關咬得很緊,額頭上青筋在汗珠中重重鼓動,完好的左手緊緊揪著身下的被褥,右手卻一動不動。
鼻尖的淡淡松香熟悉得讓蘇綰心安,就在她險些忍耐不住要悶哼幾聲時,謝明立拿剪子斷了絲線,替她好生包紮了傷口。
有丫鬟取走了她嘴裡的帕子,蘇綰忍不住重重呼了口氣。
綺玉抽抽搭搭地揭開了被角,替蘇綰褪下半隻襪子:「老爺,我家小姐腳也傷了……扎進去了好些碎片。」
清理創口也疼,尤其是將瓷片抽離的那一瞬間,但是比起縫針的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整個過程,蘇綰都只是皺著眉,偶爾朝著蘇鸞哼哼兩聲。
謝明立淨了手,領著小廝去了外間開方子抓藥。
季氏頗有些坐立不安地看著臉上並無暖意的蘇鸞,想著蘇綰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的傷,或關切或客套的話便也說不出口了。
倒是謝意一直靜默地立在一邊,也瞧不出他是何情緒。
蘇綰吸了吸鼻子,有些瓮聲瓮氣道:「二姐,你怎的來得這麼巧?」
蘇鸞看著她微微發紅的眼眶,語氣也軟和了一些:「可還疼得厲害?」
蘇綰點點頭、又搖搖頭:「見著你之後就沒那麼疼了。」
蘇鸞道:「我倒成了靈丹妙藥?」
蘇綰破涕為笑道:「若靈丹妙藥都如二姐這般好看,那京城的藥鋪怕是得人滿為患了。」
「還有閒情逸緻貧嘴,你這傷是好全了不成?」蘇鸞見她面上透著一股疲態,想也知道蘇綰早已累極,「累了就睡會,過幾日我再來看你。」
蘇綰已經吐過幾次,又折騰了一個下午,已然甚是乏累,強撐著精神與蘇鸞說笑,也只是蘇鸞日後事忙,再要相見又是許久之後,如此想著便有些捨不得閉眼,如今聽蘇鸞許諾說過幾日再來,心裡緊繃著的那根弦也徹底鬆了下來,便乖巧地點了點頭。
蘇鸞餵著她喝了半碗參湯,李氏也讓廚房用骨頭煨了米粥隨時備著。
蘇綰躺在榻上,眼睛的閉合越來越慢,掙扎了一會之後,最終還是忍著痛楚睡了過去。
等得蘇綰的呼吸漸漸平穩,蘇鸞才轉頭望向了謝意,神色中既無責怪也無親近,只是淡淡道:「聽聞謝大公子極愛下棋,不如與我對弈一局?」
謝意擰了擰眉,有些猜不透蘇鸞的用意,卻也由不得他拒絕。
謝家的下人在院裡布置了棋盤,蘇鸞與謝意對坐猜子,與古月軒那次一般,照舊是蘇鸞首先落子。
葉天凌坐在兩人之間的空位上,目光似是落在棋盤,又好似穿過棋盤望向別處,同樣教人捉摸不透。
待得棋盤上的棋子逐漸多了,蘇鸞才開口道:「謝大公子,你可知今日我為何來得這般及時?」
謝意微怔,不知蘇鸞為何有此一問,她能來得又快又准,自然是因為有人往宣平侯府傳了信,可蘇鸞不該好生藏著那枚棋子麼?為何還要當著他的面說起這事?
「是我讓沛晴好生看顧著阿綰,今日也是她向侯府遞了消息。」蘇鸞說得坦誠,沒有絲毫扭捏,「這事我也不曾說與她聽,想來她在夢裡也想不明白我為何來得這麼巧合。」
謝意落了顆子:「世子夫人有話不妨直說。」
「我以為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蘇鸞笑得極淡,輕飄飄地又落下了一子,「阿綰連身邊的丫鬟給我通風報信了都察覺不到,又哪有那般細密的心思能布下古月軒的局?」
謝意的瞳孔猛然一縮:「……」
「謝大公子之前也與阿綰有過一段交集,她是什麼性子,你應是多少有些了解,你對阿綰動心不也正是因為她單純率性麼?同樣,如今你對阿綰千般冷落不也是因為你覺得她不如你想像中那般乾淨純粹麼?」蘇鸞也不用謝意多說什麼,只是兀自道,「謝大公子也無需辯解什麼,若非是你對阿綰多少有些情意,以你清高淡泊的性子,怎會心甘情願地被流言所迫、納一個被你誤以為心思不純的女子為妾?只是謝大公子卻不知道,阿綰也正是因為對你有意,這才選擇被流言蜚語戳著脊樑、用卑微到塵埃里的姿態嫁進謝家為妾。若非是阿綰心甘情願,我便是多費些心思也能護得她周全,待得此事漸漸平息之後,我再將她帶在身邊看顧一陣,以著宣平侯府的門第,我照樣能讓她風風光光地坐上八抬大轎、一生安穩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