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天衣無縫
2024-06-17 09:47:51
作者: 白衣不渡
「所以當天凌提出要領兵西征以換取一樁美滿姻緣時,我與侯爺皆是欣然應允,這孩子自幼便在心裡埋了一顆傾國傾城的種子,其他的小家碧玉是入不了他的眼了。」秦氏輕輕拍了拍蘇鸞的手背,反倒是柔聲安慰起她來,「天凌這次雖是為你上的戰場,但你千萬不要自責歉疚,他能給的你就能受,兩廂情願的事情沒有虧欠一說,更何況天凌是葉家的獨子,是宣平侯府未來的主子,上陣殺敵是他的天職,便是沒有這次也避不開下次。能讓天凌念念不忘這麼些年的一定是個好姑娘,打第一次見你時我就知道,你及笄的事宜我都安排好了,日後常往宣平侯府走動的由頭我也找好了,等天凌凱旋而歸時,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日日說得上話、時時見得了面,你可不能總像今日這般拘謹。」
蘇鸞自幼喪母,即便重活一世也只是見到了許如梅的一張畫像,除了許家人之外,這還是第一次有長輩與蘇鸞溫言細語地說話,言語之中處處顧及著她的感受,這個人還是宣平侯府的當家主母、是與「母親」二字尚且有些關聯的相仿之人。
蘇鸞心中一軟,真摯道:「不怕夫人笑話,阿鸞自幼喪母,去年深秋時往江州走了一趟才有機會見到母親的畫像,確是不太會與長輩相處。」
蘇鸞上一世十八歲入宮,因著與和勤皇后相貌相似,一舉便牢牢握住了昭惠帝的恩寵。她與昭惠帝相差了二十四歲,又生得美貌過人,自是成了後宮中的眾矢之的,也不得仁靜太后的歡心,仁靜太后是先帝所有妃嬪中僅存下的后妃,是後宮之中勾心鬥角的一把好手,最會變著法子折磨人,隆冬的時候讓她用蠅頭小楷抄寫佛經,三伏的時候又使喚她去冰窖取冰給她鎮涼,布菜的時候要將魚刺剔盡,又偏偏要用刺多的鯽魚煲湯。花樣百出,數不勝數,甚至打著與晚輩親近的幌子,教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後宮中生育過的妃嬪對待一眾皇子的妻妾亦是如此,恩威並施、寬嚴有度,立下的規矩更是不能有半分錯漏,否則一通打壓拿捏下來直教人難以消受,而蘇府中又有賀老夫人這個榜樣做標杆,加之府上的嬤嬤又總說媳婦熬成婆,時日長了,蘇鸞也習慣了將婆婆與刁難畫上等號,秦氏的通達賢惠、性情柔順反倒讓蘇鸞有些不知所措。
秦氏依舊神色溫軟,又剝了一顆鮮嫩的蓮子放到蘇鸞手裡,笑著說起了葉天凌小時候的趣事,講到點子上時,兩人都情不自禁地彎了眉眼,書房裡的氣氛也愈發融洽。
等到蘇鸞回到蘇府時,時辰已經算不得早了,去了百花宴的幾個蘇家女兒也在不久之後一起回了府,夕月也興致勃勃將蘇阮偷偷溜出蘇府、又灰頭土臉回了錦畫堂的事情說了一遍,蘇鸞聽著也只是一笑而過。
女兒節之後京城一連下了幾場大雨,倒是消退了好些暑氣,熬了一陣子之後天氣也漸漸轉涼,就連城中的樹梢也染上了或深或淺的秋色。
趕在這個時節到來的不止是蘇鸞兄妹十四歲的生辰,還有借著打理生意的名頭來京探望蘇鸞兄妹的許家父女。許志澤帶著許若進京的消息早早就傳到了京城,只是江州到底山高路遠,加上涼秋時節雨水充沛,路上總要耽擱一些時間,一來二去免不了與之前估算的時日有些出入。
許志澤的拜帖遞到蘇家時,蘇鸞正坐在房裡手抄著經書,她寫得專注認真,一筆一畫虔誠至極,案台上裊裊的薰香纏繞著她的下頜與臉頰,竟是說不出的寧靜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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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活了兩世,蘇鸞也算不上信佛,而眼下卻像葉天凌若說一般,以前總是不信,如今卻不得不信,只是除了抄經祈福之外,她好像真幫不上他什麼,能得片刻安穩慰藉也好。
挽琴靜靜替蘇鸞研著墨,忽地門口一陣動靜,面色匆匆的夕月在輕叩了幾下門扉後伸手推門而入。
蘇鸞的眉心微微一緊,突然停滯的筆尖上淌落了一滴濃郁的墨汁,不偏不倚地暈染了剛剛抄好的半卷佛經,在宣紙上留下了一片墨跡。
夕月跨過門檻的步子生生頓了半響,再觸到挽琴略帶責備的目光時,不由暗罵自己莽撞。
葉天凌遠赴連山之後,書信從來不曾中斷,即使戰事膠著時也會捎來隻言片語報個平安,可是這月的信件已足足晚了十來天,至今仍是杳無音訊,唯有葉天凌戰場失利、進退維谷的消息如潮水般鋪天蓋地湧進了京城、口口相傳得繪聲繪色。
蘇鸞雖在人前仍是一派雲淡風輕、處變不驚的模樣,但貼身伺候她的幾個丫鬟卻是心知肚明,蘇鸞睡房裡的火燭常常亮至天明,次日收拾屋子時也總能看到硯台上有嶄新而陌生的碾痕,縱使幾個丫鬟好說歹說地將蘇鸞勸到了床榻,一宿下來也是片刻不停的輾轉反側之聲。
比起葉天凌的安危,夕月突然覺得自己要說的這件事也不那麼重要了,只低低道:「許家的拜帖到了。」
夕月說完,不由得又暗暗擔心起來,這許家跟蘇家積怨已深,又找不到適宜的時機排解,許家人這個時候遞來拜帖,也不知道蘇豫作何反應。
蘇鸞便撂了筆,領著兩個丫鬟往前廳那頭去了,絲毫都不擔心蘇豫會將許家人拒之門外一般。
夕月滿腹疑惑,但因著先前的莽撞,她也不好意思多問,只低頭跟在蘇鸞後頭,待得進了前廳時,果然看見許志澤正與蘇豫攀談,兩人的神色雖說不上親密熱絡,但也不至於形同陌路,而心不在焉的許若正不安分地坐在許志澤手邊,伸長了脖子拿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東張西望,才剛見到蘇鸞的半個身影,臉上就飛快地升起了一抹按捺不住的欣喜,好在這般神情只是曇花一現,旋即就被她藏了起來,蘇鸞在信中曾經多次叮囑,兄妹二人與許家的和睦不能讓蘇家人知曉,而許志澤此次進京的目的也不能是替蘇鸞兄妹慶生,只能偽裝成貪慕蘇闕的功名與前程、想替許家找個堅實有力的靠山,才與蘇家重修舊好。
離開江州時,許家幾個長輩再三告誡許若不可得意忘形,更不能將蘇鸞兄妹精心布下的棋局毀於一旦,儘管許若方才的掩飾並不算是天衣無縫,但好在運氣還算不錯,蘇豫顯然沒有留意到她的動作。
許若或許不明白這其中的深意,更不明白向來與許家水火不容的蘇豫為何會收下他們的拜帖,她本是做好了住客棧的準備。
但這其中的利害許志澤卻是看得明明白白,蘇家原本就是依附李家而活,無論是錢財還是權勢,都與李家渾然一體,如今李家轟然倒塌,蘇家以前的營生自然無法繼續,起初時蘇家借著多年的積攢還瞧不出有何異樣,但時間一長,這有出無進的日子就逐漸顯出了弊端,如今的蘇家還保持著原先的開銷,而入庫的銀子已是大不如前,手頭自然緊缺。
下雨有人遞傘、天冷有人送碳,現在蘇家周轉不開,又有許家人送來銀子,這樣的美事蘇豫怎會拒絕?畢竟許家人只是恨他在許如梅一事上的不作為,而非是知道許如梅枉死的真相,就算與許家人親近是有利亦有弊,但許家的銀子到底能解蘇豫的燃眉之急,也正是蘇豫默許了這樁交易,許家人才會出現在前廳之中。
蘇鸞兄妹刻意對蘇豫隱瞞下了與許家人的真實關係,無異於是肯定地告訴了許志澤,兩人在蘇府中諸多顧忌、處境也不算太好,是故許志澤再見到蘇鸞時,神色之中並未生出幾許波瀾,蘇鸞只是叫了聲「舅父」,幾人便再無多餘隻言片語。
這樣的冷清倒是稍稍鬆懈了蘇豫的防備,可即使如此,蘇豫還是沒有忘記自己因為銀子才勉強與許家人共處一室的初衷,加之蘇豫如今的官途只能與蘇闕相互倚仗,他就更不願兄妹二人與許家人再有過多交集,否則許如梅一事東窗事發之後,蘇闕兄妹再與許家人連成一氣,只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蘇豫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將要在蘇府停留幾日的許家父女安排了在了離梅合院頗遠的靜心院。
臨出前廳時,許若記著母親與祖母的寄託,要幫蘇鸞圓了江州之行的事,便醞釀了情緒,伸手拉住了蘇鸞的衣袖,頗有些討好道:「表妹,彼時在江州時我沒有空閒帶你四處走走看看,如今我到了京城,還望表妹不計前嫌、領我到處看看才是。」
這話是家中長輩教的,半點不合許若的性子,眼下能順順噹噹說完,連許若都偷偷鬆了口氣。
蘇鸞心裡感激,可面上依舊平平淡淡:「遠到是客,阿鸞自當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