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虛無縹緲

  昭惠帝說著，兀自一笑，隨後又靠著龍椅嘆了口氣：「宣平侯府世代忠君報國，是東璃的頂樑柱，亦是歷代君主的左膀右臂，葉家先祖子嗣繁茂，父子同生共死、出入沙場都是常事。到你外祖父那一輩時，這葉家的香火已不復往昔般昌盛，他膝下三子中唯有你父親堪當大任，其餘兩個都是平庸之輩不值一提，而今宣平侯府更是只有你這一根獨苗，斷斷是沒有同上沙場的道理！你年紀尚淺時就跟在興修身邊征戰四方，朕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那是對你的打磨，可早些年開始，興修就有意將你留在京城，還將你送進國子監潛心學習，其中的用意你比朕更加明白。如今你帶著三元及第的榮耀入仕，又替朕辦好了這麼一件大事，你留在朝中替朕分憂，一樣是光耀宣平侯府的門楣。」

  「微臣深知陛下聖明，即使宣平侯府再無可用之才，您也一樣會顧念舊情許宣平侯府滿門榮光，這是您的恩情與顧惜，所以微臣更加明白為人臣子的使命與責任。」葉天凌抬起頭來，平靜無波的目光正好與昭惠帝對個正著，他不卑不亢亦無喜無怒道，「聖上，當今天下四國鼎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雲橘波詭，東璃腹背受敵、邊境連年不安，四國之間必有一戰。今年雨水盈滿，受災之地不在少數，因為這場天災，東璃國庫銳減，各地收成不濟，入冬之後怕是後患無窮。而四國之中，東璃占盡天時地利，資源豐富、百姓富庶，南夏次之，後是西厥，再到漠北時已經風沙與雨雪交替更迭，眾生苦不堪言。四國之間僵持不下，南夏呈觀望之態，西厥不斷滋擾邊境，漠北亦是跟在西厥後頭聞風而動，如今東璃水患四起以至元氣大傷，西厥野心勃勃、貪婪成性，必然藉此機會動盪邊疆，若是讓西厥撈了好處，漠北定是亦步亦趨地有樣學樣，等得漠北在東璃手裡討了便宜，一直作壁上觀的南夏定能看穿東璃已是自顧不暇，與其待得三國都想乘虛而入之時才被迫出擊，不如趁著西厥還未動作時一舉將其扼殺於搖籃之中，只有西厥被打中了七寸才會知道收斂，只有西厥收斂漠北才會知道何為前車之鑑，只有這兩國都安分了，蠢蠢欲動的南夏才能徹底打消念頭，待得邊疆安定，聖上推行的重開武舉才會有生長的餘地，那時邊境安寧清淨、朝廷能人輩出，聖上也不用再擔心無人可用，臣也能安安心心長伴君側。」

  昭惠帝如何不知今夏的洪澇為以後的東璃埋下了禍根，如何不知四國的表面為和並非長久之策，如何不知朝廷之上能用的武將屈指可數，又如何不知主動出擊遠遠強過其他三國看到東璃青黃不接時一擁而上？

  可他為一國之君，掌無數生死，且出兵西征勞民傷財，若是贏了自可威懾四方，替東璃爭取數年的長治久安，可若是輸了，東璃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這個被其他三國所覬覦的富庶治之國，其實不像世人所想那般固若金湯，反倒是多年以來的表面安寧正在蠶食著東璃的血性、摧毀著東璃的體制。

  本書首發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昭惠帝伸出手指輕扣著案台，發出細微又沉悶的響聲，一下一下有條不紊，仿佛敲擊在胸口一般：「出兵西征不是小事，你可想過兵從何來、糧從何來，若是敗北東璃又將何去何從？」

  葉天凌對答如流道：「微臣聽聞，顧元升留下的十萬精兵已奉旨分散融入他人麾下，只是這些將士常年鬆懈以至軍紀鬆散，加上顧元升的貪贓枉法之舉，他們也受盡了牽連之災，於各個軍中都受排擠。顧元升原是家父的手下，微臣與他還算有些交情，跟那些軍中將士也有過幾面之緣，既然他們不容於其他大軍，又吃著國家的軍糧，不如將他們交給微臣，這西征的兵力就有了一半。父親如今駐守岐遠三州，緊鄰漠北，一旦西厥戰事吃緊，又見父親戍守邊關，漠北必然不敢輕易造次，如此一來父親麾下的三十萬大軍也能騰出空閒替微臣湊齊另外一半。至於軍餉那就更加簡單，微臣常聽軍中士兵提起東璃邊境動盪、滋擾不斷，但凡是有些家底的大戶都僱傭了不少護院看家，而家中貧乏者也勤加練武以求自保，若是彼此西征能解了他們的困境、還他們一片安寧，相信這些鄉紳富豪都願意慷慨解囊，畢竟錢財乃身外之物，就算家底再豐厚，命不夠長也是徒然，只是這捐錢捐糧之事不可操之過急，國庫也要劃出銀子才能讓百姓看到東璃平定邊疆的決心，民心所向才能戰無不勝。」

  「當真是虎父無犬子，朕就知道青出於藍只會勝於藍。」昭惠帝一聲感慨，迎著光亮瞌上了眼睛，眼角生出了細細的紋路，他悠悠道，「這事朕記下了，你先回去吧，容朕好好想想。」

  葉天凌也不在多說，依言退出了御書房，被潮水般的夜色逐漸吞噬。

  也正是這個時候，蘇府離開李家的扶持與李書憶的打理的弊端也徹底顯現出來。李書憶尚在時，儘管只是頂著姨娘的名分，但卻如正室一般執掌中饋，府中上下打理得也算是井井有條，如今她受李家的拖累而丟了性命，留下了一攤子沒頭沒尾的爛事，難免府中一片混亂、應接不暇。而蘇豫之前是與李家一同販賣私鹽、採集私礦，李家為主蘇豫為輔，其中的關係梳理與人情往來更是由離家一手操持，如今失了李家這座靠山，蘇豫便如驚弓之鳥般不敢動做，生意上的維持與私底下的買賣更是舉步維艱，眼見著銀子只進不出、虧空越來越大，卻又尋不見一個可以與他分憂之人，幾日下來憂思沉重，神色都憔悴了不少，進出府中也是匆匆忙忙，好似身後有天大的事情追著趕著。

  府中下人紛紛趁亂揣測起餘下的三房妾室中，誰能有幸接了李書憶的位置，只是這幾房妾室之中，有家世的三房不受寵愛，受寵愛的五房又出身風塵，而向來把自己當成二房影子的四房，在這兩樣之中更是沒有丁點優勢，是故這慣會見風使舵的下人一時之間也辨不清方向。

  只是蘇府之中一片混亂、操持無度的無狀之象卻經不起拖拉，是故蘇豫也有意讓周元珊往失和已久的娘家多多走動，這示好之舉無疑透露出了蘇豫想要與周家重修舊好的心思，原本迷霧隱隱的蘇家情勢頓然也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於是府中眾人又少不了要感慨幾句，夫君的寵愛比起娘家的權勢而言就顯得虛無縹緲了，五房的沈凝之就算再得蘇豫的歡心，也追趕不上周元珊與生俱來的優勢。

  四房的趙氏母女自從跟李書憶抱成一團，沒有少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與長房、五房已經結下樑子，加上趙曼論出身不如周元珊，論寵愛不如沈凝之，膝下又只有蘇玥這麼一個女兒，想要執掌蘇家中饋怕是難如登天，於是權衡利弊之後，只能別無他法的選擇了幫助周元珊把持中公，畢竟這樣的結果於她而言已是最好不過，只要大權不落於沈凝之與蘇鸞手中，四房的日子就能鬆快許多。

  有了執掌中饋的誘惑與趙曼的勸說，周元珊往周府走動時也不像先前那般不情不願，常年鬱結的眉頭也鬆懈了一些，臉上不時還透出幾分喜色，連帶蘇柔的腰杆都硬挺了不少。

  然而在蘇家的大事塵埃落定之前，首先傳入眾人耳里的消息卻是治理廬安有功的葉家世子不日就要領兵西征、替東璃穩定邊陲。

  消息徹底傳開時，眾人口中的英雄少年正站在梅合院的樹下替身著一襲水紅色紗裙的少女推著鞦韆，兩人之間半響無話，只有起起落落的鞦韆迎風飄蕩，任由著柔軟的裙擺隨風招展，或卷或舒地劃出飄逸的弧度。

  一陣帶著夏日暑意的微風徐徐經過，揚起了蘇鸞的一縷青絲，細細密密地撩撥著葉天凌握著鞦韆的手背，心裡頭不由微微一軟：「你八月的生辰我是等不到了，來年的笄禮也只能託付母親，但是賀禮我都一一備好了，時候一到就有認送到你手裡。」

  待得鞦韆停了，蘇鸞便側頭望他：「還是等你回京之後再親自補上吧，旁人送的禮我不喜歡。」

  葉天凌笑道：「好，等我回了京，整個宣平侯府都給你。」

  蘇鸞晃了晃離地的雙腿，輕聲笑道：「宣平侯府我受不起，但你私庫里那些稀罕寶貝我倒是願意瞧瞧。」

  葉天凌點頭：「好，都是你的。」

  蘇鸞跳下鞦韆，抬手比了比葉天凌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個頭：「也不知道等你回京時，是我能夠著你的下巴了，還是你比我高出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