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抽身而退
2024-06-17 09:47:32
作者: 白衣不渡
這場變故來得猝不及防,眾人的神色都跟不上事態的發展,李書憶把持蘇家中饋十數年,倚仗著李家的家世將府中子女與其他幾房妾室壓得喘不過氣,現如今,李家這顆參天大樹卻說倒就倒,連帶著往日受了蔭蔽的李書憶也被傾倒時的陰霾所吞噬,毫無招架之力。
蘇府之中,上至妾室下至婢女,羨慕李氏出身的人不在少數,眾人見過她因娘家得力而風光無限,如今再見她為母族勢力所連累時,不由生出幾分唏噓感慨之意。蘇豫的緘默像是一顆鋒利的石子一般,割破了眾人的心防直墜入了心湖之中,雖激不起滔天巨浪,但無可避免要生出幾分動盪的漣漪,眾人神色肅然又悲憫,一時間倒像是放下了原先的成見與算計似的,也不知是感嘆李書憶最終落得這般淒涼下場,還是面對著蘇豫的冷情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蘇豫迎著那五光十色的目光站了一會,隨後便焦躁不安地揮退了眾人,獨自一人向後院的書房去了,
蘇鸞看著他郁猝的神色,知他是在疑惑為何李家出了事,與其密不可分的蘇家卻能逃過一劫,又或者只是比李家晚些遭難,這讓蘇豫如何不憂心難熬?
蘇鸞唇角平直,面上沒有任何情緒,眼中卻開了一朵妖冶而冷漠臉花,若不是她與蘇闕還與蘇家有所關聯,蘇豫這一次又如何能夠全身而退?
待得府中眾人都散盡了,惶惶不安的蘇綰才急急忙忙趕上了蘇鸞的步子,她圓溜溜的杏眼裡藏滿了秘密,懷裡也像揣了只蹦蹦噠噠的兔子一般,儘是忐忑的心神不寧:「二姐,你說李家這次蒙難,是不是因為東山道的礦山塌陷?」
「這事也有父親一份……」蘇綰咽了咽口水,有些艱難道,「那蘇家是不是就輪在李家後頭了?」
怎會是因為東山道之事呢?這廬安一事已是駭人聽聞,惹得昭惠帝連夜親審,若非葉天凌早先一步替蘇家收了攤子,蘇家人也要盡數入獄。單是廬安一事就讓聖上震怒,要是買賣私鹽與礦山塌陷的事情再泄露分毫,就是葉天凌手法再利落,昭惠帝也不會相信蘇豫對這樁樁件件毫不知情,縱使找不到蛛絲馬跡,天子之疑也仍是滅頂之災,所以關於這兩件事的證據只能好好留著,等到時機合適,一個用來制裁蘇豫,一個用來拿捏裴瑜。
可蘇鸞到底與蘇綰說不得這些,便不答反問道:「若真是因為此事,你是想父親受罰還是想蘇家無事?」
蘇綰被問得一怔,黝黑的瞳孔緊緊一縮,只得矛盾又惶惑地抬眼看著神色如常的蘇鸞,好像能從她臉上找到答案、能從她眼中借到勇氣一般:「我知道父親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於情於理他都該受到懲罰,這樣才對得起埋在礦山下的條條人命,可他畢竟是我父親,我也不願他因此丟了性命,二姐,我的想法是不是錯了?是不是太自私了?」
「依薛副都統所言,李家所犯之事應當與父親無關,想來並非是因東山道一事而起。」蘇鸞看著她面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絲松釋,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抹不忍,繼而才道,「可你要知道,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人這一生總要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沒有逃脫一說,只是時間早晚而已,若真是到了那天,你也要有所準備才是。」
蘇綰的臉色僵了僵,剛剛才升起的那絲鬆快霎時間退散得無影無蹤,她生硬地扯了扯臉頰,露出了一個不甚好看的笑容:「二姐,其實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只是心裡還是免不了會存點希望,希望父親能夠就此收手、迷途知返,說不定還能過回以前的安生日子。」
蘇綰從小就養在外頭,見慣了蘇豫給予沈凝之的恬淡美好,她更是自幼就被蘇豫捧在手心,五房雖及不上權勢地位的份量,但放眼整個蘇家,他們母子三人確實占據了蘇豫最多真心,儘管蘇綰一次次對蘇豫失望,又一次次看到內里的骯髒,但那到底是生她養她的父親,是難以割捨的血脈親情,蘇綰不像蘇鸞般記得上一世的種種過往,即便蘇豫的慈父形象一次又一次地塌陷,可「父親」二字留下的印記仍是深刻,因為此前種種,蘇綰做不到對蘇豫毫無芥蒂,同樣,她也做不到對蘇豫不聞不問。
蘇鸞理解這種人之常情,所以她只朝著蘇綰複雜一笑:「希望如此。」
李家人得以重見日光那天,天際陽光明媚,空中雲淡風輕,是今年入夏以來,第一次有了夏日該有的模樣。
午門的刑場被人潮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昭示李家罪行的告示貼得滿城都是,世人這才徹底明白,李氏落得這般下場是因為借著天災的手,挑起了人禍的爭端,用整個廬安的安危當作扶搖直上的東風,其手段之狠辣、所為之下作,簡直駭人聽聞,是故刑場之中皆是一片謾罵與譴責,有些義憤填膺的百姓不斷將爛菜葉和臭雞蛋扔往台上,一個個身著囚衣、披頭散髮的李家人,幾乎無人倖免於難,被那些糟污東西糊了一身。
百姓對此事尚且如此驚怒,更何況是貴為天子卻被朝臣玩弄於鼓掌之中、算計於綢繆之內的昭惠帝?事故葉天凌進宮面聖之後,龍顏震怒的昭惠帝連夜親審了相關人士,在一干人證物證之中,李致遠的兩封親筆書信顯得尤為打眼,一封是催促李齊仁發動暴亂,從而使得廬安的地方官員再次將這件事擺上朝堂、讓昭惠帝重新重視廬安之災,第二封信則是讓李齊仁速速收手,京城之中異象頻生,此事怕是出了紕漏。
如此陰謀譎詭地玩弄權術、膽大包天的謀算君心,又手段殘酷地拉著整個廬安當作平步青雲的踏腳石,試問哪個君王能夠容忍這般不忠不義的亂臣賊子?所以李家的結局在他們借著洪澇之災而一手造就了廬安之亂時就已經寫好——濟州李家滿門抄斬,府中僕役若未參與此事,男者發配邊疆,女者充入奴籍,上上下下一百零三口人,無一倖免,也包括李書憶這個遠嫁京城的女兒,沒有株連九族已是其他李氏旁支的幸運,否則蘇阮與蘇秦怕也插翅難逃。
李家的頹敗之勢過於猛烈,即便風雨沒有打在蘇豫身上,也免不了驚出他一身冷汗,在這件事情畫上句號之前,日日夜夜都是坐立難安,變著法子想要刺探刺探這件事情的始末,可愈是打探蘇豫愈是心驚肉跳,也更加疑惑自己到底是如何從中脫身,而擔心蘇家走上李家後路的懼怕也像夢魘一般緊緊纏繞著蘇豫,絲毫都不曾停歇。
如今李家一門被押於午門問斬,告示也已經貼滿全城,由始至終都沒有提到蘇家半句,朝堂之上出了昭惠帝地幾句敲打之外,好似也別無他樣,蘇豫這才確信自己是真正躲過了一劫。
蘇豫好不容易從這灘深不可測的泥濘中抽身而退,自然不會再去主動沾染,因此午門周圍並沒有看到蘇家人的身影,就連想去刑場送生母一程的蘇阮姐弟也被蘇豫拘在了府上,任其磨破嘴皮、流乾眼淚也沒有柔軟蘇豫冷硬的心腸,緊閉的房門仍是連道縫隙都沒有。
待得李家之事蓋棺定論,李家人也紛紛赴了黃泉之後,世人又紛紛猜測起昭惠帝會如何獎勵那個剛入仕就大放異彩的少年,那可是昭惠帝一眼相中、東璃將來的肱骨之臣。
是夜,月光清幽,流淌若水。
依舊是在東璃皇宮的御書房中,依舊是一盞燭火伴著君臣二人,只是近日以來的燃眉之急已解,昭惠帝地神色倒是比上一次相見時鬆弛不少。
昭惠帝撥弄著手指上那隻瑩潤清透、通體碧綠中飄著絲絲墨色的玉扳指,另一隻手不輕不重的撐著膝蓋,抬眼望了望眼前那位愈發飄逸出塵的少年:「你這次的差事辦得漂亮,正好戶部空了個六品主事的位置,朕本打算將你調去戶部磨礪磨礪,聽下頭人回話,這事又被你小子給拒了?」
葉天凌也不轉彎抹角,直接回道:「誠如陛下所言,微臣是拒絕了。」
「好你個葉天凌,朕幾次三番給你安排的官職都被你給拒了!」昭惠帝朝著葉天凌遠遠地點了點手指,動作大起大落,臉上卻沒有半點怒意,他見葉天凌渾然不吃這招,又有些無趣地擺了擺手,「也罷也罷,你自幼就是個有主意的,既然朕給的你都不要,那你就跟朕好好說說,你到底想要什麼。」
葉天凌拱手:「廬安之事只是近憂,微臣願為陛下再解一次遠慮。」
「旁人攢了功勞都是跟朕換取金銀良田,富貴高升,唯你總是不同,每次賜的賞的你都看不上眼,如今倒好,索性跟朕要起差事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