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蠶食殆盡
2024-06-17 09:47:29
作者: 白衣不渡
蘇豫與長房兄妹之間隔著許如梅一條性命,本就不能像尋常人家一般享受天倫,從兄妹二人出生開始,蘇豫就已舍下了血脈親情,存的只有防備與利用,疏遠漠視了這麼些年,哪還有多少情分可言?便是余了一星半點,那也抵不過權勢地位在他心中的份量。為了仕途坦蕩,蘇豫已經捨棄了結髮妻子,走到今日這步,更不會吝嗇於犧牲她留下的一對子女,這話便是李致遠不提,蘇豫心裡也是沒有丁點遲疑。
只是蘇闕眼下已經入仕,蘇鸞又生得傾國傾城,蘇豫留他們還有用處。
飛鳥盡才能良弓藏,僅此而已。
兩人的轎子跟在後頭走了許久,隨行於李致遠的小廝是伺候多年的老夥計,見著自家主子的神色就知道兩人的談話已近尾聲,只等李致遠慢下步子就連忙讓轎夫停了轎。
李致遠順著小廝掀開的轎簾探進了半個身子:「眼看大雨將至,你也早些回吧,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說完,那小廝朝蘇豫行了一禮,轎夫抬著軟轎便匆匆去了。
待李致遠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蘇豫也掀了轎簾端坐其中,後背抵著軟墊瞌上了眼睛,只是眉心擰得很緊。
梅合院中,蘇鸞正坐在書桌前頭提筆寫字,橫平豎直的字跡顯得很是工整,但也僅僅只算得上工整而已,絲毫不復往昔的鸞回鳳舞、筆精墨妙,字裡行間也缺了一絲靈動飄逸,反倒透著一股愚鈍的笨拙之感。
夕月坐在一旁的繡墩上,懷抱著一些落有墨跡的紙張與畫卷,面前放著一個火盆和一個火摺子:「小姐,這些都是您一筆一划留下的墨寶,如今怎的全部都要燒掉?奴婢瞧著倒是可惜。」
挽琴拿起火摺子點了幾張宣紙扔進火盆,耀眼的火光霎時就吐著火舌將那幾張單薄的紙張噬成灰燼:「小姐這樣做自有她的用意,你只管照做便是。」
夕月點頭,心頭滴血地照著挽琴的動作將紙頁一張張遞進火盆,片刻之後,又從那些宣紙中抽出了幾張異常細膩、帶著花樣的紙張:「小姐,世子爺送來的浣花箋與金絲箋也要一併燒了?」
蘇鸞的筆鋒頓了頓,卻是無言,倒是挽琴拍了夕月的手背一把,那突如其來的力道雖然不大,但也驚得夕月鬆了手指,那樣式精美的紙箋便徑直墜入了火盆,火苗竄得老高。
「這些東西若是能留,小姐自然盡數收著,若是不能留,索性燒個乾乾淨淨。」挽琴往火盆里送了些紙,「小姐與世子爺來日方長,不過是些花箋,想要總是能有的,何必急於一時?」
「說得也是!」夕月摸著那紙上的字跡,「奴婢就是有些惋惜,這字寫得龍飛鳳舞,丹青描得栩栩如生,除了與奴婢幾人打過照面之外,便是連光都沒見過一次,這就要投入火海了!」
「旁人若是見過,小姐又何必燒了這些字畫?此舉不就是為了不讓他人看見這些東西麼?」挽琴點了點夕月的腦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小姐之前故意斷了琴弦,如今又讓咱們燒了字畫,在府中更是不願顯山露水,你還看不出麼?小姐是深藏若虛。」
是啊,正是深藏若虛。
蘇鸞既知道了進宮為妃這一提議是出自蘇豫之口,那就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精通琴棋書畫,只有這樣,蘇豫才會像上一世一樣,為了讓蘇鸞一舉贏得昭惠帝的寵幸,刻意留她在府中學習文房四藝,直至技藝精湛才送入宮去。
蘇鸞不知蘇豫手中那幅和勤皇后的畫像是從何而來、何時而來,又或者是一直捏在手中,她只知道,時日越長,她越年長,她與和勤皇后樣貌相似的事情就越發明顯,她阻止不了蘇豫發現這個秘密,那就只能藏起通身的本事,讓蘇豫以為她是一個空有美貌的花瓶,需要細細打磨之後才能入了昭惠帝的眼。
只有這樣,她才能替葉天凌與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葉天凌說過,要她等到及笄之年。
蘇鸞之前不願顯露本事,是因為躲避二房的鋒芒、安撫蘇豫的顧忌,卻沒想到昔日的小心翼翼替如今的自己埋了一步好棋、留了一條退路。
夕月懵懵懂懂道:「既是如此,那小姐為何還留著棋盤?」
挽琴嘆息:「世子爺第一次與小姐對弈時,老爺和一眾小姐們看得清清楚楚,這有目共睹的事情如何能藏?」
夕月憶起那日的情形,這才明白其中關鍵,她想了想又道:「小姐這些本事藏得深,旁人許是不知,但五小姐總往梅合院跑,多少知道一些,如今還要教五小姐練字,老爺又常往玉清院走動,萬一五小姐說漏了嘴……」
夕月如此一說,心思細膩的挽琴也被問得啞口無言,半響沒有說話。
除卻葉天凌之外,蘇鸞重活一世的事情不曾與任何人提起,挽琴與夕月不過是深宅大院中的兩個丫鬟而已,若是無人告知,怎會知道昭惠帝喜歡的是行書與隸書,而她教給蘇綰的卻是楷書,琴棋書畫之中,昭惠帝最喜前者,而眾人皆知,蘇鸞最擅博弈。
蘇鸞要藏的是符合昭惠帝心意的文房四藝,而非是常人所認為地琴棋書畫,只要她的長處合不上昭惠帝的喜好,蘇豫就算發現她長得與故去的和勤皇后頗為相似,也不會冒冒然然將她送進宮裡,這樣一顆棋子,自然是得精心雕琢才能確保萬無一失,畢竟機會只有一次,一旦錯失就不會再來。
可這些話同她們卻是說不得,是故蘇鸞只道:「只要你們能守住秘密,其他事都無需擔心,我自有主意。」
夕月比劃了一個緊緊閉嘴的動作,老老實實燒起了手中的字畫。
蘇豫來梅合院時,夕月恰好將最後一幅畫卷扔進火盆,滾燙的火焰緊緊攀附於紙張之上,一簇蠶食殆盡、將熄不熄的火苗正好躍進了蘇豫的眼裡。
他摘了官帽笑道:「這是做什麼?」
蘇鸞擱了手裡的狼毫,亦是笑道:「這楷書寫得倦了,就想學大哥寫寫行書,奈何始終不得要領,宣紙浪費了大半,卻沒寫出幾個像樣的字,放在桌上也是污人眼睛,不如燒了一了百了。」
蘇豫拿起書桌上僅存的幾張宣紙,看著紙上愚笨而生澀的行書,有些贊同地點了點頭:「確實不如你的楷書。」
蘇鸞不願在他跟前故作嬌嗔,只伸手拿回了宣紙,又用一摞白紙壓在了上頭,這才顯出了幾分女兒家該有的嬌俏:「父親今日怎麼得空過來了?」
蘇豫見著她的行徑,臉上的笑意也好似真實了一分:「剛剛下朝,想著過來看看闕兒,問問他入仕之後是否習慣。」
「大哥習不習慣女兒倒不知道,只是女兒卻有幾分不習慣,自從大哥去了翰林院,女兒便是想見大哥一面都得碰運氣。」蘇鸞吩咐丫鬟上了茶,親自遞到蘇豫手裡,「大哥近日早出晚歸,這會怕是還在翰林院裡,想來父親這次是要撲個空了。」
蘇豫喝了口茶,似是不介意般笑了笑:「無妨,為父過來只是想問問闕兒的近況,他既有事脫不開身,那為父與你說說話也是一樣。」
蘇鸞乖巧地應了一聲:「是。」
「說起翰林院也甚是巧合,闕兒與葉家世子早年相識,於國子監同窗數年,如今又在翰林院一同任職,這可是難得的緣分,你要提醒闕兒好生珍惜才是。」蘇豫見著蘇鸞點頭應下,又道,「葉家世子與闕兒同在翰林院,平日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們可有時時往來?」
蘇鸞怎會不知他所問何事?卻只作不懂道:「近日以來,大哥忙得腳不沾地,倒沒聽他提起過葉家世子。」
蘇豫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睛微微閃了閃,再開口時已經不留痕跡:「既然你與闕兒一切安好,為父就不打擾你練字了,眼下氣候古怪、陰雨連綿,你也要好生照顧自己的身子。」
蘇鸞道:「女兒謝過父親關心。」
等到蘇豫出了梅合院,夕月才趕緊撥了撥火盆里的殘渣,確定灰燼之中已無餘留,這才將火盆端了出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與廬安一事的擱淺,整個蘇府都籠罩在一股一觸即發的焦灼之中,像是有張無形的幕布從上而下地將蘇家籠得嚴絲合縫,不留絲毫喘息的餘地,教人憋得心中難受。儘管多數人都不知這般不安是因何而起、從何而來,但還是能從異常的緊繃中嗅到一絲肅殺,於是一時之間滿府靜謐。
蘇豫臉上的愁色一連數日不斷,眼中的陰鬱綿綿,東山道的礦山從不消停,大事小事連綿不斷,而廬安之事也逐漸淡出聖上的視野之中,朝堂之上亦是無人再提此事。
偏偏李致遠和蘇豫又不能親口提及廬安之事,一來是摸不准昭惠帝地脾性,不知此時舊事重提是合了當今聖上的心意還是戳了他的痛處,二來是這事只能出自他人之後,如此既可有所建樹,又不至太過熱忱反倒引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