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無可挑剔
2024-06-17 09:47:13
作者: 白衣不渡
昭惠帝十九歲榮登大寶,改國號為天元,年號為昭惠,也是同年追封了病亡於潛邸中的正妻為和勤皇后,後位足足空懸了兩年之後,昭惠帝才將現任皇后扶上了鳳位,封號惇孝。
縱然陳年往事還要深查之後才能清楚當年的細枝末節,但和勤皇后殯天的時日無疑比裴瑜的年紀還大,加上宮中對這個名號諱莫如深,蘇鸞在宮中生活了十八年也從來無人察覺有異,由此可見知道當年舊事的人所剩無幾。
裴瑜的生母賢妃是昭惠帝登基的第二年入宮侍奉,次年生下裴瑜,用了十數年才爬到今日的妃位,賢妃既不是潛邸的舊人,自然是不曾見過和勤皇后的容貌。蘇鸞的皮囊是渾然天成的武器、是無可挑剔的棋子,當年在潛邸服侍過的舊人都育有子嗣,若是看到蘇鸞這張臉蛋,必然是收為己用,怎會告知於其他妃嬪或是皇子?
蘇鸞將前塵往事仔細想了一遍,再聯繫起阿青今日所言,好似從層層迷霧中看到了自己當年被送入宮的真相。
東山道礦山之事徹底暴露時,蘇豫與李齊仁不過官居三品,比起裴瑜手下的肱骨之臣而言,並不是非留不可的忠臣心腹。裴瑜好不容易才將一盆髒水盡數潑在裴燁身上,又為何非要冒著東窗事發的風險救下蘇豫和李齊仁?讓這兩個知道內情的禍端徹底消失不是更能免於禍患、防範未然麼?
因為蘇豫有個與和勤皇后七分相似的女兒、有一顆可以籠絡聖心的棋子,所以蘇豫用她的一生悲慘換了自己的一世安穩,還替蘇家其他女兒要了一個承諾、謀了一個後位。
只是沈凝之比起李書憶還是棋差一招,於是這個後位成了蘇阮的囊中之物,五房也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遇見裴瑜時,蘇鸞早已過了及笄之年、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她以為是蘇豫不舍,想多留她幾年。
哪曾想,是蓄謀已久的一步棋,不到關鍵時刻不能輕易動用。
原來被送入宮是她這個好父親的一手謀劃,用她一生換蘇家滿門榮華。
在這場交易之中,李家又扮演了什麼角色?蘇鸞臨死前看到的那副畫像到底是出自蘇豫還是出自李家?
蘇鸞的眸光深了又深,唇角的弧度也愈發冰涼。
阿青再一次跪到了蘇鸞腳邊,悲涼的眼睛裡亮著一小簇火光:「二小姐,奴婢知道的就這麼多了,您救救奴婢,奴婢還有失明的母親需要奴婢照料,奴婢不想死在這柴房裡!」
「我聽了秘密,自然是會救你出去,只是……」蘇鸞的話音拉得輕長,「只是你這個秘密既換了一條性命,就不能再換其他了,一旦再有另一個人知道,我也救不了你第二次。」
阿青高高懸起的心在等到後半句話之後,終於重重一松,跪在地上舉手發誓,語氣堅定道:「奴婢謝二小姐搭救之恩,奴婢保證此事會跟著奴婢生老病死、最終掩埋黃土,此生必然不會再提,若違此誓,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你是簽了賣身契的外奴,只要賣身契留在蘇府、握在周姨娘手裡,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脫不了身。」蘇鸞看著阿青飽受磨難的臉,幽幽嘆道,「除非你身死之後,蘇府將你的奴籍和死訊一起報到官府,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蘇綰一驚,剛想勸說蘇鸞手下留情,卻聽阿青道:「二小姐,您的意思是讓奴婢詐死?」
蘇綰剛落地的心又吊了起來,有些遲疑道:「可是我們沒有……」
正說著,蘇鸞微皺的眉心成功阻止了蘇綰正欲說出的「閉息丸」三字。
蘇綰失措地捂住了嘴,怔愣了片刻才改口道:「可我們怎麼在這麼多人眼皮子底下將一個死人變成活人?又如何將阿青運出蘇府?」
「二小姐有此一言定然是已有辦法!」阿青又拜了幾拜,「奴婢願聽二小姐調遣,便是保不住性命也定會在九泉之下感激二小姐的籌謀之恩。」
「你倒是個機靈的,就是跟錯了主子。」蘇鸞忽而一笑,眼裡多了幾分欣賞,「我有辦法讓你金蟬脫殼,只是你要吃些苦頭,熬過去了便是涅槃重生。」
阿青看著自己滿身傷口,嘲諷一笑道:「奴婢進束蘭院這麼些年,沒攢到銀子也不會討好主子,唯有苦頭倒是吃得多,早就習以為常了。」
「雙關鎮離東山道不遠,離京城也算不得山高路遠,你既是從人牙子手裡輾轉進了蘇府,自然不能再回雙關鎮,要是你歸鄉的消息傳到人牙子耳里,你再被抓回蘇家就不是為奴為婢這麼簡單了。」蘇鸞沒有點透,可阿青心裡再明白不過,一個臨陣脫逃的賣身奴僕,再被主家抓住便只有生不如死和性命不保兩種下場,於是重重點了點頭聽蘇鸞繼續道,「屆時,我會安排令堂離鄉,你們碰了頭之後自會有人送你們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生活,你身上可還有令堂能夠認出的舊物?」
「有有!」阿青急急忙忙從胸口處掏出一把拴著紅繩、樣式老舊的銀鎖,卻因牽動了傷口,疼得吸了一口涼氣,「二小姐,這長命鎖是在我出生時,我娘親手掛在我脖子上的,因為賈玲清貧,所以沒錢請銀匠刻字,上頭這個『青』字還是我爹親手刻上去的,我娘雖然雙目失明,但這把鎖她一定能摸出來!」
「明日晚上我會遣人送碗藥來,你服下之後就會渾身發熱、奇癢難耐,之後不管束蘭院的人給你送來何種食物,你只管吃什麼吐什麼,入夜之後自會有人給你送來新鮮飯菜。你是待罪之身,又身染惡疾,到時候定然會被移出府,只要出了府,這世上就再也沒有阿青,你也能跟母親團聚了。」蘇鸞接過那把長命鎖,上頭還殘留著淡淡的體溫,想來是一直貼身珍藏著,就算落魄至此也沒用這個銀鎖去換取一線生機。
阿青伏在地上一連叩首數下:「奴婢多謝二小姐相救之恩!」
蘇鸞將其扶上了床,轉身朝神色凝重的蘇綰道:「咱們該走了。」
兩人往外走了許久,蘇綰的面上依舊結著化不開的沉重與震動,眸光也有些呆滯,蘇鸞輕道:「後悔了麼?」
蘇綰也這樣問了自己一遍,後悔進了柴房、知道了不堪入目的骯髒麼?
蘇綰搖了搖頭,語氣甚是低落:「我只是沒有想到,原來我身上穿的綾羅綢緞、發間戴的釵環配飾,竟全是見不得光的污穢之物,甚至還沾著足足二十多條人命,何其諷刺?」
蘇鸞只是靜靜走在蘇綰身邊,蘇綰也不用她接話,頓了頓又道:「我知道今日所聽所聞的一切都不能再跟他人提起,無論是我娘還是我哥,一個字都不能說,否則就是害了你、害了阿青,也害了整個五房。我只是胸口悶悶的,好像堵著一口氣般難以喘息,聽著阿青說起那些,我好像有些不記得父親的模樣了,不知道他是無數假面之中,哪個才是他原本的模樣,又或者哪個都不是。」
蘇綰忽然轉頭望向蘇鸞:「二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父親是這般不堪?」
蘇鸞看著飄飄灑灑的漫天大雪,良久之後才低低應了一聲:「是。」
「是了,二姐那般聰明,自是萬事瞭然於心。」蘇綰牽強地彎了彎沉悶的嘴角,「二姐,我真羨慕你的聰慧果敢。」
蘇鸞道:「不用羨慕什麼,你如今所經歷的一切,我也都經歷過,等你再長大些就會徹底明白了。只是你現在知道了連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更要明白你娘的隱忍退讓和艱辛不易,得好生保護自己、保護五房才是。」
阿青口中的二十多條人命仿佛言猶在耳,蘇綰聽著蘇鸞的教導,忍不住收緊了身子,口氣堅定道:「二姐,我一定會記得你的囑咐,不會讓你失望。」
蘇鸞笑道:「二姐知道。」
蘇綰點頭,心中的積鬱仿佛消散了一些,只是還未來得及多說幾句,幾個行色匆忙的丫鬟便喘著大氣地迎著姐妹二人走了過來。
長廊中的燈籠被寒風吹得飄飄蕩蕩,有幾盞不經事的已經悄然熄滅,幾個丫鬟手裡的燈籠也被吹得光影搖曳,為首的綺玉急急道:「兩位小姐怎的走到這頭來了?這風雪交加之夜,怎麼也不多帶兩個丫鬟?要是出了什麼事,那可要如何是好?」
說完才驚覺自己失禮,朝著蘇鸞福身道:「奴婢見過二小姐!」
蘇鸞不在意地笑了笑:「天色晚了,趕緊帶五小姐回玉清院吧,可別讓沈姨娘等急了。」
綺玉不敢起身,反將身子壓得更低一些:「奴婢謝二小姐體恤。」
蘇綰道:「二姐,你也快些回梅合院去,當心受涼,明日我早些過去練字。」
蘇鸞點頭,道:「好。」
蘇綰這才跟著那幾抹搖晃的火光往玉清院那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