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猙獰可怖
2024-06-17 09:47:09
作者: 白衣不渡
蘇鸞借著還有些微亮光的天色進了柴房,卻見那間四面是牆、雜亂無章的小房子裡已經點了一盞豆大的燭火,阿青渾身髒污地靠在一張勉強算得上是床的木板上,身形消瘦、精神不濟,唯有一雙手乾乾淨淨,想來是蘇綰所聞不假,便是傷成這副模樣,蘇柔也沒停止往她身上撒火,尤其是在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蘇豫又當著蘇家眾人斥責了周元珊母女之後,這把火燒得愈來愈烈,絲毫沒有熄滅的勢頭。
阿青傷了膝蓋,自是難以下床,門後的木栓全憑著手中的一根麻繩操控,也正因行動不便、成日都悶在這密不透風的柴房之中,難免有些難聞的異味。
阿青在瞧清楚來人之後,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忽然變得烈焰般炙熱明亮,也顧不得身上的傷痛與骯髒,一骨碌滾落下床,雙手揪著蘇鸞的裙擺連聲道:「二小姐!求求你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蘇綰連忙身手去扶阿青起身:「你身上有傷,先起來吧!我二姐既然來了,自是會幫你一把!」
阿青卻一直伏在地上叩首不止,聲音哀淒而悲涼:「二小姐,奴婢自知賤命一條,不配二小姐勞心費力,可是奴婢不想死在這裡、也不能死在這裡,奴婢還有一個雙眼已盲的母親等著奴婢的月錢,若是奴婢有個意外,奴婢的母親也只能生生被逼死了!」
蘇鸞將手帕鋪在一條已經發黑的長木凳上,斂了裙擺安然落座,舉手投足間從容自若,好似這滿屋的髒穢也掩不住她半點風光:「所以,你就故意讓人將你的境況說給玉清院的老鄉聽,再借著她的嘴告訴五小姐,最後再將我引至此處?你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想來也沒少花銀子罷。」
蘇綰與阿青聞言皆是重重一震。
蘇綰更是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二姐,怎麼會這樣……」
蘇鸞的臉上沒多少情緒,與先前開解蘇綰的模樣截然不同:「蘇府的下人我見過不少,便是最末等的粗使丫鬟也不像你這般從頭到腳無一長物可以入眼,想來是所有積蓄都用來孤注一擲了罷,若我今日不來,你就人財兩空了。」
蘇鸞看著那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低聲問道:「二姐猜的沒錯吧!」
阿青跪在地上,涕泗橫流道:「二小姐、五小姐,奴婢實在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奴婢知道,偌大的蘇家只有二小姐能救奴婢一命……」
蘇綰雖然被阿青故意引到柴房,但見她這副落魄潦倒的模樣和那渾身帶血的衣裳,心裡又泛起了幾分不忍:「你心思這般靈活,怎麼落得這般下場?莫不是跟八妹合計了什麼下作手段來陷害我跟二姐吧!」
「兩位小姐,奴婢引你們至此是事實,但奴婢只是想求一條出路,並沒有其他謀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誰又會拿自己的命去演戲呢?」阿青聞言使勁搖頭,洶湧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隨著臉頰的擺動而分揚落地,她揭開滿是血污又破敗不堪的衣裳,露出身上層疊交替的新舊傷口和紅腫如饅頭大小的一雙膝蓋,「至於五小姐所說的心思靈活,那也救不了奴婢這張神憎鬼厭的醜臉,面相標緻的人才配稱作靈敏活絡,像我這般醜陋無比的人,只能是醜人作怪,就是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也會污了主子的眼、髒了院裡的地。」
蘇綰被那猙獰可怖的傷口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們怎能不問緣由就就責罰下人?下手還這麼不知輕重?」
「主子要教訓下人,怎會找不到緣由?便是先邁了左腳、先動了右手都是違背主子的意願,是錯、該罰。」阿青笑得淒涼,臉上還沾著冰涼的淚水,「罰人更是有講究,新傷要儘量避開舊傷、避開致命部位,還要不能影響第二天幹活,裡頭的門道可深著呢。」
「那你為何還傷得這般……」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後半句話蘇綰不忍再說,眼裡卻有掩不住的憐惜與同情。
「這個規矩是給束蘭院的其他下人定的,奴婢是任何人都能使喚的奴婢、是下人們的奴婢,自然不在其中,況且挨罰挨得多了,當然找不到新地方下手了。」阿青的喉頭動了動,話語也頓了片刻,「二小姐既然肯來,就是奴婢的福分,今日要說的這個秘密,也是因為替別人當差才無意間聽到的。」
「沈姨娘沒過門前,老爺總是未時出府、申時回家,大多時候都是用過晚膳才在書房。後來沈姨娘入了蘇家,老爺若是無事外出,大多會在書房待上半個下午,周姨娘就起了心思想要挽回老爺的心,每日都燉了甜湯或補品送到書房。先前時周姨娘還是親自去送,老爺被擾得煩了就給她吃了幾次閉門羹,要麼就是聽伺候老爺的丫鬟說那些東西轉身就被下人給倒了。可周姨娘那時已經騎虎難下,生怕老爺以為她的曲意奉承只有三分熱度、一遇到半點困難就臨陣退縮,落不著好還要討陣罵,便將這差事交給了束蘭院的下人去辦。起初時,大傢伙都以為這是件巴結主意的好事,一個兩個都想往自己身上攬,可去過之後就發現這哪是一樁美差?簡直是赤著腳在刀尖上走路,稍有不慎就是鮮血淋漓。」
蘇綰有些不解:「替父親送吃食是件討喜的事,怎會變成一件苦差?」
蘇鸞卻道:「周姨娘親自去送都要吃閉門羹,換了下人去送怕是連門都進不去,周姨娘一番心思情意都當著下人的面打了水漂,她那麼要強又焦躁的一個人,不就將這滿腹怨氣撒在下人身上了麼?時間一長,自然成了苦差。」
「二小姐說得正是,周姨娘與八小姐的性子如出一轍,不論是從哪受了閒氣,都要千百倍地發泄在奴才身上,去送吃食的人不是被扎鋼針就是吃鞭子,一個個苦不堪言,等得別人都不願幹這差事了,自然就落到奴婢頭上了。」阿青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只是眼裡的哀戚與悲涼卻像消不散的大霧一般,看得蘇綰背後生涼、手心發汗,「奴婢去書房送過許多回吃食,每次回去都要多添一些新傷,次次都不例外。早些日子,我依舊如平常般往書房去送吃食,可是行至臨園池時,忽然風雨交加,奴婢身上帶著傷,所以淋不得雨、受不得寒,否則耽誤了次日的差事,可就不是皮肉之苦那般簡單。奴婢是個下人,又生得醜陋不堪,平日裡走路都不敢抬頭,所以也不敢去池塘邊的涼亭里躲雨,就只好繞到涼亭旁那座假山後頭的山洞去避避雨,可是等了許久,雨勢不減反增,還隱隱有下雪的勢頭,奴婢不敢耽擱太久,就想著冒雨去一趟書房好了,否則誤了差事也少不了一頓責罰。就在奴婢打定主意準備動身時,奴婢就聽到有人進了涼亭,奴婢躲後頭的山洞裡,不動就神不知鬼覺,可若是動了,就必然被人看到奴婢耽誤差事,所以奴婢一動不敢動地聽完了老爺和李姨娘的談話。奴婢讀的書不多,更沒去過什麼遠地方,除了雙關鎮之外,也就只到過京城,且那日雨勢太大,若是有什麼地方聽岔了,還請二小姐和五小姐多多擔待。」
蘇鸞先前戳破阿青的小伎倒不是為了賣弄聰明,只是這丫鬟在受罰時知道向愛當善人的李聽柳求救,知道她礙於面子和形象必定會替她說幾句話,雖然結果不近乎人意,但是對阿青來說,李聽柳能救自己固然是好,可若是求情不成也同樣是受罰而已,於她而言,沒有罰輕罰重的區別,只有罰與不罰的區別。今日她又設局引了蘇綰上鉤,即便蘇鸞是自己走進來的,可這個丫鬟也算是有些城府,所以蘇鸞早早點破她的小聰明也是為了提醒阿青,人外有人山外山,在蘇鸞跟前老實坦誠比賣弄心眼的下場要好得多。所以阿青在闡述過往舊事與那日情景時,蘇鸞還是略略留了些心眼,確定她所說的某些細節與自己記憶中的事實並無多少出入,而她口中的周元珊母女的作風也符合一貫做派,這才點了點頭道:「但說無妨。」
阿青也看明白了這個美若天仙的二小姐不是個聰慧過人,並不是個像蘇綰一般好糊弄的主,自己要想從她手中保住一命,自然是要毫無隱瞞地盡數相告,要不然她花了所有積蓄、費勁了心思才引來的人反而會斷了她最後的一線生機,於是仔細回想了小半會才徐徐開口道:「奴婢記得,那日是李姨娘先挑起的話頭,說她原本是去書房找老爺議事,不料卻撲了個空,往回走時又正巧遇上了老爺,還一道被大雨困在涼亭之中。老爺還笑說無巧不成書,他剛去了趟錦畫堂找李姨娘,也撲了個空,這會一樣是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