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安穩度日

  蘇綰起身，定定地點了點頭。

  是啊，為了沈凝之與蘇墨，為了玉清院有所庇蔭，她是該回了，尤其是這顆不由自己的心，也要努力回去才是。

  蘇鸞看著蘇綰掀了門帘走到了屋外，隨後便與撐著傘的綺玉一道走進了漫天風雪之中，不禁感嘆，那朵被沈凝之仔細看護的嬌花終於嘗試著迎接風雨飄搖、又在狂風驟雨中彎下了腰身。

  大雪停後的第五日，久未放晴的京城也終於升起了一絲暖意，刺破濃郁雲層的陽光深深淺淺地鋪滿一地，前幾日留下的積雪也終於消融殆盡，再也尋不見半點蹤跡。

  平亂有功的宣平侯葉興修攜侯府世子葉天凌自青岩關凱旋歸來，途徑西市時，東璃百姓於道路兩側排成兩行，歡欣鼓舞地熱情相迎。

  而此次代表聖上前去西市相迎的正是懷朝公主裴琳琅，依舊是一身火紅的衣裳，笑容張揚而驕傲，也不論世人眼光如何，徑直便往葉天凌奔去。

  眾所周知，葉家世子丰神俊朗、風華無雙，如正午的陽光般耀眼奪目，引得無數閨中女子魂牽夢縈、趨之若鶩，在這弱水三千之中，以出身高貴的天之驕女懷朝公主裴琳琅、前撫遠將軍顧元升之女顧汀蘭和曲江樓中行蹤成迷的懷中美人最負盛名。只是日新月異、權勢更迭之中，顧汀蘭已從掌上明珠跌落成了罪臣之女，懷中美人也只是曇花一現之後就再無聲響，唯有裴琳琅堅持不懈、屹立不倒，頗有一股奮起直追、至死方休的架勢。今日這不加遮掩的親昵之舉，更是引得周遭響起一陣洶湧的歡呼喝彩和壓制不住的竊竊私語，裴琳琅臉上的笑意愈發明艷。

  見裴琳琅越走越近，葉天凌才從一間雅室的窗口處收回了目光，裴琳琅機敏地尋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只見到半抹聘婷的背影一晃而逝。

  裴琳琅痴戀葉天凌多年，對他的情緒早已熟悉至極，他眼角眉梢一閃而過的柔情與動容刺得裴琳琅胸口一悶，笑容也不由得一滯，只是礙於稠人廣眾才沒有當即下令拿住那個柔軟了葉天凌心緒的神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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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葉天凌的視線終於在裴琳琅身上稍作停留時，少年的眼中早已瞧不見半點情緒，一如往常般清冷漠然，放佛再絢爛的星辰大海也不能給那雙淺褐色的瞳孔添上絲毫顏色，是天翻地覆都不能驚起一縷漣漪的寂靜無波。

  裴琳琅強忍著一切情緒，朝著葉興修行了一禮，朗聲道：「懷朝見過宣平侯。」

  葉興修俊毅的臉上騰起幾分笑意，擺了擺手之後就催著坐騎往前行了幾步，與後頭的葉天凌正好隔開些距離。

  「葉世子，好久不見。」裴琳琅深吸了口氣，嬌艷的臉上再次掛起笑容，「父皇讓我替他迎兩位有功之臣入宮。」

  葉天凌頷首，催馬欲走。

  裴琳琅見勢不退反進，不顧迅影的低聲警告，一手拉住了韁繩的另一端：「分別這麼些日子，你就沒有什麼話想跟我說麼？」

  葉天凌雙目平視著前方，聲音清寒而利落：「沒有。」

  裴琳琅握著韁繩的指節泛出幾許青白之色，手背的經脈清晰可見，笑容之中透出些隱忍的惱意：「她方才就在二樓的雅室之中，是麼？」

  聽裴琳琅提起那人，葉天凌的口氣愈發森寒：「正是。」

  「呵。」裴琳琅聞言冷冷笑了一聲，「你是宣平侯府的世子、是父皇眼中的國之棟樑，何等尊貴不凡，能夠站在你身邊的女子只能是同樣貴重的天之驕女，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只能穿白狐的小門小戶之女！」

  自北山圍場一別之後，裴琳琅一直對那條求而不得的白狐皮毛耿耿於懷，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恍然明白了葉天凌待那人豈止是用心而已？

  正所謂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狐貉，白狐皮的毛色就算再不染纖塵，於一眾皮毛之中也算不得頂尖，且不說宣平侯府中的應有盡有的稀世之寶，就是北山圍場也有不少奇珍異獸，葉天凌為何不偏不倚地瞧上了那條白狐毛？裴琳琅也是想了許久才明白，葉天凌此舉是因為他心尖上的人不夠貴重，堪堪壓得住白狐毛而已，再往上就是逾矩。

  素來將身份尊貴引以為傲的裴琳琅又如何受得了葉天凌在珍珠與魚目之中選擇後者？每每想起世人津津樂道的懷中美人和葉天凌對那人的疼惜入骨，裴琳琅的心中就像是燃著一把熊熊烈火，沒有片刻寧靜溫暖，有的只是灼心蝕骨的疼痛難忍。

  「這是雲景的家事，不勞公主憂心記掛。」葉天凌不願與她多費唇舌，手上暗暗運勁，以不可抗拒的力道震開了裴琳琅硬拉住韁繩的手，催著迅影趕上了葉興修的步子。

  葉家世代忠良，替歷任君主與東璃臣民鎮守邊關、開疆擴土，即便手握重權也從不結黨營私、傲上矜下，是故深受君上倚重。昭惠帝慧眼識人，對葉天凌向來是讚不絕口，更是有意要親上加親、結秦晉之好，因此，在昭惠帝的刻意安排之下，葉天凌與裴琳琅已相識數年，如昭惠帝所料一般，裴琳琅對這個風華絕世又進退有度的少年一見傾心，只是昭惠帝沒有想到，葉天凌卻對這個容貌艷麗、身份高貴的當今公主沒有半點動心，多年以來也從未改變。

  至於昭惠帝相中之人為何是裴琳琅，葉天凌心中早已瞭然。

  昭惠帝膝下有三個公主，三人年紀相仿、相貌不俗，且都非中宮嫡出。其中榮沁公主裴佳洛是容妃之女，母族的家世顯赫、根基深厚，卻無兄弟支撐幫襯，若是她與葉天凌結成姻緣，既顯得昭惠帝顧忌輕怠，景太傅一族又必與宣平侯府連成一氣，屆時兩大家族強強聯手，少不了一番朝局動盪。而雅安公主裴若兮的母族勢力雖不算強勁，但淑妃膝下兒女雙全，二皇子裴昊焱更是驍勇善戰，偏偏裴若兮性情溫良、天真無邪，對這個兄長亦是唯命是從。宣平侯府手握三十萬精兵、又執掌半數禁軍，權勢滔天，就算無心拉幫結派，可多年沉積，到底根基深厚，若是裴昊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裴若兮又一心偏幫依附，屆時宣平侯的立場勢必要引起一場紛爭動盪。反倒是懷朝公主裴琳琅處處合適，德妃的母族不算勢大，膝下的五皇子又先天體弱，自出生起就飽受湯藥浸泡，太醫院更是下了定論，五皇子裴越孱弱多病怕是只能文、不能武。如今四國鼎立，邊境紛擾不斷，一個不能習武又非嫡出的皇子便是早早就沒了爭儲的可能，日後新君繼位，軟弱無力的裴越更是要攀附著宣平侯府才能求得安穩度日。如此，裴琳琅與葉天凌結緣，既能親上加親地抬舉葉家，又能避免宣平侯府隻手遮天、動搖朝堂，更是替未來的新帝埋了一顆棋子——以裴越的安危束縛裴琳琅，便是牢牢握住了葉天凌。

  葉天凌能看穿這明面上抬舉、暗地裡防備的御臣之術，裴琳琅卻不一定能參透，又或者她明白其中深淺，但更知道一個公主能享受榮華富貴是因為背負著替帝王與朝廷鞏固政權的使命，比起遠嫁和親、下嫁外臣，與宣平侯府聯姻儼然是她最好的歸宿，所以裴琳琅願意如昭惠帝所願、願意聽從自己的心。

  葉天凌知道裴琳琅的順水推舟之舉還包含了幾分真心，也不像顧汀蘭一般有諸多謀划算計，這才對她冷若冰霜地置若罔聞，他的心裡裝著一個人，也只裝得下一個人，而那個人顯然不是裴琳琅，因此，從頭到尾的無情無義總好過片刻幻想後的大夢驚醒。

  裴琳琅看不清藏在這冷漠背後的善意，見葉天凌神色淡漠地愈行愈遠，與望向雅室時的溫柔安靜截然不同，心中越發郁猝惱怒，只是顧忌著當前場合不能發作，便怒氣沖沖地進了轎攆，跟在宣平侯父子身後一道進宮面聖。

  這一路上，葉天凌口中的「家事」二字一直牢牢占據著裴琳琅的思緒。

  家事，他竟已經將那人視作未來妻子了麼？合二為一，榮辱與共。

  那她呢？相識多年、追逐數年，卻不在他未來的構想之中麼？

  正是抓心撓肝間，宣平侯父子在宮門外下了馬，裴琳琅便下了轎攆與二人並排前行。

  葉興修素來不管葉天凌的私事，自從葉天凌與他說起了蘇家嫡女之事後，就愈發沒有替兒子規劃前程的打算。宣平侯府自東璃開國以來便深得歷任皇帝信任，手握大權屹立不倒，除了戰功赫赫、忠心耿耿之外，還有安分守己、從不冒進，宣平侯府如今榮耀鼎盛，沐浴聖恩就更不需要與一個家世顯赫的女子強強聯手、鞏固地位，以至招惹聖上的猜忌與防備，相反，一個家世平平的女子倒更加適合根莖發達的宣平侯府，這一點，從昭惠帝選擇將裴琳琅推給宣平侯府就能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