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白駒過隙
2024-06-17 09:46:44
作者: 白衣不渡
白駒過隙之間,京城已入隆冬,寒風凜冽刺骨,蕭條中帶著幾分乾澀,所過之處皆是一片嚴寒,鼻息間儘是濃郁的白霧,前天夜裡的積水,次日就能凍成晶瑩剔透的冰凌子,護城河也凝起了細細的冰碴。
也正是在這寒意料峭之中,京城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與青岩關夾風帶雨或攜了冰碴的風雪不同,京城的大雪來得洶湧而徹底,目之所及無一不是一片瑩白,鵝毛般大小的雪花洋洋灑灑,純潔得不含一絲雜質,沿著各自的軌跡盤旋墜落,落滿屋檐樹梢。
京城的冬天從不缺雨雪,今年這場雪雖是大了一些,但也算不得奇景,只是院裡後來的幾個丫鬟性子活潑,與夕月正好湊了趣,如今再加上日日賴在梅合院的蘇綰,當真是好不熱鬧,一個個凍得鼻頭髮紅也要去院子裡頭看雪,抵不住寒意時就溜到燒了炭盆的裡屋中取取暖,待得身子暖和一些,便又坐不住地直往外跑,來來去去之間還不忘感嘆這大雪的神奇,積雪每厚一分,這院中的景致就變幻一分。
蘇鸞知道她們正是玩心大盛的年紀,勸誡大抵是起不到作用,就讓挽琴備了暖手爐、煮了薑湯,幾人每進出一次就要喝下一碗薑湯驅寒。起初幾人還不覺打緊,可進出的次數多了,看雪賞景的興致就被一碗接著一碗的薑湯給澆得七零八落了,只好老老實實坐在屋裡,不時伸著脖子去瞧窗紙上的影影綽綽,好似也能瞧見些朦朧的形狀。
等得時辰一到,接蘇綰回玉清院的兩個丫鬟也撐著傘趕到了梅合院,也不知是瞧見了什麼可怖的事情,兩人的神色都有些惶惶不安,臨進裡屋前還小聲嘀咕著什麼。
被拘在屋裡的蘇綰正百無聊賴,見兩人神情隱隱不安、皆是一副躲避不及的模樣,不由出聲問道:「這般行色匆匆,是有惡鬼在後頭追著你們不成?」
綺玉是蘇綰的貼身丫鬟,與蘇綰自是親近一些,聞言便小聲勸道:「小姐,眼瞅著就是年關了,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可不能掛在嘴邊!旁人聽了總歸不好!」
「這又沒有別人,出了梅合院我不說了就是。」蘇綰不大在意地擺了擺手,隨後又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們同我說說,是不是來的路上瞧見什麼了?」
綺玉想了想,蘇綰與蘇鸞向來親近,便是與自家夫人都不願說的體己話都跟與蘇鸞交底,在梅合院也確實沒什麼說不得的悄悄話,於是壓了壓嗓子道:「奴婢原是要從花廳拐來玉清院的,只是今日雪大,那條路上結了不少冰,聽馮管事說好幾個打那邊過身的婆子都摔了個四仰八叉,府中下人正在除冰,奴婢二人便改了道,從束蘭院過了一趟身。八小姐素來喜歡磋磨下人,拿院裡人撒氣發泄也不是什麼稀罕事,這不,今日有個粗使丫鬟也不知是辦砸了什麼差事,橫豎是犯到了八小姐手裡,被打得皮開肉綻不說,還穿著一身濕衣裳跪在束蘭院的門口,那丫鬟周遭的雪地里都染了好些殷紅。今日大雪攔路,院中好幾處都積了雪、結了冰,束蘭院又四通八達,往那經過的人自然就多了,三小姐和李家姑娘也恰好路過。李家姑娘來府的日子雖不長,但為人謙和有禮,又沒有千金小姐的架子和脾氣,因此在下人中頗有名聲。那犯事的丫鬟不想在冰天雪地里丟了一條性命,恰巧遇上兩位小姐路過,自然是百般討擾。請個有臉面的主子替自己陳情,這本該是條出路,可八小姐那得理不饒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那丫鬟求的人又是跟八小姐離了心的三小姐和常被人拿來作比較的李家姑娘,於是請神拜佛反倒成了火上澆油,八小姐近日裡最厭惡旁人拿她的苛責狹隘與李家姑娘的寬宏大度相比,如今遇個正著,自然是半點也不願相讓,三小姐和李家姑娘勸一句,八小姐的火就大一分,那丫鬟也就多遭一分罪,於是一番對峙下來,那丫鬟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還是李姨娘聞訊趕來才了了這事,那丫鬟被帶下去時,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她跪過的地方就像落滿了臘梅一樣,星星點點儘是血跡,當真是形狀可怖、駭人聽聞,八小姐還揚言說,主子教訓下人是天經地義,誰敢拿這件事說道,就跟那丫鬟是一個下場。」
綺玉沒念過書,大字也不認得幾個,說不出當時的慘烈與衝擊,可她緊緊揪著巾帕的手和微微哆嗦的肩頭,無一不在昭示那場景的猙獰可怖。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周元珊母女苛待下人的事早已不是秘密,束蘭院的一干下人之中,只怕也挑不出幾個沒受過罪的奴僕,所以偌大的束蘭院就是種滿了蘭花與芳草,一年四季奼紫嫣紅,也蓋不住了無生機的死氣沉沉,院中的下人更是人人自危、膽小麻木,沒回當差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深恐行差踏錯間惹禍上身,就像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了一趟鬼門關一般,可即便如此,束蘭院懲治下人的事也從未有過消停。
蘇柔的脾氣與周元珊有十二分相像,衝動易怒、燥郁跋扈,雖年紀不大,但懲治下人的手段卻層出不窮,甚至大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趨勢。
屋中眾人都深知束蘭院母女的行事做派,聞言也只是厭惡地皺眉,卻也沒什麼多話,反倒是被沈凝之護得嚴嚴實實的蘇綰有些受驚地嘀咕道:「好端端一個人怎會落血如梅花?難不成是重傷到咳血不止了?」
綺玉看著對這些下作手段一無所知的蘇綰,輕輕地搖了搖頭:「聽說那丫鬟先是受了杖刑,所以渾身帶傷,但那星星點點的血跡是因為……八小姐往那丫鬟的膝蓋上扎了繡花針,後來三小姐和李家姑娘輪番說情,沒說一句八小姐就多扎一根針,等人被帶走時,自然是滿地血印宛如落花。那丫鬟受了重刑,身上穿著濕透的衣裳,膝蓋又釘了繡花針,寒氣已經入骨,便是僥倖撿回一條命來,只怕身子也不抵用了。」
屋裡幾人聞言都是心下一震,蘇綰更是直接道:「年紀小小,心思怎的這般惡毒?再不濟這也是條人命,怎能由著她如此作踐?這府中也沒人管管麼?」
「如何管?」蘇鸞面色涼涼,「蘇柔好歹也是蘇家的八小姐,是正兒八經的主子,懲罰一個犯了事的丫鬟而已,是青天老爺也斷不了的家務事,再說蘇柔也是挑了軟柿子捏,先前那些罰得重的哪個不是簽了賣身契的賤奴?既然奴籍都在主子手裡,就是如何處置都不為過,就算捅破天去也只是落得個無情刻薄的惡名,更何況蘇柔到底沒有傷人性命,誰又管得到束蘭院的事?」
「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就算李姨娘不作為,父親也應該……」話說到一半,蘇綰便生生頓住。
李書憶幾次三番地算計長房與五房,蘇豫心中門清,不還是選擇了視而不見、包庇縱容?對自己的妾室與子女尚且如此,更遑論一個無關緊要的丫鬟,便是今日真的鬧出了人命,怕也只是草草埋葬,再撥些銀子以作撫恤,在這紛紛擾擾的深宅大院之中激不起半點波瀾,更留不下半點痕跡。
這樣的認知刺痛著蘇綰漸感涼薄的心,眼裡湧起了藏不住的苦澀與晦暗,宛如大風過境般一片狼藉。
見蘇鸞目色複雜地望向了自己,蘇綰努力地擠出了一絲笑臉。
望著那稚嫩又隱忍的臉龐,蘇鸞心中生出了幾分漣漪,她這一世的轉變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也扭轉了諸多事情的走向,而蘇綰儼然就在其中。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蘇綰應該是與蘇鸞一般對蘇豫這個「慈父」深信不疑,於是一前一後被蘇豫所犧牲放棄,一個困死辛者庫、一個流亡邊疆。
只可惜這一世長房與五房連成一氣,蘇綰又對蘇鸞全心依賴,屢次歷險之後,與蘇豫的父女之情終於被冷冰冰的現實給鑿開了一道裂縫。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蘇豫最愛的人永遠只有自己,最熱衷的也只會是權勢富貴,可比起另外幾房而言,五房在蘇豫心中的位置已是最重,蘇綰兄妹也最受蘇豫喜愛,儘管及不上蘇豫的自私,但也足夠讓其他人望塵莫及。也正因如此,蘇豫的冷眼旁觀和毫不作為才會在蘇綰心裡掀起無法平復的滔天巨浪,越是被真心相待過的人,越是受不得半點委屈與失衡。
綺玉也不明白兩位小姐為何忽然沉寂,於是看了看天色,小聲提示蘇綰道:「小姐,時辰不早了,咱們該回玉清院了,沈姨娘還在等您呢!」
蘇鸞亦是道:「為了沈姨娘,你也該早些回去了。」
語氣悠遠綿長,仿佛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