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有心之人
2024-06-17 09:46:34
作者: 白衣不渡
偶爾露出幾分笑臉,也是違心而淺顯,就像是陽光下的一串泡沫,雖然光彩奪目,卻也同樣是轉瞬而逝。
每一次渾然不知的遇見、蘇鸞的每一滴眼淚都能讓他生出劇烈的動盪,他確定自己想讓她重拾歡笑、一展笑顏,卻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又或者他與生俱來的重重枷鎖會將她帶入更加無窮無盡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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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猶豫,便是五年。
因為彌足珍貴,所以不敢妄動。
好在風和日麗那天,蘇闕捎來了一張信紙,他才豁然開朗,既是如此,那就正視自己的心意罷,不論未來如何、這宣平侯府的深宅後院又是如何,他護著她便是了,所以他對她也總是有求必應,於是一來一回之中,才不至於重蹈覆轍般錯過一生。
蘇鸞伏在他的肩頭,說話時尖細的下巴輕輕摩挲著他的頸窩:「是啊,以前總是愛哭,也只知道哭,被堂姐搶了珠花會哭、被蘇柔濃污了衣裳會哭、被蘇阮搶了嫡女的待遇會哭、被蘇玥告了假狀會哭、被幾個姨娘排擠會哭,聽到下人竊竊私語地說我是喪母寡女時也會哭,就連夕月和挽琴故意被人拿去立規矩、當著我的面挨了打,我也只能跪在地上抱著她們一起哭,這些事我都不敢告訴大哥,怕他知道了會自責內疚,更怕他插手了這些事情之後,被人說成是胸無大志,終日裡只會幹預後院中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時間一久,這些事就只能壓在心裡,只有蘇豫偶爾問起時,我才能支支吾吾地說上幾句,即便他從未替我做主,但他願意聽著,時不時還安慰兩句,我就覺得心滿意足,想著蘇豫和其他人總歸是不一樣的,大概除了有心無力的大哥和毫無記憶的娘親之外,他就是待我最好的人了。直到落魄辛者庫、容顏盡毀之後我才明白過來,來與旁人確實不同,是無人可比的老謀深算和不擇手段,可以抹殺髮妻、犧牲嫡女、逼死長子,最後又用整個五房換取了穩若泰山的國丈之位。在他的一生之中,除了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其餘一切皆可捨棄,親情、愛情一些觸不可及的東西,於他而言不過是以物易物的籌碼,僅此而已。可即便是這樣,我也用了一生才真正看清,一旦眼前的迷霧散了,心裡的恨意就越發清晰了。既然蘇家人霸占著我娘和我們兄妹所有的東西,又一件件都捨不得奉還,那我就一件一件都搶回來,如蘇家人般滿心算計、心狠手辣。後來,我跟大哥坦誠布公地說了我已經知曉母親之死,他大概是慌了,那盤棋下得漏洞密布,所幸的是,他告訴我有個人與我棋風相似、造詣卻遠遠在我之上,那時我便已經猜到了,當年與我在藏書樓互通來往之人,是宣平侯府的葉家世子無疑。可我還是想試試,同樣的棋局之中,你會不會像當年一般落子,果不其然地相差無幾。那時我沒有想這許多,也不想理清自己將你藏在心底整整十年,是因為感激你對我們兄妹所做的一切,還是早已對你有了不同情愫,唯一想著的就是要報你當年的大恩,所以我才交出了那張治頭痛的藥方。
之後在臨園池邊見到你時,我才發現原來這麼多年以來,日日夜夜當作支撐來熬過那落魄十年的容顏,竟然如此刻骨銘心,便是閉著眼睛都能將你的輪廓與上一世相疊,所以你給予的好處、施捨的恩情,我都敢理所當然地受著,我原以為這種想當然是因為我預知了後來許多年中會發生的大事,也可以幫助宣平侯府躲過滅頂之災,足以還清你的恩惠,可越到後來、走得越近,我又開始明白,自己好像不止是想報恩,那顆心又死灰復燃般跳動起來,想要多一些、再多一些,粉身碎骨也沒關係,反正這一世本就是白賺的。直到你來江州那日,大哥說你與我相識已五年有餘,那時我才敢明白,你的冒死搭救和終身不娶,也明白了你為何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又為何帶著裴弘文遠走江北想要東山再起,這才知曉自己曾經辜負了怎樣的一往情深,忍不住怨怪你的舉步不前,又慶幸這一世沒有失之交臂。那日在尋梅院與你說的那番話,早在宣平侯府的碧波亭中,我就想過要告知與你,可那時我不知你情深至此,怕你將我一番肺腑之言盡數當作瘋話、將我視作痴兒,以至於我以後再讓你避開宣平侯府的禍端你也只會當我是瘋言瘋語,更怕自己藏不住污穢的過往,我可以被任何人厭棄,卻不想被你看低。可是在撥散過往迷霧之後,我就只想把這一切都告訴你,把最完整也最真誠的蘇鸞給你,因為我知道,你會相信、更不會厭惡。」
葉天凌步履悠然,一面迎著山風穩穩前行,一面聽著蘇鸞細細道著前塵往事,末了又聽那玉珠般清脆的嗓音笑了一聲:「這些事我都不打算告訴我哥,怕他不信、更怕他相信,他大概現在還在納悶,我到底是如何得知母親之死,又如何知道了連李氏都未察覺的沈凝之,更別說是素未謀面的宋岳。以前說這些事都要找準時機、想好說辭,如今好了,什麼都能往你身上撇。」
葉天凌低笑:「好,我都替你攬著。」
蘇鸞心滿意足地應了一聲,隨後便緩緩踩在了堅實的姻緣石上。姻緣石大約只能算是一座形狀奇特的小山丘,山體光滑、石質堅硬,不似落梅山一般溫婉可人、草木叢生,反倒是山勢利落凌厲,一片肅殺,只有石縫中才艱難生存著一抹綠意。
兩人系好了綢帶,靜默地迎著山間的薄霧靜靜佇立了片刻,直到蘇鸞道了聲「走吧」,葉天凌才再一次將她背在了背上,兩人又以來時的姿勢慢慢悠悠地沿著極窄極險的鎖心橋折了回去,一路上有說有笑,如履平地一般。
崖邊的遊人雖與蘇鸞二人沒有任何焦急,但見兩人順著鎖心橋折回了落梅山時,還是忍不住輕輕放鬆了那顆高懸的心,不少人毫不遮掩地誇讚起了葉天凌的本事和蘇鸞的福氣,料想著兩人都不是凡夫俗子,這才遮擋了面容。
二人在一片嘆為觀止的議論紛紛中下了山,在林中撒歡得不亦樂乎的迅影也在葉天凌的一聲召喚中,神色歡愉地迎了上來,垂著脖子用腦袋拱著葉天凌的手心,宛如許久不見的老友一般,說不盡的依戀與熱忱。
大約是已經載過蘇鸞一次,又有葉天凌在一旁看著,這次迅影倒是沒什麼脾氣就讓蘇鸞替他整理了鬃毛間的枯枝與落葉。
等兩人趕回許家時,許博文的壽宴正要開始,在府中遍尋蘇鸞卻四下也沒找到人影的幾個丫鬟這才鬆了口氣,見蘇鸞解了大氅交還給了葉天凌,這才趕緊將自家小姐帶去了偏廳。
正暗自著急的許若一見蘇鸞便迎了上去,千恩萬謝她沒有誤了時辰。
待得入了座,蘇鸞才發覺席間的一眾女眷都有些興致闌珊,一個個悵然若失的模樣,完全不復之前那般興致勃勃,就連美味佳肴接連上桌也沒能成功吸引這群夫人小姐的眼光。
許若幸災樂禍地小聲道:「你與雲景偷溜了也罷,就連闕哥兒也沒去花園赴宴,惹得這群春心動盪的小姐們落空了心思,這頓飯怕是要食不知味了!」
蘇鸞見她還有心思調侃旁人就知道自己離開之後,許若並沒有在霍靈惜手上吃虧,不由心生安慰。
「說起來,你家雲景倒是個有心之人。」許若笑著覷她,聲音依舊壓得很低,「瞿槡說祖母常年鬱結於心,以至氣血瘀滯,年頭越久的人參越能補氣,今日的壽禮果然就是一支個頭壯碩、根須茂密的千年老參,聽府上看門的侍從說,這參是連夜從京城快馬運來,天還沒亮時就送到了府上。」
蘇鸞心頭一片溫暖,笑著沒有說話,倒是許若調笑了一會之後,面上露出了幾分失落:「我派去老蘇家盯梢的人方才傳了信過來,蘇家兩兄弟只怕是這兩日就要來鳳村去了,等他們一走,你大概也要回京了罷!」
這事葉天凌已經同她說過,蘇鸞看許若說得篤定,想來也是得到了準確消息,便拍了拍她手背道:「我既來得了第一次,以後自然能想法子常往這邊走動,你好生等著我便是了。」
許若點頭:「我就是再不情願也只能等著了,就是不知道你的下一次要到什麼時候了,也不知道父親下次去京城打理生意時肯不肯捎上我一塊。」
蘇鸞笑道:「舅父還不是看你性子野、不肯安定,只怕你去京城轉了一圈就更安不下心,可你要是能安了他們的心,一切自然就有得談了,實在不行,你還能拿著我和外祖母當個幌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