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此生不負
2024-06-17 09:46:32
作者: 白衣不渡
「經過寒梅嶺之後有一座鐵鎖橋,連接著另一座較小的山,傳聞那座小山比落梅山矮小不少,站在落梅山的邊沿舉目遠眺,那小山就像一顆心,山風吹動山邊的薄霧時,那座小山更像一顆跳動的心臟,所以世人都叫那座小山為姻緣石。只是姻緣石如刀削斧砍般壁立千仞,無一處可以落腳、借力之處,根本無處攀爬,所以遊人就只能經過鐵鎖橋才能登上姻緣石,故而那道鐵鎖橋就取名為鎖心橋。聽外祖父與舅父說,當年外祖父與外祖母就是在落梅山見到了臘梅滿天的景象,但礙於鎖心橋懸於兩山之間,橋上除了幾根鐵索再無其他,而橋下就是湍急洶湧的河流,這才只隔著鎖心橋遠遠看了姻緣石一眼。從落梅山回去之後,外祖母就被診出身懷有孕,於夢中時常見到落梅山的梅林,所以給令堂取名如梅,既希望她與這落梅山的臘梅般與眾不同、不拘一格,又惟願她如這臘梅一樣,花開花落皆有人賞。」葉天凌一字一句說著,蘇鸞安安靜靜聽著,只是相交的十指緊扣,「令堂倉促離世,外祖父與外祖母心中始終存著兩個結,一來是自責當初明明不看好令尊卻沒有反對到底,二來是遺憾當年沒有走過鎖心橋去碰一碰姻緣石,說不定因緣際會之間,令堂也不至於落到這般下場。我今日帶你落梅山走一趟,既是彌補外祖父與外祖母當年的遺憾,也算是跟令堂打個照面、做個許諾,這一生必會寸步不離地護你一世周全。」
說話間,兩人已走完石階,立於尋梅寺三四丈之外的空地之中,眼前已然是一片清明,能看見正前頭那座香火裊裊、房舍老舊的尋梅寺,鼻尖更是縈繞著一陣清冽而悠遠的臘梅香。
尋梅寺的房屋陳設雖然老舊,但諸位神佛的金身卻是絲毫不落,寺里的香火算得上旺盛,有不少香客在廟裡參拜,人人神色肅穆,或跪在蒲團上靜心祈禱,或在寶鼎前焚香還願。
兩人進去上了柱香,捐了一些碎銀子,隨後便步履悠然地往廟後的寒梅嶺去了。山中空氣濕潤、寒意料峭,梅花卻已開得一片如火如荼,漫山遍野的梅花林中,株株梅樹枝虬曲蒼勁嶙,或宛如游龍、或披靡而下,蜿蜒曲折間別具一番韻律風味。枝幹上頭或結著含苞欲放的花蕾、或開著迎風獨立的梅花,如玉琢雪塑的花瓣上浸著一抹嫣紅,冰肌玉骨、清新脫俗,置身其中只覺縷縷暗香沁心入脾,令人心情爽利、滿身馥郁。
寒梅嶺中有不少遊人,想來都是衝著梅花早來的景致而來,有小女兒家折了梅枝別在發間,有文人墨客對著寒梅作詩詠頌,也有惜花之人憐惜那滿地落花,更不乏年輕男女於花下言笑晏晏。
兩人於梅樹下穿行而過,任由樹枝掠過髮絲、梅花擦過肩頭,隨後一陣涼風襲來,帶起枝頭一片婆娑搖曳,紛紛揚揚的花瓣漫天飄散。
蘇鸞的面紗被風揚起,露出精緻的下巴和粉嫩的唇瓣,婉轉動人的桃花眼裡映著滿天的花瓣和少年覆著鐵面的容顏,澄澈美好得像是不食人間火。
葉天凌替她拂去肩頭的落花和發間的梅瓣,領著蘇鸞往鎖心橋那頭走去。橋頭已經聚集了不少有情人,部分人正站在崖邊欣賞著在飄渺的薄霧中、仿佛悅然心動的姻緣石,還有些人正伸長了胳膊往鎖心橋的鐵鏈上綁著寫了心愿的紅綢帶。
鎖心橋極險,由高至低地攀附住了落梅山和姻緣石的岩壁,兩山之間籠著淡淡的薄霧,垂頭望去似乎深不見底,但屏氣凝神之間又能聽到湍急的河水正拍打著兩山的峭壁。而鎖心橋上能夠落腳的地方僅是三根手臂粗細的鐵鎖,兩旁還有兩根相似的鐵鎖約有半人高,恰好能到一個弱冠男子的半腰,想來是渡橋時雙手用來借力的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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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心橋的險峻足夠讓一眾遊人望而卻步,是故鎖心橋靠前的半段系滿了紅色綢緞,越往姻緣石那頭,紅色越少,偶爾有人從橋中轉身而歸時,那人都要撫著胸口長長舒一口氣,仿佛是從刀山火海走了一遭,崖邊的遊人更是替上橋之人捏了把汗,待其回來時又鼓掌相迎,順帶著羨慕了一把那系得遠些的紅色飄帶。
離山崖不遠的梅樹下頭放了一張老舊的方桌,上頭放著普普通通的筆墨和一些還未用過的紅色綢帶,一個八九歲的小沙彌剛送走了一批許願的遊人、肉嘟嘟的小手支著下巴想躲個懶,見著葉天凌與蘇鸞走近,立即又收了瞌睡,朝著兩人合十起雙手行了個禮,字正腔圓地問道:「兩位施主,可要寫願?」
蘇鸞見他生得虎頭虎腦又眉眼純淨,不由多了兩分好感,笑問道:「你這綢帶如何賣的?」
小沙彌伸出一根手指,有板有眼道:「一文一張。」
蘇鸞彎唇一笑:「你倒是實誠。」
小沙彌又行了一禮,說話的模樣老氣沉沉:「師傅說,出家人不打誑語。」
蘇鸞道:「那行,我要兩張。」
小沙彌大約是經常駐守在這梅樹下頭,拿東西的動作甚是嫻熟,手上一邊忙活著,嘴裡也不忘叮囑道:「這綢帶浸過油、抹過蠟,兩位施主只管寫字便是,定然是不會暈染。」
蘇鸞接過帶子,有些壞心眼地撞了撞了葉天凌的胳膊,附在他的耳邊小聲道:「你幼時是不是也同這小沙彌一般,說話做事都老氣橫秋?」
葉天凌掀了掀唇角:「我幼時同你現在一樣,又野又皮。」
蘇鸞哼了一聲:「我才不信。」
葉天凌卻道:「那你信不信我一會能帶著有過鎖心橋?」
蘇鸞也不去看那些模樣猙獰的鐵鎖,一邊拿筆沾著墨汁一邊道:「你以後可是要戰西厥、平南夏的蓋世英雄,區區一座鎖心橋,如何難得住你?」
說完之後,蘇鸞大筆一揮,行雲流水般寫了四個大字。
此生不負。
回頭一看,葉天凌恰好也是寫了四字。
如願以償。
葉天凌將綢帶遞到蘇鸞手裡,隨後便矮下身子將她負於背上,蘇鸞也順從地環住了他的脖子,將臉頰貼住了他的耳朵,手裡還拽著兩根緞帶。
鎖心橋險阻,一般人想要過橋且非易事,更何況是負重而行?腳下深淵,只是一眼就足以讓常人魂飛魄散,若是有所差池,兩人怕是有去無回。
於是葉天凌才邁出第一步,身後便響起了參差錯落的吸氣聲。
葉天凌身姿穩健,有力的臂膀將蘇鸞托得又高又穩,精實的後背更是沒有半點晃動,目不斜視得仿佛如履平地,甚至還生出些閒情逸緻地說起了在蘇家初見蘇鸞時的場景。
葉天凌與蘇闕交好,自然少不了往蘇府走動,可他偏生不喜歡與蘇家其他人打交道,他們與蘇闕不相同,結交他只是因為宣平侯府世子這個虛銜,其中又以蘇豫為最,阿諛奉承、極力討好的模樣著實令人生厭,所以葉家世子來蘇家時,鮮少會從大門經過,通常是翻翻這堵圍牆、借過那個拐角,如魚得水般靈活自在、無處不到,這也是這個侯府獨子、將來要肩負起整個葉家榮辱興衰的世子爺的唯一童趣,不用老成持重地時時戴著面具,也不用時刻謹記身份愈是尊貴、責任愈是沉重,難得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閒。
葉天凌躥過了蘇家的角角落落,先前還是順順噹噹、毫無異常,猶如無人之境一般。後來葉天凌在池塘邊遇見了一個女娃娃,生得晶瑩剔透、粉雕玉琢,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裙裳蹲在水邊擦拭著臉上的污漬。葉天凌瞧得真切,那女娃娃將小臉映在了水中,琉璃般五光十色的眼睛也將滾燙的淚珠滴落在了水池之中,激起水面的波浪,一圈一圈地漾出層層漣漪,花了水中的小臉,也軟和了男孩的一顆心,跟著水波蕩漾的池水泛動起陣陣波瀾。
他至今都記得那雙生了硃砂痣的桃花眼,瑩潤透徹,乾淨明亮,就像大雨過後、一碧如洗的湛藍天空一般。
回到宣平侯府時,葉天凌仍是止不住地想著,若是自己的身影能投映到那雙眼瞳之中,該是怎樣的良辰美景?
可那樣一個如仙童入畫般美好的女娃娃,又為何哭得那般傷心欲絕?那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娃娃,若是頑強起來該是一副什麼模樣?那張明眸皓齒的小臉,笑起來大概會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吧?興許還能賽過三月春光。
但是葉天凌不曾想到,那樣的困惑疑問一纏上心頭就是整整五年。
這五年中,葉天凌時常能在偷溜進蘇府時遇上蘇鸞,有時是在假山後邊、有時是在花園裡邊、有時是在松樹下邊,任意地方、隨處可見,只是每次遇上,蘇鸞不是在哭就是在欲哭不哭的邊緣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