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為老不尊
2024-06-17 09:46:23
作者: 白衣不渡
唯一的知情者只是一眨不眨地望著台上那個聘婷絕世卻平靜無波的少女,那人似是知道他的注視,輕不可察地抬眸一笑。
被寧遠供在心上的那名女子顯然也察覺到了蘇鸞的內里不輸於她的外貌,空閒之餘,忍不住偷偷打量了蘇鸞幾眼。蘇鸞微微一笑,光明正大地與其對視,那女子穿著一件月白色如意雲紋夾襖,外頭罩著一件軟毛織錦披風,頭髮梳成溫婉的朝雲近香髻,發間別著一支鎦金點翠步搖。鵝蛋臉,柳葉眉,杏仁眼,長相倒說不上多麼出眾,只是氣質婉約大方,腰肢輕擺如弱柳扶風,眼波流轉間情意綿綿,是一番與許若截然不同的風情。
霍靈惜一看蘇鸞的髮髻就知道眼前的少女還未及笄,姿容美麗的臉上還殘留著三分未褪盡的青澀,不難想像年紀再大一些之後會是何等的傾國傾城,可她眼底的波瀾不驚與周身的從容不迫又似乎遠遠超過了她的年齡,所選的詩詞更是冷門生僻,霍靈惜自問飽讀詩書,但那少女口中的詞句有不少讓她覺得耳生,若非是這少女所好奇特,那就是她的學識遠遠凌駕於她之上。
霍靈惜被這個設想驚出了一身冷汗,匆匆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蘇鸞不動聲色地關注著霍靈惜的細微變化,縱使她撤走了視線,蘇鸞仍是如之前般神色平和。
只是心底明了,霍靈惜此人,怕是不像外表一樣溫柔可親。
台上還剩八人,與蘇鸞互為對手的女子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展開了手裡的紙箋,緩緩露出了「書法」二字。
有侍從抬了兩張桌子上台,書桌上鋪好了宣紙、擺好了狼毫,就硯台里的墨汁都研得濃淡適中、恰到好處。
蘇鸞思索了片刻,挑的是蘇闕最擅長的行書,仿的卻是葉天凌的字跡,豐肌勁骨時矯若驚龍,鸞回鳳舞間飄若游雲,心之所至、筆之所過,大開大合間收放自如,雖比葉天凌少了兩分力道,但足夠讓台下眾人嘆服。
而那名女子寫了一手規整的楷書,胡肥鍾瘦、端莊俊秀,也算是用足了苦心,但是比起蘇鸞那手行書,終究還是差了不少,只得遺憾出局。
只剩四人時,蘇鸞的題目變成了琴。
抽題的女子眼睛一亮,幾乎就要按耐不住心底的確幸,琴棋書畫之中,她最擅撫琴,而蘇鸞先前又露了一手龍蛇飛動的行書,沒道理同時鑽研琴技,自己的贏面就大了許多。
女子信心百倍地端坐於古琴之前,指尖輕輕一撥,泄出了一串崢崢之聲,悠揚悅耳、婉轉連綿,一曲彈畢,台下眾人紛紛鼓掌叫好。
看台上的許若和幾個丫鬟都為蘇鸞捏了一把冷汗,卻見蘇鸞面不改色地款款落座,纖纖玉指撫上琴面,露出一截潔白皓腕,眾人屏氣凝神間,琴聲陡然響起,初時如小溪潺潺、環佩叮咚,似一汪清泉淌過心田,婉轉流連。正是優柔飄渺、纏綿悱惻之間,原本空靈的琴聲卻兀然拔高,抑揚頓挫間鏗鏘有力,仿佛眼前的高山流水忽而一轉,變成了四面楚歌的金戈鐵馬。待眾人全神貫注地投入到箭飛馬走的黃沙漫漫之中,那直擊心魄的琴聲又漸漸落下,在舒展如微風拂柳之中,徹底寂靜。
眾人聽得如痴如醉,餘音裊裊,經久不息,直到二樓的看台上傳出了陣陣鼓掌,台下的看客百紛紛回神叫好。
台上已只剩蘇鸞與霍靈惜兩人。
霍靈惜朝著蘇鸞柔柔一笑:「姑娘讓了一路,次次都由別人抽題,不如這次就換姑娘拿題罷。」
蘇鸞笑著道好,抬手抽出了一張紙箋,乾淨利落地將一個「棋」字露在眾人眼前。
提了一口氣的霍靈惜這才稍稍安了心,見識過蘇鸞的書法、領略過蘇鸞的琴音,霍靈惜自知無法相比,更不懷疑蘇鸞的水墨丹青,這「棋」字或許是她僅有的一線生機。
兩人一前一後入了座,而後猜棋、落子一氣呵成。
霍靈惜的棋風穩健,進退有度,如臨大敵般深思熟慮,努力將每顆棋子都落得穩穩噹噹、不留絲毫餘地。反觀蘇鸞,棋風飄逸,落子灑脫,沒有半點與葉天凌對弈時的慎重,可細觀下來卻又讓人尋不著疏漏,倒叫霍靈惜捉摸不透,時不時趁著空隙打量蘇鸞的神色。
只是蘇鸞的面色平靜如水,動作行雲流暢,周身充斥著上位者一般的氣勢與尊貴,壓得霍靈惜心頭輕跳。
蘇鸞悠悠落著子,在霍靈惜第四次抬頭看她時輕輕一笑:「姑娘,你輸了。」
霍靈惜一驚,握著白子的手指猛然一收,再看棋盤上的落子時,早已是兵敗如山倒,再也難挽頹勢。
她臉上一陣青白,咬著嘴唇道:「姑娘好雅致,不但飽讀詩書,而且精通文房四藝,靈惜自愧不如。」
「姑娘謬讚。」蘇鸞起身,轉身欲走。
在台下一片熱烈鼓動之中,有個粗噶的聲音突兀道:「姑娘留步!」
蘇鸞識得那聲音,是故不曾回頭,腳下也不曾停留。
馬浩宇死皮賴臉往前奔走了幾步,然後雙手一展,整個身子擋在了蘇鸞前頭:「姑娘……」
「馬家小子,休得放肆!」許博文一聲厲喝,人已離了座位,葉天凌這才收起了指間的一顆果核,掀開衣擺下了樓,蘇闕與許若也帶著幾個丫鬟跟在後頭出了雅間。
馬平川連忙跟著起了身,笑道:「許老哥,年輕人的事由得他們去罷,只是說幾句話也礙不了什麼事,這聚寶會到此也算圓滿落幕了,不妨事!不妨事!」
蘇鸞瞧著馬平川為老不尊的臉和不加修飾的袒護,終於明白馬浩宇的不知收斂是從何而來。
她往許博文身邊挪了一步,聲如玉珠般喚了一聲:「外祖父。」
許博文將她拉到身後,安慰地拍了拍蘇鸞的手背。
馬平川和馬浩宇臉色一僵,沒想到這才貌雙絕的少女也是許家人,今日的三件至寶也盡數到了許家的口袋。
就衝著蘇鸞這聲外祖父,馬家也不敢再往前一步,商會三足鼎立,任何一家都不會放任其他兩家結成共盟。
果不其然,寧家人一聽到這聲祖父,也紛紛起身往這邊走來,寧濟中更是朗笑道:「許老哥,許家今日算是一鳴驚人了!一舉囊獲三件至寶!」
話剛說完,葉天凌與蘇闕便一左一右站到了蘇鸞身邊,逼得馬家人不得不往後退了兩步。
眾人對葉天凌斷劍那一幕印象深刻,見他面色不善,眉宇間還籠著一層淡淡的寒霜,不由轉頭望了微微色變的馬浩宇一眼。
而馬浩宇也是憋了一肚子氣,先是文斗時正好遇上了蘇闕,眼看就要到手七色琉璃佛塔打了水漂,如今見了美色更是一時心癢難耐,誰知道這嬌滴滴的美人兒又是碰不得的許家人,結果魚沒偷著,反倒惹了一身腥。
蘇鸞看得懂葉天凌的怒意,趁著許博文擋在身前,偷偷伸手勾了勾葉天凌的手,觸碰之下才知道他的雙手已經緊握成拳,不禁心下一片柔軟。
蘇鸞的手指溜進了葉天凌的掌心,細嫩的指尖輕輕剮蹭著他的手掌,直到看見他眉梢微松才稍稍安心,想要抽手時卻被那人緊緊握在手心,蘇鸞一笑,也就任由他牢牢握著。
惹禍上身的馬平川也不再說小輩多多熟悉之類的混話,便滴溜著眼睛用頗有些奉承的語氣試探道:「當真是歲月不饒人,轉眼之間,梅丫頭的一雙子女都長這麼大了,個個都是人中龍鳳。」
許博文與蘇豫決裂的事,整個江州商會無人不知,兩家之間一向是無來無往,除了蘇豫那兩個兄弟上門討銀子被許家人趕出來過幾次之外,逢年過節也不見蘇家人往許家走動。再過兩日就是許博文的五十大壽,兩兄妹來江州顯然是替父親上門賀壽,這蘇、許兩家難不成已是冰釋前嫌了?
都是沉浮商海數十年的老人精,寧濟中怎會聽不出馬平川話裡有話,便也借了話頭刺探道:「徐老兄,你跟那蘇家女婿生分多年,不論當初是結了什麼仇怨,可如今為了這雙外孫,也該跟蘇家重歸於好才是!」
這話明面上是勸著許博文重修舊好,但暗裡卻是提醒著許如梅當年在蘇家死得不明不白、兩家早已是嫌隙叢生的事實,三個人共事二十多年,寧濟中和馬平川對許博文的性子也摸得清清楚楚,雖不知道其中緣由,但深知他對蘇豫未曾善待許如梅一事一直是耿耿於懷,這才徹底絕了與蘇家的關係。
如今商會三足鼎立,寧家有親戚在京中當官,馬家也有江州的兩個青天老爺當蔭蔽,唯獨許家只有一個不睦已久的女婿在京城任職,若許家與蘇家當真已經握手言和,那許家在商會的位置又得往上拔升不少,另外兩家自然是不願看到許家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