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不得安寧
2024-06-17 09:45:10
作者: 白衣不渡
挽琴笑著搖了搖頭,掀了帘子往裡屋去了。
主僕幾人又等了好半響,直到夜幕四合、星辰漸起仍是沒有等到葉天凌。
蘇鸞仍舊是翻著棋譜,只是手中的棋子落得越來越慢,好似每落一子都要思考良久一般。
夕月再也按捺不住,索性走到院子裡頭來回踱著步子,看著銀盤似的月亮一點一點從陰雲後頭探出身子。
一道纖長挺拔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越過了蘇府的圍牆,快得夕月幾乎要懷疑那是一抹殘留的魅影,她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在看到那抹人影確是在逐漸靠近,這才晶亮著眼睛進了裡屋去給蘇鸞報信。
只是葉天凌伸手太快,夕月剛張開嘴,窗柩處就傳來了一陣輕叩。
一聲一聲,直擊人心。
挽琴拉了拉夕月的袖子,兩人對視一眼,靜默地退到了屋外。
蘇鸞隔著窗戶輕咳一聲。
投射在窗紙上的剪影低笑道:「怎麼?嫌我來得遲了?」
蘇鸞不用看也能猜到那人臉上的戲謔,便將窗戶推開一道縫隙,將手掌往那人跟前一攤:「世子爺該不會是空手而來吧。」
葉天凌沉沉笑著:「你不開窗,這東西怕是進不了你的屋子。」
蘇鸞聞言開窗,正遇上葉天凌那雙又深又沉的眼睛,見他懷裡抱著一隻較大的木匣子,就挪了視線問道:「你說的就是這個?」
「人都在這了,你還想要什麼?」葉天凌打趣著將木匣放到了蘇鸞手上,還未撒手便壓得蘇鸞雙手微微一沉,復又笑道,「我幫你放進去?」
「登徒子!」蘇鸞哼了一聲,側開身子讓葉天凌進屋。
葉天凌將匣子放在桌上,瞧著棋盤上的殘局揚眉一笑:「你在等我。」
語氣篤定,沒有絲毫疑問。
蘇鸞想否認,卻又知道棋盤上的玄機能瞞過別人的眼睛卻一定瞞不過葉天凌,只能看著他手執白子,一顆顆填滿她精心預留的空地。
末了,葉天凌才迎著屋裡的燭火轉過身來:「還有一樣東西送給你。」
蘇鸞還未做出反應,就已經被葉天凌圈住纖腰從窗口一躍而出,穩穩落在了屋外的空地之上。
守在門口的夕月和挽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即便隔著夜色,蘇鸞仍舊能感受到兩人曖昧的目光。
蘇鸞瞪了葉天凌一眼:「有門不走,非要跳窗!」
葉天凌抬眼而笑:「你不總叫我登徒子麼?登徒子當然是翻牆爬窗。」
蘇鸞啞然,撇眼間瞧見圍牆之下似有隱隱綽綽的藤蔓枝椏,便詢問似的望著葉天凌。
葉天凌領著她往牆角走去:「你倒是眼尖得很。」
走得近了,能嗅見一股清幽綿長的雅致淡香,蘇鸞掀開了上頭的布罩子,一片搖曳生姿的奼紫嫣紅便毫無徵兆地闖入了她的眼帘。細長的枝幹上墜著姿態舒展的桃形綠葉,邊緣圍著一圈細密的鋸齒,三五成群地簇在一起,擁著枝頭顏色不一的花朵,或雪白、或粉嫩、或絳紫、或火紅,花瓣艷麗,花形圓潤,隨著秋風盈盈款擺。
蘇鸞輕撫著花葉,眼眸微揚:「是四季海棠。」
「正是。」葉天凌側頭,望著蘇鸞鍍著月光的精緻側臉,「若是養護得當,這海棠可四季盛開,經年不敗。」
蘇鸞看了看四季海棠,又瞧了瞧院裡空置的花圃,璀然笑道:「難怪我哥心血來潮要圍個花圃。」
葉天凌嘆道:「他可是收了我兩本字帖孤本。」
蘇鸞笑得無甚良心:「葉世子家大業大,兩本字帖而已,不妨事。」
葉天凌望著她帶笑的眼睛,若有所指般低道:「好在家底還算殷實,總不至於讓某人將來沒有家業打理。」
蘇鸞面上發熱地睇了葉天凌一眼,還未說話就被人挑起了下巴,始作俑者俊朗的眉眼笑得一片瞭然:「是不是又要罵我是登徒子了?」
蘇鸞卻是微微一怔,這是她第一次在這個過於強大的少年身上瞧見了一個少年該有的神情,心口莫名湧起了一絲酸楚。
記憶中,眼前的少年好似從不曾有過同齡人所擁有的任性與頑皮,他生來就是宣平侯府的嫡長子,是宣平侯僅有的獨子,因為要承擔起家族欣榮的重責,所以從小就在戰場上廝混,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鋼筋鐵骨。
十六歲時又遭逢巨變,年紀輕輕就手握三十萬重兵,他身上的責任好似從來都不允許他像紈絝子弟般放肆隨性。
窮途末路還堅持要救她出辛者庫,這大約就是他上一世做過最任性也最固執的事。
葉天凌見她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弭,心頭不禁微微一震,擒著蘇鸞下頜的手指也緩緩鬆開:「怎麼不高興了?」
蘇鸞搖了搖頭,努力壓制著翻湧的情緒,指著那遍地的海棠道:「世子爺可是準備好要給我當花匠了?」
葉天凌瞧得出她笑容里的勉強,卻也不願戳破,只順著她的話頭道:「送禮哪有隻送一半的?自然是要為你當回花匠。」
於是蘇鸞就坐在石凳上看著這個少年權貴躬身在花圃間親手栽種著一棵棵如花似錦的四季海棠,銀月懸於天際,月光灑落一地,少年眉目如畫,身姿挺拔,美好如瑰麗畫卷般的一幕,深深烙進了蘇鸞心底,帶起一陣久違的悸動與震撼。
兩個丫鬟見狀,連忙趕了過來,想要替葉天凌搭把手,卻被他婉言拒絕,兩人想著蘇鸞還沒用晚膳,便去了廚房準備膳食。
等兩人在廚房忙活完、提著食盒回到梅合院時,葉天凌正好栽滿了一整個花圃的四季海棠,夕月打了清水讓他淨手,挽琴也在石桌上布好了菜。
待一切都張羅整齊了,兩人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倒是難為你等到這個時候才進食。」葉天凌替蘇鸞盛了碗湯,「只是你這梅合院不大,眼線倒是不少,也只有入了夜才好動作。」
「如今賀老夫人遷進了小佛堂,李氏也算是斷了條臂膀,梅合院比之前松乏了不少。」蘇鸞說得實在,眼下的日子可比原來安逸得多,「之前聽宛如姑姑偶然提起,她在江州老家定過一門娃娃親,只是她年幼入京,經年以往便斷了音訊,後來幾經周折才終於有了聯繫。」
「宮女年滿二十五歲才能放行出宮,尋常女子在這個年紀早已是兒女繞膝,況且這些宮女日日如履薄冰、卑躬屈膝,身子骨也比普通女子孱弱得多,她們要找一樁合適的姻緣,談何容易?廖宛如這樁親事也是因為沾了鄭御史的光才堪堪保住,自然是倍加珍惜。」葉天凌往蘇鸞碗裡搛著菜,目光平靜如水,「按規矩,廖宛如本來是要再等一年才能出宮,可是與她結親的男子托人送了口信進宮,說是家中母親重病,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著自己的兒子成家立業,如果廖宛如不能想辦法提前出宮,他們家就要退親另娶她人。我遇到她時,她正因這事憂思竭慮,於是我與她達成協議,我幫她提前出宮,她替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今,她也算是功成身退了,我猜想你也不需要她二進蘇府,就替你做主送了信,讓她早日回江州與未婚夫婿團員,這會子應該已經離京了,你父親明日去御史府請人,只怕是要撲個空了。」
葉天凌說得確實不錯,蘇鸞不需要廖宛如二次進府,她與鄭御史的這層關係已經幫助蘇鸞穩固了蘇家嫡女的地位,也與蘇鸞之前埋下的重重伏筆環環相扣,成為了扳倒賀老夫人的重要一環,物盡其用之後便是不可再用,若再讓她進府,非但給不了蘇鸞助益,還會替賀老夫人和蘇家兩兄弟彌補過失,只有有百害而無一利。
蘇鸞揚著嘴角笑道:「這個時候跟你道謝,是不是反而顯得疏遠了?」
「不想道謝便不說。」葉天凌挑了挑眉,「你欠我的何止一聲謝謝。」
蘇鸞笑著拱了拱手:「是是是,世子爺大恩大德,民女沒齒難忘!」
葉天凌浩瀚星河般深邃的眼裡湧起笑意,看了她半響後才忽而正色道:「再過幾日,我要去青岩關走一趟。」
蘇鸞的笑容在聽到「青岩關」三字時,微微一滯:「那不是正好錯過第三場鄉試?」
葉天凌搖了搖頭:「聖上等不了三年了,怕是一下旨就要招我進宮,親自監考第三場鄉試。」
「你倒是提前體驗了殿選。」蘇鸞笑了笑,心頭仍舊縈繞著揮之不去的異樣,終究還是問道,「此去青岩關,是因為顧元升的事麼?」
「岐遠三州地處邊疆、離京遙遠,往北便是青岩關,出關之後再往北行就是與漠北相鄰的沙海。岐遠三州位於北方,氣候乾燥,常年風沙,儲備的糧食多是從東南與西南的糧食產地經陸路運輸過去,因此岐遠三州的糧商不多。顧元升屯居糧草,又藏納器械,顯然不能在東璃銷贓,那麼這些東西自然就是途徑青岩關賣到了漠北。如今顧元升被困大理寺,這年年如常的買賣忽然中斷,漠北自然能猜到是顧元升這隻領頭羊出了岔子。正巧今年夏天又熱又干,東璃都沒下過幾場大雨,更何況是氣候惡劣的漠北?漠北的收成不佳,又白白斷了這低價買糧的機會,再加上某些居心不良之人的挑唆,必然是惡向膽邊生、想趁著岐遠三州換帥的空隙撈些油水,邊境自然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