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靜候佳音

  蘇綰斂下情緒，掛著笑臉將蘇豫往外輕推了一把，嘴裡嚷嚷道：「知道了！爹，你快些出去吧，我的長壽麵還沒做好，一會該趕不上時辰了！」

  「你這丫頭！仔細著些，別把廚房燒了！」蘇豫說著，轉身出了小廚房。

  半響之後，從廚房抬了食盒的夕月與匆匆趕來的蘇綰在梅合院外碰了個正著，夕月行禮喚了一聲五小姐。

  蘇綰不介意地擺了擺手，看著夕月手裡的食盒鬆了口氣：「還好趕上了！」

  

  「趕上什麼了？」夕月被說得一頭霧水，「五小姐，您身邊怎麼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她們被我甩在後頭了，一會就該到了！」蘇綰整了整鬢角的碎發，不待夕月多問就一溜煙躥進了梅合院，嘴裡熱切地喊著，「二姐！二姐！」

  今日天朗氣清，秋風徐徐，蘇闕嫌院子裡冷清，想趁著天氣適宜、替梅合院裡添幾分顏色，正興致勃勃在院裡的空地上圍著花圃，挽琴和秋瞳幫著蘇闕修剪著竹片、架著竹竿，忙得不亦樂乎。蘇鸞就坐在石桌旁琢磨著新到的棋譜，偶爾得空就與蘇闕聊上幾句。

  蘇綰興高采烈地揮著手，隔著一段距離大聲喚道：「二姐！」

  蘇鸞放了棋譜迎了上去，見她跑得一臉通紅，不由失笑：「我就在這院子裡坐著，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蘇綰拍了拍食盒，一臉得意：「自然是要快些過來，否則這長壽麵趕不到午膳前頭了，我可是忙活了一上午，你快些嘗嘗，看這面好不好吃！」

  說著，又朝蘇闕招呼道：「大哥，快過來嘗嘗我做的長壽麵！」

  蘇闕這才停了手裡的活計，挽琴趕緊打了盆清水讓蘇闕淨手，秋瞳也貼心地撤了棋盤騰出地方放壽麵。

  蘇鸞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賣相不佳的長壽麵，細細品嘗著朝蘇綰點了點頭。

  蘇闕也吃著，也是連連點頭。

  蘇綰一顆高懸著的心才終於穩穩落地，小臉上溢出了幾分欣喜。

  被蘇綰撂在後頭的幾名丫鬟也捧著托盤趕到了梅合院，一個個小臉微紅，呼吸微喘，顯然是走得很急。

  蘇鸞放下碗筷，用巾帕拭著嘴角：「只是過個生，送這麼些東西做什麼？」

  蘇綰指著這個托盤，又指指那個物件：「這裡有我一份心意，有我哥一份心意，還有沈姨娘的一份心意，餘下的都是順著父親的意思從庫房找的賀禮，你與大哥同時過生，自然是得雙份。」

  蘇鸞了解她的心思，笑罵道：「父親可沒讓你把整個庫房給搬過來！」

  「你們把東西放下就先回玉清院吧，我與二姐說說話，一會自個回去就行。」蘇綰遣走了丫鬟，這才扭著手帕低低道，「父親今日來過玉清院，還問起了攬月峰上的事情，我按著你和沈姨娘教的話說了，也講了盤月潭的事，可父親卻如你先前所料一般，對這件事好似渾不在意，只說蘇阮今日過生，他會少送幾樣東西，讓我替他多挑幾件玩意送到梅合院，我心裡悶著一口氣，就多選了一些送來。」

  蘇鸞看著她眼底的失落，卻不知如何安慰，她比眾人多了一世的記憶，也親眼目睹了蘇豫為了權利而選擇犧牲掉當初備受他寵愛的五房，甚至是讓蘇墨帶著幼子與孕妻一道流放邊疆。如今，五房相比其餘幾房，確實得到了蘇豫的最多親情和偏愛，可若是與權勢地位相比，五房又顯得無足輕重，而眼下的不公還只是一個開端。

  蘇綰也不介意蘇鸞沒有聲響，仍是小聲道：「若是放在以前，只要父親放我進庫房溜達一圈，我便是有天大的脾氣也會瞬間煙消雲散。可是經過了攬月峰一行之後，我才真正明白，原來別人對我的惡意比我那點微不足道的小脾氣要洶湧得多。如果那天秋瞳沒有拉住我，我早就成了那些怪物的盤中餐，可是這麼性命攸關的事，在父親眼裡就只抵得過幾件首飾，二房甚至不會受到半點懲罰，我知道這些說辭都是我的一面之詞，也拿不出確切的證據，可我還是不甘心……」

  蘇綰抬起眼睛望向蘇鸞：「二姐，我是不是變壞了？」

  蘇鸞摸著她的發頂：「傻丫頭，你只是長大了。」

  「這便是長大麼？」蘇綰起了霧氣的眼睛有些迷茫，「以前祖母總愛拿我娘立規矩，變著法子折磨人，可我娘只是受著，手都抖得握不住針了也不會多說一句，我總說她傻，她卻說我太小、還不懂事，等我長大以後，就會明白她的難處。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快些長大，一定要保護好娘。現在我漸漸能明白她的隱忍退讓，也看得出府中眾人對五房的不懷好意，但我卻沒有以前快樂了，看誰都像是隔著一層薄紗，霧裡看花一般摸不透徹。二姐，長大不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情麼？」

  蘇鸞明白，蘇綰如今的心緒起伏是因為攬月峰上應不暇接的陰謀陷害，在此之前，她本只是一朵被母親護在身下的嬌花，從未經歷過風吹雨打，她所接觸到的最大惡意也就是賀老夫人的為難，府中姐妹的排斥和生身母親的卑賤，這些烏雲都可以被庫房中的新奇玩意驅散，可以被不經世事的懵懂無知包容。但攬月峰上的險象迭生卻是無孔不入地招招致命，是最冷漠的親情，也是最殘忍的自私，所有素未謀面的骯髒都公然暴露於眼前，怎會沒有衝擊？

  蘇鸞看著白雲舒展的湛藍天空，思索了片刻之後才道：「長大是高興還是痛苦，這個要靠你自己慢慢體會，興許別人眼裡的蜜糖會是你的砒霜，又或許別人眼裡的毒藥會是你的解藥，這些都要你自己細細體驗。二姐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現在就像個飽受酷暑、一心想要祈求天降甘霖的孩子，明明是自己求來的雨水，卻又嫌它濕了你的衣裙和鞋襪，可你忘了，是它替你解了炎熱，又教會了你再逢雨露要記得撐傘，淋過這一次雨，受過這一次涼，下次才能吸取經驗、如魚得水。」

  蘇綰聽得很是認真：「二姐，你真厲害，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你似的。」

  蘇鸞莞爾一笑：「因為我也淋過很多雨。」

  所以才能涅槃重生。

  蘇綰將右手握成拳頭放在胸口，用力地比劃了幾下：「二姐，我也會努力。」

  蘇鸞笑著點了點頭，孩子心性的蘇綰剛解了心裡的結，就被搭到一般的花圃吸引了目光，喜滋滋地問蘇闕道：「大哥，你是要在院子裡種花嗎？要種什麼花？等花開了我能來看看麼？」

  蘇闕被她一連串的問題勾起了嘴角：「你若想來，隨時過來便是，就是不知道日後這花圃里的花能不能合你的眼。」

  蘇綰羞赧道：「我只是湊個熱鬧罷了，二姐喜歡的花自然是最好的。」

  找到了新樂子的蘇綰賴在梅合院不肯回去，與蘇鸞兩兄妹一道用過午膳之後就自覺地給蘇闕打起了下手，跑上跑下地忙得不可開交，跟幾個丫鬟也是有說有笑，絲毫沒有千金小姐的架子。

  一直到申時，沈凝之派了丫鬟過來尋人，說蘇綰今日琴還沒練、字還沒寫，女紅更是欠了一堆債。

  興致正高的蘇綰被說得臉皮滾燙，不情不願地被那口齒伶俐的丫鬟帶回了玉清院，臨出門前還再三叮囑蘇鸞，說是花圃里種好花了一定要告訴她。

  梅合院裡幾個丫鬟都挺喜歡這個心思單純的五小姐，覺得她與這府里的幾個小姐都不一樣，加上今日又一起忙活了好半天，好感也是水漲船高，夕月更是直接替蘇鸞應下了蘇綰的要求，答應等院裡的花一栽好就去玉清院報信。

  又過了好一會，院裡的花圃已經初具雛形，透亮的天光也被滿天彩霞輕輕攏住，熱烈的太陽漸漸淡下了光芒，躲進了色彩斑斕的雲層之後，在屋外呆了許久的蘇鸞進了裡屋，蘇闕也回了書房溫書，秋闈之後還有會試與殿試，層層選拔，不能掉以輕心。

  夕月心不在焉地往院裡的圍牆處張望，焦急的右手拽著帕子敲打在左手的掌心之上，看模樣似在等人。

  挽琴笑著撞了撞夕月的胳膊：「你呀，就是沉不住氣，小姐都不急，你急成這樣做甚？」

  夕月瞧著夜幕逐漸吞噬著漫天霞光，壓低了聲音道：「眼看著這天都要黑了，葉世子還沒有來！小姐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在盼著世子，否則手裡的棋譜越為何翻越慢？又為何過點了還不用晚膳？」

  「你也就這個時候機靈點！」挽琴不禁笑道，「小姐嘴硬心軟，自然是在等葉世子，可葉世子今日也定然會來，你只管好生伺候著主子便是。」

  「我當然知道葉世子會來，可要是誤了時辰，人到了比人不到還要惹人生氣。」夕月嘆了一句，又伸長了脖子去瞧外頭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