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池中之物
2024-06-17 09:44:37
作者: 白衣不渡
「這倒也是,這映月寺里藏污納垢,就是翻個地朝天也找不出幾個正經和尚,昨日那蒲團又濕又硬,還隱隱透著一股子霉味,一看就是平日裡沒人照管,更不常用。如今倒是害了我們,抄的那些本願經有用沒用尚且存疑,只是再跪幾天我這膝蓋就真該沒用了,昨天折騰了一日,到現在還有些發酸。」
蘇鸞將盛好的素粥和筷子遞到了蘇綰手裡:「放心吧,頂多也就折騰了這一次,本來就只是裝裝樣子,哪能日日拉著你去抄經祈福,就算你受得了,那幾個嬌嬌小姐也受不住。」
蘇綰喝了口粥,又嘗了一筷子野雞肉,臉上儘是滿足:「二姐,那咱們還得在這攬月峰上呆多久?難不成真要跟她們耗到父親回京?」
「原本是要臨近父親回京才能徹底解圍,可是現在……」蘇鸞笑著輕輕拍了拍衣袖,「什麼時候用了閉息丸,什麼時候就能回家。」
蘇綰忽然就感覺到了自己肩上的重任,鼓著小胸脯保證道:「二姐,你放心,我一定寸步不離地守著你,連眼睛都不會多眨一下。」
「光是守著還不夠,得動動這裡。」蘇鸞敲了敲蘇綰的腦瓜子,「吃完了就去正殿吧。」
而守在正殿的眾人已經等了一會,知道內情的三人面色平靜,蘇阮的眼裡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和希翼,蘇鸞來得越晚,就越是說明她昨夜脫身艱難,別說是等了這一時半刻,就是等上一天蘇阮也是甘之如飴,她巴不得蘇鸞再也不要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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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知情的另外三人則是時不時扭頭望向門外,又時不時來回踱步,平日裡互不對付、說不上兩句就要紅臉的幾人,這次也終於站到了同一戰線,將南廂房那兩位從頭到腳數落了一通。
是故,當姍姍來遲的兩人神態悠閒地出現在正殿門口時,幾人的怒氣便像來勢洶洶的洪水一般,瞬間沒頂。
蘇柔神色不快地酸道:「二姐到底是與人不同,日日都要拖累著大傢伙白白空等,當真是好大的派頭。」
「我住在又遠又偏的南廂房,自然得多費些腳程。」蘇鸞不以為意地笑笑,「再者說了,我夜裡的事情多,睡得比你們晚,肯定也要起得晚些。」
蘇柔冷哼著,嗤之以鼻道:「這該行的孝道、該抄的佛經,咱們這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落下,二姐的一日三餐還得讓人送進廂房,我還真想不出二姐能多出些什麼事。」
「我夜裡忙些什麼事,你三姐和七姐都心知肚明,難不成她們還沒告訴你麼?」蘇鸞又瞧了蘇芸和蘇茹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兩位堂姐是外人,不知也就不知罷,怎麼連你這個天天跟在她們身後的八妹也不知情?我還以為你跟她們無話不說呢。」
蘇柔臉色一僵,事先準備好的一通說辭全都卡在了喉頭,就連蘇芸和蘇茹也被「外人」二字刺得一痛,看向蘇阮和蘇玥的眼神變得無比晦澀。
蘇阮的笑容依舊嬌俏:「二姐真會說笑,這南北兩處廂房相距甚遠,我怎會知道二姐在忙些什麼?二姐這俏皮話可說得八妹和堂姐都險些當了真。」
蘇鸞笑得溫和,摘星攬月的桃花眼裡卻是一片肅殺:「是不是戲言,三妹與李姨娘最是明白不過,這夜裡發生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映月寺滿堂神佛皆知,唯獨她們三人不知。」
蘇綰瞧著蘇柔笑得虛以委蛇,心裡越發牴觸:「上有天下有地,前有神明後有佛祖,缺德事做多了,可得當心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被蒙在鼓裡的三人看著蘇鸞說得有鼻子有眼,就連蘇綰也好似憋了一肚子悶氣,心下已經信了大半,面上也愈發難堪。
一直沉默無言的李氏也終於語調沉沉地開了口:「五小姐這話倒是讓人捧腹,不過是四十九卷本願經還差了幾卷,讓二小姐和五小姐多抄兩卷罷了,怎麼從五小姐嘴裡說出來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二小姐年紀最長,又是嫡出,五小姐在老爺跟前又最是受寵,多抄些經書也不為過罷。」
蘇綰見李氏一張巧嘴舌綻蓮花般顛倒黑白,不由怒道:「抄什麼經書?你自己做的好事……」
蘇鸞拍了拍蘇綰的手背,眼睛卻是一動不動地望向了蘇柔:「李姨娘這信口雌黃的本事倒是令人佩服,只是不知道被你視為傻子的人,這次還會不會輕而易舉就信了你的哄弄。」
「二小姐這話倒是讓人摸不著頭腦。」李氏無甚情緒地笑了笑,「時辰不早了,盤月潭離這還有段距離,走個來回也需要些時間,我們該動身了。」
蘇綰橫了李氏一眼:「這好端端地不在佛堂祈福,繞去盤月潭做甚?」
蘇阮嬌嬌笑道:「五妹有所不知,在盤月潭拋銅錢許願甚是靈驗,這佛經眼看著就抄了大半,不先許個願,菩薩又怎知我們所求何事?」
「三姐所求之事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麼?」蘇綰皮笑肉不笑地瞥了蘇阮一眼,隨後便抬腳出了正殿,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半山腰的盤月潭去了。
蘇阮特意放緩了腳步,滿臉帶笑地等著走在最後的蘇柔。
後者還揣度著蘇鸞話里的真假,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不悅和舉棋不定的猶豫,步履遲緩而沉悶。
蘇阮跟在她旁邊,渾然不覺的模樣,說說笑笑地說著平日裡的趣事,偶爾小聲同蘇柔耳語幾句,拿胳膊碰碰蘇柔的手臂,好似相談甚歡一般。
等走到半路時,就連心思粗放的蘇綰也感覺到了身後有道灼熱的目光牢牢粘在了她與蘇鸞身上。
蘇綰順著那道又妒又恨的視線回望,正巧看到蘇柔又跟蘇阮手挽著手地聊成一片,不由恨聲道:「這天底下大概是找不出比她更蠢的人了,枉我們拐彎抹角地給她敲警鐘!也不知蘇阮是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三言兩語就能哄得她回心轉意。」
蘇鸞對蘇府眾人的心性了如指掌,連頭都沒回地平淡道:「咱們該勸的也勸過了,她非要撞南牆就由她撞去吧,不撞個頭破血流,總歸不會記事。」
「我才不想管她會不會撞得遍體鱗傷。」蘇綰又往後瞧了一眼,恨得牙根痒痒,「我只是瞧不上蘇阮那副口蜜腹劍、小人得志的模樣!」
蘇鸞卻笑著打趣道:「聽你哥說,每次讀書習字你都要走走神,可我看你這成語倒是說得極順溜。」
蘇綰羞愧地一跺腳:「二姐,人家跟你說正事,你怎麼反倒調侃起我來了!」
好在山上的僧侶用青石板鋪了條羊腸小道直通向盤月潭,眾人才不至於又沿著陡峭的台階原路下到半山腰。只是攬月峰山體巍峨峻峭,四面壁立千仞,山上的碎石也是鋒利尖銳,目光微微挪一挪就能看見森寒的山壁。
走到石板路的末端時,已隱約能夠瞧見一抹碧藍的澄澈。
而盤月潭的險峻卻絲毫不輸攬月峰,與小道連接的這一面尚且還有兩三人寬的堤岸,另一面卻的池岸卻窄得近乎無處落腳,遠遠看去就像是滿目翠綠與青灰之中,深深嵌著一塊湛藍的寶石一般,晶瑩通透。
沿著狹窄的堤岸再往前行,便是一處風景秀麗的空地,快要及膝的草叢裡開滿了五顏六色的不知名野花,借著四面空曠,攬月峰的美景一覽無餘。
眾人被這天然雕刻的鬼斧神工所震撼,禁不住發出各種感嘆。
走在前頭的蘇芸指著盤月潭驚喜道:「你們快來看!這潭底當真是有許多纏了紅線的銅錢!」
蘇綰到底是孩子心性,聞言往前挪了幾步,探著身子去看潭底的銅錢。
正是此時,走在後頭的蘇柔忽然一聲驚呼,腳下一個踉蹌,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撞到了蘇綰微躬著的腰上。
蘇綰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道推得猛然往前一傾,身子虛晃了幾下就直直朝潭裡栽去,挽著蘇鸞的右手更是猛然一推,將她推倒退了兩步,正好避開蘇柔再次伸出的髒手。
電光火石之間,確定了蘇鸞無恙的秋瞳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甩出了匆匆卸下的腰帶,卷著蘇綰的腰肢一拉一收,生生將人拽了回來。
只是慌亂之中,秋瞳後退的右腳重重踩住了蘇柔撐在地上的左手,而蘇綰也在掙扎之中將一隻繡鞋掉進了盤月潭。
蘇柔疼得淒聲哀嚎,而眾人的注意力卻被那隻沒入水裡的繡鞋所吸引,只見那些本是纏著銅錢的「紅線」紛紛朝那隻繡鞋湧來,不消片刻,那鮮艷而細長的「紅線」就將繡鞋纏了個嚴嚴實實。
站在潭沿邊上的幾人被這眼前的怪像嚇得魂不附體,這才驚覺依附在那銅錢之上的紅色物體並非紅線。
蠕蟲不停地收緊、吸附,在水裡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那聲音細細密密,讓人不住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