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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洛水拾嬰

2024-06-17 09:43:34 作者: 白衣不渡

  蘇鸞順著草地走近榕樹才發現蘇闕早已坐在了石桌旁。

  隔了一夜,蘇鸞的氣也消了大半,況且她也不能真晾著蘇闕一輩子,就又往前走了兩步,繞過整個樹身才發現,蘇闕對面還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俊朗少年。

  兩人大約來了有一陣子,棋盤上近乎滿了一半。

  蘇鸞也沒行禮,與葉天凌打了個照面,兩人仍舊如以前一般微微頷首。

  蘇闕左手執子,見著蘇鸞便鬆了口氣:「用過早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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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鸞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難怪廖宛如突然抱恙,原來是蘇闕把正主請來了。

  「還生氣呢?」蘇闕哀嘆,一個勁朝著葉天凌使眼色。

  後者無動於衷地點了點棋盤:「到你了。」

  「咳咳。」蘇闕有些窘迫地輕咳了兩聲,「今日得空,我帶你去東市轉轉?」

  蘇鸞終於挽唇一笑:「就你那胳膊還能去逛市集?」

  葉天凌將手裡的白子放進了棋笥,也總算是幫著蘇闕說了句話:「已經敷了生肌散,不礙事。」

  蘇鸞微愣:「葉世子也告了假?」

  蘇闕輕笑:「他去國子監本來就是找個消遣,去一天休兩天,騰出一天當個陪客也不打緊。」

  蘇鸞記得,昭惠帝在位期間,唯有葉天凌連中三元,後又率兵西征,統領三十萬禁軍。

  卻不想還是個自學成才的人物。

  倒是擔得起他字裡行間的鋒芒。

  葉天凌見蘇鸞微微走神,不由唇角輕揚:「雲景記得,蘇小姐的棋風可沒有現在這般含蓄。」

  蘇鸞雙眼一彎,同樣調侃道:「有未來的狀元作陪,不勝榮幸。」

  「竟不知蘇小姐還會看相。」

  「初窺門徑。」

  「那便借你吉言。」

  「等到世子三元及第,可別忘了小女今日吉言,得送壺好酒才行。」蘇鸞說著又輕輕笑了,語氣卻是篤定。

  葉天凌倒是應得乾脆:「一定。」

  「你們這三言兩語就把狀元都定好了。」蘇闕失笑,又煞有介事道,「那阿鸞也幫我瞧瞧,能不能中個進士?」

  蘇鸞似模似樣地瞧了一眼:「依我看,你能中個探花,也少不了要送我一壺好酒。」

  蘇闕戲言道:「不如把榜眼也一道安排了?」

  蘇鸞半真半假地搖頭:「不能再說了,榜眼與你們可不是一路人。」

  宋岳可是裴瑜未來的肱骨之臣。

  葉天凌看了看天色,微微正色道:「我先去馬車上等你們。」

  蘇鸞這才察覺葉天凌的兩個侍衛一直不見蹤影,梅合院裡也沒有其他下人伺候。

  葉天凌腳下輕點,一個縱身就躍出了圍牆。

  剩下二人便借著蘇鸞昨日受了驚嚇、想去外頭散心的名頭,光明正大的出了大門。

  兩人上馬車時,葉天凌已經端坐一側。

  蘇闕身上有傷,雖然用了宣平侯府的生肌散,但蘇鸞還是讓車夫儘量慢些,生怕他的傷口再次裂開。

  蘇鸞挑起帘子,看著道路兩側林立的商鋪,忽然問起了蘇豫劃到蘇闕名下的鋪子。

  「有三間在東市,還有一間在西市,都是做些尋常買賣,你要是有興趣,一會領你過去瞧瞧?」

  「不用了,我又不會打理生意,回頭跟我說說是做什麼營生就行。」蘇鸞對這些買進賣出的彎彎繞繞並不擅長,只是提前預知了二十四年的風向,總能幫上些忙,日後脫離蘇府要還要大把銀子,總要提前籌備才是。蘇鸞想著,又問道,「店裡的管事是自己人還是府上分過去的?」

  「父親手裡的店鋪多,外頭還有莊子田地,分不出閒心管這幾個小鋪子,人手都是自己招的。」

  蘇鸞瞭然,外祖父一家是江州的商業巨頭,商路四通八達,雖說根系埋在江州,但京城總會有些鋪子,況且許如梅遠去京城,兩老護女心切,少不了要多添些房產田地給許如梅當退路。

  只是不想,蘇豫不止薄情,而且毒辣,連許如梅的生路都剝奪了。

  蘇豫其實有很多理由可以休妻,善妒也好,不事姑舅也罷,甚至可以在她纏綿病榻時栽贓一個惡疾的名頭,可是他捨不得許如梅的這份嫁妝,因為除卻這些,當時的蘇豫一無所有。

  許如梅逝世之後,蘇鸞的外祖母劉氏一病不起,祖父許博文也算看透了蘇豫的為人,雖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也怒其不爭、怨其無能,從此與蘇豫再無來往。唯有許如梅的兄長許志澤,走南闖北或來京打理生意時,會給蘇闕兄妹帶些新奇玩意、偷偷塞些銀票,卻從來不進蘇府大門。

  許志澤說,家中二老甚是惦記兄妹二人,只是蘇豫隔在中間,二人尚且年幼……

  蘇闕見她神色悠遠,大約也猜到了她在想些什麼,也不避諱避諱葉天凌,輕聲道:「想娘了?」

  蘇鸞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隨後將目光重新移到了馬車外頭。

  許如梅離世時,兄妹二人不足周歲,除了祠堂里的一塊牌位,好似什麼都沒留下,母親二字於她而言,陌生又遙遠。只是偶爾看到其他姨娘時,她又隱約知道,若是許如梅還在,應該也是這般年紀。

  她時常會想起她,卻是一個空洞輪廓,有時連蘇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想她。

  葉天凌眉頭輕皺,靜靜看著光暈透過車簾的縫隙輕輕落滿少女的眼角眉梢,眼尾那顆硃砂殷紅似血。

  蘇闕的眼裡閃過一絲疼惜:「十月十八,外祖父五十大壽,少不了要去一趟江州,聽舅父說,江州老宅里有娘的畫像。」

  上一世她與蘇闕從未去過江州,原因顯而易見,只是這一次,蘇豫卻不一定能騰出心思管他們兄妹的去留了。

  於是蘇鸞道:「好。」

  隨後又喟嘆般道:「娘的事情,葉世子是知情的吧。」

  「知道,子玄原本以為你尚不知事,找我商量過對策。」葉天凌說得坦然,淺褐色的瞳孔里倒影著另一雙眼波流轉的桃花眼。

  那雙眼睛生了些笑意:「可他還是沒聽你的。」

  葉天凌瞧了蘇闕一眼,悠悠道:「他的棋路可沒有你的野。」

  蘇鸞笑意更甚:「彼此彼此。」

  葉天凌展唇,馬車恰好停在東市右邊的一道小巷裡頭。

  三人從後門進了一間雅室,屋裡擺著一張紫檀木方桌,四面放著紫檀鑲理石靠背椅,斜後方擺了一張四季如意屏風,靠牆的花几上擺了一盆淡粉的惠蘭,無一不是細緻考究。

  滿室雅致,茶香裊裊。

  「胭脂水粉、布料首飾入不了你的眼,想來也只有這裡能合你的意。」蘇闕大約是常來,入座的姿勢熟稔而自然。

  顧及著蘇鸞的名聲,三人走的是後門,沒有穿過正堂就直接上了二樓的雅間,既未與人碰面,又未見過牌匾,蘇鸞委實猜不透這兩人賣的什麼關子。

  「這裡賣戲,也賣吃。」蘇闕指了指蘇鸞正對面那張虛掩著的窗戶,「這裡的戲不是戲折上那些耳熟能詳的俗套故事,而是一個個真實發生在街頭巷尾的故事,一齣戲只演一次,前半段人人能看,後半段價高者得。」

  「這裡的菜餚也是獨一份?」

  「正是,這裡有幾十個廚子,分布五湖四海,所有菜色每日都只有一份,價高者得。」

  蘇鸞思考了須臾,忽然朝葉天凌莞爾一笑:「葉世子,這裡跟閒月齋應該都是你的手筆罷。」

  葉天凌正端著茶盞,聞言露出幾分興致:「何以見得?」

  蘇鸞如他先前一般悠悠道:「世子的棋路可是野得很,大開大合間鋒芒畢露,轉承起合間收放自如,極宜從商。」

  葉天凌挑眉,遞了方面紗到蘇鸞跟前:「想不到還是個記仇的。」

  蘇鸞伸手接過,藕荷色的薄紗輕輕覆上臉頰,只露出一雙秋水般動人的眼睛。

  屋外一陣響動,大約是好戲即將登場,蘇闕起身開了窗戶,蘇鸞這才發現,這窗極大,幾乎占了半個牆面。

  樓內共有三層,南面是戲台,其餘三面皆是雅室,蘇鸞坐在北面正中間的雅間,視野開闊,一覽無餘。

  今日第一次出戲是洛水拾嬰。

  故事發生在晉川,一個無所依靠的未亡人在洛水邊浣洗衣服時,撿到了一個不足月的男嬰,憐其孤苦、視為己出。

  母子二人生活清貧,卻也怡然自樂,直至男孩長至五六歲,村裡的同齡孩子都陸陸續續上起了學堂。

  女人不得不攬更多的針線活,挑著油燈日夜縫補,這才勉強能支撐起兩人的生活。

  好在孩子上進,又體諒母親的勞苦,去得總比別人早,回得也比旁人早,一得了空閒就守在母親身邊穿針引線。

  孩子逐漸長大,女人的眼神也愈發差了,燈要湊到近邊、布要拿到跟前才能看清針線。

  一日她坐在屋前縫補衣裳,後頭忽然走近一個男人,女人眯縫著眼睛,還來不及看清人形,另一頭,下了學的孩子高聲叫了一聲娘。

  女人高高興興應了一聲,再回頭時,身後的男人早已不見蹤影。

  故事到這,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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