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二人博弈
2024-06-17 09:43:19
作者: 白衣不渡
上一世用宣紙填補了她無聊長日的人,如今正與她執子博弈。
借著棋譜傳信時,他們互不相識,等他三番五次伸出援手時,她又容貌盡毀,嚴格說起來,他好似不曾知曉她的模樣。
她卻是在初入宮廷時,就見過他一面。
那時他十九,父親喪期剛過,領著三十萬大軍出征討伐西遼。昭惠帝於城牆之上舉目相送,後宮妃嬪相伴,文武百官齊聲高呼吾皇萬歲,此戰必勝。
蘇鸞於人海茫茫之中第一次見他,男子身長玉立,俊美絕倫,一身銀白色輕甲,姿態勃發。胯下的赤兔馬難耐地打著鼻響,男子目光堅定而沉毅,蘇鸞看著那雙靜如深潭的眼睛,篤信這一戰當如萬眾期望,必勝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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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西遼一役持續了一年兩個月,其中大大小小數十場戰爭,均是大勝告捷,在這樣勢不可擋的一片橫掃只中,西遼割城讓地,終于歸降。
葉天凌凱旋歸來時,西市的百姓自主排成長龍相迎,整個京城歡欣鼓舞。他不但繼承了父親的爵位,也靠此一戰年少成名,繼他父親之後成了東璃最年輕的驃騎大將軍,手握三十萬重兵。
他回京時,正是蘇鸞進宮的第二年,她第一次在殘譜里夾了宣紙。
蘇鸞看著眼前的俊郎的少年,只是眉目間較之當年少了兩分磨礪後的沉穩,好似城牆初見時驚鴻一瞥,她卻記住了他兩世的模樣。
葉天凌同樣望著蘇鸞,之前與她通信時,他就覺得少女的棋風與他有些相似,如今一番對弈,兩人好像大多時候都能想到對方的落腳點,有種難以名狀的玄妙。
兩人默契極好,棋盤之上有來有往,招招都似兇險,又回回都能化解,插不上話的蘇家姐妹只好殷勤地往葉天凌手邊遞著點心、添著茶水。
蘇鸞看著棋盤漸漸落滿,將手裡棋子放回了棋笥,笑得真誠:「世子的技藝著實令人佩服。」
棋藝上他算得上是她的大半個老師,即便過了一個輪迴,他在這件事上到底是比她多了些天賦。
葉天凌卻道:「蘇小姐也不遑多讓。」
她的棋藝在東璃算得拔尖。
蘇鸞也知道不能將葉天凌的時間都占盡,於是福了身子、道了謝之後便回了房間。
只是這聲謝謝的含義卻只有蘇鸞兄妹與葉天凌能懂。
謝他第一次願意來蘇府看一齣戲,第二次又願意來蘇府演一場戲。
有始有終,蘇豫才能徹底相信葉天凌上一次的出現是真的為了一本孤本。
若蘇豫起疑,自然會聯想到他們知曉了許如梅之死,蘇豫要是起了殺心,那將比李氏的算計和賀老夫人的打壓更為致命。
以她現在的處境而言,四面楚歌必然九死一生。
這件事情辦妥之後,迎面而來的便是蘇昭家小女兒蘇蕊的滿月。
蘇老三給賀老夫人和蘇豫各遞了一份請柬,大約是請人代筆,帖子上字跡遒勁、用詞懇切,賀老夫人料想蘇豫也該消氣了,便在用完早膳之後說起了這件事。
卻不料蘇豫竟是連想都沒想便直接拒絕了。
蘇鸞知道,這是葉天凌在蘇豫送他出府時的那句「無心之言」起了效果。
道路難行,莫被明明可以繞開的泥濘髒了鞋。
這也是蘇豫上一世不願讓蘇家兩兄弟留在京城的根本原因。
賀老夫人氣得雙眼發紅,指著蘇豫一通數落,任憑賴嬤嬤怎麼使眼色都止不住話頭。
獨自撫養三個孩子的那種心酸在胸腔翻滾,她看著蘇豫無動於衷的臉,又說起了蘇昭么女名字的來歷,本是取名蘇芯,但是蘇老三記著蘇家三兄弟的情誼便改為了蘇蕊。
蘇鸞看見蘇豫的眼角有一剎那柔情,但很快又冷卻下去,推說通政司還有公務、索性出了門。
賀老夫人氣得險些背過氣,扶著賴嬤嬤的手喘了許久才逐漸平復,卻也只能無奈地獨自赴約。
蘇鸞看著那一前一後走出遊廊的兩個身影,如果賀老夫人不是多年偏心,蘇豫的怨恨不會越積越深。如果蘇豫今日多念及一分親情、去了蘇蕊的滿月宴,也不會逼著老蘇家那兩兄弟千方百計地把蘇明往蘇秦身邊送。
偏偏這兩人又都是無可救藥的人。
原來萬事真是有因才有果。
巳時過半,李氏遣了兩個繡娘帶著許多時興料子過來給蘇鸞挑花色,兩人手腳勤快,說話周到,又仔仔細細給她量了尺寸。
一番折騰下來也費了些時間,兩人一走,蘇鸞就捧了本書去樹下乘涼。
院裡的丫鬟卻只剩下挽琴、惜月和一個瘦瘦小小的灑掃丫頭。
挽琴備好了茶點,看著空空的梅合院道:「聽說是八小姐對送過去的布料不滿意,對著院子裡的婢女發泄,出手重了又恰好被李姨娘瞧見,正鬧著呢。」
「聽說這次好的料子都送到小姐這來了。」惜月等蘇鸞坐穩之後,伸手替她拉平了裙角,「奇的是三小姐那裡沒有半點動靜。」
蘇阮的身份矮了一截,平日就靠這些衣衫首飾彌補心裡的空缺,這次布料不好,她卻是接受得乾脆。
挽琴道:「大約是吃了這次虧,知道要聽李姨娘的話了,畢竟下個月教習姑姑就要進府,她再擺不清自己的位置就又要吃教訓了。」
這邊說著話,那個灑掃的小丫頭也提著笤帚往榕樹下邊來掃落葉。
她的瘦弱幾乎可以混淆年齡,短了小半截的衣袖在竹竿般纖弱的手腕上輕輕晃蕩,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收拾得乾乾淨淨,頭上只扎著一根青黃的頭繩,沒有半點裝飾。
她抬頭擦汗時露出一張發黃的小臉,兩頰微陷,顯得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圓滾滾的鼻頭儘是汗珠。
蘇鸞放了書卷問她:「你怎麼不跟她們一起去看熱鬧?」
那丫鬟抬頭看了一圈,這才反應過來,這個美如玉雕般的小姐是在跟自己說話,連忙放下笤帚跟簸箕,雙手在身上蹭了好幾下才答道:「回小姐的話,奴婢手裡的活計還沒幹完,怕耽誤做工。」
「你叫什麼名字?」
「妙姑。」她笑笑,又道,「這是乳名,還沒取名就被賣給了人牙子,就一直這麼叫著。」
「倒是個能做事的。」蘇鸞點頭,窮人家的姑娘大多都是這樣。
妙姑見蘇鸞不說話了,便又忙起了手裡的活。
挽琴跟惜月都是伶俐的,也知道這梅合院裡人總要慢慢換掉,一連幾日都關注著妙姑的一舉一動。
見她沒有因為得了主子的誇獎而沾沾自喜,也沒有跑去給哪房的姨娘、小姐報喜,這才跟蘇鸞說可以用著試試。
蘇鸞卻要將人直接提為二等丫鬟。
「小姐……」惜月驚詫不已,蘇鸞自從大病之後,行事向來穩妥周全,這次怎麼要突然提拔一個粗使丫鬟。
挽琴卻道:「小姐,你懷疑她是一步棋?」
「蘇秦就要回來了,他可沒有蘇阮那麼聰明,知道聽李氏的話,這會應該還記恨著父親跟沈氏。」蘇鸞白皙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另一手托著下巴,「既然她已經猜到事情是我做的,就肯定不會再讓蘇秦留把柄給我,他不是個服管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我和大哥送出府。」
惜月仔細聽著,好像是這麼個理,那個丫鬟打眼得突兀,做事利索、口齒伶俐,又太知道在主子面前如何表現,這樣的婢女怎會無人賞識,只是欣賞她的人將她放到了梅合院而已。
她想通了就知道如何做了,笑著朝蘇鸞道:「奴婢一會就去領兩身二等丫鬟的衣裳,明日就當著其他丫鬟的面把這事說了。」
蘇鸞點頭,問起了蘇柔的病情。
挽琴挽發的動作微微一滯:「已經請了四五個大夫看過,還是不見好,也瞧不出什麼大毛病,只說是受了驚嚇,心緒不寧,得好好將養著。」
「平日裡倒是個膽大的,束蘭院的丫鬟也沒少受她苛待,這次卻被嚇病了,只怕又是要生么蛾子。」惜月撇了撇嘴,「聽說分布料那日,束蘭院的丫鬟都瞧出了那料子樣式不時興,便攛著剛剛進府的小丫頭去送,果然少不了一頓打罵,只是新來的丫鬟麵皮子薄,當著眾人的面受了屈辱,第二天就投了水,要不是發現得及時,怕是小命都丟了。如今倒好,那丫頭尋短見不成反倒把主子嚇病了,直接就被趕出府給發賣了。」
惜月伺候蘇鸞多年,只去過束蘭院兩次,只覺得那個種滿蘭花的院子滲人得很,除了在蘇柔跟前最得寵的留香之外,每個下人的臉上都是毫無生氣的木訥,只有在惹了主子不快時,才會露出一副驚恐不已的表情。
只是想著,惜月便打了寒顫:「奴婢總是覺得有些奇怪,好像所有事都有根線連著。這兩日眼皮跳得厲害,心裡不安得很。」
以往平庸安靜的妙姑忽然變得扎眼,接著是丫鬟投水,蘇柔受驚,方才素心堂又來人傳信說賀老夫人身子不爽利,近幾日的請安都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