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偷梁換柱
2024-06-17 09:42:53
作者: 白衣不渡
回府時已近飯點,蘇鸞在梅合院歇了片刻之後便跟蘇闕一道往飯廳去了。
平時總是端著兩分架子要比其餘兩房晚來一些的李氏已經端坐入位,身邊的一雙子女臉色都不太好。
蘇鸞剛剛坐穩,賀老夫人那雙陰沉沉的眸子便朝她射了過來,連聲音也夾了幾分森寒:「二丫頭,今兒下午玩得可算盡興?可挑中了心儀的首飾?」
蘇鸞知道她沒有好心到要跟她閒話家常,叫了聲祖母,又道了聲是,便再無多話。
賀老夫人難得不計較,只是沉著嗓子又道:「既然你喚我一聲祖母,那你便老老實實告訴我,今天下午出府時,你有沒有看到阮姐兒戴的那支赤金寶釵花鈿?」
蘇鸞像是沒聽懂賀老夫人話里的惡意揣測,她面色如常道:「確實見過。」
賀老夫人的目光宛若毒蛇一般緊緊攀附在蘇鸞臉上:「那你可知道那花鈿現在何處?」
蘇鸞古怪一笑:「祖母,您這話問得倒是有意思,三妹的花鈿丟了,您該問問府里的丫鬟婆子、隨從僕役,怎麼放著一干下人不理卻偏要從鸞兒問起?」
「我自然是要問的!」賀老夫人被這一陣搶白氣得微惱,一拍桌子厲聲問道,「可有人知道那支赤金花鈿現在何處?若是沒人承認,這便是偷盜!抓著了可是要送到衙門問罪的!」
飯廳里一片沉默。
賀老夫人冷笑了兩聲:「好好好!都不承認!那便差人去請京兆尹來做個見證,咱們蘇家今天要搜府!」
蘇闕對這個祖母並無多少感情,可她明知這是場針對蘇鸞的陰謀,卻仍舊狠著心腸助紂為虐,甚至要朝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身上潑盜竊的髒水,這樣為老不尊的舉動仍是讓他止不住地心寒。
她難道不知道,蘇鸞一旦被扣上盜竊的名頭,這一生就算是毀了。
蘇闕向來和顏悅色的臉上籠起了一層陰雲,他目光如炬地盯著賀老夫人那陰損的嘴臉,字字帶著寒意:「不過是一支花鈿,祖母當真是要報官搜府麼?」
賀老夫人被這樣的目光盯得背脊發毛,可是一想起蘇鸞那張利嘴又硬起了心腸:「今天是丟一支花鈿,明天是不是就該丟銀票了?是要讓蘇府的庫房被人搬空了你們才會覺得事大?」
但凡在朝為官者,大多看重聲譽,蘇豫也不例外,眼見氣氛越來越僵,他只好開口勸解道:「不過是支花鈿,就算是哪個奴才手腳不乾淨,打一頓板子趕出府就是了,真要鬧開了還不是丟的蘇家的臉面?」
蘇阮面上笑得勉強,哀聲道:「祖母,爹爹和大哥說得有道理,不過是一支花鈿,丟了也就丟了,等阮兒下個生辰,祖母再送一支簪子便是。」
蘇豫狠狠瞪了她一眼,轉頭又朝賀老夫人道:「若這花鈿是三丫頭出府時不小心落在外頭了,豈不是平白惹人笑話?若真是有人拿了,人贓並獲時一併送去京兆府不也一樣麼?」
賀老夫人當然知道這釵子只可能在蘇府,而且只能是在蘇鸞的房裡,但她偏偏不能說破,只好冷聲冷氣道:「你可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別到時候捨不得送官!」
蘇豫連聲稱是,又招來了馮管家:「你們每房派個丫鬟隨著馮管家去搜府,過道、花圃里都仔細找找。」
賀老夫人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蘇豫便揮著手道:「趕緊去!」
挽琴與蘇鸞對視一眼,便隨著眾人出了飯廳。
蘇鸞一眼望去,眾人面色各異,在那一副副裝模作樣的嘴臉里,二房周氏那張帶著三分譏笑、只等著落井下石的醜陋面容卻顯得格外真實。
飯廳里靜得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蘇鸞冷眼看著桌上的菜餚逐漸涼透,跟前的那盤時蔬更是焉成一片,軟軟地浸在青色的湯汁里。
門外隱隱響起一陣錯落的腳步聲,眾人的目光不由朝那邊望去。
領頭的馮管家冷汗涔涔,手裡正握著一支亮閃閃的赤金寶釵花鈿。
賀老夫人也顧不上蘇豫那黑成鍋底的臉色,只是囑咐道:「可別忘了你剛剛說過的話。」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每個人都能聽到。
蘇阮見著那支釵子,滿臉都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她脆聲問說:「馮管家,這釵是在哪找到的?」
馮管家為難地看了蘇阮一眼,賀老夫人卻一臉嚴肅道:「你只管說實話,能幹出這種下作勾當的也不值得咱們替她留臉面。」
馮管家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手裡的金釵似乎都有些燙手,他的目光飄忽了好一會才道:「這釵……這釵藏在五小姐的枕頭底下。」
話音一落,滿室皆驚。
蘇玥慘白著一張小臉,羸弱的身子輕輕一晃,嘴裡輕聲呢喃著:「怎麼會……這不可能……」
她似想起什麼一般,整個人僵在了當場,目光怨毒地盯著一臉雲淡風輕的蘇鸞。
蘇柔年紀最小,性子也最毛躁,朝著那幾個低頭不語的丫鬟大聲道:「你們可都看仔細了?這釵是在五姐房裡發現的?」
那幾個丫鬟呆立了片刻,隨即紛紛點頭。
蘇柔一臉驚愕:「這不可能!這釵明明是在……」
「柔姐兒,鐵證如山,即便你們姐妹情深,也不該說些空口無憑的傻話。」李氏沉著臉睼了蘇柔一眼,隨即又道,「有時間在這裡脫罪,不如求老爺和老夫人網開一面。」
李氏的意思非常清楚。
到底是件辦砸的醜事,再往深究,三姊妹一個都脫不了干係,都是未出閣的姑娘,跟這些彎彎繞繞沾了關係總歸影響不好。
蘇玥暗暗咬牙,雙腿一軟便跪在了蘇豫跟賀老夫人跟前,抽抽搭搭哭得梨花帶雨:「祖母、父親,是玥兒不好,瞧著三姐的簪子金貴,便起了邪心……玥兒做出這等有辱門風的事情,請祖母與父親責罰。」
蘇阮也忙道:「祖母、父親,不過是支花鈿,阮兒早就說過不計較了,五妹若是喜歡,就當是我贈予她的罷。」
一時之間愁雲慘澹,卻也沒了先前說要搜府時的劍拔弩張。
蘇鸞唇角微揚,笑得沒有絲毫溫度:「東西既然找回來了,那便就此作罷吧,到底是自家姐妹,這事要是真如祖母所說、一開始就請了京兆尹,五妹妹這一生可就沒什麼指望了。」
話里句句帶刺,說到最後,蘇鸞的目光更是毫不遮掩地正對上了賀老夫人那雙渾濁而陰鬱的眼睛。
賀老夫人氣得渾身發顫,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蘇柔,又瞧了瞧靜默不語的四房趙氏,恨聲啐道:「到底是個通房生的庶女,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趙氏的臉上一下失了血色,只是雙手在袖子裡死死攥成了拳頭。
蘇闕不想再看這些腌臢事,拉著蘇鸞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行至門口,步子卻又頓住了,他背脊挺得筆直,聲音也不復以往溫潤:「對了,朱夫子已經請辭,父親明日若是得空,就去夫子府上看看,瞧著似是傷得不輕。」
說完便往順著迴廊進了拐角。
蘇鸞知道他是氣極,手腕被箍得生疼也沒有吭聲。
一直到進了梅合院,蘇闕的臉色才有些緩和。
挽琴和惜月也是心有餘悸,進了房裡才真正舒了口氣。
一個屋裡四個人,誰都沒有先出聲。
他們心裡清楚,若非是蘇鸞發現了那個匣子藏著暗格,後果不堪設想。
蘇家人待她可不像對待蘇玥那般寬容。
蘇鸞已經用了半生來看清蘇家人皮相下的真容,這一世早已是冷漠如冰、無關痛癢。可是屋裡這幾個人,卻是兩世都待她深厚之人,她實在做不到像對他們的擔憂視而不見。
於是她臉上掛著狡黠的笑容,語氣輕鬆道:「這次讓你們受委屈了,不如我們也找找他們的晦氣?」
說著便輕輕推了惜月一把:「去幫我把筆墨紙硯拿來,我寫封信。」
挽琴將下午買的那些蜜餞點心拿了出來,一樣樣擺在桌上,蘇鸞捻了一塊果脯放到嘴裡,左手熟練地沾了墨水洋洋灑灑地寫起信來。
幾個人看著那封信,眼睛越瞪越大,卻不是因為蘇鸞突然用起了左手,而是那信上的內容實在駭人。
惜月捂著嘴驚嘆道:「小姐,這都是從哪聽來的?」
「我親眼所見。」蘇鸞甩了甩信紙,看著墨跡幹得差不多了,這才折了兩下塞進了一個空白信封。
「親眼所見?什麼時候的事?」蘇闕問得又氣又急,「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跟我說?」
蘇鸞也不知道怎麼跟蘇闕說上一世的事,只好託詞道:「就是生病的前一天撞見的,這不是事情堆在一塊,還沒來得及跟你說麼?」
蘇闕點了她額頭一下:「可有別人發現你?」
蘇鸞搖頭。
蘇闕這才放了心,抽過她手裡的信封道:「這封信我幫你送到李姨娘手裡。」
蘇鸞笑著,眼神真摯:「哥,都聽你的。」
蘇闕終於也笑了:「你倒是越大越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