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無中生有
2024-06-17 09:42:50
作者: 白衣不渡
二房、三房、四房聞言臉色一僵。
嚴格來說,妾室是半個下人,尋常人家的姨娘是不能與主子同桌一起進食的,伺候布菜也是分內之事。
只是以前蘇鸞性子怯弱,老夫子又喜歡拿她立規矩,一來二去,替賀老夫人布菜伺候的事情就落到了蘇鸞身上,蘇闕雖有心維護,但老夫人是長輩,他一個男子也不能將內宅的事情擺到檯面上明說,一時也沒有法子。
蘇豫是個多情之人,於誰都有真正動情之時,又於誰都不長久,但這個不成規矩的規矩也確實是他默許的,只好笑著打圓場道:「這麼多丫鬟下人伺候著,不讓她們干點活豈不是白給了月錢!春喜,過來伺候老夫人進食。」
蘇鸞朝著賀老夫人和煦地笑了笑,而對方明顯沒料到她會公然反抗,面色難堪地推開丫鬟遞來的筷子,氣哼哼道:「既然我沒福氣享受兒孫的侍奉,這飯不吃也罷。」
說著便晾下一家人,扶著一個婆子的手走開了。
到底是個村婦,眼皮子淺,氣量也小,若不是跟著兒子享福,這會應該正在鄉間的某個田壟上揮著鋤頭幹著農活,操心著今年的雨水和來年的收成。
蘇鸞懶得理會,繼續去夾剛剛放下的蘆筍,蘇豫臉上有些掛不住,開口訓斥道:「鸞兒,下次可不能這般惹你祖母生氣。」
蘇鸞抬起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乖巧地應了一聲。
蘇豫也知道一個嫡女幹著丫鬟的活計確實不合時宜,但長輩就是長輩,賀老夫人的出生註定了蘇豫的事情她插不上手,二房的娘家官職比蘇豫還高了一階,吃穿用度也是拿嫁妝補貼,賀老夫人的家底還不及她豐厚,時不時還要受李氏的重禮,兩人向來親近。三房是個脾氣急躁的,賀老夫人硬碰硬也不一定能占著便宜,剩下的四房,性子雖然柔和,但賀老夫人看不上她通房的出生,多瞧兩眼都嫌糟心。算了一圈,也就蘇鸞合適讓她撒撒脾氣,所以蘇豫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眾人瞧著蘇鸞楚楚動人的臉頰,總覺得她一場大病之後性子變得有些不同,可蘇鸞宛若不知,垂著眼睫小口嚼著飯菜,動作講究而流暢,一時間又讓人看不出是哪裡不同。
這一頓飯吃得不甚愉快,人人各懷心思,也不像平時一般,飯後還有幾句閒談,放下碗筷以後,就各自散了。
兄妹二人順著迴廊走到湖心亭時,蘇柔領著貼身婢女匆匆追了上來。
可蘇柔到底不如蘇阮,她對這個過分美貌的二姐實在裝不出親近,只是躬身行了一禮,口氣有些生硬:「五姐身子不適,怕是要晚些時候才能陪二姐出府散心了。」
蘇鸞的眼睛輕輕一彎,眼尾的硃砂也隱了光芒,一如既往地和善道:「方才不是還好好的?」
蘇柔碰了個軟釘子,心裡有些不快:「五姐剛出飯廳就說心口疼,已經遣了下人去請大夫了,二姐若不是不信,只管去思懿院瞧瞧,算算時間,五姐應該剛好回房。」
「不過出府散心而已,當然不及玥兒身子重要,下次再去也是一樣。」
聽蘇鸞的口氣,竟是不打算去了。
蘇柔本只是想著過來知會一聲,卻不料蘇鸞這麼不上道,她悶著心火,臉色都漲得有些發紅,可她若是壞了蘇阮的計劃,自然也討不到好果子吃,於是瓮聲瓮氣道:「五姐說了,若是二姐因她而耽擱了行程,她怕是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心懷愧疚了。」
這幾句不合性子的話被蘇柔說得磕磕絆絆,蘇鸞不由心裡冷笑,三個人聯合起來給她下絆子的事,她們可沒少做。
就連蘇闕向來和煦的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眉頭微擰,剛想開口辯駁卻聽蘇鸞道:「你這樣一說,我倒是不得不等了,三妹那邊你也派人去知會一聲,別讓她等久了。」
「多謝二姐體諒。」蘇柔神色一松,眉宇間透出一絲喜色。
蘇鸞宛若不知,只是看著蘇柔順著她給的台階往錦畫堂方向去了。
待人走遠之後,蘇鸞才收起笑意、眉眼清明地吩咐道:「惜月,你去錦畫堂外頭等著,若是有人出府往東市那頭去了,你便跟過去,瞧清去處了就趕在那人前頭回來。」
惜月應了一聲,機靈的眼睛瞅了一圈,也往錦畫堂那頭走了。
蘇闕看著蘇鸞沉靜美好的面龐,唇角微揚:「你這一會一個樣子,我倒快摸不著你的性子了。」
蘇鸞這才真的笑了起來,眼眸晶亮,順手挽著蘇闕的胳膊:「哥,你說帳房能給我們支多少銀子?」
蘇闕拿她沒轍,只是笑道:「你想買什麼?哥這有銀子。」
許如梅過世之後,她的陪嫁盡數落到了蘇豫手裡,能換銀子的都拿去捐了官,剩下的店鋪、地契幾乎都充到了中公。但蘇闕畢竟是嫡長子,又在國子監念書,吃穿用度總不能比同窗落了下乘,蘇豫這才撥了些鋪子到蘇闕名下。
即便是跟李氏的父親合夥販賣私鹽賺得盆滿缽滿,蘇豫卻仍是要占著許氏的嫁妝。
這便是蘇豫的心,向來自私貪婪。
蘇闕看她想得出神,笑道:「你該不是在想著讓我去摘星星、撈月亮吧?」
本只是句玩笑,蘇鸞卻認真地搖了搖頭。
上一世,已經有人為她這句戲言較了真,儘管只是將她當作替身,蘇鸞仍是覺得這樣的負擔她受不起第二次。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步履悠閒,四月的春風帶著宜人的芬芳輕輕揚起蘇鸞的髮絲和裙擺。
蘇闕沒有帶侍從,只有挽琴靜靜地跟在兩人身後。
一道褐色的人影步履匆忙,抬手用寬大的衣袖遮著臉,連路都不看就往蘇鸞這邊直直衝了過來。
挽琴伸手去擋,身子撞在了廊柱上頭,忍不住一聲輕哼。
那人年近半百,衣袖之外可見些許白髮,他忙不迭地朝挽琴賠禮,右手卻仍是將臉擋得嚴嚴實實。
蘇鸞將挽琴拉到身後,輕喚了一聲:「朱夫子?」
那人的身子震了震,嘴裡也應了聲,手還是不肯放下。
蘇闕瞧他身上的衣衫都有些發皺,久舉的右手也微微發顫,不禁蹙眉問道:「這個時辰您應該是在錦畫堂給四少爺講課,怎麼到這來了?」
朱夫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整話,蘇闕只好伸手將那片袖子撥開。
蘇鸞見狀卻是一滯,那張生了皺紋的臉上青紫交錯,傷痕密布,額角正沁著鮮紅的血珠。
朱夫子雙手一拱,老淚縱橫地朝著蘇闕鞠了一躬:「蘇老爺不在府上,勞煩大少爺轉告一聲,貴府四公子天資聰明,在下學術淺薄,實在教無可教,還望諒解。」
蘇闕心下明了,這也不是蘇秦氣走的第一個先生,只是朱夫子師德厚重,不少官家子弟在入國子監之前都受過他的啟蒙,蘇豫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將人請到府上。
況且這次還傷了人。
「這件事我會跟家父說清楚,只是先生的傷……」
蘇闕話沒說完,朱夫子便擺了擺手徑直往影壁那頭走了。
蘇鸞抬頭看了看天色,每日未時,蘇豫都會出門「會友」,這風雨不動的規矩連一個教書先生都知道。
兩人回到梅合院時,微風不燥,陽光正好,蘇鸞便坐在鞦韆上輕輕晃蕩,榕樹的樹蔭落滿一身,蘇闕坐在一旁的石桌上看書、喝茶,有興致時還會跟蘇鸞說上幾句。
惜月回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她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走到蘇鸞跟前時,嘴裡還喘著大氣。
「小姐,你猜得不錯,六小姐進了錦畫堂不久就有一個丫鬟去了東市,奴婢悄悄跟了過去,看見她進了一個叫閒月齋的鋪子。」惜月想了想,又兩手比劃著名說,「奴婢還看見她手裡拿了個這般大小的木匣子,模樣只能瞧個大概,但顏色很是稀奇。」
蘇鸞點了點頭,遞了盞茶到她手裡:「若是再見到那個匣子,你能認出來麼?」
惜月捧著茶杯,感動得無以復加,她使勁地點頭,眼神篤定:「那個顏色奴婢肯定認得。」
蘇鸞笑著打趣她沒出息。
留香也是這個時候進了梅合院,許是蘇鸞懲治丫鬟的事情已經不脛而走,跟蘇柔染了兩分跋扈的留香難得規矩,她禮數周全地福了身:「奴婢留香,見過大少爺、二小姐,六小姐讓奴婢過來傳個話,說是五小姐的身子已經無礙,馮管家也已備好了馬車,即刻就能動身。」
蘇鸞的臉上依舊掛著得體的笑容:「心口疼可不是小事,大夫可瞧出什麼名堂了?」
留香沒有片刻思索,對答如流道:「大夫說五小姐身子柔弱,本就有些積食,今日走得快了些,又吹了風,這才身子不適,現在已無大礙。」
蘇鸞點頭:「你先去回話吧,我一會就過去。」
留香一怔,蘇阮讓她背的那些說辭竟只用了一句。
她小心地看了蘇鸞一眼,見她神色並無異樣,這才行禮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