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蘇府重生
2024-06-17 09:42:46
作者: 白衣不渡
有一隻手覆上了蘇鸞的額頭,停了片刻,好像不放心一般,又用手背試了試溫度,嘴裡嘀咕道:「燒也退了,身上也不發汗了,怎麼就是醒不過來?要不我再去求夫人請次大夫?」
另一把嗓音在一連串擰毛巾的水滴聲之後響起,比方才的姑娘顯得要沉穩許多:「不必去了,否則傳到老夫人耳朵里,又要怪罪小姐身子金貴了。」
已經請過兩次大夫了,開的方子也大同小異,再請只怕也沒多大用處,反而惹得李姨娘不快、老夫人不喜。
那丫鬟懂事地點點頭,又扭頭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拿給廚房煎的藥怎麼還沒……」
「藥我端過來了,阿鸞還沒醒麼?」少年捧著一個紅木托盤,抬腳跨過門檻。
他聲音溫潤如玉,宛若雨過天晴時落在手心的第一縷陽光,蘇鸞聞言卻是身子重重一顫,纖長的睫毛宛若蝶翅般緩緩張開,露出一雙燦若桃花的眼眸。
她的瞳孔不斷緊縮,那人的面容卻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少年生得極好,面若玉冠,眼眸如星,即便不笑,唇角也總是微微上揚,容貌與蘇鸞有五分相像。
竟真是蘇闕。
蘇闕的手裡還端著藥碗,一手拿著白瓷調羹輕輕攪動,見蘇鸞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不由大喜過望,可是一觸到她那近乎呆滯的眼神,剛剛揚起的那片雀躍卻緩緩沉了下去。
他伸手在蘇鸞失神的眼前晃了晃。
蘇鸞卻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像是越過了千山萬水一般。
「快去請大夫!」蘇闕手裡的瓷碗怦然滑落,碎片濺開一地。
蘇鸞的眼睛又緩緩合上,仿佛重逾千斤,無論她怎麼用力,都是枉然。
只是腦海里反反覆覆地放著同一個畫面,蘇闕滿身是血,所有重量都倚在右手的長劍上,大漠的狂風卷積著黃沙,撕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向來溫柔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蘇鸞,唇角似乎還有笑意,蘇鸞一邊哭著一邊向他奔去,腳下的沙礫越來越深,她的步子越來越慢,她靠近得那樣艱難,卻也那樣堅定。
快了,就快了,就快要觸到了。
可是光影一閃,寒光漫天,無數箭矢從四面八方瘋狂湧來,她雙腿陷在沙里,用盡全力地伸長了手,卻看著蘇闕的身子綻成一朵朵血蓮,最終轟然倒塌。
萬箭穿心吶。
就像扎在蘇鸞心尖一樣,疼痛徹骨。
哥,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要去呢?
他們不會放過我們。
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我們。
「哥,不要……不要……不去漠北……不去……」蘇鸞的身子又燒了起來,臉頰一片火紅,她反反覆覆地呢喃,眼角似乎還有淚光。
哥,別去漠北,阿鸞求你。
她不要裴瑜了,不要進宮了,也不做皇后夢了,只要你不去漠北,阿鸞什麼都不要了……
蘇闕坐在蘇鸞的床邊,一手握著蘇鸞的手掌,一手接過丫鬟遞來的巾帕,仔仔細細替蘇鸞敷著額頭,他輕聲哄著:「不去,哥又不是武將,不去那麼遠的地方。」
是啊,蘇闕是文官,若不是為了求裴瑜留蘇鸞一條性命,他又怎會明知是死,還是義無反顧領兵去了漠北,最終萬箭穿心而歸。
那是裴瑜要折斷蘇鸞的最後一片翅膀,是蘇豫要永除後患。
他知道的,許如梅的死,蘇闕是知道的。
可是他不願告訴蘇鸞,不願搖醒她的夢,更不願她像自己一般,死在生父手上。
只是他不知道,就算他搭上性命也沒能救出蘇鸞。
因為裴瑜怕,蘇阮怕,蘇豫也怕。
裴瑜一想到她就怕,宛如噩夢,夢裡蘇鸞愛著他、纏著他,也恨著他。蘇阮也怕,怕裴瑜夜裡聲聲喚著蘇鸞的名字,怕他有一天終究還是覺得自己虧欠了她。別人都怕,蘇豫怎會不怕,他害了她的母親,又除了她的哥哥,只要她還活著,他就不得安寧。
「大少爺,您明天一早還得去國子監,這裡有奴婢們伺候就行,小姐一醒奴婢即刻差人通知您。」挽琴看了看越來越暗的天色,又看了看昏昏沉沉的蘇鸞。
大夫說,本不該這樣,按方子煎了藥,兩三天就該見效。可這都已經過去五六天了,起起伏伏,沒有片刻清醒。
蘇闕的手被握得很緊,生出一片紅印,他替蘇鸞掖了被角,朝兩個丫鬟笑道:「你們去睡吧,寅時再來換我。」
「哥。」
有個細小的聲音喚道。
人卻沒醒。
沒有等到回應,蘇鸞又輕輕喚道:「哥。」
語氣里儘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蘇闕笑得無奈:「在在在。」
蘇鸞便不做聲了,眉頭稍稍舒展開來。
惜月看得嘖嘖稱奇,一起在娘肚子待了十個月的龍鳳胎好似真的與一般兄妹不同。
兩個丫鬟也不敢走開,只是揭開燈罩將火芯剪短了一些,支著下巴打著盹。
蘇鸞做了一個夢,夢裡蘇闕還是十二三歲的模樣,像往常一樣,她一生病他就整夜整夜守著床榻。
她聽人說過,人死的那一刻,會看到最想念也最虧欠的人。
她這一生,被許多人辜負,卻唯獨辜負了蘇闕。
拖累了他一生,卻連為他收屍都做不到,聽人說,他回京的時候,身上找不到一塊好肉。
她抬手摸了摸蘇闕十二三歲的眉眼:「哥,我想你了。」
蘇闕笑了笑,眼神柔和:「我在。」
「哥,如果有下一世,你還來尋我麼?」
「來。」
「那我一定乖乖聽話,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好。」
蘇鸞便笑開了,笑得眉眼彎彎,眼角的硃砂痣山花般動人。
「會笑了,那就是好了。」蘇闕摸了摸蘇鸞的額頭,果然不燙了,「睡了這麼久,餓不餓?」
蘇鸞看著昏暗的燭火,又看了看屋裡的擺設,熟悉得心口發緊。
這是她未出閣時的閨房。
蘇鸞有一瞬間怔忡,她借著蘇闕的手臂吃力地坐了起來。
她的身子是會痛的,蘇闕的手掌也是溫熱的。
蘇鸞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還未長開的雙手,聲音裡帶著一絲喑啞:「哥,現在是昭惠幾年?」
這邊的動靜終於驚動了兩個丫鬟,年紀小些的那個聞聲朝蘇鸞跑了過來:「小姐,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燒糊塗了,現在是昭惠十七年呀!」
昭惠帝十九歲登基,改國號為天元,如今是昭惠十七年。
蘇鸞十二歲。
若這一切不是夢,那她便是重生了。
重生於她十二歲這一年。
蘇鸞看著蘇闕憂心忡忡的眼睛,卻忽然一把緊緊抱住了他,滾燙的眼淚透過薄薄的春衫,灼得蘇闕皮膚發燙、心口發疼。
他摸著蘇鸞柔軟的頭髮:「今天這是怎麼了?一晚上又是哭又是笑的。」
蘇鸞搖搖頭,只是抱著,一聲聲叫著哥哥。
快近寅時,蘇闕準備動身去國子監。
蘇鸞想送他到門口,身子卻沒多少力氣,便拉著蘇闕的袖子低聲道:「哥,你忙完了就快些回來。」
不要像上次一樣,走了就不回來了。
蘇闕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眼裡卻是笑意盈盈:「好,一會就回。」
蘇鸞點頭,看著他出了房門,兩個丫鬟見她剛剛好轉,便勸著她再躺一會。
她起先有些不敢閉眼,生怕這一切只是場夢,一覺醒來,蘇闕就再也回不來了。
可她的身子到底是撐不住,眼睛睜得發酸都沒能架住睡意,這一覺便睡到了巳時。
彼時天已大亮,兩個丫鬟拿著繃子在做針線,房裡一片寧靜,朝床的窗戶微微敞著,可以看到梅合院裡那棵參天蔽日的大榕樹,樹下是蘇闕給她扎的鞦韆。
她是真的重生了。
想不到,竟還有再見的時候。
她以為,她真的看不到報應了,原來天理昭昭,皆有定數。
她說過的,若有來世,她會在原地好生等著,還好,所有人都沒有繞路。
裴瑜求皇權,蘇阮戀後位,蘇豫要權勢,李氏貪富貴,但願他們這一世都能美夢成真。
蘇鸞坐在銅鏡前,任由兩個丫鬟幫她梳洗打扮,鏡中的女子芙蓉面,遠黛眉,一雙水波流轉的桃花眼,眼尾處落一顆鮮紅的硃砂痣,鼻樑挺俏,小嘴嫣紅,已隱隱透出日後的絕色傾城。
惜月用篦子替蘇鸞綰著髮髻,看著銅鏡里的面容,不由感嘆:「小姐生得真好看,比院裡的花都好看。」
她識得些字,也僅限於此,知道這個比喻俗氣了,小臉漲得紅撲撲的,拿著匣子裡的首飾在蘇鸞的髮髻上比劃著名。
除了蘇闕,也就是這兩個丫鬟待她真心,只是她上一世無能,沒保住身邊任何一個人。
蘇鸞脾性柔和甚至稱得上軟弱,而裴瑜跟蘇豫也沒想過讓她活得長久,所以只教她琴棋書畫,而那些殘忍的後宮爭鬥,都是她在一次次頭破血流中自己摸索的,惜月就是那個時候折在了皇后手裡。而挽琴則是因為太得力,忙前忙後地幫蘇鸞張羅,惹了蘇阮的記恨,蘇鸞落魄時,她就被蘇阮送到了軍營里當玩物,最終不堪受辱,咬舌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