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人呢?
2024-06-17 04:07:28
作者: 米可麻
三姨聽得不耐煩起來,便乾脆地打斷她的話:「好好的,怎麼你就開了竅?」
竅是這麼好開的?!那這世上也沒有傻瓜一說了!當吳三姨不知道你從前什麼樣兒麼?看著你長大的好嗎?!
二丫愣了一下,轉著手裡的杯子,片刻之後抬起頭來,眼眸透亮清澈,帶著一絲看透世事的清透,淡淡笑道:「您看您說的,就忘了我前些日子落了水麼?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還有什麼開不得的?!」
這話完全不像是平常玩笑的口氣,甚至也不像個半大的少女說出來的,完全是個成年人歷經滄桑之後,感慨而成的肺腑之言。
既然沒死成,那就更該活出個人樣,不是麼?!不然哪對得起老天的這份恩典呢?
三姨盯著她看了半天,最終難得的嘆了口氣,沒再追究下去,許是看出二丫不會再說什麼,又許是自己心裡明白了什麼。
總之她低下頭去品茶了,半天沒說一句話。
徐大收了薰衣草就下去了,紅泥小爐沒了人看,慢慢就滅了火苗,只剩下一小撮灰,若有似無地閃著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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銚子裡的水只剩下一小半,也就漸漸涼了下去。
屋裡一直陰著,因窗戶大多關得嚴絲合縫,既不見風,也不放進太陽光來,一塵不染的青石磚上,開始沁出寒意。
相對坐著,又不說話,二丫覺得有些尷尬了,便咳嗽一聲,裝作看佛。
三姨外廳,南面方向供著尊小小的觀音,青玉色的,雕工極出色,栩栩如生,慈眉善目,淨瓶也是一色的,柳條依依,無風也動。
沉默良久,倒是三姨自己開了口。
「我總想著要供一尊的,」她也看那佛像:「但嫌金鑲玉的佛太奢,不合菩薩的本意;木胎泥塑呢,又過廉了,與當時的家道風尚不符,後來碰上個人,聽他說,浙江青田,山上產出一種石,名凍石,顧名思義,就是凝脂的意思,品貌可以想見;那地方又都善刻石,倘用凍石刻一尊佛,不需太大,亦不能過小,六七尺,與常人同比的一尊,謙遜虔敬,既有玉之德,又有石之質,不是皆大歡喜?因此託了他制來,果然甚合心意。」
二丫默默無言地聽著,心想果然是太過講究,其實心中有佛,哪樣都行,但糾於細節,怕就常有鬱結了。
果然三姨說到這裡,自己苦笑了起來:「也是自尋煩惱,其實心到神知,哪用得著這樣繁瑣?」
這是自打二丫進門,她的第三次笑了,卻不是出自真心,掛在臉上,比哭還難看。
二丫在心裡嘆了口氣,將話題繞回自己來的目的。
「您身子不好,我不是郎中,不過大概的食療還是知道些。除了前面兩種茶,還有這兩劑方子,」二丫將配好的茶包取出來:「這是玫瑰果覆盆子茶,能緩和情緒,養顏美容,調血氣,和胃養肝。還有這包,是養肝益氣茶,裡頭放了檸檬草和迷迭香,能加強肝臟代謝、解毒,順氣養身。」
三姨聽見,勉強點頭:「難為你。順氣身,緩和情緒,倒還真是對症下藥了。這幾天我氣不平,連帶著文哥也受了好些累。你看看他去吧,他在西邊偏院裡,叫我罰了抄經呢!」說著,端起蓋碗來。
二丫知道,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那您歇著,過幾天我再來看您,」二丫客氣幾句,也就向外走去。
「嗯你去吧,」三姨猶豫一下:「替我好好安撫文哥兒幾句,他心裡,其實也苦得很。」說著,就紅了眼眶,怕二丫看出來,忙掩飾著向裡間走去:「我開箱子去,一會走時,讓徐大送送你。」
二丫回身正要說不用了,三姨卻已經匆匆消失在一掛叮噹作響的珠簾後頭了。
看著對方纖細消瘦的背影,二丫想到外頭傳說的各種閒言碎語,就有說文哥其實是三姨所出,不過怕無婚嫁而出丟了吳家的面子,所以才編出城裡大戶抱養又丟棄一說。
但現在看來,這些話都是放屁。
三姨這身形哪是生過孩子的樣兒?!
女人保養得再好,生過孩子之後,骨盆那塊肌肉骨骼的走向也與未生育者有著截然不同之別。
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這一室的不甘心,滿滿的幽怨之氣,又是從何而來呢?
三姨一定心裡有個人,有情人卻不能終成眷屬,也許早些年有過抱怨,現在岑寂下來,日子便有些了無意趣。
想來這個人,就是送她青石玉佛的那位吧?
這樣想著,二丫慢慢走下台階,向西邊走去。
西邊偏院也是一樣的竹聲松影,幽邃無塵,從一條石徑,穿到台階上,也是漢白玉石的,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寒意。
倒是牆腳根卵石圍起的小花圃里,不知是誰種下了幾枝繡球花,一小嘟一嘟的粉亮,有股子不情願所困的活潑勁。
二丫一見那花就笑了,不知怎麼的,她覺得這花好像文哥,憨厚地守在自己身邊,雖從不說話,卻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院裡鴉雀無聲,二丫走上台階,也有意地不發出聲音,碧生生的紗窗里,隱隱透出檀香氣,果然是抄經的樣子。
二丫小心翼翼走到窗外,向里張了一眼:
房門和裡間兩面都掛著斑竹簾兒,不透一些日色,屋裡涼森森的,
裡間竹帘子掛在銀勾上,就看見地平上安著一張大理石黑漆縷金涼床,掛著青紗帳幔;兩邊彩漆描金書廚,盛滿文具書籍;綠紗窗下,安放一隻黑漆琴桌,獨獨放著一張螺甸交椅。卻是空的。
人呢?
卻在外間背對大門的側窗下,頭頂懸掛一付墨竹淋漓,右壁掛遠山蒼老,都是黑白色,愈發覺得下頭的人,青衣淡雅,挑然欲出。
高大的身影微躬著,仿佛紋絲不動,只看見小小的一隻筆尾端,越過他的肩頭,倒是一起一伏地,跳著舞。
紫檀座的磨朱高几上,供著只香鼎,裡頭燃出寥寥香菸,愈發燒得一屋子冷清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