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媒人

  用罷早飯，虞世清、韓氏和青芷三口一起出了門。

  快走到大石橋的時候，青芷理直氣壯看向虞世清：「爹爹，給我兩分銀子，我去馬記滷肉鋪買筒子骨熬湯！」

  虞世清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就笑了，果真從荷包里拿出一粒碎銀子給了青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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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家裡的銀子都是他母親王氏管著，青芷從來沒問他要過銀子，這還是開天闢地第一次呢！

  青芷飛快地屈膝行了個禮，燦然一笑：「謝謝爹爹！」

  說罷，她轉身向北去了。

  虞世清笑了笑，下意識捏了捏荷包，發現荷包里只剩下寥寥幾粒碎銀子了，不由有些擔憂：蔡大戶家這個季度的束脩已經給過他了，他早就給了母親，如今手裡只剩下這點碎銀子，而和梅溪書肆約好的交書稿的日子是五月初一……

  他頓時覺得有些頭疼起來，心道：看來還是得節儉著花啊！

  韓氏提著包袱站在那裡，悄悄看了丈夫一眼，見丈夫低頭不語，並沒有準備搭理自己，便不做聲，只是站在那裡等青芷。

  馬記滷肉鋪子並不遠，虞世清和韓氏站在那裡，能夠看到青芷走到了馬記滷肉鋪，正在和老闆娘馬三娘說話。

  虞世清此時距離妻子很近，近到能夠聞到韓氏身上的香氣。

  他悄悄吸了吸，發現是一股藥香，便試著搭訕道：「你身上是香藥的香氣麼？」

  韓氏嚇了一跳，頓了頓，這才道：「相公，這幾日我和青芷在做香囊和香袋，預備快到端午節的時候拿到南陽城去賣——裡面填的香藥是我和親自自己做的……」

  她鼓足勇氣看了丈夫一眼，繼續解釋：「我和青芷把曬乾的艾草、薄荷和菖蒲切碎，製成了香藥。」

  虞世清聽到了韓氏那句「預備快到端午節的時候拿到南陽城去賣」，忽然想起自己好幾年沒給韓氏銀子零用了，便問道：「娘每個月給你多少家用？」

  韓氏茫然道：「家用？娘沒給過家用啊！」

  虞世清不由有些羞愧，臉也有些熱，心道：唉，韓氏這些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韓氏眼睛有些濕潤了，呆呆看著青芷的背影。

  丈夫和婆婆從來不給她家用。

  這些年為了養活青芷，她已經陸陸續續把沒被大姑子們搶走的首飾都當完了，只剩下如今髮髻上簪的這支白銀梅花簪還沒有當……

  想到這裡，韓氏心裡有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像虞世清這樣只顧孝順母親，不管妻女的丈夫，到底有什麼用？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不敢再想了。

  青芷正和馬三娘說話，便見到一個細眉細眼頗為清秀白皙的少年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好幾根筒子骨。

  那少年看到青芷那清泠泠似會說話的眼睛，不知為何臉有些紅，低著頭把筒子骨遞給了馬三娘，聲如蚊蚋：「都……都敲好了！」

  說罷，他逃也似地去了鋪子旁邊殺豬的棚子。

  馬三娘笑了，道：「虞姑娘，這是我家老大，大名叫馬平！」

  她丈夫是倒插門，因此家裡的兒女都隨了她姓馬。

  青芷渾不在意，認認真真挑選了兩根筒子骨，微微一笑：「三娘，稱一下這兩根吧！」

  她選的這兩根筒子骨都是豬的後腿骨，這種筒子骨比較粗，骨髓更多，不但能夠促進傷口癒合，還可以增強體質，價錢又不貴，堪稱價廉物美。

  馬三娘見青芷不笑不說話，親切順眼，便麻利地稱了筒子骨，然後道：「一分銀子！」

  見青芷垂下眼帘專注地拿銀子，睫毛長長地垂了下來，很是可愛，馬三娘便隨手又撿了根小一些的筒子骨給了青芷，然後用幾個大荷葉疊著包了起來，用紙繩子繞了幾圈包好了。

  青芷把銀子遞給馬三娘，笑吟吟道了謝，接過用荷葉包好的筒子骨離開了。

  馬三娘一回頭看到大兒子馬平正站在柱子後面偷看青芷的背影，不要一樂，裝作無意道：「虞姑娘的親爹可是虞秀才，人家雖然沒錢，卻清高得很，不會和咱們這種人家結親的！」

  她家開了好幾代的滷肉鋪，著實存了一份家私，只是門不當戶不對，虞秀才不會答應的。

  馬平的小白臉有些紅，心裡滿是失望，裝作沒聽到母親的話，走到河邊幫爹爹洗豬大腸去了。

  馬三娘看著兒子的背影，心道：虞秀才雖然清高，可是他親娘王氏卻是個見錢眼開的貨，不知道二十兩彩禮能不能打動王氏這老風流……

  此時太陽還沒有出來，整個學堂罩在梧桐樹的樹蔭里，似籠上了一層暗綠的薄紗，靜謐安逸。

  青芷離老遠就看到鍾佳霖拿著書在角落的薄荷叢前踱步，等到走近一些，她便聽到鍾佳霖在背《孟子》。

  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鍾佳霖扭頭看了過去。

  見是先生、師娘和師妹，他忙轉身端端正正拱手行禮。

  虞世清見鍾佳霖這麼早就起來讀書了，心中很是欣慰，含笑道：「一日之計在於晨，以後把這個習慣堅持下來！」

  鍾佳霖聲音清朗：「是，先生！」

  韓氏含笑打量著鍾佳霖，見他穿著件藏青色紗袍，愈發顯得發黑臉白眉目秀致，很是清俊，心中很喜歡。

  鍾佳霖看向青芷，微微一笑，道：「師妹，要不要嘗嘗烤鯽魚？」

  青芷「咦」了一聲：「哥哥你哪裡來的魚？」

  鍾佳霖眼神中帶著詢問看向虞世清：「先生——」

  虞世清笑著擺了擺手：「去吧！」

  鍾佳霖這才笑著看向青芷，臉頰上酒窩時隱時現：「師妹，請隨我來！」

  青芷隨著鍾佳霖向灶屋走去，還沒到灶屋，便聞到了烤魚的香氣，當下停住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氣，滿臉的陶醉：「好香啊！」

  她眼睛亮晶晶看向鍾佳霖：「哥哥，你是用荷葉裹住魚直接送到灶膛里去燒的，對不對？」

  鍾佳霖點了點頭，帶著些期待道：「我覺得味道還不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青芷笑眯眯道：「哥哥，你喜歡的，我自然也喜歡！」

  鍾佳霖很快就從灶屋裡取出了一個白瓷盆，白瓷盆里滿滿都是用荷葉裹著的烤魚。

  青芷剝開被烤得發脆的荷葉，見魚皮已經被烤成了金黃色，便咬了一口，發現外層酥香焦脆，裡面的魚肉鮮美細膩，當真是外焦里嫩，好吃極了。

  她又咬了一口。

  鍾佳霖觀察著青芷的表情，見青芷大眼睛眯著，一臉的享受，這才放下心來：「好吃的話咱們給先生和師娘送去吧！」

  其實虞世清還沒有讓他行正式的拜師儀式，可是鍾佳霖自有一套生存智慧，直接跟著蔡羽他們稱呼，稱虞世清先生，稱韓氏師娘，稱青芷則是師妹。

  青芷細心得很，看了鍾佳霖一眼，笑眯眯點頭：「這是我前生今世吃過的最好吃的烤魚！」

  哥哥現在稱呼爹爹為「先生」。

  她記得前世爹爹是第二年過完年才正式收養了哥哥為養子的，這一世不知道會不會發生變化……

  鍾佳霖進見青芷說的這麼誇張，便微笑道：「鯽魚還有一種吃法，就是將鯽魚整理乾淨，魚肚破開，抹上油、鹽和香料，在火上烤至九成熟，然後放在骨頭湯里，加上青菜、千張和豆腐一起煮，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先生只有青芷一個女兒，他得好好巴結青芷，這樣青芷才會在先生面前為他說好話，他才更有希望留下來……

  青芷聽了，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哥哥，將來有機會你做給我吃，好不好？」

  鍾佳霖笑著點了點頭，見虞世清和韓氏夫妻倆在梧桐樹下的石凳子上坐著，便把青芷一起把這盆烤魚送了過去。

  虞家四口人，除了王氏須得每天早上吃兩枚雞蛋，虞世清、韓氏和青芷早飯都以簡樸為主，今天的早飯便是稀粥和韓氏製作的茄鮓，虞世清根本沒吃飽。

  他沒想到學堂居然還有虞佳霖準備的驚喜，當真是喜出望外，把一隻烤鯽魚吃得只剩下魚骨頭和魚刺，這才問鍾佳霖：「佳霖，你從哪兒弄到的魚？」

  鍾佳霖靦腆一笑，把一盞茶奉給了虞世清，這才道：「啟稟先生，我昨夜在河裡放了個竹簍子，清早過去，發現逮住了不少鯽魚！」

  虞世清沒想到鍾佳霖還有這個本事，心裡很喜歡，伸手又拿了一條烤鯽魚剝了起來。

  上午家裡只剩下王氏一個人。

  王氏正在西暗間「咣當咣當」織布，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心裡一喜：難道他這麼早就來了？

  她忙停下織布機，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中年女人，頭髮梳的虛籠籠的，臉上粉敷得白生生的，眉毛描得長長的，嘴唇塗得紅紅的，身材又瘦又高，穿著紅綢抹胸白紗衫，系了條水紅裙子，做少婦打扮，正是蔡家莊的媒婆丁五娘子。

  王氏見是丁五娘子，心裡有些失望，懶懶道：「你怎麼來了？」

  丁五娘子親熱地挽住了王氏的手：「奴的姐姐，奴上門還能做什麼？自然是做媒了！」

  王氏心裡一動，瞟了丁五娘子一眼：「給誰做媒？我家世清麼？」

  她先前和丁五娘子說過，想給兒子虞世清納一房妾室，好延續虞家的香火，讓丁五娘子幫她留心。

  只是後來被六姑娘虞冬梅一勸，她便覺得給兒子納妾太貴了，不如讓兒子過繼虞冬梅的庶子雷雨時，因此便不再催丁五娘子了。

  丁五娘子輕輕摸了摸王氏白嫩的手：「奴的姐姐，你家自有那又紅又香的玫瑰花骨朵兒……」

  王氏明白了——青芷！丁五娘子是來給青芷說媒！

  她的眼神當即變得算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