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心跡

  韓氏和青芷在後面園子干起活來忘了時間，一直到太陽落山，周圍暗了下來，韓氏這才發現天要黑了，忙叫青芷：「咱們快回去吧，再不做晚飯，你祖母一會兒要鬧起來了！」

  青芷前面還有一小截地的草沒有薅完，便笑著道：「娘，您先回去把稀飯熬上饅頭餾上，等我薅罷草再拔些小青菜，晚上炒蒜蓉小青菜！」

  韓氏答應了一聲，把薅的野草堆在地頭，等著曬乾了引火用，這才走了。

  青芷薅完草收拾乾淨，這才去菜地拔小青菜。

  說是拔，其實是給小青菜剔苗——撒菜子的時候撒得有些密，青菜苗密密麻麻長得太多，得一邊長一邊剔。

  晚飯做好之後，韓氏拾掇要送到學堂里去的飯菜，青芷把餾好的玉米面饅頭、高粱麵湯和一碟蒜蓉小青菜送到了正房明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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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屋的方桌上放著一盞油燈，一燈如豆，屋子裡卻沒有人。

  青芷麻利地擺好飯菜，笑盈盈看了看，心道：玉米面饅頭金燦燦，高粱麵湯紅馥馥，蒜蓉小青菜綠瑩瑩，看著還挺不錯麻！

  這麼素，祖母怕是吃不下吧！

  這樣一想，青芷就更愉快了，笑眯眯道：「祖母，晚飯擺好了，您快來吃吧！」

  王氏掀開門帘，從東暗間臥室走了出來，看了方桌一眼，眉頭皺了起來：「這麼素，讓人怎麼吃！」

  青芷不慌不忙道：「您沒交代，也沒給東屋門上的鑰匙……」

  她眯眼一笑：「這樣吧，下次您想吃肉的話，提前交代給我，我拿著銀子去買肉好了！」

  不算哥哥的話，她爹爹總共有十二個學生，除了蔡羽兄弟是一年十二兩銀子的束脩，其餘學生家裡都沒這麼有錢，除了每人固定的一年一兩銀子束脩之外，不過是按照傳統的拜師禮，每年送些臘肉、雞蛋和自家釀的酒罷了。

  只不過這些東西一送來，就被王氏鎖進了灶屋隔壁的東屋，只有王氏才能進去拿罷了。

  王氏「哼」了一聲，倒也不再多說，拿起筷子開始吃。

  青芷退了出去，

  見韓氏已經把食盒收拾好，青芷摸了摸腰間掛著的繡蘭花小荷包，笑嘻嘻道：「娘，您先吃吧，不用等我，我在學堂吃完飯再回家！」

  韓氏見女兒笑容滿面，心裡也是歡喜，起身送女兒出去。

  青芷輕鬆地提起食盒，向外走去。

  四月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白天不算熱，晚上很涼爽。

  青芷走在大路上，晚風輕拂著她的碎發，舒服極了。

  輕鬆地提著食盒，青芷腦海里忽然泛起前世的一個記憶。

  她生得裊娜苗條，看著柔弱，其實力氣可不小，李雨岫曾經笑吟吟諷刺她：「若是不了解虞側妃你的底細的話，誰會想到你是農家女！」

  想到自己前世以農家女的出身為恥，青芷真覺得臉都有些熱。

  她現在明白了一個道理——憑自己的勞動賺錢養活自己，有什麼丟人的！

  這樣一想，青芷的腳步越發輕快起來，走到大石橋西邊，她伶俐地拐了個彎，沿著小河向北走去。

  北邊不遠，河邊有一個馬記滷肉鋪子，青芷記得他家滷的豬頭肉特別美味，肥而不膩，而且滷的軟硬正好，最重要的是不算貴。

  還沒走到馬記滷肉鋪子，青芷就看到了鋪子外面掛的氣死風燈，以及上面的四個大字「馬記滷肉」，她頓時有了動力，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馬記滷肉鋪子的老闆娘馬三娘正和丈夫兒女正在門前的葡萄架下吃晚飯。

  見一個漂亮小姑娘走過來，老闆娘馬三娘認出是虞秀才的獨生女虞青芷，忙笑著起身迎接：「虞姑娘可是稀客呀！」

  青芷笑眯眯走過去：「我給我爹送晚飯，有人央我幫忙買些鹵豬頭肉送過去！」

  馬三娘笑了：「來來來！不是我馬三娘自吹，我馬家的滷肉鋪子傳了好幾代了，十里八村誰不說好！」

  青芷問了價錢，道：「三娘，給我切七分銀子的豬頭肉，切薄一點；剩下的三分銀子買滷雞腿！」

  馬三娘極會做生意，稱好了豬頭肉，又特意多切了幾片算是送的。

  其餘三分銀子則買了五個滷雞腿。

  「多謝多謝！」青芷笑著道，「三娘，豬頭肉和雞腿都分成兩份用油紙包了吧！」

  馬三娘答應了一聲，笑著問道：「是哪家要你買的？晚上怎麼吃這麼好？」

  青芷笑眯眯轉移了話題：「三娘，你們明天早上殺豬麼？」

  馬三娘手指纏繞著紙繩子，飛快地捆著油紙包，口中道：「當然殺了！」

  青芷笑眯眯道：「馬三娘，那您給我留點棒子骨吧！」

  排骨太貴，她想買點剔過肉的棒子骨回去熬湯燉蘿蔔，給娘親和哥哥補充營養。

  馬三娘響亮地答應了一聲，把包好的四個油紙包一嘟嚕遞給了青芷。

  學堂里學生已經下學了，學堂里靜了下來。

  從窗口透出燈光，青芷站在外面能夠看到一個細瘦的背影坐在那裡，背脊挺直，看著像是在寫字，正是鍾佳霖。

  她心裡歡喜，當即推開木門走了進去，笑嘻嘻道：「爹爹，哥哥，晚飯來了！」

  鍾佳霖手裡握著筆，抬眼含笑看向坐在講桌後的虞世清。

  虞世清也笑了，放下手裡的書：「用罷晚飯我再給你批改文章！」

  鍾佳霖收好筆墨紙硯，伺候虞世清用胰子洗了手，自己也洗了，這才也過去了。

  還沒走到石桌邊，他就聞到了久違的滷肉香，這才覺出了飢腸轆轆。

  中午他就吃了一碗湯麵，這會兒真是餓了。

  青芷已經擺好了碗盤筷子，見鍾佳霖終於過來了，笑嘻嘻道：「哥哥，快來用飯吧！」

  鍾佳霖剛坐下，青芷就用筷子夾了個雞腿遞了過來。

  見盤子裡還有兩個雞腿，鍾佳霖這才接了過來，拿在手裡咬了一口，只覺得入口筋斗不油膩，齒頰留香。

  虞世清接過青芷遞過來的雞腿，咬了一口後問道：「青芷，你祖母給你的銀子？」

  青芷「嗤」地冷笑一聲：「祖母若是給銀子買滷肉，只會買一點點，夠她老人家和爹爹您吃就行了，別人倒是聞聞味道！」

  虞世清：「……」

  青芷笑眯眯揭開包豬頭肉的油紙包：「爹爹，哥哥，快吃鹵豬頭肉，肥肉不膩，彈牙美味！」

  她看向爹爹，認認真真解釋道：「爹爹，今天子凌哥哥給了我一些零用錢，我已經好久沒有吃過肉了，特別想吃肉，就用零用錢去馬記滷肉鋪買的豬頭肉和雞腿……」

  說著說著，青芷的眼圈紅了：「爹爹，我不敢讓祖母知道我買滷肉了，祖母要是知道，一定會把我買的滷肉和雞腿都收走自己吃的，我就吃不著了……爹爹，您可別告訴祖母，她會打死我的……」

  虞世清頓時覺得有些噎得慌，像是剛咽下的那口雞肉堵在了嗓子眼裡。

  青芷裝模作樣低著頭，片刻後抬起頭來，端起盛著高粱麵湯的碗遞給了虞世清，嫣然一笑：「爹爹，下次我給您買點酒，這次您就喝高粱麵湯吧！」

  虞世清原本正難受，不由自主接過了碗喝了一口麵湯。

  高粱麵湯自然不像用白面攪的湯那樣細膩，喝下去沙沙的，口感有些粗糙。

  他默默地喝著湯，意識到自己在母親的影響下，確實虧待了妻子和女兒……

  想到青芷說要給他買酒喝，虞世清忙道：「青芷，你不用給爹爹買酒，過年的時候學生往家裡送了幾壇酒，都在東屋放著呢，明日我拿一壇放學堂里！」

  青芷聞言，抿嘴一笑：「這樣可太好了，爹爹你想喝一杯的時候就方便了！」

  哼，祖母會給才怪呢！

  用罷晚飯，虞世清自去學堂讀書寫文章——他一直未曾放棄科舉。

  鍾佳霖和青芷一起收拾了碗盤。

  青芷提著空食盒剛走出木門，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回頭一看，燈光掩映中一個細條條的白衣少年走了過來，正是鍾佳霖。

  鍾佳霖走到青芷身邊，伸手接過空食盒，輕輕道：「師妹，我送你回去！」

  青芷乖巧地「嗯」了一聲，和鍾佳霖並肩向西走去。

  晚風不知不覺大了起來，吹得道路兩邊的白楊樹葉「啪啪」作響，青芷的裙裾和鍾佳霖的袍子也被風颳得「呼啦啦」直響。

  青芷和鍾佳霖一起走著，腦海里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前世她跟著趙瑜進了英親王府，做了趙瑜的小妾，哥哥找到了她要帶她走，她不肯，和哥哥大吵了一架，說要借著英親王的力給爹娘報仇。

  那是她唯一一次和哥哥吵架。

  青芷記得清清楚楚，哥哥眼中含淚沖了出去。

  一直到三年後哥哥才再次出現，卻已經擁有了聲名地位和產業，成了英親王趙瑜的座上客，然後借趙瑜之勢進入官場，步步高升……

  那三年哥哥到底去了哪裡？

  青芷看了鍾佳霖一眼，見他神情平靜，如前世一樣，似乎總是胸有成竹篤定得很，不由微笑道：「哥哥，我聽人說要長個子的話，須得多喝骨頭湯，明日我送些筒子骨過去，你中午熬湯吧！」

  鍾佳霖「嗯」了一聲，含笑看著青芷：「今日多謝你買的滷肉和雞腿，很好吃！」

  青芷得意一笑：「哥哥，以後我會好好掙錢，供你讀書科舉的，你放心！」

  鍾佳霖聞言，心裡一驚，眉頭微蹙看了青芷一眼：青芷對他比親哥哥還好，只是她為何要對他這麼好？

  青芷熟悉鍾佳霖的神情，當即笑眯眯道：「等你將來有了出息做了官，就做我的靠山，這樣誰都不敢欺負我了！」

  鍾佳霖笑了，心道：師妹還是年紀小，不知道讀書科舉之路真的特別艱難和漫長……

  不過為了成為師妹的靠山，我還是要繼續努力！

  等我做了官，就可以做主把師妹許給蔡羽了，蔡家家境殷實，蔡羽為人聰明厚道上進心強，必能好好待師妹，倒是夫婿的好人選……

  不過再看看吧，以後或許有更好的人選……

  鍾佳霖一直把青芷送到了大門口，看著青芷進了大門，這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