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墮邪之神
2024-06-16 21:15:01
作者: 延峻
番外
古老的洞窟中來了一群穿著白衣的人,他們對著一副烏黑透亮的木棺跪地禱告。
焚香祭拜後,他們打開木棺,刺目的白光沖天而起。異象當現,渾厚的巨吟聲震徹寰宇!妖邪驚懼,萬物朝拜!
白光散去,木棺中平躺著一位二十出頭的男子,他的雙手交叉放於腹上,身穿一襲白衣,面容白淨,甚是好看。
人群用特殊的法器與號角吹鳴,奇異的悼音不斷傳入木棺內,可待日落西山,木棺的男子還是沒有醒來。
他死了。
一個鷹眼老頭杵著權杖,有神的目光黯淡下去,本就瘦小的身軀更顯佝僂。他掙開旁人的攙扶,老腿一彎,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老眼落下幾滴濁淚。
「先祖……」老頭支支吾吾道:「您是後巫的信仰,更是後巫的脊樑。族人等了千年,也盼了千年,可即便有甘木聖棺的加持,您還是去了……真的去了。」
眾人紛紛下跪,悲泣蒼玄,哀聲遍野,好似某種的崩塌,毀掉了支撐千年的信仰。
棺蓋被重新蓋回,人群心灰意冷地退出洞窟,可待他們遠去後,一縷復甦的春風盪入古老的木棺,青年枯僵的手指輕輕一動,生灰的軀體再度煥發了生機。
他推開沉重的棺蓋,坐起身來環顧四周,清澈的眼眸中透著迷惘。
他爬出木棺走出洞窟,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臉上,襯出一層雪白的光芒。
他靜靜地望著枯僵的手掌以可見的速度恢復,他不明白這是為何,也不曉得這是何處,他忘記了一切。
他只記得他睡了很久,睡夢裡,他記得有很多人在呼喚他,但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誰。
再度抬目,他痴痴地望著墜入西山的夕陽,那一團天際邊的火燒雲旁,似乎浮現出來一道人影。
那是一個身披繡金黑袍的男人,負手立於雲端之上,猶如撐起天維的神祇。
男人朝此望來,巨大的異瞳中布滿攝人的威嚴,與那雙眼眸對視,他忽然感到由心而來的恐懼,渾身上下戰慄不已。
那對異瞳中流露著異樣的目光,憤怒,卻也帶著一絲慈愛。
他不知那個黑袍男人是誰,可內心卻感到很親切。他想走到黑袍男人的身旁去,可那絲恐懼令他舉步維艱 。
「唉。」
黑袍男人一聲長嘆,貫徹世間的神音在周天久久迴蕩不散,莫名的悲傷被清風拂去。那道身影逐漸消失,再也見不到了。
「你掙不脫罪孽……我會跟著你,永遠跟著你,直到你再次死去……」
正在這時,一陣沙啞詭異的聲音從上空傳來。
他抬頭一望,只見一隻烏黑的大鳥盤旋在他的頭頂上空。那是一隻黑鴉,金喙血眼,三足雙頭,邪門得很。
他靜靜的看著黑鴉,他好像在哪見過它,可無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他久久停駐,最後徑直走下山崖。
他什麼都忘了,只記得有一座高聳入雲的神山,上面有一個懸在空中的宮殿。
日夜行路,渴了飲甘露、飢了啃野果,他從不知疲倦,心中有股直覺引導著他回到神山的方向。
好似千百年前,這條路上無數次走過他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灰濛濛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一陣急流巨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愣愣地望向急流聲浪傳來的方向,密林擋住了視線,他便爬上一座山頭觀望。
那是一條渾濁的大河,似乎從天際奔涌而來,再朝天際奔涌而去,波瀾壯闊,氣吞萬里!他心中莫名一動,趕忙往大河跑去。
「記起來了嗎?記起來了嗎?你的罪……你的孽……」
討厭的黑鴉跟在身後不斷嚎叫。
他不理會。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來到大河畔,沾滿泥水味的河風撲面而來,雨滴將他長發打濕,不知為何,雙眼竟流下兩行熱淚。
他就像個新生降世的嬰兒,不知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何,腦海中竟隱隱現出一幅畫面,心中突然來的莫名刺痛令他雙膝一軟,狠狠跪倒在地。
那幅畫面里,烏雲密布,在直入雲霄的山巒之巔,他奄奄一息地望著身前的人。
那個人穿著一襲黑袍,如山一般高大,但模樣很模糊,他看不清楚。
那人蹲了下來,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說句什麼吧?」
說句什麼呢?
奄奄一息的他欲言又止,心中似乎有百般話要吐,卻堵在喉間不能言語。
那個人並不在意,溫柔地說:「你的罪我來洗,你的孽我來受,從此之後世間再無我。忘掉我,也忘掉你自己,去吧,去吧……」
畫面戛然而止,他驚慌地四處張望,想重見那個黑袍人,但四周只有奔騰的大河跟不斷叫嚷的黑鴉。
他終於覺得煩了,緩緩起身,怒吼一聲:「滾!」
黑鴉被嚇到了,悻悻的退去老遠,他死死瞪著它,黑鴉感到莫名的畏懼,飛入一旁的深林中不見了。
「哎!後生娃!」
正在這時,一葉小舟緩緩飄來,船內一披著蓑衣的老漢探出頭來喊道。
老漢駕船靠岸,呵呵笑問:「哎,這大雨天的你咋站在這裡?是要過河?」
他點點頭,又看見船內有一姑娘探出頭來,姑娘的模樣很俊俏,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他,似乎對他很好奇。
老漢似乎看出他不是一般人,又問道:「你家在何處,不是河灘人吧?」
「不是。」
「先上船喝口熱湯。」
老漢招呼他上船。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行船的人家有時要走數百里水路,船上備著歇息的草蓆與生火燒飯的爐灶,老漢急忙招呼著那位姑娘:「小雲,給這位哥哥盛碗魚湯。」
叫小雲的姑娘急忙盛起一碗遞來。她咧嘴一笑,眉眼彎彎,十七八歲的年華,美得像天邊的霞雲一般。
「謝謝,我只喝水。」
他謝絕了小雲的好意,倒不是嫌棄,只是腦海里有股直覺,責令他不可食人間煙火,這些塵世美味只會搞壞他的身子。
他盯著小雲看了兩眼,覺得她很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不明緣由的小雲弱弱地望了老頭一眼,老頭到底是上了歲數的人,急忙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你給乘碗清水。」
清水被一飲而盡,小雲再度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
老漢拾起煙杆嘎巴嘎巴的抽著:「老漢姓張,這是俺孫女張清雲,老漢家祖輩都是河灘人,小伙子,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我不曉得。」他緩緩搖頭,「我什麼都忘了,忘掉了從前的事,也忘掉了我自己。」
張老漢的老眼微微眯起,只覺他是個孤兒,心生憐憫,便又問道:「那你不如先在老漢家住下,幫老漢行船打打魚,倒也有個棲身之處。」
他應承了下來,張老漢和小雲很高興。
祖孫二人住在河灘上的一個小村莊內,收船進村,一些村民路過打招呼,目光都朝著少年聚來。
河灘的漢子常年走水,腰板厚實、面容黝黑,哪裡見過如此白淨的後生?紛紛對著他指指點點,但他不以為意。
張老漢說家裡的婆娘走得早,兒子和兒媳婦去了西安討生活,家裡就他和小雲兩人,倒也清靜,拾掇了間屋子給他住下。
村子不大,雜七雜八的家常事一溜煙便傳遍了,村里少有外人進來,張老漢家來了個男人,村民們都過來打量。
日子一長便也消停了,張老漢每天出船打魚,他就跟著出去。他的力氣很大,拉網之類的重活信手拈來,只是他沉默寡言,常常坐在船頭上發呆。
這天張老漢受了涼,他便帶著小雲出船,閒來無事時,他又坐在船頭上發呆。
小雲坐到他的身旁,小船隨著河流緩緩飄去,竟有別樣風情。
「大哥,你每天都在想什麼呀?」
小雲問道。
「不曉得。」
他是真的不曉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像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
他也認為自己是一具屍體,畢竟他是從一具木棺里爬出來的。
小雲撐著漂亮的小臉蛋,嘟著小嘴喃喃道:「哥哥忘記了所有,應是無憂無慮的吧?不像小雲這般有諸多煩心。」
他被這番話吸引,轉頭望著小雲的側臉。
人很奇怪,心中總有些陳雜的七情六慾。
他問:「為何煩心?」
「因為爹娘只生了小雲呀。」小雲不滿地搖晃雙腿:「他們都說男娃方能傳家,我是女娃,不能延續香火,村裡的娃都欺負我,爹娘也不待見我,只有阿爺疼我。」
這小丫頭悶悶不樂,他便愣愣地摸摸她腦袋,小雲被這突來行為嚇到,卻也不躲避,只是巴巴地望著他。
「可是小雲現在也有哥哥了!小雲不怕了!」
她笑得很開心。
見她笑,他也咧開嘴笑了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這麼撫摸著他的腦袋。
可是,他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了。
「哥哥,你這般與眾不同,以前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沒有。」
其實他並不知道朋友是什麼。
「哥哥喜歡白色嗎?」
「你喜歡?」
「對呀。」小雲點點頭,她望著天邊的白雲道:「以前見過唱戲的姐姐穿著雪白的華服,像雲一樣,可漂亮了。而且哥哥長得這般白淨,以前住的地方也一定很白吧。」
他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面前的大河再度陷入沉思。
他還是記不起來以前的事,只有一些零散的碎片。
那是一座山,比天盡頭的那片雲還高,雲霧繚繞,日月星辰觸手可及。
那裡沒有冷寒暖暑,也沒有流逝歲月,有的只是一片虛無。
他身穿柔雲織成的繡金白袍,負手立於神山之巔。他時常俯身凝視腳下的神州,觀察著四季變換與九州的萬千生靈。
天生萬物唯人最奇,為了名利自相殘殺,面對危難卻又同仇敵愾,他厭惡人,卻又喜愛人,或許正是為了那些千奇百怪的人,他才千萬年都守在那處地方,極少離去。
腦中一陣疼痛令他無法再想,只得作罷。
小雲沒有注意到這些,而是指著一旁的林子說道:「哥哥,你看那隻大烏鴉好奇怪,長著兩個頭三個腳誒。」
他心中一驚,急忙抬頭望去。
只見一旁的林子中,一隻巨大的三足烏鴉站在樹梢上,兩個腦袋上的四隻血眼朝他望來。
又是這隻討厭的黑鴉。
他心覺不妙,急忙起身划槳掉頭,那隻黑鴉卻發出一陣悽厲的嘶叫,飛身朝他撲來,瞬間便牢牢抓住他背後的衣物。
他尚未反應過來,黑鴉便將他提了起來,小雲嚇了一跳,急忙拽住他的手,使勁往後蹬著腿喊道:「怪物你放開我哥哥!放開我哥哥!」
黑鴉的力道極大,小雲只是一個柔弱的姑娘,即便卯足了勁也無可奈何。
他被黑鴉提起來,卻並不慌亂,只是靜靜地盯著她那憋紅的小臉蛋。
為何這丫頭明知危險卻依舊奮不顧身地拉他,他想不通,也看不透。
最後黑鴉越飛越高,小雲再也抓不住。
鬆手的那一剎,她癱坐在船上,抬頭嘶聲竭力的哭喊。
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愈來愈遠,他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觸動,枯僵的身體好似煥發了一絲生機。
那小丫頭哭得很傷心,他不想讓那小丫頭傷心。
他使勁掙紮起來,不知何來的力氣,瞬間掙裂背後的衣物,黑鴉的鐵爪落了空,伸頭下來一望。
他雙腿迅速夾住鳥頭,順勢向前一翻,身軀凌空向上翻飛而起,頓時坐到了黑鴉背上。
腦海中再次一晃。
不知多久以前,一處極淵盡頭,兩道身影在烏雲中鏖戰,一團白光墜落,他雙手背握,冷冷地瞥著腳下的一隻三足黑鴉。
黑鴉嘶喊著下墜,他揪住一個鳥頭,對準一隻血眼狠狠打出一拳,黑鴉頓時慘叫連連,像斷線的風箏不斷掙扎。
黑鴉受了疼,不斷倒翻著想把他甩下去,他牢牢揪住鳥頭,拳頭如雨點般砸在黑鴉身上,船上的小雲止住了哭喊,呆呆望著黑鴉被她哥哥收拾得七零八落。
黑鴉漸漸往河面落,大叫一聲,渾身射出刺眼的火光,他一時擋不住,直直地掉進了河裡。
渾身是血的黑鴉飛遠了,慘叫聲傳遍大河兩岸。
小雲急忙朝渾濁的河面打量,她心急如焚,只想看到哥哥的身影。
過了一會兒,河中伸出一隻手抓住船錨,一個人頭冒了出來。
小雲喜極而泣,急忙將他拉上來。
剛上船還沒得收拾,小雲便緊緊抱住他哭道:「哥哥,我好怕,怕你出事……」
「別怕。」
他心覺這小丫頭可愛,安慰了她兩句。
黑鴉被收拾了一頓,應該好長一段時間不會再露面。
回家的路上,小雲問那隻大烏鴉是什麼怪物,他隨口敷衍了兩句。
村口有棵榕樹,時常有老人坐在下邊納涼,見兩人回村,便打趣道:「小雲和張老漢家的回來了。」
小雲的小臉通紅一遍,道一句爺爺好便急忙攙著他走了。
河灘人沒啥文化,俗語道誰家的便是稱謂,因為他沒名,村里人不知所云,雜七雜八都說他是她爺撿回來給她當男人的。
「小雲她爺也是行大運了,從哪弄回來這麼個後生,雖說愣頭愣腦的,但不吃食還幹活,張家祖墳冒煙了。」
「就是苦了於家那小愣子,誰不曉得他對小雲有意思,從小就想讓他娘去說媒哩!」
「那小子也是倒霉,媳婦沒了不算,還撞邪了,就剩下口氣吊著了,他爹娘急得天天哭。」
這村不論宗祠,一個村裡有好幾個姓。那姓於的小子叫於愣,聽一些嘴碎的老頭提過,年歲比小雲大一些,先前常往小雲家跑。
他對那些不感興趣,只是瞅了小雲一眼。
小丫頭低著頭抿著嘴,心事重重的樣子,他話不多,小丫頭不說,他也不會問。
剛到了家便看到張老漢坐在門口,還未說話,老頭便迎上來道:「你們可算回來了……小雲,你哥身上是咋回事。」
剛與黑鴉搏鬥,他的身上還能看到幾道血淋淋的傷口,因為不想老頭擔心,所以只是敷衍了兩句。
「爺爺你身子沒好,出來等我們幹啥?」
小雲急忙詢問。
老頭沒回應,對他說道:「小雲她哥,不知你曉得於家那愣小子不?犯點邪乎半個月也不見好,他爹娘想請你去看看。」
他沒有回答。
河灘上不乏神神鬼鬼的糟心事,於愣遭邪該請修法人,他又不會做法,請他去幹啥?
他一直盯著張老漢,清澈卻冰冷的眼神盯得張老漢有些發毛。
但到底活了點歲數,張嘴便笑道:「打從見你第一眼時,老漢便曉得你不是尋常人,即便不是天上下來的,那也是地下上來的,再不濟也是山里出來的。」
言外之意,他不是天上下來的神仙,便是地下上來的陰鬼,或者是山里出來的妖物。之所以收留他,是因為爺孫倆孤苦無依,想請他回家鎮宅。
不僅張老漢這麼認為,村裡的人也這麼認為,所以於家的人才會來請他。
得到答案,他便收回目光,對著小雲說道:「帶路,我去看看。」
他雖然丟了記憶,卻不傻,沒有人會平白無故招一個人回家養著。可他也不氣,睡人家屋子躺人家的床,辦些事是應該的。
於愣家是地主,田地多,村里數他家最寬裕,一出事便有不少巴結的村民上門噓寒問暖,圍了黑壓壓一片。
兄妹二人進門後沒有立刻進屋,湊在外邊朝裡邊張望。
只見裡面濃煙滾滾,還有幾隻尚未死透的雞四處撲騰。
屋子裡,一個小伙躺在床上,頭圓腰壯,身板敦實,這便是於愣了。
床前坐著一個身著布衣的壯漢,一旁有個士紳打扮的男子,小心地問道:「吳二爺,我家娃……」
「莫急。」那吳二爺的聲道洪亮,他朝於愣的腦門上拍了一掌,喝道:「出來!」
這一掌令於愣雙眼猛睜,霎時坐起來,死死地掐著吳二爺的胳膊,銅鈴般的眼睛死死地瞪著,透著一股陰毒與怨恨。
「我不走!」
於愣大吼一聲,卻是一道尖銳悠怨的女人聲音,嚇得在場眾人驚慌不已。
他繼續吼道:「我能看出你跟那些飯桶不同!可你也休想趕我出去!」
「那你想做啥?」
「我就占著,絕不走!」
「你配嗎?」
吳二爺一把抓住於愣的手,被附身之人力道極大,加上於愣本身就有一股蠻力,可卻被吳二爺輕易扯了開去。
見吳二爺的本事不小,於愣體內的那位不敢輕舉妄動了,大聲問道:「不怕我法,你是什麼人?!是不是總盤裡來的?」
「總盤給老子提鞋都不配。」吳二爺呸了一口道:「我當你多大的本事,白瞎了這身道行。」
「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爹!」吳二爺咂咂嘴:「來,說說你娘是誰,我扒了你的皮到她墳上認錯去。滾個炕竟然生下你這麼個糟心玩意,人胎不投,非得當只騷狐狸。」
「去尼瑪的!」
狐狸不知要活多少年方能成精,有這麼個爹出來,頓時火了,撲上去就是一頓打。
屋內的人急忙讓開片地,卻也不走,又湊上去看。
他跟這些刁民不同,能看出這是一隻活了很長年頭的狐狸,本領不小,看樣子已然快要得道,說它是狐狸的老祖宗都不過分。
可這吳二爺更是厲害,三兩下就把於愣踩在地上,並拿刀在胳膊上割了一刀,一滴血掉在於愣的額頭。
狐狸精霎時如遭雷劈,癱在地上不敢動彈了,不斷發顫地求饒。
「這條黃河都是老子的,你有多大能耐敢在老子面前蹦躂?」
「不知水府大門長駕到,您行行好,莫殺我,莫殺我……」
「說,你是哪來的。」
「小仙姓胡,是關外進來的,還算是俺們胡門的老祖宗。」狐狸精還挺得意,但又怕惹怒吳二爺,只得低聲下氣道:「以後吳二爺要是去了俺們那疙瘩,小仙定讓胡門的幾位孝女賢孫侍奉您,保管您舒坦。」
有這麼個老祖宗,它的孝女賢孫們也算造了福了。
「老子對畜生沒興趣!」吳二爺眯眯眼:「甭糊弄老子,關外的跑大河灘來幹啥?」
狐狸精解釋了一番,吳二爺聽得雲裡霧裡,覺得煩了,也不問它為什麼要纏著於愣,直接讓它滾。
可它死活不走,非要賴著。
它說先前大河灘上來了兩尊大神,它不是故意糾纏於愣,而是躲災來了,它離開的話生怕會遭殃。
吳二爺眉頭一皺,急忙問它怎麼回事。
它說前些日子它在山上歇息,看到河灘上來了兩位大神,它怕被二位大神叫去使喚,又正好看到於愣在河邊發呆,所以便附了他的身。
它附身在於愣的身上也沒幹啥壞事,是於愣他娘發覺於愣的身上有狐騷味,懷疑中了邪,所以尋人來趕,三番兩次的把它惹毛了。
「若那兩位大神在大河灘落了戶,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出來了?」吳二爺擺擺手,又問道:「那兩位大神是誰,為何來大河灘?」
狐狸精不敢觸吳二爺的霉頭,它是牲畜,感知本就比人敏銳,加上即將得道,便湊過去要對吳二爺耳語
吳二爺心覺疑惑,卻也不阻攔。
他們說話時,旁人是聽不到的,但站在門口的他卻聽得一清二楚。
狐狸精說,那兩位大神的降臨與大勢有關,大勢乃老天爺所定的變數,主掌所有運勢變化。
它懷疑大河灘即將要變天,但不是現在,而是在百年後,那場大亂便是其中一位引起的。
「你說的那兩位大神究竟是何人?難道不曉得大河灘有我水府在鎮?是要與我水府為敵?」
「嘿嘿……」狐狸精嘿嘿一笑:「別人不曉得水府的由來,我卻曉得。道句不中聽的話,莫說是你,就是大禹王再生,也要讓那兩位三分。」
吳二爺的臉色徹底變了,急忙讓它多說一些,不料狐狸精尾巴再次翹上天,裝模作樣地擺起譜來。
吳二爺哪裡見得這種陣仗,氣急上頭,直接挽起衣袖,露出左臂上的一團刺青:「你想死?
吳二爺的威勢令狐狸精畏懼不已,只得道出一句窺測天機的話語。
百年之後,河灘變天,神禍降臨,水府氣絕。
吳二爺頓時愣住了。
於愣的爹跟村民面面相覷,以為吳二爺被迷了,便輕輕喚了一聲。
吳二爺回悟過來,張嘴罵道:「胡說八道!各家兄弟香火旺盛,水府怎會凋零?!」
狐狸精又道了一番利害,吳二爺氣消,眉頭擰成一團,問它有沒有辦法挽救。
「黃河動,天下亂,此乃關乎國運的大勢,無法補救。」狐狸精繼而道:「那位大神必會先亂黃河,水府必會與其發生衝突。」
吳二爺問:「當真無力回天?」
狐狸精閉目沉思:「百年後四姓水府瀕亡,迴光返照之際,陳家將迎來兩位異端,乃水府千百年來最強之人。據水府族譜與命格推斷,一人喚陳照,一人喚劉遠年,為挽救水府最後之人。若他們也無力回天,水府註定滅亡。」
「陳照……劉遠年……」吳二爺喃喃自語,又問:「那兩位大神究竟是誰,老子先去把他們收拾了!省得他們禍害我水府子孫!」
狐狸精語中不屑:「凡人豈能覬覦神威?大禹王都不一定斗得勝它們,何況是你。」
吳二爺聽得此話,兩眼瞪得像銅鈴,沒過一會兒,全身火氣潰散,癱坐著悶不作聲。
狐狸精見他如此模樣,得意地朝門口的村民挑釁。
可當它看到站在門口的他時,頓時如遭雷劈,渾身上下戰慄不已,褲頭泛濕,嘩哩嘩啦流出水來。
村民們哄堂大笑,吳二爺覺得奇怪,便也轉頭朝他望來。
這一望,他才看到吳二爺的模樣,柳眉鳳眼,模樣倒是尋常,卻有股藏不住的英氣。
狐狸精並非死了,而是見到了什麼要命的東西,讓它氣都不敢喘。
能讓胡門老祖宗嚇得當眾尿褲子,能是什么小角色?
只見於愣的腦袋一焉,再次暈死過去,身上那股妖氣沒了,狐狸精逃了。
事辦完了,雲裡霧裡的兄妹二人離開。正在這時,那吳二爺卻追了上來,招呼道:「後生莫走,與你談點事。」
「無話可談。」
他的雙目冰冷,吳二爺被這道目光盯得發毛,心中曉得了什麼事情,也不敢再阻攔。
兄妹二人沒幫上什麼忙,回家後張老漢趕緊問那事是怎麼解決的,小雲娓娓道來,他也回屋歇息了。
才躺回床上,他便眉頭一皺,看著一道白影從床台上鑽了進來。
是只白狐,渾身雪白雪白的,沒有一根雜毛。
他尚未做出反應,白狐竟做人樣站立起來,對著他作揖三拜,然後兩條後腿跪了下來,一條大白尾巴拖著,甚是滑稽。
「小仙不知神尊降臨!泄了天機給那莽漢子聽了去,天打五雷轟之罪,卻是被逼無奈,還望神尊饒命!」
它口吐人言,還磕了幾個響頭。
這一下把他整懵了,方才他聽得一清二楚,狐狸精說河灘來了兩尊大神,而今又喚他神尊。
難道那所謂的大神指的便是他?如此說來,這隻狐狸曉得他來歷?
「俺只是人間小妖,不敢窺探神威,亦不曉得神尊具體來歷。」這下連小仙都不敢自稱了,狐狸精怕得顫顫發抖:「小妖遭了天罪,死不足惜,只求神尊放過小妖的子子孫孫,胡門世世代代記神尊大恩。」
他不作答,又問它另一個大神是誰。它不敢說,但大勢變替可以告知。
他對大河灘不感興趣,見它可憐便讓它走了。
它繼續一番感恩戴德,最後抬起頭道:「小妖多句嘴,這戶人家與神尊情緣匪淺,只要這戶人家不做任何傷天害理之事,胡門便會永世護這家人周全,可神尊若是住在這裡,只怕這戶人家……」
意思很明白,他會給這戶人家帶來災禍,若繼續留在這裡,引來的災禍是狐狸精無法承擔的,所以讓他離開。
狐狸精走後,他躺在床上想起那隻黑鴉,覺得狐狸精說的有道理。
雖說那隻黑鴉是找他的,可說不準會對付張老漢和小雲,他不想讓這祖孫倆因他而遭遇變故。
入夜後,村莊寂靜一片,他悄悄地離開,到村口時回頭望了一眼,那隻白狐站在小雲的家門前向他作揖拜別,他沒再停留,順著心中的直覺趕路,
大河極長,他連續走了兩天還是望不到盡頭。第三天傍晚,他坐在河邊凝視天邊沉陽,心中突然忽然極度不安。
回頭一望,那隻白狐從一旁的草叢中奔來,它似乎受了傷,已無法口吐人言,只得上躥下跳,似乎要告訴他什麼事。
他不知所以,看到白狐身上的傷口焦黑一片,像是被火燒了一般,他想起了那只會冒火的黑鴉,急忙問是不是那隻黑鴉又出現了。
白狐點點頭,作出一番糊裡糊塗的動作,他看了半天方才看出白狐的意思。
那隻黑鴉去了張老漢家並打傷了它,它拼了一條命才逃出來向他報信,讓他快些離開。
可他非但不走,反而立刻轉身回去。
從白狐的意思里看已經有人死了,不管死的是誰,他心中都不好受。
疾馳趕路,夜半時在離村口十幾里之處,白狐向再次上躥下跳地糾纏,他讓白狐離開,可白狐卻咬著他的褲腳往密林里拖。
「我找那隻黑鳥算帳,你莫再攔我。」
他以為白狐要拉他找地方躲起來,便停下來對它說。
白狐站在他面前,搖搖頭,又用小爪子指了指林中深處的一座山。
它不是要帶他躲避,而是要帶他去黑鴉所在之處。
離山頭越近,白狐便越怕,直到山腳下時,它終於對他作揖拜別,一溜煙便竄進草叢裡逃了。
「你來了。」一陣嘶啞詭異的聲音響起:「可即便你來了又能如何?」
「莫要裝神弄鬼!」
他四處張望。
黑夜中,一陣撲扇聲飄過,巨大的黑鴉飛到他面前,血紅的眼睛與他對視,透著陰寒與惡毒。
「哥!爺爺被它殺死了!」
山腰處傳來一陣哭喊。
他抬頭一望,看到了淚眼婆娑的小雲,旁邊還有一個小伙,是那個於家的人。
「有仇便尋我,為何為難旁人,他們只是尋常人家。」
他沒理會清雲,繼而問道。
「神尊素方。」黑鴉道出一句尊號,怪眼紅的滲血:「你未按天數之期便提前百年復活,天地不容!」
神尊素方?
這名號令他如同當頭棒喝!忽然覺得陌生又熟悉,好似很久很久之前,素方的確是他的名字。
「禍及旁人便是天數?」
「罪孽之身也敢質疑大道!素方,你死有餘辜!」
黑鴉怪叫一聲,撲著便朝他打來。
他眼疾手快地躲閃,黑鴉對他恨之入骨,一人一鳥便纏著鬥了起來,驚飛林中的飛禽走獸。
山腰上的兩人見那打鬥,小雲心急如焚,生怕兄長出現意外,於愣弱弱地問了一句:「小雲,你哥能打贏那隻怪鳥不?」
於愣身體好了之後去小雲家玩,被那隻黑鴉一股腦逮來了。
小雲點點頭,她親眼見過兄長收拾黑鴉,可這隻黑鴉好像又厲害了不少,兄長打得有些力不從心。
再次交鋒,黑鴉一爪刺入他的胸口,他傷痕累累,卻不忘朝於愣使了個眼神,要他們偷偷離開。
於愣受意,趁黑鴉不注意,悄悄帶著小雲爬下山崖。
他的心臟已被黑鴉攪得支離破碎,他奄奄一息地單膝半跪,透明的血不斷從嘴角流下流下。
黑鴉收翅停步,冷冷地望著他道:「我曾敗你手中兩次,如今沒了真身的你,如何是我的對手?」
「你要殺我?」
「你該死。」
「可否告知我,我是誰?」
「不行。」
黑鴉的雙頭逐漸合併,頭頂一撮黑羽,兩隻血眼現出金光。雙翅盡展,渾身燃起熊熊火焰,如同一輪燒透雲層的降世烈陽,仰天長嘯,嘶啞詭異的聲音變為清聖純淨的神音,震退四方妖邪。
「放過他們。」
他自知無力反制,抬頭央求。
「凡人如螻蟻。」黑鴉升上半空,如同晨陽升起:「神尊素方,死!」
燒毀一切的氣勢從天而降,莫說如今的他,即便是曾經的他,也對這焚毀一切的氣浪忌憚不已。
他抬頭望著,眼中帶著疑惑與不解。
從頭到尾,他還是不曉得自己從何而來,神尊又是什麼東西。
「哥!」
就在這時,遠處的小雲見到這一幕,掙開於愣的手,不顧一切地朝他衝來。
「別過來!」
他大聲咆哮。
一切戛然而止,小雲將他緊緊抱住,還未來得及說話,那焚毀一切的神火便將她牢牢擊中。
以一身柔弱的肉體凡胎,擋住了三足金烏的涅槃神火。
小雲軟軟癱在他的身上,生機在極快的逝去。
他目光呆滯,時光似乎停了下來,三足金烏的不甘和於愣的哭喊聲近在眼前,卻又像遠在天邊。
小雲死了,死之前也沒來得及跟他道一番離別之苦。
他摸著她的腦袋,一滴又一滴的清淚掉落在她的臉上。
塵封的記憶伴隨悲痛滾滾而來。
天地初開時,太虛中射出一道靈光落在一座神山上,形成一條遍及神州的龍脈。日升月落,滄海桑田,龍脈衍生出一黑一白兩道神影。
不知過了多少年,他站在神山之巔,黑袍男子站在他身旁。大道賜名,並布下神職。兄長名夜息,他名素方,兄弟二人鎮守崑崙龍脈,永世庇佑神州大地。
世間生靈皆道兄弟二人為神尊,兄長博愛萬物,九州皆在眼中;他冰冷孤傲,眼中只有兄長。
兄長時常化身為凡人下界巡視,他便腳踩雲霧,一人立在神山之巔俯身凝視神州,觀察著千千萬萬的凡人。
兄長代表仁愛,他代表殺伐,神職便是斬妖除魔。那隻三足金烏本是天上神物,貪玩下山禍亂凡間,他幾度勸解不了,便將金烏打回原形,又用神術封住它的元靈。
斗金烏的是一條白色的龍,那便是他的真身。
兄長是一條金須黑龍,他是一條青須白龍。
山腳下有一族群名喚後巫,有一年突遭瘟疫,恰逢兄長不在,他便下山以血驅邪,自稱後巫的凡人們從此有他的血脈傳承。
他給後巫留下一些秘術便離開了,後來因追殺一隻大妖飛到遙遠的極西神山上,意外撞斷頂天的神柱,致使天河之水傾斜而下,神州大地變成荒洋大海。
那場災禍不知延續了多久,一個名為禹的人奉命治水,兄長前去幫忙,將神州劈開一道極長的大溝,漫天大水順著大溝直流入海,洪荒徹底蟄伏。
後來兄長尋到了他,直言他犯了天罪,上天不能饒他。兄長斷了他一條生路,並引來天雷將他的龍身擊得四分五裂。
難怪他剛出山洞時,對那站在雲端上的黑袍幻象又愛又怕。那是最疼愛他的兄長,亦是親手殺掉他的兄長。他對大河跪地流淚,那是因為大河有兄長的影子。
三足金烏立於雲端之上,雙翅一扇,神音傳徹世間:「素方,你犯天罪,你身旁之人終不得善。此為宿命,亦為枷鎖。」
記憶覺醒一些,丟失的神力回歸一分。
他輕輕將清雲的屍身放於一旁,垂頭起身。
周遭風動不止,身體創傷極快癒合。
風卷過原野,周天似乎迴響著無窮無盡的歌頌與朝拜。
「神尊素方!神尊素方!」
蓮華神光自體而燃。
他雙腳騰空登天,九天之上、極頂天穹,一道清聖神光直直墜落!破開萬丈惡霾將他籠罩。
他懸於半空之中,垂背黑髮漸漸顯白,左瞳化黃、右瞳顯藍,雙目之中再無喜,亦無悲,好似所有感情都已湮滅。
金烏大驚不已,想要上前打斷,卻無法靠近分毫。
又見一道星雲爆散!他頭披珠玉抹額,身著柔雲白袍,及腰銀髮隨風飄蕩。
雙目閉合,雙臂輕抬,沐浴於蓮華神光中。
華夏之神再度降臨九州大地!
往事浮現腦海。
距今很多年前,將神州大地分為南北的連綿神山上有一座雲宮,那裡沒有溫度、沒有歲月,只有一片虛無。
雪白的神祇時常於山巔處俯身凝視神州,審視凡間四季與萬千生靈。
若神州出現攪亂世間之物,必喪於它手中斬無神劍之下。
它那偉岸如撐天巨擘的神影被篆刻於太古神話中,萬千年後仍被神州邪祟提及膽寒。
自它誕於這片天地間開始,便孤身行走在漫漫爭鬥史上,走了千年萬年。
俱往矣……
左臂輕抬,手掌緩轉,蓮華神光沖天而上,頭頂惡霾齊齊消散,黑夜現出晴光,燦燦光柱將它籠罩。
它望著掌心,久久不語。
忽然,它仰望蒼玄,聲聲句句,迴蕩於周天不散:「可滿意了?」
周天中傳來一陣莫名嘆息,是無奈,亦是惋惜。
又見一陣變化,那雙黃藍神瞳凶光畢露,雷光匯聚而來瘋狂劈閃,蓮華神光驟然崩散,至惡邪氣圍它而繞。
霎那間!天雲下墜、大地沉葬,四方原野澈天哀嚎!
望著那充滿暴戾凶光的墮邪之神,金烏忘卻驚駭,勃然訓斥:「摒棄神容墮入邪道,神尊素方,這便是你的覺悟?!」
「神有何用,不能護己身,不能護己愛。」神性滅,哀聲嘆,神祇邪光不容直視:「吾妹清雲喜白,白清雲,便為吾今後神名。」
金烏語氣沉重:「大道趨於完美的造物、庇佑華夏的神靈墮落成邪,可對得起你的兄長?!」
「吾不求兄長原諒。」龍吟之怒響徹雲霄!白清雲神影散,神威現,漫天風雷隨身而動:「滅爾,墮邪方始。」
「吾雖敗你手中兩次,但你如今真身未復,縱然神體已歸,亦非我之敵!」
金烏雙翅一扇,渾身燃起熊熊烈火。
二物相撞,四周河灘劇烈動搖!
順治十年,四川與甘肅交界的黃河灘上空,一團白光與一輪太陽纏鬥,天地晝夜徹底顛倒。
大河灘上萬里風雲飛速掠過,他們從大河灘打到西域,又從西域打到南疆,橫跨大半個神州,斗得難分難解。
最後又回到大河灘,以白清雲被打下雲層告終。
金烏立於雲層之上俯視白清云:「龍身未歸,墮邪之神握不得神劍。素方,你如何斗我?」
「神魂化龍,亦可滅你!」
白清雲倒吸口氣,冷氣入喉,神魂出體!一團扭曲白光沖天而上!
青須白龍現、神州萬靈拜!傳說中的天白神龍再度再現塵寰,盤於雲間之中,死死地望著三足金烏。
望著這條熟悉的白龍,金烏如遭雷劈,嘶喊著逃離。
白龍豈能放過它,巨吟一聲追上去,一爪按住它的頭,直直往地上摔。
這條白龍只是神魂所化,遠不及真身,可金烏嚇破了膽不敢反抗,被龍爪按著死死砸在地上,頭暈目眩中還未反應過來,又被白龍抓著腦袋使勁往地上砸,烏金的鳥毛四處紛飛,悲鳴嘶吼不斷。
白龍的大眼中充滿了怨恨,不斷張開大嘴撕咬,見金烏奄奄一息後,滿嘴是血的它又直衝雲霄而去,不斷在空中飛舞,周遭天雷匯聚而來,堵在雲中蓄勢待發。
白龍周身再次現出雪白神光,它大喝一聲朝金烏俯身撲去,蓮華神光隨身而動,狠狠劈在金烏身上,直插入魂的悲鳴響起,金烏被打了個身魂俱滅。
「神尊素方!你永遠比不上你的兄長!你註定尋不到回家的路!再也無法回頭!」
留下這句話,金烏徹底消散。
大仇得報,白龍四足站立,它抬頭望著惡霾逐漸散去的天空。
綿綿細雨飄下,順著它的眼角滑落,像是雨滴,又像是淚水。
它對著灰暗的上空低吼一聲,威嚴的龍吟此刻卻充滿了委屈,像個被拋棄的孩子,對父母質問著什麼。
像是金烏說的那樣,它忘記了回家的路,墮邪之神,再也無法回頭。
它回頭望了一眼,小雲的屍身躺在原地,於愣呆滯地守在一旁。
它沒說話,長尾一掃,再次沖天而起。
過了一會,它回來了,還帶著一口烏黑的木棺。
神魂入體,他走過去抱起小雲,將她放入木棺中。
小雲被金烏的涅槃神火打中,外表無傷,五臟六腑卻皆被焚毀,三魂七魄也受了重創,即便他是神,也無法讓小雲復活,只得將其放入甘木聖棺內。
甘木聖棺以神樹甘木所造,沒有傳說中的起死回生之效,但能保屍身不腐並滋養靈魂,將小雲放入甘木聖棺,可以滋養她受創的三魂七魄,讓她恢復後轉世投胎。
白清雲將小雲衣服變成一襲雪白的華服,然後從木棺中取出一圖陣法和血墜交給於愣:「照看小雲的木棺,這十封血棺陣圖可助你於家平步青雲,這血墜中有本尊的一滴血,只要捏碎,本尊便會趕到。」
於愣不敢推脫,急忙應承。
白清雲望著小雲的臉蛋,苦苦一笑:「你沒尋到本尊的兄長,卻遇到了本尊,是本尊害了你。」
初遇小雲時,他便覺得小雲面熟,待恢復記憶後,他自然記起了小雲是誰。
遙遠以前,他與兄長到後山溜圈,發現一個仙子出現意外,在山中岌岌可危。
是夜息救了她。
那仙子便是小雲的前世,她看到了夜息,所以她的宿命情緣便是夜息。
可她還沒有遇見夜息就被白清雲害死了。
「不管如何,不管今後你還記不記得,你永遠是本尊的親人。」
白清雲滿心愧疚,小雲之死令它墮邪,可它不怨。
他將木棺放入一個山洞內,從此有於愣和白狐狸看護。
它化身飛走,朝記憶中的神山飛去。
它無法回到極空之處,便降臨到後族盆地的那株血榕之上。
先祖回歸,後巫族人欣喜若狂,圍著血榕跪地膜拜,後巫族長大聲恭道:「大勢更替,百年之後,先祖將得天下!」
大勢更替,百年後,它將率後巫先亂黃河再奪天下。
它想起來白狐說的那番話,若有所思。
他對江山與天下不感興趣,可天命所至,大清氣絕,百年後它必須攪動天下命脈,否則華夏將會迎來一番恐怖的變故。
祭司說,黃河有禹王留下的洛書鎮河圖所鎮,還有四姓水府護河,要亂黃河,必須先揭鎮河圖,再四姓水府。
白清雲不置可否,入祭壇內休養。
又過了數十年,它不信天數,一人入大河灘揭開洛書鎮河圖,致使九鼎出水,古道動亂。
可天數終歸是天數,它被鎮河圖上的聖人氣息打傷,只得回來休養。
二十年後,響徹原野的爆炸聲響起,銀髮男子自古老的祭壇飛出,立於古榕之巔,無數穿著白衣服的人圍著古榕半跪而下,齊聲喊道:「恭迎先祖降臨!」
在圓月的映射下,它睜開星辰般的眼眸,蔑視天地萬物的傲然之勢油然而生。
可這時,它卻眉眼一皺,轉身望向遙遠的九天之上。
一道懸掛著星尾的光柱自那月朗星稀的萬里長空垂直下落,消失在天際之邊的大河畔。
「你,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