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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知名的惡魔

2024-06-16 13:46:18 作者: 陳一歲

  深蔭川是流過我住的城市東區的河流,它是一級河川黑鷺川的支流。深蔭川是非常小的河流,所以如果不是當地人,大概不會知道它的名字。

  相對於南北流勢、縱貫城市的黑鷺川,深蔭川起源於東邊的紅叡山深處,流過山谷後穿入市區,再匯入主流。它的河面不寬,平常的水流量也不大,但是每次一遇到大雨,就會泛濫成災,傳出它給河的兩岸帶來災難的消息。

  十一月中旬的某個星期三早上,深蔭川的河面上浮著一具屍體,那是人類的屍體,而且——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就是我。

  早晨的散步活動,是我最近的習慣,這個習慣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那一天我心血來潮,散步的路線延伸到深蔭川的上游,因此看到了「那個」。

  二十幾歲的後半成為了職業作家,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專門寫與殺人有關的推理小說的我,在真實的生活里,從來沒有遇過類似推理小說里的「事件」,也沒有見過人類的「不自然屍體」。別說是他殺的屍體,我連自殺或交通等意外身亡的屍體也沒有見過。在推理小說里登場的推理作家,往往也會被捲入兇惡的命案之中,不過,現實世界裡的推理作家,其實就像我這樣。

  所以,看到深蔭川上漂浮的屍體時,我真的非常吃驚。但是,老實說,最初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根本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

  

  我從座落在山腳下的社區外圍開始,沿著河邊的路走,還走不到十分鐘,就發現了那具屍體。

  走到那邊的路,是禁止車輛進入、沒有鋪設柏油路面的步道。走進步道不久,路就分岔成兩條,一條是通往紅叡山登山道路的路,另外一條路則沿著河,經過沿岸的山谷,最後到達蓋在上游的攔砂壩。後者很有「山間溪流」的風景,是附近居民平日非常喜愛的散步路程。

  天亮沒多久,我就從家裡出發,那時應該是早晨六點半左右吧!因為是黎明的時間,所以散步的路上只有我一個,沒有別人了。

  雖然是氣候晴朗、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但是前一天午後下了一場雨,所以此時河水的水位比平日高,平常可以讓人戲水的河岸,現在都被混濁的水流淹蓋了。我停下腳步,讓自己置身在比平日洶湧的水聲,與從周圍的森林飛降下來的野鳥啁啾聲中,視線飄向河的那邊。我突然發現自己視線範圍內的某個角落有一個東西。

  那是什麼……?那個東西和這個清爽的早晨非常不協調,感覺是十分殺風景的物品。那個……是什麼呢?那是……?

  浮在水面上的「那個」……看起來很像是一件淺褐色的外套或是什麼的物品。水面上怎麼會漂浮著那樣的東西呢?那是被人丟到水裡的東西嗎?還是不小心掉到河裡的?……當時我的腦子只能想到這一點。「那個」東西被河面上的浮木勾住了嗎?「它」並沒有繼續往前流動,而是固定地停在灰暗的綠色水面上,不安定地擺動著。

  因為覺得奇怪,所以我往前走了幾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那個」,進而看到水面上有擴散開來,像黑色頭髮般的東西。

  難道是……?一想到「那個可能性」,我驚慌失措地左右張望。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狗叫聲,我回頭一看,一位帶著褐色中型犬的半老男人,已經走上了步道。

  「怎麼了嗎?」

  對方發聲問我,並且發出「噓」的聲音,制止狗的吠叫,然後以不變的步伐,朝著我走來。

  「那個。」我伸出手臂,指著河面說:「那邊的水面上浮著一個東西,我正在想那是什麼,該不會是……」

  「唔?」男人歪著頭,眯起眼睛,順著我的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看之後,他的臉上露出驚訝和困惑的表情,說:「哎呀!這可不得了!」

  「是人體嗎?那果然是人體吧?」

  我隱藏了驚慌失措的神情,以連我自己都覺得滿不在乎的口吻說著。

  那人——從披散著的頭髮長度看來,大概是一名女性——身上穿著外套。在這樣的時間裡,浮在河面上。因為看不出那人有任何自主性的動作,所以只能認為她已經死了。但是,或許她有萬分之一還活著的可能性,那麼一定得救她才行。

  然而,此時魯莽地飛奔到河裡救人,根本是一種自殺的行為,因為暴漲的河水水勢洶湧,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再加上現在已經是秋末的季節,流經山間的河水水溫很低,置身在那樣的河水中,應該有生命的危險吧!

  「啊!喝!」男人突然大聲怒喝。

  一看,原本是一隻大烏鴉從空中飛舞下來,停在那件在河面上搖擺、浮沉的淺褐色外套上面,羽毛黑得發亮的鳥,讓人的腦子裡不禁浮起鳥類「啄食屍肉」的畫面。

  「喂,別亂來。」

  男人一邊發出怒吼聲,一邊用小石頭丟烏鴉。在他身旁的狗也狂吠不已。

  我用我的手機打電話報警。

  回想起來,以前我只在學生時代打過一次一一〇的電話號碼,那時是因為騎機車發生了輕微的意外,所以打電話時非常緊張,不太能夠把心裡想說的話完整地說出來。不過雖然如此,不久之後警察還是來了。

  警察來的時候,看守著那具屍體的人除了我與帶著狗的男人外,還有後來散步到此的三個人。那三個人也都是附近的居民,其中有兩個人是我認識的一對老夫婦。

  水裡的那個人還活著嗎?不去救人沒關係嗎?誰也沒有說出這些話,大概都認為沒有那種可能性吧!我的心裡如此認定著。因為從不管怎麼趕也趕不走,一再飛近的烏鴉看來,事實應該就是那樣。

  警察們來了之後,好幾個人合力,大約花費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才好不容易從河裡撈起屍體。

  警察在打撈屍體的時候,我們的情緒都很緊張,只能看著警方的行動,無法參與打撈的工作。我認識的那對老夫婦中的太太因為覺得身體不舒服,便先回去了。我和那個帶著狗的男人在警察的指示下,把發現屍體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次給警方聽。晚秋的早晨天氣冷得好像已經進入冬天,我把雙手插進夾克的口袋裡,雙腳不停地原地踏步,忍不住懊惱出門的時候沒有帶著暖暖包。

  還有——

  警察竟然叫我去確認被打撈上來,平躺在擔架上的屍體,這讓我感到十分困惑。

  「看來是淹死的,應該是在上游的地方落水之後,再漂流到這裡的。」

  一名警官如此說明道。

  「雖然身上並沒有什麼嚴重的外傷,但還是必須做詳細的調查,但從屍體的現狀看來,應該死沒多久,只有幾個小時而已。請仔細看看死者的臉,如果是你們認識的人,請告訴我們死者是誰。」

  我怎麼可能會認識死者呢?——開始的時候我是這麼想的。但是幾秒鐘後,這個想法馬上就被我自己推翻了。

  正如剛剛發現屍體時的猜測,死者果然是一個女性。

  濕透的淺褐色短外套下面,是同樣濕透的黃色襯衫。警察一掀開蓋在死者臉上的布後,我看到的是一張沒有生氣的蒼白臉龐,濕濕的長髮貼在失去血色的臉頰、額頭上,半張開的嘴唇同樣一點血色也沒有。屍體的雙眼緊閉,讓我吃驚的是——

  屍體的整張臉上,畫著好幾條異樣的線——

  「……啊!」

  我忍不住低聲輕呼。

  啊!這個是……這個女人是……

  站在我旁邊的,是帶著狗散步的中年男人和穿著慢跑裝的年輕男子,他們和我一樣注視著橫躺在擔架上的死者的臉。大概和我一樣,他們也是被警察叫來確認死者身份的吧!

  年輕的男子一看到屍體,就一面搖頭、一面後退。

  帶著狗的男人則是張開嘴巴,發出「噢」的聲音,然後說:「這個人是_」

  「你認識嗎?」

  警察問那個男人。

  「是和我住在同一個街區的……」

  男人一邊頻頻撫摸下巴,一邊回答:

  「住在下面的鳶寺町的老房子……姓什麼來著呢?唔……好像是上田還是山口什麼的……」

  是井上。我沒有出聲,只在心裡默默地這樣說。

  是井上,井上奈緒美。

  這就是她——這個死掉的女人的全名。我知道這個人。

  這個女人——井上奈緒美,三十四歲,和老母親同住,兩個人住在鳶寺町的一間獨棟樓房裡。沒錯,這具屍體——就是那個被*****附身的女人……

  昨天晚上的深夜,或許她是在被*****附身的瘋狂情況下從家裡跑出去,跑到前面攔砂壩旁邊的那個洞穴里,最後自己跳進暴漲的河水中……

  這種情況並非不可能。

  附身在她身上的*****開始發作,她就會失去自己,陷入瘋狂的狀況,做出超出常規的舉動。她會深夜在外面徘徊,也會做出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情。三天前我便親眼看見她的奇怪行徑,我確實地看見了。

  寶月清比古所進行的驅除惡靈的行動,似乎沒有發揮功效,所以她的身心一再受到*****的控制,以致於昨天晚上終於發生了讓她失去生命的不幸結果嗎?——我的這種說法或許會被指責為迷信的言論,但是,我也只能點頭接受指責,因為我真的是這麼想的。愈有人否定這種想法,認為這是愚蠢的言論,我就愈相信事情就是這樣。

  可是如此就算——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有這麼惡劣的感覺呢?

  為什麼那個女人畫在臉上的線條顏色不一樣呢?

  「*****」是惡靈的名字。用「妖魔」來稱呼「惡靈」,應該也無不可吧!

  但是,為什麼我要用*****來代表惡靈呢?理由就是我不知道惡靈的正確名字。不過,就算我知道名字,也不可能把名字寫在這裡。其實最重要的問題是:我根本不認為可以用我們所能理解的表音文字或記號,來正確地表現惡靈的名字。

  如果是「類似東西」的名字,那麼以前應該不只聽過一次,也曾經試著學習聽到的內容,把「類似東西」的名字說出來。雖然不能完全正確地發出相同的音了,但是至少可以學得很「類似」。不過,我就是不知道要如何用手邊的文字做表記。

  所以,我才會在此使用「*****」這樣的記號,來表示那個東西,雖然這不是聰明的辦法,可是總還是一個辦法。使用*****的用意就在此,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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