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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雨欲來

2024-06-16 13:46:16 作者: 陳一歲

  那天晚上,我把在醫院裡醫生說的話,說給妻子聽。結果妻子皺皺眉頭,一副「怎麼還這樣呀」的表情,說:

  「真是的!你住在這邊的時間明明比我還久,卻……什麼都不記得。」

  聽到她的話,我也只能問自己是怎麼了。

  

  我是——

  我到底是原本就不知道那些事,還是原本是知道的,但是現在忘記了?或者是……

  我也很在意三天前找到的那張舊照片,我對那張照片的記憶也很模糊,會不會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呢?

  「對了,對了。」妻子換了一個語氣說:「後面馬路的轉角處,就是明智家,那一家的主人好像昨天晚上自殺了。」

  「自殺?」

  雖然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但因為是住在附近的人所發生的事情,所以還是忍不住地覺得很震驚。

  「為什麼呢?」

  「明智家的主人好像在氣象局上班,還擁有預報天氣的預報員執照,所以……聽說是因為責任感,才上吊自殺的。」

  「責任感?」

  我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感,便接著問道:

  「因為雨下個不停嗎?」

  「或許吧。」

  妻子隨口回答後,目光投向已經開著的電視畫面,此時正好在播報氣象。根據氣象預報,這個地區明天還是會下雨。

  雖然服用了醫生給的藥,就寢前仍然感覺到輕微的暈眩,平躺在床上時,藥也沒有發揮作用,世界好像以我為中心似的,緩慢地轉動著——

  我突然又從下個不停的雨聲里,聽到了嘰咿咿……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不曾聽過的鳥叫聲。

  翌日的黃昏我有一個約會,要和某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吃飯和討論工作的事情。天空的模樣如昨天的氣象預報,仍然是讓人不想外出的天氣,可是這個約會是早就約定好的,不能隨隨便便說取消就取消。

  很奇妙的,在和許久沒有見面的編輯交談當中,我一直緊繃的心竟然漸漸放鬆了。我在心情放鬆的情況下喝了不少酒,很久沒有喝這麼多酒了。時間在說說鬧鬧中過去,我在醉得完全不省人事前上了計程車,這時已經是深夜兩點了。

  告訴司機先生目的地後,便把後腦勺靠在后座的椅背高處。很快地,眼前的景物愈來愈模糊,漸漸失去了輪廓——我覺得是這樣。

  我的意識深陷在黑夜的底層。

  意識滑溜到最底層後,便開始反轉急速往上浮起,一瞬間便飆到天空上,以猛烈的速度盤旋在淅瀝瀝下個不停的雨中。

  不知何時我已經與一隻巨鳥同化,拍動著融入黑暗夜色中的異形翅膀。

  嘰咿——!尖鋭的鳥叫聲震撼了無數的雨滴,劃破了黑夜。

  嘰咿、嘰咿咿……!

  巨鳥盤旋的速度緩慢下來,開始往深夜的市區里下降。

  熟悉的建築物影子漸漸逼近到眼前。那是蓋在緩坡上的四層樓鋼筋水泥建築物——深泥丘醫院。雖然是黑暗的夜裡,還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

  巨鳥要降落在醫院的屋頂上。

  冷冷清清的水泥地屋頂。但是,在那樣的屋頂的中央,卻有一座純日本式的木造閣樓,形狀很像是神社的殿堂。而且——

  閣樓的屋頂頂端,懸掛著幾個奇怪的東西。

  「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呀?有什麼意義嗎?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思考這個問題。

  嘰咿咿咿——!

  巨鳥發出更加尖銳的叫聲,猛撲向「那些東西」中的一個。

  像怪物般的黑色鳥嘴緊緊咬住從屋頂懸掛著「那個」的繩子,並且像銳利的刀刃般,瞬間割斷了繩子,然後快速地咬住繩子的一端,「那個」便垂吊在繩子的下方,不停搖晃。巨鳥再度揮舞強而有力的翅膀,飛向夜空……

  巨鳥在持續不斷的雨中朝著目的地飛去,至於目的地到底是哪裡?這時我已經有大概的預感了。

  是黑鷺川。

  架在那條河上的半圓形拱橋,就是這隻巨鳥的目的地,而且會在那裡……

  ……場景突然轉換了。

  意識回來了。

  好像要墜入絕望般,我覺得自己在虛無之中一直往下墜落……啊!我突然張開眼睛,意識到自己還在計程車裡面。

  張望一下車內,雙手摸摸身體,再看看手錶,上車還不到十分鐘。

  剛才那是……?

  那是什麼呀?剛才那個奇怪的……

  不管是眼前的景物,還是腦子裡的影像,都在緩慢而不規則地持續搖晃,不是喝醉的關係,也不是暈眩發作了。

  「那個……對不起,我要改變去的地方。」

  我結結巴巴地告訴計程車司機:

  「請你沿著黑鷺川的堤防,到貓大路通附近……拜託了。」

  「到這裡就可以了。」

  我讓計程車停在沒有民房的堤防邊上,雨一直下個不停,我竟然要在這樣的地方下車,司機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吧!

  「在這裡就好了,就是這裡——謝謝。」

  沒有拿司機找給我的錢,我就下車了。

  才一下車,斜斜的雨就迎面打來,我趕緊撐開雨傘,但是撐傘也沒有用了,因為才十秒的短暫時間裡,我已經半身全濕了。

  就是這附近了。我如此想著。

  從這裡往北走一點點的地方,那裡就是那座半圓形的拱橋……

  收起沒有幫到忙的雨傘,我獨自走在街燈光亮極為稀疏的路上,不知道從堤防下到河邊的石階在哪裡,但是應該就在這附近。

  果然,看到石階了。但是——

  站在石階上往下看河川時,我嚇得呆住了。

  水面……

  河水暴漲,平常附近居民休閒的場所,已經完全不見了。

  只有黑漆漆的濁流,流勢非常洶湧,水聲與雨聲融合的聲音震撼著黑夜。

  在我的記憶里,黑鷺川的水面從來沒有漲到這樣的高度。

  如果水位繼續上升的話,就會發生決堤的情況,一想到這點,我就不寒而慄。

  我壓抑著想要趕快離開這個地方的想法,沿著道路往北走。

  不久之後,看到我的目的地了——橋。

  架在黑鷺川濁流上的老舊半圓形拱橋。

  四十年前拍的那張照片裡的橋……

  我一邊用手背拭去打在臉上的雨水,一邊在黑暗中凝視橋的模樣。

  接著,我看到了——

  有幾個奇怪的東西從橋的欄杆上往河面垂懸——啊!對了,四十年前拍照的那一天,這座橋上一定也懸掛著「那個」……

  我極盡目力的看著那裡。

  每一個都一樣,大大的白色床單從頭覆蓋,脖子上纏繞著繩子……

  ……正是「那個」。

  那是屍體,人類的屍體。

  好幾具人類的屍體以相同的姿勢,被吊在那座橋上。

  不用多想,靠著視覺我就知道「那個」到底是什麼,代表著什麼意思了,我不得不知道。

  為了讓下個不停的雨停下來,幾百年來這個地方一直持續著「那個」的事情……

  那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材料」或「尺寸」雖然有很大的差異,但是,只要是這個地方的人,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知道的「那個」……

  嘰咿咿咿咿——!

  我聽到頭上傳來尖銳的鳥叫聲。

  可是抬頭看卻不見鳥的身影,只依稀感覺到融入黑暗中的巨大翅膀在揮動。

  翌日,從早晨起,天空就一片晴朗了。

  我帶著好久沒有的爽快心情,獨自在午後出去散步,耀眼的初夏陽光下,到處都有人家在自家的陽台上晾起白色的床單,床單隨風招展。那麼——

  既然出來了,今天要不要多走一點路越過深泥丘,到可以看到如呂塚線軌道的地方走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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