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人之地
2024-06-16 13:44:43
作者: 陳一歲
此刻雙胞胎出乎人們的意料,捧著一抱抱枯樹葉爬上山來,把葉子傾倒在柴火堆上。
感到柴火堆夠高了,孩子們一個個都不再回去拿,他們站在粉紅色的、嶙峋的山頂石之中。呼吸現在平靜了,身上的汗水也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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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爾夫和傑克互相瞅瞅,大伙兒站在邊上乾等著他們。他們倆產生起一種慚愧的感覺,也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表達這種心情。
紅漲著臉的拉爾夫先開了口。「你來怎麼樣?」他清清嗓子繼續說:「你來點火好嗎?」
於是尷尬的局面出現了,傑克的臉也紅了。他開始含糊不清地喃喃而語。「你拿兩根樹枝互相摩擦。你摩擦——」
他瞥了一下拉爾夫,拉爾夫卻不打自供了無能,他脫口而出。
「誰有火柴?」
「你做張弓,旋動那枝箭取火,」羅傑說道。
他搓手模仿著,「嘶嘶。嘶嘶。」一陣微風拂過。
隨之而來的是穿著短褲和襯衫的豬崽子,從森林中他謹慎地費力地走了出來,夕陽的亮光把他的眼鏡反射得一閃一閃的。
海螺被他的胳膊夾著。
拉爾夫朝他喊道:「豬崽子!你忘了帶火柴?」
別的孩子跟著嚷嚷,使得山上一片嗡嗡響。
豬崽子搖搖頭,來到柴火堆旁。「噯呀!這麼大堆是你們搞的?是不是?」
傑克突然用手指著,說:「他的眼鏡——拿眼鏡作聚光鏡!」
豬崽子來不及脫身就給團團圍住了。
「嘿——放我走!」正當豬崽子發出恐怖的尖叫,傑克手快的將眼鏡從他臉上搶走。
「當心!還我眼鏡!我什麼也看不見了!你要把海螺給打碎了!」
他被拉爾夫用胳膊肘推向一邊,跪在柴火堆旁。
「站開,別把光擋住。」一陣推推拉拉,再加上瞎起勁的大叫大嚷。
眼鏡片被拉爾夫前前後後,上下左右地移來移去,夕陽的一道亮閃閃的白光落到一塊爛木頭上。
幾乎同時升起了一縷輕煙,把拉爾夫嗆得乾咳起來。
傑克也跪下輕輕地吹著,於是輕煙飄散開去,接著煙更濃了,有一小團火苗終於出現了。
在明亮的陽光下幾乎看不見的火苗捲住了一根細樹枝,火越來越大,火光燦燦的閃現著,又竄上一根樹枝,發出噼哩叭啦的尖響的爆裂聲。孩子們為火苗越竄越高而歡騰。
「我的眼鏡!」豬崽子號叫著。「還我眼鏡!」
拉爾夫遠離柴火堆一點,眼鏡被塞到豬崽子摸索著的手裡。
豬崽子的聲音慢慢變成了嘰哩咕嚕的自怨自訴。「弄得這麼髒。我戴著連手都看不見——」
孩子們跳起了歡快的舞。
柴火堆那麼腐爛不堪,現在象引燃物那麼乾燥,一根根大樹枝被黃金般的火焰大口地吞沒著,熊熊的火苗竄到二十英尺,在空中不停地搖擺著。
火堆近處,熱浪逼人,微風吹過,帶起一條火星。在烈火中一根根樹幹蜷縮為灰白的餘燼。
拉爾夫叫喊道:「再要柴火!大家全去找柴火!」
此刻生活變成了一場同火的競賽,孩子們四散奔進了稍在高處一點的森林。
要保持一面迎風飄揚的美好的火之大旗已成當務之急,沒一個人再顧得上別的。即使連最小的孩子們也拿來小片的木頭投進火堆,除非果子把他們吸引住。
空氣流動快得引起一股輕風,因此下風頭和上風頭有了明顯的界限。
一頭空氣涼嗖嗖的,但另一頭火堆中卻衝出灼人的熱浪,一瞬間連頭髮都能燙著。
孩子們感到了習習晚風吹拂在濕漉漉的臉上,停下享受這股清涼,於是便意識到自己已精疲力竭。
他們在亂石堆中的陰影里撲倒。
火苗迅速減弱下去,隨後火堆漸漸坍下去了,內中不時地響起一種焦炭輕輕的爆裂聲,傾斜開來,隨風飄去。孩子們象狗似的喘著粗氣躺在地上。
拉爾夫把擱在前臂上的腦袋抬起來。
「沒用啊。」羅傑不住地朝灼熱的灰燼吐唾沫。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煙,只有火啊!」豬崽子已經安安穩穩地坐在兩塊岩石當中,海螺被放在膝蓋上。
「咱們沒生成火,」他說,「有什麼用!象這樣燒的火堆咱們又沒法維持,再怎麼試也不行!」
「胖子你太費心思啦,」傑克鄙視地說。「你只會幹坐。」
「咱們用過他的眼鏡,」西蒙邊說,黑污污的臉頰邊被他的前臂擦著。「他那樣也算幫了忙。」
「我拿著海螺,」豬崽子惱怒地說道。「你們讓我發言!」
「在山頂上時海螺不算數,」傑克說,「你還是閉嘴吧!」
「我把海螺拿在手裡。」
「放上青樹枝,」莫里斯說道。「那是生煙的最好法子。」
「我拿著海螺——」
傑克惡狠狠地轉臉說:「你住口!」
豬崽子蔫了。
拉爾夫把海螺從他那兒拿過來,環顧了一下周圍的孩子們。
「咱們得派專人看管火堆。要是哪一天有船經過那兒,」——他揮臂指向筆直的海岸線——要是咱們有個點燃的信號,他們就會來帶咱們走。還有件事。咱們該再作些規定。海螺在哪兒吹響,就在那兒開會。山上這兒同下面那兒都一樣。」大伙兒都同意了。
豬崽子張嘴要說,瞥見傑克的眼神,又啞口無言了。
海螺被傑克伸手拿過去,他站起來,烏黑的手小心地捧著易碎的海螺。
「拉爾夫說的我同意。咱們必須有規定照著辦。咱們畢竟不是野蠻人。咱們是英國人,英國人干哪樣都幹得最棒。所以咱們干哪樣都得象個樣。」
他轉向拉爾夫。
「拉爾夫——合唱隊將被我——我的獵手們拆散開來,也就是說——分成小組,我們負責看管生火堆的事——」
慷慨大度的舉動引起了孩子們一陣喝彩聲,傑克因此咧嘴笑看著大家,隨後將海螺揮動以示安靜。
「我們現在就讓火把它燒完。反正晚上有誰會看到煙呢?而且,我們只要喜歡,隨時都可以再把它生起來。奧爾托斯——這星期你來管生火,下星期再增加到三個人——」
與會者莊重地一致同意。
「而且設個觀察哨很有必要。要是我們看到那兒有船,」——大伙兒順著傑克臂骨粗突的手臂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當青樹枝被我們放上去時煙就更濃了。」
大家聚精會神盯著深藍的海平線,似乎那兒隨時都可能出現一個小小的船影。
西下的夕陽一點點滑向海平線,就象一滴燃燒著的金子。
當陽光和溫度趨弱之際,他們意識到了傍晚姍姍來臨。
羅傑把海螺拿起來,神色沮喪地環顧著大伙兒。
「我一直盯著海看,連船的影子也沒有。咱們得救的希望是多麼渺茫。」一陣嘁嘁喳喳的咕噥之聲過後,然後又是一片靜寂。
拉爾夫取回了海螺。「我以前說過會有人來救咱們的。咱們只要耐心地等著就行了。」
豬崽子勇敢地、怒氣沖沖地將海螺拿過去。「那就是我說的!我說過開會呀,還有別的事呀,可隨後你們都要我住口——」他的嗓門大得變成了一種道德上的責問,變成了一種哀訴。
小男孩身體蜷縮成一團。
「給我們講講蛇樣的東西。」
「現在他說那是只小野獸。」
「小野獸?」
「蛇樣的東西。好大好大。他見過。」
「在哪兒?」
「在林子裡。」
不知是微風飄蕩,還是夕陽西下樹木底下已有陣陣的涼意。
孩子們感到了這點,騷動起來。
「在這麼大點的島上不可能有小野獸、蛇樣的東西,」拉爾夫好心地解釋道。
「象非洲、象印度,只有在大地方,才找得到那種東西。」一陣喃喃細語聲過後,接著是一陣莊重的點頭。
「他說小野獸在黑暗中會出來。」
「那他就沒看見!」一陣笑聲、歡鬧聲。
「你們聽見嗎?他說那東西能在黑暗中被看到——」
「他仍說見過小野獸。那東西來來回回好幾次,要吃掉他——」
「他在做夢呢。」隨後哄堂大笑。
拉爾夫向四周環顧,看著每一張面孔,尋求大家的支持。
大點的孩子們贊同拉爾夫;可小孩子中卻有很多人表示懷疑,單靠推理式的保證是不能使他們信服的。
「他準是做惡夢了。因為老在這些藤蔓中徘徊。」孩子們都莊重的點頭表示知道惡夢是怎麼回事。
「他說見過野獸、蛇樣的東西。他問今晚它會不會再次出沒。」
「可根本沒小野獸呀!」
「他說小野獸在早上變成繩子樣的東西掛在樹枝上,不知道今兒晚上能不能再來。」
「可根本沒有小野獸呀!」
此刻所有的笑聲都消失了,大伙兒面容肅然地瞧著他。
拉爾夫雙手捋著頭髮,雖很開心但卻惱怒地注視著這個小男孩。海螺被傑克一把搶過。
「當然拉爾夫說得對。沒有蛇樣的東西。如果真有蛇我們就把它逮住殺掉。我們正要去獵野豬,為大伙兒搞點肉。我們也要去打蛇呢——」
「可實在沒有蛇呀!」
「我們打獵時會搞清楚的。」拉爾夫惱了,一時沒了主意。他感到自己面對著某種不可捉摸的東西。而看到他的眼睛又是那樣的全神貫注,毫無幽默感。
「可實在沒有野獸呀!」從拉爾夫內部湧上來的某種力量迫使他又大聲地強調這一點。
「可我告訴你們野獸不在這兒!」
與會者一片沉默。拉爾夫又把海螺舉起,他一想到自己接下去要說的話,就轉怒為喜了。
「咱們現在來商量最重要的事情。我一直在思索。就是在我們幾個爬山時也在想。」
他向另外兩個會意地咧嘴笑笑。「剛才在海灘上也在想。我想的就是,咱們玩,也不要忘了得救的事兒。」
與會者表示贊同的熱情呼聲象熱浪那樣衝擊著他,將他的話打斷,他想了想後又說:「咱們要得救,當然咱們會得救。」
一派喧鬧聲響起。這種只是出於拉爾夫的新的權威給大家帶來了光明和歡樂,並非是有什麼根據的直率的斷論。
拉爾夫只好揮舞海螺以示安靜,讓大伙兒繼續聽他說。
「我父親在海軍里。他說已經沒什麼島嶼人們不知道的了。他說女王有個大房間,裝滿地圖,世界上所有的島都畫在那上面。所以女王一定會有這個島的地圖的。」
一片歡天喜地的聲音又響起了。
「早晚會有船派到這兒。沒準兒還是我爸爸的船呢。大家等著,咱們會得救。」他為了強調而停頓了一下。
他的話給與會者帶來了一種安全感。他們本來就喜歡拉爾夫,而現在更尊敬他了。
大伙兒自發地開始拍手叫好,一會兒掌聲響徹整個平台。拉爾夫一陣臉紅,他側眼看到豬崽子的欽羨之情暴露無遺,而在另一側看到傑克在嘻嘻地傻笑,表示他也知道怎麼鼓掌。
拉爾夫揮揮海螺。
「停下!等一等!聽我說!」他在安靜的氣氛中興高采烈地繼續說道:「還有件事。船隻經過島的附近時,船上的人不一定會注意到咱們。因此為了幫助他們找到咱們必須在山頂上升起煙來。咱們一定要生堆火。」
「一堆火!生一堆火!」一半孩子立刻站了起來。
傑克在當中鼓譟著,一時忘記拿海螺了。「來吧!跟我來!」
棕櫚樹下的一片空地充滿了孩子們的歡呼聲。拉爾夫也站了起來,大叫安靜,可沒人聽他的。人群一下子都一窩蜂地跑向島的一端,——跟著傑克跑了。甚至連最小的孩子們也跑起來,踩著斷枝落葉,拼命地跑著。留下拉爾夫拿著海螺,此外就只剩下了豬崽子。
豬崽子的呼吸差不多完全恢復正常。
「一群小孩兒!」他輕蔑地說。「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孩子氣!」拉爾夫躊躇地看著豬崽子,把海螺擱到樹幹上。
「我打賭是吃茶點的時候了,」豬崽子說。
「真不知他們跑到那山上去想幹什麼?」他略帶敬意地撫摸著海螺,隨後停下來抬頭仰望。
「拉爾夫!嘿!你上哪兒?」
拉爾夫已經把第一層斷裂面爬過去了。
他前面老長一段路都留下了孩子們咔嚓咔嚓地踩著枝葉的聲音和歡笑聲。豬崽子用不滿的眼光看著他。
「象一群小孩兒——」他嘆了口氣,彎下腰繫緊鞋帶。
蜂擁而去的人群的噪聲隨著他們上山而漸漸遠去。然後,豬崽子帶著一種長者不得不跟上孩子愚蠢的胡鬧而作出犧牲的表情,他把海螺撿起來,轉向森林,開始擇路翻過起伏不定的孤岩。
在另一側的山頂下有塊平坦的森林。拉爾夫無意中又做了個倒放著的杯子的手勢。
「那下面有咱們許多柴火。」傑克點點頭,用牙齒咬住下嘴唇。
一側較陡峭的山,在距離他們腳下約一百英尺處開始,有塊地方好象特地設計好了來放燃料似的。
在潮濕的暑壓之下,因為缺少足夠的泥土供樹木生長,而使它們過早地倒下腐爛了:藤蔓盤纏,在底下托著枯樹,新的樹苗奪路而長。
傑克向已站好的合唱隊轉去。他們將黑帽子滑向一側戴著,蓋住一隻耳朵,就象帶著貝雷帽。
「咱們要搞一個柴火堆。來吧!」
他們找出最適合的下坡路,開始用力地拖拉枯樹殘枝。已到山頂的小孩子們也跟著滑了下來,除了豬崽子一人外,每個人都在忙碌。
樹木大多數都已腐爛不堪,一拉就碎,木屑四飛,還有紛揚的樹虱和爛物;可也有些將樹幹原根拉出來。
雙胞胎薩姆和埃里克先找到一根可能會是原根的圓木,但他們搬不動,拉爾夫、傑克、西蒙、羅傑和莫里斯來插手幫忙。
接著他們把那棵樣子古怪的枯樹一點點抬到岩石上,把它倒在了柴火堆上。
每一群孩子都多少加了點柴火,這樣柴火堆越來越高。
又一個來回時拉爾夫發現自己正和傑克一塊兒扛一根大樹枝,他們倆共同承受著這個重物,不由互相咧嘴而笑。
在微風中、在歡叫中、在斜射到高山上的陽光中,再次散發出一種魅力,一種親密無間、大膽冒險和令人滿足的光輝,一種奇妙而無形的光輝。
「真有點吃不消。」傑克露齒笑著回答:「咱們倆能扛得動。」
他們倆一塊兒竭力把樹枝扛著,搖晃著爬上了最後一段陡峭的山路。
他們倆一塊兒哼著一!二!三!大樹枝被砰地扔到大柴火堆上。
隨後他們倆又充滿了勝利的喜悅,歡笑著走回去,於是拉爾夫情不自禁的來了個拿大頂。
在他們下面,孩子們仍在幹著活,儘管有些小傢伙已經失去興趣,在這片新的森林裡尋找起野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