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秀蘭看了一眼龍依依，龍依依對著她點點頭。

  她龍依依一向恩怨分明，霸占田地，霸占錢財的是二房祖母一家，何況原主落水還是三房救起來的，也是她去叫的郎中。

  這個恩不能不還。

  龍依依起身上前，笑問道，「三嬸怎麼來了？」

  

  麗娘的目光落在了龍依依的身上，距離她落水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龍依依早就不像是剛被救起來的憔悴模樣，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平素里凌亂的發也梳得整整齊齊。

  不見往日那紛亂惹眼的妝容和髮飾，取而代之的是不施粉黛，清水出芙蓉的美。

  麗娘笑了笑，估摸著是人剛經歷了生死，徹徹底底變好了。

  她有些抹不開面子，靦腆一笑，「依依啊，三嬸聽說你得了孵蛋的法子，特意趕過來問一問。」

  麗娘牽著龍瑾瑜指給龍依依看，「你也知道，你這妹妹生來就先天不足，到了這麼大還不會說話。」

  麗娘面露憂色，「郎中說要多吃些進補的東西才好，咱們這鄉野中哪有什麼能進補的。」

  龍依依瞭然，她估摸著三房家的來應該也是為著這件事。

  「那三嬸隨我來吧。」

  麗娘牽著孩子進了屋，龍依依把龍瑾瑜領到了飯桌上，謝清辭給她盛了一碗餃子。

  「讓孩子在這吃飯吧，我們進去說。」

  麗娘剛開始還有點不放心龍瑾瑜能不能和大房家的幾個兒子相處好，看著龍瑾瑜端著碗在謝清辭旁邊坐下才放心。

  籬笆外面的杜芬芬沒看見麗娘吃了閉門羹，而是被龍依依領了進去那個啞巴女兒還吃上了什麼餃子，氣得臉都綠了。

  「哐」地一聲關上了門。

  臨到頭怎麼還便宜了那個麗娘，杜芬芬對著窗外大聲喊了一句，「家裡連買雞蛋的錢都出不來還學著人家孵蛋，風塵地出來的沒有家裡人的教養就是不會勤儉持家。」

  這聲音很大，大得麗娘在龍依依關著門窗的屋子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本就臉皮薄，出身不好更是她心上的一道傷疤，這時在小輩面前被龍依依這麼說，她的臉瞬間又紅又白。

  這話自然也進了龍依依的耳朵里，她最討厭的就是揪著別人的苦難反覆鞭撻。往人家的傷疤上撒鹽。

  龍依依拿著孵的蛋給麗娘看，「三嬸，她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英雄從不論出處，我們出身鄉野，大家誰也不用瞧不起誰，都是這世道害人，大家都是苦命人罷了。」

  麗娘抬起眼，龍依依的話讓她心裡好受了不少。

  「謝謝依依的安慰，不過事已至此，我的人生也就這樣子算了，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龍瑾瑜她好好的。」

  龍依依長嘆了一口氣，伸出手拉住麗娘，她實在是不忍看見這麼個年輕女子屈服於生活。

  「三嬸，你今年不過也才二十八歲，還有遙遙幾十年，你要就這麼過下去嗎？」

  「你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著龍瑾瑜想一想，她沒有個硬氣的娘家，將來嫁人您就不怕她被欺負嗎？」

  麗娘眉心皺起，龍依依說的話實在在理。

  見麗娘有所心動，龍依依接著勸道，「我們即便是女子，也該自己為自己撐起一片天。」

  這話說到了麗娘的心坎上，她無所依靠，嫁了個男人更不是個靠譜的。

  她能做到的也就是自己給自己撐起一片天。

  「依依，你說我應該怎麼做，你說，我都聽你的。」

  見麗娘被說動，龍依依向她投向了讚賞的目光。

  龍依依這麼勸說她也有她自己的用意，林秀蘭身體不好，家中這些事也需要她上下打點，幾個孩子圍著她，自然分不開心照顧這些孵出來的小雞。

  而麗娘就是個很好的人選，她自己還要開墾荒山，家裡這些雞鴨得找人時時看著，也得防備著一些別有用心之人。

  「那三嬸我這就教你如何孵蛋。」

  龍依依給麗娘把所有方法和注意事項，包括孵出雞雛以後的事都交代給了麗娘。

  麗娘也聽得認真，甚至隨手撿了地上的燒成黑炭的樹枝在木板上簡單記了下來，生怕自己忘記哪一點。

  聽了這麼多，麗娘嘆了一口氣，「真是多謝依依了，只是你三叔還沒回家，我沒有銀錢，還得看顧著龍瑾瑜，實在是沒辦法到鎮上去買種蛋。」

  「孵蛋的事只能等你三叔回來再說。」她頓了頓，想到龍老三，心中苦澀起來。

  「買雞蛋需要的銀錢不少，這也不是一件小事，我還得和他商量商量。」

  麗娘心中無限悲哀，她聽的時候是越來越興奮越來越覺得這事兒可行，但細想起來，龍老三連一捧細面都捨不得給她娘倆買更何況是雞蛋呢。

  龍依依看出了她的顧慮，隨即開口，「三嬸，買雞蛋是你一個人買，孵蛋也是你一個人，就連養雞也是你一個人養。」

  「三叔全程都不參與這件事，又不用他花費心力，您不用取得他的意見，只要你自己想，隨時都可以開始。」

  麗娘一想，龍依依說的也有道理。

  「是啊，又不用他花費心力，我和他商量什麼？」

  麗娘又猶豫起來，只因她囊中羞澀。

  龍依依當然知道，都是一個院子裡的，她再怎麼說也有個當秀才的爹，生活還算過得去。

  麗娘沒有娘家，出身又不好，龍老三又是個靠不住的，還處處遭著大房的擠兌。

  生活過得會好才怪。

  「三嬸，你要是真想嘗試，我可以借你些蛋，將來孵出小雞下了蛋你再還我，若是沒孵出來也不用還了。」

  麗娘連忙搖頭，「這不行，我不能不還你。」

  龍依依歪著頭想了想，「那這樣吧，三嬸你幫我孵蛋，相應的，我送你一部分蛋，這樣總可以吧。」

  麗娘慚愧的笑了笑：「依依你就這麼放心我嗎？不怕我把這件事辦砸了？」

  龍依依搖頭，「辦什麼事都有風險，更何況三嬸把我從水裡撈起來，我就已經信任三嬸的為人了。」

  最後，麗娘和龍依依約定，白天麗娘在家裡照看這些蛋，晚上龍依依回來照看，報酬是五隻小雞。

  麗娘直接同意了下來，龍依依不怕麗娘心術不正在這些蛋里動手腳。

  他們有共同的利益，要是麗娘沒看管好，她自己也得不到小雞。

  兩人商量完了，麗娘走出龍依依的房間，一道門帘之外，龍瑾瑜已經吃了半碗餃子。

  出乎意料的是，龍瑾瑜並沒有像和那對雙胞胎相處那樣又哭又鬧還被那兩孩子欺負的跑回家來，而是在飯桌上得到了幾個哥哥的偏愛。

  大房除了龍依依便都是男孩兒，而龍依依年紀也最大，是所有人的長姐，和老三老四年紀差的太多平時也玩不到一起去。

  如今龍瑾瑜來了，立刻吸引了老三老四的注意。

  小魚兒一會兒給龍瑾瑜添些熱湯，一會兒好奇的打量著她的麻花辮，老四和龍瑾瑜年紀相仿，他們之間大眼瞪小眼，雖然沒有說話交流，但是龍瑾瑜看著更喜歡老四一些。

  「三嬸，你要回去了嗎？」

  老二孟玄見麗娘從裡屋走出來問。

  麗娘點點頭，抱起了龍瑾瑜，「妹妹沒給你們添什麼麻煩嗎？」

  孟玄搖搖頭，「沒有，她很乖。」

  事實上，龍瑾瑜的性子內向，本也不會添什麼麻煩。

  小魚兒拉拉龍瑾瑜的手，把她沒吃完的一碗餃子端了起來。

  「三嬸，讓妹妹吃完再走吧。我看她還沒吃飽。」

  龍瑾瑜拉拉麗娘的衣袖，口齒不清的嘴裡含糊著幾個音節，讓人聽不懂是什麼。

  麗娘睜大了眼睛，平時龍瑾瑜做什麼都是靜悄悄的，完全一副一個字都不想說的樣子，今天難得吐露出幾個音節。

  她驚喜的一時間都忘了說話。

  回過神後，她才反覆確認，「瑾瑜，你是要吃餃子嗎？」

  龍瑾瑜點點頭，大大的眼睛眨巴著。

  正巧趕上龍依依出來，她直接大方的又撈了一碗餃子。

  「三嬸你也沒吃飯呢吧，帶著孩子做飯不方便，我給你盛一碗餃子，今晚上湊合吃一頓吧。」

  龍依依端著碗把人送出了門，此刻，屋外已經暮色四合，遠處山邊天際垂著幾顆星子，借著月光，她看見了麗娘臉上喜極而泣的淚水。

  「依依，平日裡若沒什麼事的話，我能把龍瑾瑜送去跟幾個哥哥作伴玩耍嗎？」

  她目露期待，「瑾瑜這麼大的年紀，我想著她還是多和同齡人接觸對她的病來說會更好一些，而且你的幾個弟弟性格脾氣都好，不會欺負我家瑾瑜。」

  麗娘一激動也沒用腦子多思考自己塞個孩子過去會不會給他們一家添麻煩，只想著她終於找到孩子和龍瑾瑜一起作伴了，說不定待久了龍瑾瑜也會說話了。

  跟著謝清辭也能學學讀書寫字，養在龍依依身邊說不定可以學到些那奇書上記載的東西。

  冷靜下來後，麗娘才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是有些唐突的。

  她立馬補充道：「等到農忙時間，大嫂忙著種田，我也可以幫著大嫂看顧著老三老四他們。」

  這也不算什麼大事，龍依依相信小魚兒他們的人品，不會欺負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妹妹。

  再說，她開墾荒山真到忙的時候，這幾個孩子還真得有人看顧著些，她總不可能把老四那么小的孩子帶到山上。

  林中蛇蟲鼠蟻眾多，她可不敢拿孩子的命開玩笑。

  「沒問題，三嬸你就放心吧，小妹妹願意，不嫌棄他們幾個是渾身泥的混小子就隨意來找他們玩。」

  龍依依拍著胸脯保證，「有我在，別說是他們，就算是外人也不能欺負了我家的人。」

  這個「外人」自然指的就是二房的那兩個雙胞胎。

  龍依依在她有限的記憶里，關於這個妹妹最多的記憶就是二房家的兩個雙胞胎經常因為人家不會說話。

  不是拿蟲子嚇人，就是把人騙到河邊然後把人推下去。

  就連秉性劣質如原主發現的時候都看不過去眼，把龍瑾瑜從那兩個混世魔王的手裡救下來，送回家。

  因著這事兒，原主和二房家的沒少結梁子。

  送回了麗娘，龍依依回了家。

  讓她驚訝的是，自己睡覺的房間不知為何被一道帘子與對面的幾個孩子隔開了。

  做衣裳尚且不夠的料子能被拿出這麼一大塊拼補出來把她的床圍住，不知道林秀蘭是怎麼想的。

  龍依依掀開帘子，探頭去問林秀蘭。

  「娘，你在我窗邊掛上帘子做什麼？」

  林秀蘭指了指開著窗看竹簡的謝清辭，這一瞬間，龍依依就明白過來了，這不是林秀蘭乾的，這事兒是謝清辭乾的。

  只見月光之下的謝清辭還是披著他的那身墨色長衫，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毛筆在紙上做批註。

  聽著帘子被掀開的聲音，謝清辭回了頭。

  他並未束髮，青絲垂下來落在肩上，淡漠的眼神在注意到來人時變得溫柔起來。

  「長姐。」

  龍依依指了指外面的帘子，「這是做什麼？你要與我分家？」

  謝清辭的目光不自然地閃爍起來，他對著龍依依招手，「長姐，你過來。」

  龍依依疑惑上前，她倒要看看謝清辭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只見竹簡上的字她零星認得幾個。

  「男女授受不親……」還有什么女德、女戒。

  龍依依沉默了，她就不是一個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人。

  「你要說什麼？」

  謝清辭冷白色肌膚微微泛紅，跑去謝清辭要教給她的話不談，光是他這幅樣子，龍依依就覺得有意思，壓制住了自己想抬腿離開的想法。

  龍依依看著謝清辭摘抄下來的內容，忽而一笑。

  謝清辭以為是龍依依明白了自己要表達的意思，他也欣慰一笑。

  下一秒，龍依依重重一竹簡拍在了謝清辭的清瘦脊背上。

  「你讀了這麼久的聖賢書，不要把腦子讀傻了。」

  龍依依反問謝清辭，「男女應當是一樣的。」

  「男人可以上朝為官，女人為什麼不可以？你能給我說出個理由來嗎？」

  「男人可離家做生意，女人為什麼不可以？」

  幾句話問住了謝清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