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回 百番禁癸
2024-06-15 12:00:01
作者: 方竹
「是誰,誰可以留下這樣的傷口?」屠善無間,這個當世的最強者此刻卻也難掩心中的訝異。
屍體,不多不少三具屍體,第一具屍體,那上面至少有三千道傷痕,每一道都足以致命,每一道卻都恰好沒有致命,這人真正死亡的原因是鮮血流干而死。
第二具屍體,他的身上只有一道傷口,但透過這傷口卻看不到絲毫血跡,因為那傷口,是黑色的。這不是血液凝固的顏色,而是凝固了血液的顏色,黑暗,已在這傷口處凝聚。
第三具屍體,這已經算不得是「屍體」,無論是被千刀萬剮,甚至是被剁成肉泥,挫骨揚灰,人死了總該會留下些痕跡,但這人,他明明安靜的躺在這裡,但卻好像根本沒有存在於這個地方,就好像人照鏡子的時候,看到鏡子中存在的另外一張臉,轉過頭,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這三人在這留榭香居也算有一定地位,第二縱列的頭三把交椅,卻被人無聲無息的殺死,殺死之後更被人無聲無息的將屍體又送了回來,而且就方才留榭香居大廳的正門之前,而就連屠善無間與元格七殺這兩人居然都沒有察覺到這三具屍體究竟是何時送來的。
這當然是在挑釁,只是誰有這個膽量,也有這個本事來挑釁,挑釁這個世上的最強者。
「難道就連你也看不出?」元格七殺原本無心理會留榭香居里的任何事情,但當他見到這樣的死法的時候,心中卻也泛起了疑慮。
屠善無間道:「三個人,我想不出有哪三個人可以用這樣的方法殺死他們。」
元格七殺仔細看了看這三人身上的痕跡,又摸了摸第三具屍體的心口,良久,他才說出一句:「不是三個人,只有兩個人,準確的說,出手的只有兩個人,他,是死在自己的手裡。」
屠善無間面露疑色,卻也將手探向第三具屍體的心口。「果然,」屠善無間說道:「他是被自己的恐懼嚇破了心,但是該有多恐怖的對手才能讓來自地獄的他們,把心嚇破。」
元格七殺道:「也許你該問,是誰有膽量,明知他們是你的人,卻還敢這麼明目張胆的對他們下手。」
屠善無間道:「現在有膽量與我正面交鋒的人不出五個,但有這個本事的人,本該是零。」
元格七殺又走到第一具屍體旁邊,道:「這人,就是你第二縱列的掌控者?」
屠善無間道:「論起實力,他連殺破狼中的一人都不如,我當初選中他作為第二縱列掌控者的原因,是因為他這刀槍不入的身軀。」
元格七殺道:「但是這身子,現在卻被砍得體無完膚,我只能說,好狠的刀。」
「刀。」屠善無間道:「你確定殺了他的那個人,是用刀的?為何這傷口看起來與劍無異。」
元格七殺道:「你究竟是不是屠善無間,難道你看不出他身上的傷,根本沒有一道是真正被砍中的,傷他的不過是刀氣而已,如果對方用的是劍,這傷口應該更窄才對。」
的確,對於劍的了解只怕沒有誰能比得上元格七殺,這個分割了時間與空間的人,他的實力如何,現今卻也是個謎。
屠善無間轉過身,卻是凝眸看著那一道凝聚著無限黑暗的傷痕。
「這樣的傷,從未見過。這樣的黑暗,幾乎同我的黑暗一樣純粹。」屠善無間不由得去觸摸那道傷痕,觸摸其中的黑暗,而當他的手指觸碰到那傷口的瞬間,凝固在那裡的黑暗便如霧一般消散,鮮血迸濺而出,直有一丈來高。
血霧瀰漫,屠善無間也不由得為之震驚。
「你這是什麼表情?」元格七殺冷冷問道:「難道這樣的事情,你做不到嗎?」
屠善無間道:「我當然可以,但我想不出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夠做到這樣的事,能夠凝聚黑暗,而且能夠將力量掌控的恰到好處,這樣的人,放眼天下我也想不出有第二個。」
元格七殺道:「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原本我一直以為,只有我一人能夠發揮出劍無界的真義,但卻沒有想到,那兩個小子聯起手來,居然能夠與我的劍無界相抗衡。」
屠善無間道:「你說的是段痕和南宮涵?」
元格七殺道:「難道你認為除了他們還有別人做得到這種事嗎?」
屠善無間命人將這三具屍體抬下去安葬,坐回到那張屬於他的王座之上,這才又說道:「的確,他們兩個都是不能忽視的存在,段痕承繼了我的血統,早晚他會成為新一代的魔中翹楚。而那個南宮涵,聽天煞孤星所言,他的體內居然藏著佛門一道的力量,而且那力量居然不弱,原本以為毀了西天,囚禁了大善就能讓這力量從此消失,想不到居然還有漏網之魚。」
元格七殺坐到屠善無間旁邊,想了片刻,似乎是在想這問題該不該問,終於拿定主意,問道:「你,難道很害怕那力量?」
屠善無間的眼神在這一瞬間,充滿了殺機。
「怕如何,不怕又如何?」那張冰冷的臉和這無情的聲音,讓元格七殺一時間也無法接受。
「只是好奇。」這是元格七殺的回答,這回答算不上好,算不上聰明,但除了這答案之外,元格七殺卻也想不出該怎麼回答。
屠善無間道:「收起你的好奇心,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元格七殺卻哼了一聲,道:「若是知道了,會如何?」
屠善無間未曾想過,居然有人敢這樣和自己說話,反問道:「你覺得呢?」
元格七殺信手自背後抽出一柄長劍,駢指一彈,劍做龍吟。
「你猜,」元格七殺笑著問道:「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劍快?」
屠善無間哂笑一聲,道:「何必用猜的呢。」
不用猜的,便用真的!
屠善無間的手可說是從一個絕不可能的死角中伸了出來,手指已經點在元格七殺的胸口,而元格七殺的劍卻也正好抵在屠善無間的胸膛。
二人對視少頃,卻又忽的笑了出來,只是這笑,不那麼乾淨。
「你,終於要走了嗎?」莫陽側躺在床上,在心中低聲問著。她在假裝睡著,她知道南宮涵不希望讓她看著自己離開,就如她不想南宮涵知道她這幾天越發憔悴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什麼孩子,而是她這幾天根本沒有好好睡上一覺的緣故。
她知道南宮涵早晚會走,她也知道南宮涵離開的時候一定不希望自己知道,但如果真的連他離開的時候自己都不知道,那麼當她醒來的時候,她的心不得碎成幾萬片了。
南宮涵躡手躡腳的從床上爬了下來,輕輕的在莫陽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留下一張淡藍色的信箋,然後將那張他拼了命從染塵的劍柄上留下的那張絲帕,那張繡著一個上令下心,獨一無二的「念」字絲帕纏在了手腕上。
「很快,我一定會回來了,回來教我們孩子說話,教他喊爹。」
離開,離開從來都是為了重逢,這道理南宮涵懂得,莫陽也懂得。
輕輕地把門拉開,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如她此刻輕聲的啜泣,南宮涵站在門口,又回頭望了一眼,莫陽的臉顯得有些蒼白,蒼白的像一張畫,畫著的是什麼?他知道,她自己卻不知道。
「你就這麼走了?」原來門口,還有一個人在等他。
「你怎麼來了。」聽聲音就知道,站在自己身後的正是段痕沒錯。
段痕壓低聲音說道:「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會這樣子活一輩子,你還有你的事情要做,那些事情沒做完之前你怎麼可能抽身。」
南宮涵道:「真虧你,能理解我。」
段痕道:「還有這個。」這個,是他的劍,屬於南宮涵的劍。
「這是……」南宮涵驚喜的道:「這把劍,是你幫我……」
段痕道:「拔出來看看。」
通訣劍心的動作依舊純熟,只是這把劍拔出來的時候,感覺卻已經不同了。
劍身純白,純白的劍身上卻盛開了一朵藍色的花,花紋蜿蜒旋轉,如在水中化開的墨跡。
「這是……」南宮涵正要問什麼,段痕卻已拔出了自己的劍。
星傑的劍身依舊呈現黑水晶一般的光澤,只是這光澤之中,卻顯然有一道紅色的花,與染塵上的花紋卻是相輔相成。
染塵是完整的,星傑也是完整的,而且看這兩把劍上的花紋,就如難測神機說的一樣,他已將那把劍完全的融入到這兩把劍之中。
段痕道:「還記得那把紅藍兩色的劍嗎?那是這兩把劍打亂時空的產物,現在不過又回歸到這兩把劍之中,染塵還是染塵,只不過比以前更接近完美了而已。」
南宮涵將染塵斜插在腰後,道:「謝謝你。」
段痕道:「和我,有必要說謝謝嗎?」
南宮涵道:「除了謝謝,我想不出什麼。」
段痕忍不住笑了出來,道:「要真的想謝我,就請我喝酒吧。還有,我們還是快走吧,我怕她會醒。」
南宮涵隔著狹窄只有一線的門縫又朝裡面看了一眼,莫陽還在睡著,睡得很香,南宮涵不舍的微笑,轉過身,嘆息著說道:「我們走吧。」
段痕道:「你放心,她不會有事的。」
南宮涵道:「我並不擔心她的安全,我只擔心,沒有我,她會不會習慣。」
段痕道:「那你就必須活著。」
活著,多麼平凡的字眼,又是多麼幸福的字眼。
留榭香居里,屠善無間還在思慮究竟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居然有膽子來挑戰自己,他對這個人居然越來越感興趣。
「還在想那個人的事情?」行魔走了進來,那一天與罪魔的一場激戰顯然沒有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什麼痕跡。
屠善無間卻道:「有什麼事嗎?」
行魔道:「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屠善無間頭也沒抬的道:「什麼事。」
行魔道:「我存在於眾生的意念之中,我感覺到了一個比你更為強大的意念。但這意念很特別,並不是一個,而是十個,十個的累加。」
屠善無間眉頭一皺,道;「你是說,有這麼十個人,這是個人的意念如果累加起來,就會比我更為強大。」
行魔道:「沒錯,而且我覺得,很可能就是這個十個人中的三個,殺死了那三個人。」
屠善無間道:「你,可以找到他們嗎?」
行魔道:「只要這個人還有思想,我為什麼會找不到?」
「只要那個人想見到你,你又為什麼一定要去找呢?」聲音如傳自空谷,卻乾冷的讓人覺得要命。
「是你。」屠善無間並非沒有想過會是他,只是覺得不可能是他,因為在屠善無間的眼裡,他根本就是個不入流的角色。
「很驚訝是我嗎?」第十四暗定定笑著。
此刻的第十四暗不過孤身一人,但這一瞬,當他站在這屋子的時候,行魔卻不自禁的朝他這方向靠攏了過來。行魔的存在本就需要依附這世上強大的意念,此刻他居然靠近第十四暗,是否說明第十四暗的意念更強於與他對面而立的屠善無間?
雖說一個人的意念並不能作為武器或者成為力量,但越是強大的意念越是能讓力量更好的集中和發揮,換言之,當兩個人的力量旗鼓相當時,決勝的關鍵就在於雙方的意志。甚至當自身實力低於對手的時候,若是這份意志足夠強大,甚至也可以扭轉戰局,反敗為勝!
「你,你居然還有膽量站在這裡。」即便看到行魔的反應,他也不曾將第十四暗看在眼裡,因為他覺得他與第十四暗在實力上的差距,絕不是單靠意念就可以超越的。
第十四暗向前走了一步,原本他立足的地方竟然已經腐朽,不只是他腳下的青磚,甚至是青磚之下土地,土地之下的黃泉,黃泉之下的冤魂,都僅僅因為他的駐足,而腐朽。
「看來我一直低估了你。」屠善無間也從那張王座上站了起來。
第十四暗道:「並不是你低估了我,只是你太高估你自己的實力,你和我,還有自在天魔,咱們都是脫胎於黑暗,就算在實力上會有差距,你認為這差距會有多少。就算你征服了摩訶暗黑天,得到了超越原來兩倍的力量,但別忘了,我也得到了山無塵的力量,甚至還有遠古四隻魔獸的力量,你以為我們之間的差距會有多遠?」
屠善無間冷冷哼了一聲,哧道:「你來這裡,應該不只是為了和我討論我們兩個究竟差得多遠吧。」他將「討論」兩個字說的重了些,言外之意,他是要真刀真槍的與第十四暗比個高下。
第十四暗笑了一笑,道:「當然不是,我來是想問你,你的那三個不中用的手下埋了嗎?」
他知道屠善無間不會回答,笑著繼續說道:「那真是可惜了,你看不到他們三個屍變之後的樣子,只能讓那個樣子埋在土裡了。」
「屍變?」屠善無間眉頭一皺,這兩個字雖然沒有說出來,但第十四暗卻已經看了出來。
「屍變。」第十四暗解釋道:「他們的傷是由黑暗造成的,當黑暗完全支配他們的身體的時候,他們也就成了黑暗的傀儡。埋了也好,也好。」
屠善無間哼了一聲,道:「死了就死了,他們的命是我給的,就算屍變,也是我的屍。」
第十四暗道:「你的口才真是好,好的都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屠善無間了。」
屠善無間道:「對於快要死的人,我從不會吝惜自己的口水。」
第十四暗朝左右看了看,道:「現在在這裡,只有你一個人,如果我們兩個放開手腳比劃一場,你覺得勝負會是如何?」
屠善無間道:「就算你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對的,我想知道,你必勝的把握有幾分?別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可以敗,但如果你敗了,小心被千刀萬剮。」
第十四暗道:「這可真不像你說出來的話,但你說的很對。只是你為什麼不想想,我明知道這一切,卻還敢孤身來你這裡犯險?」
屠善無間道:「你殺了那三個人,那的確是很高明的手段,但你以為憑那樣的手段就有底氣站在這裡,這麼和我說話嗎?」
第十四暗道:「他們,殺他們的不過是我幾個不中用的手下,還有,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知道我為什麼給自己取名叫做第十四暗嗎?
因為自我成型之日便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封印,這封印一共十四層,這封印不解開之時我的力量只有往日的五成,但在這五成的基礎上我可以繼續讓自己變得更強,包括吸收山無塵和四隻魔獸的力量。但是,在這基礎上若是我突破這封印,每突破一層,我就會如破繭的蝴蝶,得到一次進化,一共十四次,你認為這十四次的進化,我可以強到什麼地步?」
屠善無間道:「百番禁癸,我知道這封印術,能夠封印的層次完全取決於施術者的能力,能夠封印至十四層也算是難得。但是這封印術之所以稱之為百番禁癸,是因為它可以封印自身力量,一百層,也就是你所說的,一百次進化。」
第十四暗道:「但我不認為,你有這樣的本事。」
屠善無間道:「當然了,因為這封印需要在成型之日起便結下,而且必須是如你我這樣最原始的生命體才可以。不過就算我知道,也不會無聊到做這樣的事情,因為我怕我的五成力量不足以應對將要發生的一切,更何況,這封印術還有一個弊端,就是當你全部的封印都被衝破之後,你的成長也將停止。」
第十四暗道:「這些,我也知道。」他又朝前走了一步,這一次他的腳下什麼都沒有,不是沒有變化,而是腳下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不見,包括腳下的青磚,青磚下的土地,土地下的黃泉,還有黃泉下的冤魂。
屠善無間也朝前移了過來,不是走來,而是飄來,從他原本的高度一直向前,只是向前,不上一分,不下一分,看似平平無奇,但這一手卻也是難於登天的本事。
第十四暗微微一笑,卻道:「等等。」
屠善無間停在原處,不說話,不動,如被凝結在琥珀里的蜘蛛,不知生死。
第十四暗笑道:「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殺你,更不是要為了你就破解自己的一層封印。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情,你要等的重月之日,將會提前一天到來,重月之日,天下在手,到時可就是你功成名就的時候了。」
屠善無間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第十四暗點了點頭,道:「嗯,既然你都知道了,那這裡也沒我什麼事了,我就先告辭了。」
「走?」屠善無間道:「你以為你走得了嗎?」
第十四暗轉過身,笑問道:「你想留我?」
屠善無間道:「不是留,是殺。」
只一個殺字,殺氣已籠罩周圍,天大地大,卻沒有一處能逃得過著殺氣籠罩,一切生命為之顫抖,就連那沒有生命的房間也已搖搖欲塌。
屠善無間依舊定在半空,卻見兩道黑氣在其身旁環繞,如兩條惡龍,將要擇人而噬!
屠善無間掌心一翻,龍頭已盤繞在其掌心之上,雙指一點,惡龍騰空而起,嘶吼著朝第十四暗撲去,兩條黑龍交錯成螺旋狀,如一道旋風疾馳,第十四暗背對這一道勁風,衣襟已被吹得獵獵作響!
第十四暗已感覺到來勢之猛,但卻仍不為其所動,即便後背的衣衫已被這勁力卷碎卻也不見其轉身。
轉眼,黑龍已將第十四暗卷在其中,轟然一響,這大廳又有大半坍塌,風勢大作,吹得屠善無間的鬢髮向後拉成了一條直線,但他的嘴角,卻向上揚起了一道得意的彎弧。
「怎麼?」還未消散的煙霧中竟傳來聲音,第十四暗在這樣強烈的爆炸之下竟然毫髮無傷。
煙霧漸漸淡去,原來在其中竟早已不止第十四暗一個人在。
而是,四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