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忘川三生
2024-06-15 11:56:10
作者: 方竹
段痕沒有死,展玄的劍也沒有落下。
不是段痕破解了展玄的劍道之四,而是展玄的劍已經停頓。
「為什麼?」展玄的這一變卻讓段痕以為是展玄認為自己沒資格接他這一重劍道之四。
展玄道:「世間是否有一人與你命線相連?」
段痕不知展玄為何有此一問,卻還是回答:「恩,他叫南宮涵。」
展玄道:「北方,他有危險。若你們兩個果真命線相連,他若死了,你也活不成。」展玄不知如何得知南宮涵的存在,但他的確沒有說謊,天三少也曾說過,若是尹玲瓏死了那他自己也會死。
段痕卻並不著急,反而自信滿滿的說:「他不會死的。」段痕對於南宮涵的信任,就如南宮涵對於他的信任一般。
展玄卻道:「只是他這次的對手,卻是他無法下手除去的人。」
沒有錯,南宮涵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對手都可以沉著應戰,即使勝算不高他也能全身而退。但面對這個人,他卻狠不下心出手,因為他欠這個人的,他們靈系一支都欠這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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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岸絕這個名字很奇怪,水岸本不是姓,但世上卻偏偏有三個人姓這個姓。其中有兩個人已經死了,他們其中一個叫水岸齊,與暝印隱日對戰魔君之後便下落成謎,生死無人知。另一個叫水岸語,卻也是因為南宮涵而一生只能藏匿於魔族之中。這第三個人就是眼前這位水岸絕,他是那二人的弟弟。
南宮涵握劍的手在聽到這一個名字的瞬間便失去了力氣,這把劍上有水岸齊的血,他如何能用這把劍去上海面前這人。
水岸絕上前一步,道:「憑你,可也配用這把劍?」
若是旁人為南宮涵這個問題,他一定會用自己的劍回答。但此時南宮涵卻只有沉默,這把劍是屬於他的,但此時他卻連抬起這把劍的力氣都沒有。
莫陽看出了南宮涵的心事,南宮涵的一切她都知道,她當然也知道南宮涵關於水岸齊和弟子語的事情。那個人叫水岸絕,偏偏是這個人叫水岸絕。莫陽沒辦法勸說南宮涵對這個人下手,如果此時站在南宮涵那個位置的人是她自己,她也沒有辦法出手。
「現在,我想看看你配不配用這把劍!」水岸絕雙手一抬,五芒星隨之一陣,南宮涵卻只看到有無數骷髏鬼臉猙獰狂笑著從自己眼前閃過。不,不是從他眼前閃過,而是從他的腦海中閃出,而這些骷髏鬼臉南宮涵卻居然全都似曾相識一般。
「人身五臟分屬五行,此時五星齊耀,勾起你心中最恐懼之物,我看你的心如何還能寧靜。我倒要看看一顆亂了的心還能發揮出這把劍幾成的威力!」
其實根本不需要這什麼五星齊耀南宮涵的心就已經亂了,他的劍幾乎就要脫手。
「你為什麼不出手?」昔殤見南宮涵動也不動,卻都開始替他著急。
莫陽道:「他只怕沒有心出手了。」
昔殤想接話,但說話的是莫陽,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昔殤長劍出鞘,劍光化作一道青芒,青龍之劍如龍牙一般向水岸絕咬去。若論劍招之凌厲這一招絕不輸於九龍劍決之中的任何一招。昔殤的劍法本就不差,近幾日又在天上天學得高深劍法,如今他的劍法究竟到了什麼地步卻是無法估量。
劍芒一閃,正刺中水岸絕身邊五芒之中金星之上!
「劍法不錯,」水岸絕微微一笑,卻見五芒星隨之一盪,昔殤卻被震飛三丈。
莫陽看到這一幕不禁心疼,但南宮涵卻似看不到這一切,他只能看到眼前一個個骷髏鬼臉,但這些不足以讓他恐懼,他根本就沒有恐懼過,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眼前這個人。他不是自己的敵人,他是自己的債主。他能夠面對任何可怕的敵人,但這個人他該如何面對?
水岸絕緩緩朝自己走來,莫陽擋在南宮涵面前,她打算用自己的身體擋下水岸絕,因為她看得出來水岸絕已經打算要了南宮涵的命。
「等等,」一旁的烏虺卻忽然開口:「我幫你找到了你想要的,現在他是我的。」
烏虺屈指一彈,卻一道紫氣正射中莫陽眉心,只一瞬間她便失去了意識。
「他可以殺我,你不行。」南宮涵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就連水岸絕都不免吃了一驚。原本他認為自己的五星齊耀足以讓南宮涵失魂落魄,但卻不成想南宮涵此時卻居然還能如此冷靜。
「忘了告訴你,他有一顆修羅心,你這種只能對付凡人的辦法根本上不到他。」一個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看著南宮涵,卻道:「就算是他也不能殺了你,在我們的命線被切斷之前你都不能死。」
這人當然是段痕,從東海瀛洲仙島到此至少八千里路程,段痕卻在一個對時之間便趕來此地,而且居然面不紅氣不喘。這幾天他究竟成長了多少,他究竟已經快到了什麼地步?
儘管此時的段痕已經發生了些變化,但當他的身形映到自己瞳孔的一瞬間,南宮涵卻有一種老友重逢的感覺。
「他是我的,那個怪物是你的。」段痕轉身,劍鋒已指向水岸絕。
「做我的對手,你也配?」水岸絕冷笑著問道。對於面前這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孩不感興趣。
段痕沒有說話,但卻已經做出了回答。用他的劍,劍鋒自下而上輕輕一挑,已將五芒星中的金星打落。
「他,同樣可以做到這件事,他不願意殺你,為什麼不懂得見好就收。」段痕還劍入鞘,他顯然不打算再對面前這個人出劍,這個人還不配做他的對手。
五芒星被破,他卻似不急,卻冷冷問道:「你為什麼收劍?」
段痕道:「你認為你對我,有幾成勝算?」
水岸絕瞥了眼南宮涵,又看向段痕,道:「你方才說他也能做到這件事,也就是說你們的實力相同。那麼我想問問,你以為自己有幾分勝算?」
段痕道:「不是幾分,而是十成。」
水岸絕雙手翻轉,原本被段痕打落的金星又回歸原位,但五芒星的連接線卻消失了。水岸絕反手向那葫蘆一吸,那葫蘆方形的下半截卻開始蠢動,只聽得軋一聲,葫蘆的下半部卻分成四瓣,內中無數碎片朝他的手聚集,最後竟拼接成一柄四尺長劍,這把劍竟與染塵一般無二,只是劍脊之上多出五個圓環,五星之星正鑲嵌其中。
「這是你的兵器?」段痕問道。
水岸絕道:「一部分。」
話說完,那碩大的葫蘆卻分崩離析,重聚之時卻已是一件披在他身上的鎧甲。
「這就是你全部的兵器?」段痕又問。
水岸絕道:「你還不打算出劍?」
段痕沒有回答,他沒有用嘴回答,而是用他的手。
劍訣一捏,水岸絕只看到一柄劍刺向自己,他能看到這柄劍但卻不知該如何躲閃,這把劍在他眼中就如迎面而來的風,誰能夠躲開這樣的風,又有誰會想去躲避這樣的風。只是這風,足以致命!
「別殺他。」南宮涵低聲說著,他並沒有與烏虺交手,烏虺不知為何居然逃走了。也許是因為段痕來了,他知道段痕絕不會讓自己殺了南宮涵,也知道自己此時絕不會是這二人聯手的對手。
段痕收劍,一瞬間之後他的劍招、劍氣、劍意,甚至劍道都消失無蹤。而此時他的手指已點到水岸絕眉心,只要再進一寸,水岸絕必死無疑。
「把它給我。」南宮涵走到水岸絕身前,他要的是屬於忘川的一半靈魂。
水岸絕卻問:「你真的和他一樣強?」
南宮涵道:「也許。」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還手?」水岸絕又問。
南宮涵道:「因為我欠你們的。」
水岸絕將玉瓶給了南宮涵,道:「把這個給你就算我還你方才不殺之恩,但下次見面的時候,就算殺了你也別怪我。」
南宮涵只是接過這玉瓶,卻什麼也沒說。他扶起莫陽,掌心對掌心的傳給她一道真氣,莫陽緩緩睜開眼看到南宮涵安然無事,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南宮涵道:「你沒事了?」
莫陽道:「我本來就沒事。」
南宮涵在笑,莫陽在笑,段痕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但一旁的昔殤卻笑不出來,先是被水岸絕未出手便震飛三丈,而段痕卻能一招擊敗水岸絕,而且是拿出了全力的水岸絕。自己與這人的差距到底有多遠?
昔殤此時已準備轉身離開,段痕卻在他身後問道:「就這麼走了?不打算知道我是如何變強的,也不打算替你的兄弟報仇?」昔殤的兄弟,當然是蒼羽,死在阿一手下的蒼羽,因烏虺而死的蒼羽。
昔殤道:「這個仇我自然會報。」
段痕卻道:「但你也該清楚現在的自己應該沒有這個本事。」
昔殤依舊未回頭,只是低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段痕道:「我來這裡是為了救他,現在他沒事了,我該回我來的地方,我想你和我一起回去,那裡不會讓你失望的。」那裡,當然就是瀛洲仙島。
昔殤卻道:「現在,我只想弄清自己的身份。」
段痕沒再說什麼,他不希望別人左右自己,自己也不會去左右別人。所以他又對南宮涵說道:「如果你不想我殺死那個人,下次見到他就自己打敗他,我不確定自己的劍意是否已經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南宮涵卻只是一笑,道:「放心,為了不讓你死,我也不會讓自己死的。」
段痕笑道:「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南宮涵三人又折返回忘川的三生齋,那裡才是他們該去的地方。
「他們回來了。」蚩尤反手一揮,這兩進宅院的大門已同時打開,南宮涵三人就站在門口,那隻白玉淨瓶正握在南宮涵手中。
「我取回了你要的東西。」南宮涵將淨瓶信手一拋,蚩尤一伸手卻正將其接在手中。
玉瓶打開,一縷青煙緩緩冒出,順著忘川的七竅流入他的體內,而他那一半死氣沉沉的「屍體」卻又恢復了生機。
「多謝小兄弟了。」他又能開口說話,雖然兩瓣嘴唇已能正常運動,但他的聲音卻依舊是孤零零的,就如他的這間三生齋,就如他的人,就如他的心。
南宮涵道:「不必客氣,我只希望能夠弄清莫陽的身份,僅此而已,不,還有這位兄弟的身份,若是可以,也請忘川兄幫忙。」他稱呼忘川為兄,卻不知忘川的年紀要比那泰山還要長久。但忘川一口一個小兄弟這麼稱呼自己,他也只好如此稱呼忘川。
忘川露出一個孤零零的笑,道:「明天這個時候吧,現在的我怕是沒有這個力氣。」
南宮涵看向昔殤,問道:「可以等一天嗎?」
昔殤道:「可以,不過我只能等一天。」
忘川輕輕擊掌,門外隨即走進一男一女,他們的衣著很相近,表情也很像,就像一對情侶。但是這裡不可能存在情侶,這裡的一切一切都是孤零零的,他們也是。孤零零的人不該有愛,也不可能懂得什麼是愛,不懂得愛的人又怎麼會有情侶呢?
「你們二人打掃出幾間客房讓幾位住下。」忘川的聲音在這二人面前更顯得孤冷。
原本莫陽打算和南宮涵住在一起的,但這裡的規矩卻是一人一間房,即便是如他們這樣的下人也是更何況是南宮涵這樣的貴賓。客房的擺設很奇怪,無論什麼都是孤零零的,茶盅茶碗,或者是桌椅,都是孤零零的。據那名下人說其實這裡的東西原本也都是成雙成對的,只是被忘川生生拆開了,與之相配的一對就在他們對面的東廂。當得知這個答案的時候,南宮涵卻能夠感覺到忘川的那份傷心。僅僅是傷心,被自己傷了的心。
莫陽住在南宮涵旁邊的房間,他們的床都是靠南擺放的,莫陽的床正靠在南宮涵房間的那一面牆上,南宮涵就搬了張椅子坐在牆的旁邊,這牆的隔音很好,即使他們大聲喊對方也基本聽不到什麼,南宮涵就用手指輕輕叩打牆面,三緩兩急,他是在問莫陽怎麼樣。莫陽輕輕叩了一下,告訴南宮涵:自己沒事。
他們二人就這樣用手指談天直到深夜,直到莫陽的那邊已經沒有了動靜,南宮涵卻一直坐在那張椅子上未曾離開半步。
他在等,等不知會在何時醒來的莫陽,他不希望自己錯過和莫陽有關的絲毫消息,他不想讓自己擁有和忘川一樣的傷心。
然後直到第二天清早,有人將早餐送進他們各自的房間,但誰都無心吃什麼早餐,四人早早就候在忘川的門外。只是半扇木門,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戰力最低的莫陽也都能輕而易舉的拆了這間房,但他們誰都不會這麼做,他們只會等。
直到將近正午,將近昨日的那個時辰,屋中依舊沒有動靜,蚩尤終於忍不住推開了房門,屋中原本該有的都還有,唯獨少了忘川。
「他去了哪裡?」原本該是昔殤問的話,卻讓莫陽搶先問道。
蚩尤回過頭,卻也是一臉茫然不解。
「這個忘川,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他會知道每個人的前世今生?」這次問的才是昔殤。
蚩尤卻居然真的回答:「他,就是地獄之中的奈河。他看盡人間一切流轉,每個輪迴的靈魂都會飲下一口他的水,換言之就是他的身體存在於每一個靈魂之中,他當然可以知道每個人的前塵往事。」
「那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是南宮涵唯一不懂,卻想要弄懂的地方。
蚩尤道:「因為一個女人,一個叫三生的女人。她是奈何橋旁的一塊石頭,倒映著一切靈魂的心。他自地獄存在之時便存在,而他存在的時候三生就一直守候在他身旁。也許因為如此,他讓自己擁有了身體,也讓三生擁有了身體,他以為自己一直愛的是三生,三生也該愛他,但當三生可以開口說話的時候,卻也是他心碎的時候。他來到這裡,建起了這三生齋,卻讓這裡的一切都變得孤零零的,甚至是他自己。」
話說到這,南宮涵不由得想起了門前那幅上聯:
三生結,三生怨,結怨三生,結緣三生。
蚩尤的目光又落到了莫陽身上,他還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再不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之前,他一直都相信自己是對的。
南宮涵也看到了蚩尤的眼神,他決不允許這種眼神存在太久,便問:「該去哪裡,才能找到他?」他要找的亦如蚩尤一樣,只是一個準確的答案。
蚩尤回答:「現在的他,只可能會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南宮涵追問。
蚩尤卻問:「如果你是忘川,現在的你會去什麼地方?」
南宮涵想也不想便回答:「當然是去找莫陽。」
蚩尤又看了眼莫陽道:「所以,他去的地方也有他要找的人。」
「那究竟是什麼地方?」昔殤卻有些不耐煩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今天不能將南宮涵帶到那個天主那裡,他也許就真的永遠無法得知自己的身份。
蚩尤道:「三生存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