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寧縱橫(二)
2024-06-15 09:25:05
作者: 鳳歌
楊風來兩眼一翻,正要發作,施南庭止住他道:「有話好說。」轉向樂之揚,「樂公子,東島西城素有恩怨,你是局外之人,最好避而遠之。」
樂之揚笑道:「小可不過好奇,你二人守株待兔,莫非在等西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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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套我的話。」施南庭淡淡說道,「本門追蹤西城來到北平,打算與之決一死戰。三日前,我們找到這兒打了一場,若非梁思禽造了一場大霧,西城的人一個也別想逃命。」
樂之揚念頭數轉,動容道:「雲虛也來了?」
「咦?」楊風來怪道,「你怎麼知道?」
「只憑東島四尊,如何能將西城八部逼到這個地步?」
二尊的臉色越發難看,施南庭咳嗽一聲,說道:「樂公子,除了此間,北平城裡,西城還有哪些巢穴?」
樂之揚笑道:「奇了,先前尊主令我避而遠之,如今為何又問我西城的巢穴……」話沒說完,忽覺施南庭神色有異,心頭一凜,功至雙耳,忽聽身後傳來微響。樂之揚不及轉身,殺氣洶湧而來,他慌忙將身一閃,一口碧瑩瑩的長劍掠身而過……
樂之揚驚出一身冷汗,回頭瞥去,雲裳神氣猙獰,惡狠狠揮劍刺來。他慌忙躲閃,反手拔出空碧,繞開劍勢,點向雲裳咽喉。雲裳回劍格擋,樂之揚右手一招,掌風颯颯,雲裳登時心口一跳,內息搖動,不聽自家使喚,慌忙縱身後退,樂之揚得勢不讓,翻身上前,玉笛弄起一片綠影,虛虛實實,罩向他的面門。
雲裳遮攔不及,陷入險境。施南庭一揚手,放出點點寒星,樂之揚反掌掃出,數十枚鋼錐凌空相撞,清脆悅耳,宛如彈琴鼓瑟。施南庭暗器一出,反手拖出連環,銀亮亮,光燦燦,丁零噹啷地向前抖出,仿佛一道銀虹卷過庭院。雲裳也緩過氣來,縱劍上前夾攻。
樂之揚頭也不回,玉笛飄然一點,按中雲裳的劍尖,雲裳只覺劍身一沉,正要變招,忽然真氣亂躥,難以遏止,不由得長劍歪斜,準頭盡失,此時連環掃來,樂之揚凌空一翻,左手突出,穿過銀光環影,勾住一枚連環,運勁一帶,施南庭手臂發熱,力不從心,連環滴溜溜一轉,叮地套住雲裳的劍身。
兵器纏在一起,雲、施二人各各奪回,不料混亂之中,劍與環越發糾纏不清。樂之揚拔地躥起,跳上屋檐,這時勁風突起,一束白綾閃電射來,靈蛇似的纏向他的足踝。
樂之揚翻身讓過,縱身疾走,楊風來如龍如蛇,緊追不捨,雙手白綾狂舞,一伸一縮地繞向樂之揚的後頸。樂之揚斜斜躥出,反手抓住白綾,用力一抖,勁力順勢急送,楊風來身在半空,正要運勁抵擋,倏爾虎口發熱,內力亂躥,啊喲一聲,身子下沉,樂之揚發聲沉喝,手上用力一甩,楊風來身不由主,向上拋起,他情形不妙,可又自恃身份,不願丟下白綾。猶豫間,身子猛地下沉,砰,撞破屋頂,碎瓦泥灰沖天而起。楊風來渾身悶痛,撒手放開白綾,落在地上,體內真氣兀自亂鑽亂躥,壓根兒不聽使喚。
樂之揚得心應手,微感得意,不由笑了兩聲,忽見人影晃動,雲裳跳上房頂,咬牙切齒地追趕上來,當即轉身就走。雲裳盡力追趕,奈何對方去勢如電,雙方越拉越遠,翻過兩個屋頂,前方空空蕩蕩,再也不見樂之揚的影子。
燕王急於求援,晝夜兼程,不兩日便過劉家口,再往前行,便是塞外。
朱微環顧四周,崇山峻岭,橫亘在旁,宛如一條巨龍酣然沉睡;再看前方,曠野蒼茫,一望無盡,狂風吹過,長草偃伏,暴露出斷刃殘甲、累累白骨,朱微想像白骨主人,不由心中淒涼,低聲吟道:「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十三妹!」燕王騎馬靠近,揮鞭指點群山,「這一片山嶺是中原的門戶。自古以來,胡虜鐵蹄踏過這兒,便會生出無邊殺戮,是以燕雲不守,華夏為墟。當年石敬瑭丟了燕雲十六州,中原失去屏障,契丹、女真、蒙古先後坐大,輪番南下,整整四百餘年,中原不得安寧。」
朱微聽得心驚,問道:「四哥,將來還會重蹈覆轍麼?」
燕王眺望山勢,沉默良久,才說道:「北方群胡,一旦坐大南下,這兒就是他們的必經之所。我曾勸父皇遷都北平,囤積重兵,鎮守燕雲,可惜他沒有答應,反而對我生出疑心。」
「父皇生長南方。」朱微說道,「安土重遷,也是難免。」
「他只是老了。」燕王搖了搖頭,「人老了,銳氣消磨,不肯求變罷了。」
「四哥!」朱微忍不住問道,「如果你當了皇帝,會遷都北平嗎?」
燕王一愣,笑道:「為兄朝不保夕,還當什麼皇帝?再說了,縱然要當皇帝,也該是寧王。」
「不對!」朱微輕輕搖頭,「父皇說過,十七哥心腸太軟,少了殺伐決斷,四哥你最像他,可惜……」
「可惜什麼?」燕王衝口而出,嗓音微微發抖。
朱微看他一眼,窘迫道:「可惜二字是父皇說的,後面他住了口,再也沒說什麼。」
燕王大失所望,沉默久之,才說道:「十三妹,不瞞你說,我自出生以來,父皇待我便與其他兄弟不同。」
朱微說道:「父皇對你期望甚殷。」
燕王搖了搖頭,兩眼望天:「我也說不上來,總之若即若離,父子之間隔了一層什麼。我曉事以來,凡事無不盡心竭力,只求獲得父皇讚許,可是直到臨終,他對我仍是懷有芥蒂。」
朱微嘆道:「父皇心心念念,只盼允炆平安繼位。」
「父皇太多慮了。」燕王苦笑一下,「我雖有若干奢望,可也明白天命所歸,強求不得。」
朱微輕輕皺眉,望著遠方發愁:「天命真在允炆哪兒,我們還有勝算麼?」
「天意高難問!」燕王說道,「事到如今,唯有盡力一試。」
「四哥說的是。」朱微無奈嘆氣。
「十三妹!」燕王略一沉默,「皇家的事,是非難斷,外人看來對的,這兒就是錯的,外人看來錯的,這兒又或許對的,是是非非,說不明白。」
朱微聽得不解,問道:「四哥,你說這些幹嗎?」
燕王笑了笑,說道:「身在皇家,身不由主。將來某一日,四哥若有得罪,還望十三妹海量包涵。」
朱微臉色發白,低聲問道:「因為樂之揚麼?」
「哪兒話?」燕王失笑,「你倆的婚事,我一百個贊成。」
朱微應聲歡喜,不及說話,燕王揮鞭打馬,一陣風走得遠了。
又行一日,山勢漸平,只余大塊原野,風吹長草,如哭如嘯。朱微舉目望去,隱隱然看見城池輪廓,大寧城孤懸塞外,平地上拔地而起,雄偉驚人。
前方馬蹄聲響,馳來一隊人馬。領頭將校擎一桿大旗,上繡日月,下有一個「寧」字。
隊伍在一箭之外停下,一個繡衣男子躍馬上前,高聲叫道:「奉寧王之命,敢問來者何人?」
燕王挽韁上前,高聲叫道:「我是燕王朱棣,特送寶輝公主來大寧與寧王相會。」
對面眾人面露訝色,繡衣男子回頭跟隨從交代數句,隨從掉轉馬頭,疾馳回城,過了時許,載著一個年長太監回來,那太監緊皺眉頭,掃視燕軍,忽地朗聲叫道:「我奉寧王意旨,面見公主殿下。」
朱微聽了,下車上馬,來到陣前,揚聲說道:「齊公公麼?」
太監翻身下馬,跪拜道:「公主萬安,老奴迎駕來遲,該死,該死!」
齊公公本是寧王心腹,昔日隨寧王進京,多曾見過朱微。寧王聽說胞妹前來,未知真假,特意派他確認。繡衣男子等人見狀,也紛紛下馬叩拜,山呼:「公主萬安!」
朱微下馬上前,扶起齊公公,心中百感交集,問道:「齊公公,哥哥還好麼?」
「王爺一切安好。」齊公公指著繡衣男子,「這一位是朱鑒將軍。」
朱微點頭道:「各位不必多禮,快平身吧。」
眾將校都聽過這一位公主的軼事奇聞,起身之後,忍不住偷偷打量。齊公公咳嗽一聲,說道:「燕王殿下,王爺托我詢問,只是護送公主,為何大軍壓境?」
朱棣笑道:「北方韃虜異動,我怕路上有失。」
齊公公想了想,與朱鑒耳語數句,回頭說道:「寧王說了,請燕王、公主二位入城相聚,至於其他人等,離城二百里結營,如不然,兩軍對峙,有傷和氣。」
此話一出,燕王部下均有怒容,朱高煦縱馬上前,張口要罵,燕王揮鞭將他攔住,劍眉上挑,瞪著他兩眼出火。朱高煦訕訕後退。朱棣沉思一下,抬眼笑道:「齊公公,寧王真這麼說?」
齊公公從袖裡取出一束紙箋:「殿下不信?這是王爺親筆所寫!」
朱棣一愣,齊公公已將信箋奉上,朱棣接過一瞧,臉色陣紅陣白,忽而笑道:「好!就如十七弟所願。」
「殿下!」道衍變了臉色,衝口而出。
朱棣揮手道:「我不在軍,大師多多費心。」
道衍默然點頭,兩人四目交融,心領神會。朱棣一抖韁繩,丟下大軍,單騎直奔大寧。朱微望他背影,不覺愣神,忽聽齊公公說道:「公主殿下,還請上馬!」
朱微嘆一口氣,翻身上馬。齊公公當先引路,眾軍士護擁在旁,朱鑒領著數人留下,監督燕軍紮營。
奔馳一程,大寧城的輪廓漸漸清晰,城高塹深,門開八面,城牆斑斑駁駁,經歷朔風打磨,頗有蒼涼之氣。
城下門前,旌旗招展,鎧甲鮮明,數萬人馬森然列陣、殺氣翻騰。城頭守軍強弓怒張、萬矢齊向,陽光下箭鏃亮晶晶一片,星星點點,刺人眼眸。
燕王奔到陣前,勒馬不前,眉峰聳起,透出深深疑慮。這時朱微也打馬趕到,見這陣勢,微微愣神。燕王呵呵一笑,說道:「好個十七,防我跟防賊似的。」
朱微忙道:「四哥萬莫誤會!」
燕王嘆道:「不是我誤會他,怕是他誤會了我。」
皇族紛爭,骨肉相殘,本是朱微心底至痛,燕、寧二王素來交好,而今相互猜疑,當真令人扼腕,她心頭惶急,看向齊公公,問道:「哥哥這是為何?」
齊公公恭聲道:「公主殿下稍安勿躁。」回頭打個手勢,一名小校縱馬直前,駛入陣中。不一時,號角聲起,軍陣波分浪裂,出現一道缺口,旌旗高展,槍矛林立,擁著寧王奔馳而出。
歷經劫波,再見兄長,朱微一顆心幾乎停止跳動,本想大聲呼喊,話到嘴邊卻又哽咽,兩眼模糊一片,滾熱的淚水順著雙頰滑落,但見朦朧形影緩緩走近,身子卻是木石一般,僵硬無覺,不能動彈。
「十三……」寧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朱微抹去眼淚,注目望去,寧王已然下馬,定定望來。
朱微胸口一酸,雙目發熱,跳下馬來,撲入兄長懷裡失聲痛哭,多日的悲傷、痛哭,委屈、糾結,統統隨著淚水涌了出來。
寧王也是悲喜交集,抱著妹子木然佇立,直到朱微停下哭泣,才嘆道:「十三,真沒想到,你我兄妹還有相見之日?」
朱微應聲一顫,抬頭問道:「哥哥,我……」
「你的事……」寧王沉默一下,「陛下大多告訴我了,只不過,他說你死了,我倒有幾分不信。」他轉過身子,手指遠處,「我在那兒給你立了一座假冢,如今看來,也是多餘。」
朱微見他說話之時,並無多少歡喜,倒有幾分憂愁,心中不由恍惚起來,直覺經年不見,這位兄長與之前頗有一些不同,何以不同,卻又說出來。呆了一會兒,忽地想起朱棣,說道:「四哥他……」
寧王沖她擺一擺手,抬起頭來,淡淡說道:「四哥,好久不見。」
燕王受了半晌冷落,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聽了這話,上前笑道:「十七弟,為兄落了難,投奔你來啦!」
「不敢當。」寧王漫不經意地道,「王兄放著北平不管,帶著千軍萬馬來投奔小弟?可惜大寧廟小,容不下大神。」
初一見面,便碰了釘子,燕王臉色難看,朱微也皺眉說道:「哥哥,四哥他……」
「夠了!」寧王打斷她道,「這些事,你不懂。」
朱微一窒,無言以對,燕王笑道:「十七,我一人一馬,要抓要殺隨你的便。只不過,我完了,朝廷就會放過你嗎?」
寧王眉頭皺起,注視燕王,二人對視半晌,寧王眼神動搖,流露一絲遲疑,忽而嘆道:「先不說這個,四哥風塵勞頓,如不嫌棄,先進城裡歇息。」
燕王笑道:「求之不得。」眾人上馬,通過軍陣進入城中。
大寧百姓稀少,除了衛戍將士,多是軍人家眷,又因久無戰事,街衢之間頗見蕭條,無論軍民,都有幾分懶散頹喪。
到了王府,寧王讓部下招待燕王,自己引著朱微進入內院與妻兒相見。寧王成婚之時,朱微礙於規矩,不能出宮,後來寧王遠戍漠北,妻子隨行,再未返京。是以名為姑嫂,朱微與寧王妃竟是從未見過,此時相見,百感交集,相擁痛哭。
哭了一陣,平靜下來。朱微又與兩個侄兒見面,寧王之子年紀尚幼,大者不過六歲,小者蹣跚學步,朱微懷抱摩挲,不勝憐愛,深悔離開北平倉促,沒有準備上好禮物,只將隨身首飾相贈。寧王妃百般推拒,無奈朱微固執,只好勉強收下。
寒暄已畢,寧王斥退奴僕,細問晉王叛亂後朱微的遭遇。朱微不疑有他,有問必答,就連樂之揚的事情也無所隱瞞,心中只想:「樂之揚為我幾經生死,我和他的事四哥也欣然贊同,哥哥斷無不許的道理。」
寧王默然聆聽,臉上暗沉沉不見喜怒,朱微見他神情有異,心頭微感忐忑,不覺聲音漸小,待到說完。寧王半晌也不出聲。朱微越發心慌,忍不住問道:「哥哥,我說的不對麼?」
寧王看她一眼,冷冷說道:「你我一母同胞,至親的兄妹,對不對?」
「當然!」朱微只覺困惑,不知寧王何以提起此事。
「你經歷坎坷,幾番生死,為兄心裡也很同情。不過,無論何時何處,你都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是先帝之女、寧王之妹,一言一行,全都關乎皇家的臉面。」
寧王冷冷淡淡,侃侃而談,朱微聽得心往下沉,明白兄長意有所指。寧王目光游弋,並不與她正面相對,接著說道:「樂之揚那廝,不過是秦淮河邊一個樂戶,至卑至賤,你是九天上的鳳凰,他只是泥洞裡的鼠輩,一上一下,一高一低,勉強湊在一起,還不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朱微又驚又氣,衝口而出:「我才不在乎……」
「混帳!」寧王一拍桌案,麵皮濺朱,瞪著朱微,咬牙說道,「我當真後悔,當年將你引入樂道,害你結交匪類,讓一個下九流的小子勾了魂兒。從今往後,我再也不許你跟他來往,如不然,我將他碎屍萬段。」
朱微渾身發抖,淚涌雙目,大聲說道:「你憑什麼管我?」
「女有三從四德。父死從兄,先帝一時心軟,沒能除掉樂之揚,而今他駕鶴歸西,教導你的重任,自然要落到我的身上。」寧王越說越怒,挺身而起,兩眼咄咄逼人。
「父死從兄!」朱微把心一橫,瞪視兄長,「四哥就不一樣。」
「四哥?哼?」寧王冷笑一聲,「別當我不知道,如今他捅了天大的簍子,已是喪家之犬。朝廷大軍壓境,倘若沒有外援,頂多十天半月,北平就會淪陷。」
朱微聽得心驚,想起來意,按捺怒火,問道:「你肯援救四哥麼?」
寧王臉色陰沉,一聲不吭,朱微見他神氣,隱隱感覺不妙,又道:「唇亡齒寒,北平一旦失守,大寧孤懸塞外,其勢不能獨存。」
寧王冷笑道:「這些話都是燕王說的?」朱微不善說謊,略略點頭。
寧王哼了一聲,說道:「他想得挺美!」
「哥哥!」朱微變了臉色,「你不幫四哥?」
「幫歸幫!」寧王甚是冷淡,「可不是如今!」
朱微盯著兄長,滿心迷惑,喃喃道:「那是什麼時候?」
寧王欲言又止,半晌說道:「此等軍國大事,不是女孩兒家該問的。」朱微心中不快,還要再說,寧王擺一擺手,不耐道:「塞外荒城,原本寂寞,阿微,你來了也好,呆在內院陪一陪你嫂子,教導兩個侄兒,消悶解乏,打發光陰,至於婚姻之事,一切由我安排。」
朱微氣得發愣,心中一片冰冷,萬沒想到,久別再見,兄長換了一張嘴臉,高高在上,自以為是,舉手投足,就跟朱元璋一個模子。
寧王見她目光不善,心中惱火,厲聲道:「怎麼?你不聽話?」
「聽誰的話?」朱微一股怒氣衝上頭頂,「無情無義的話,我一個字兒也不聽。」
「放肆!」寧王兩眼出火,額上青筋暴凸,白森森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你敢不聽?別怪我大義滅親!哼,那個姓樂的下三濫,虧他識相沒來,如不然,我便代替先帝,除掉這個禍害!」
朱微手足冰涼,想要反駁,可是話到嘴邊,眼淚卻先流了出來。寧王妃見勢不對,慌忙起身說道:「王爺息怒,年少多情,凡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公主也是一時糊塗,待我好好勸一勸她。如論如何,你們都是至親骨肉,鬧出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讓外人笑話。」
寧王極好顏面,聽了這話,拂袖而去。朱微頹然坐下,暈暈乎乎,搖搖晃晃,整個兒成了一具空殼。她幼年失母,寧王身為胞兄,對她呵護備至,所以鍾情音樂,也是因為寧王喜好此道。兄妹二人情誼之深,遠非尋常可比,而今翻臉相向,越發令人心碎。
朱微木呆呆坐著,寧王妃一旁絮絮叨叨,她也聞如未聞,只覺親友雖多,並無可托之人,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地。自己身為公主,卻如浮萍飄蓬,順風逐流,無所依傍。
擺脫雲裳,樂之揚返回王府,一路上心情沉重。朱微遠走,大軍壓境,東島忽又出現,可謂節外生枝。其他人不難對付,雲虛卻是勁敵,樂之揚武功縱有精進,可要抵禦他的心劍,仍無半分把握。
他滿心不安,抱劍而眠,耳力延伸至極,數十丈之內,些微動靜均能聽見,雲虛若來,也可先有防備。
一夜無事,次日上午,樂之揚按時來到小院為葉靈蘇療傷。女子恢復神速,不過一晚,又有進展。療傷完畢,葉靈蘇已是汗透紗衣、妙態微露。樂之揚不便直視,躬身告退,正要離開,忽聽葉靈蘇在內說道:「先別走,等一等!」
樂之揚只好駐足,立在樹下沉思默想,如何守城,如何應對東島,念頭亂紛紛此去彼來,心浮氣躁,全無頭緒。
不多時,葉靈蘇漫步出門,換了一身衣裳,青絲散落,潤濕未乾,雙頰緋紅嬌嫩,明麗天然流露。她一言不發,悠然坐下,樂之揚也只好陪坐,宮娥奉上清茶點心,葉靈蘇品一口茶,抬頭問道:「有什麼為難的事麼?」
樂之揚一愣,說道:「沒什麼……」葉靈蘇微微冷笑,說道:「為守城的事吧?」
樂之揚無言苦笑,葉靈蘇沉思一下,又問:「城裡多少守軍?」樂之揚說道:「不過兩萬。」葉靈蘇又問:「朝廷多少人馬?」樂之揚遲疑一下,說道:「號稱百萬!」
「兩萬對百萬?」葉靈蘇想了想,輕輕嘆一口氣,「真如輪迴一般。」
「輪迴?」樂之揚不解。